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恨煞

第3章 三

恨煞 亦舒 2629 2018-03-13
“你還不撤退,更待何時?” 福在喃喃說:“在他人生最低點離開他?” “最低?低處未為低,待他撥了你的皮去換毒品,你才知什麼叫最低。” 福在突然覺得暈眩。 “去,回房去收拾行李,我半小時後來接你走。” 福在點點頭。 月枚捂著鼻子出去。 福在走進狹小的臥室,看到床上凌亂一片,她發現一件不屬於她的衣物。 那是一件深份紅色尼龍睡衣。 福在不相信雙眼。 正當事情壞得不能再壞的時候,它專為漆黑。 邵南把所有的罪行都犯齊了。 福在真得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 先離開這個地方,再申請離婚,重新找工作,一步一步來,再次站起來。 福在吸進一口氣,傷口隱隱作痛,她扶住椅背借力。 王福在,倒下來與否,看你自己的了。

她咬緊了牙關。 這時,門鈴響起,福在以為月枚來接她,但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 “我找邵南先生。” 又是哪個債主? “你是邵太太吧,我是幸福保險公司代表,我姓蘇。”他遞上名片。 福在呆呆地看著他。 沒有廉恥 “是這樣的,”那人咳嗽一聲,“邵先生約了我與他談保單的事。” 福在輕輕說:“他有一份人壽保險,每月供款已有十年,這事我知道。” 那人笑了,“邵太太,可以進來說幾句嗎?” 福在請他進屋。 那人不知坐在什麼地方才好。 福在把椅子清理出來。 他坐下說:“邵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保險金一下子提出來。” 福在呆呆看著經紀。 “他,沒有與你商量?我們的忠告是:此刻提出現金,會有很大損失,繼續做下去,三年之後,可以獲取兩百萬。”

他等不及了。 “很可惜是不是,邵太太,你是保單上受益人,或者你應與邵先生再次商量一下?” 福在聽見自己說:“是,是。” “我下星期再來聽消息。” 福在答:“勞駕你了。” “邵太太,已欠兩期供款,已經到期。” “我明白,我寫支票給你。” 保險經紀鬆了口氣。 福在把他送走。 邵南把油鍋裡的錢都要撈出來獨自花光,他已沒有廉恥。 保險金大部分有福在供款,現在他也不知會她一聲,就斷了福在後路。 王福在真的一窮二白了。 她聽見月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福在,你好了沒有?” 月枚進來只看見福在在發呆,她一把拉起她,“不用收拾了,跟我走。” 月枚帶走了老同學。 那天,她們談到深夜,福在把所有委屈說出來。

她終於說:“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月枚似笑非笑,“你還回去?” 福在不出聲。 “老周出差到紐約去,你暫時住在客房吧。” “那怎麼方便。” “過幾天再說,待腦子清爽了,想到出路,再另作打算。” 福在實在累了。 她沒想到可以在陌生的床上睡得那麼好。 是鳥鳴把她叫醒,一看時間,是清晨五點半,這才想起身在何處。 她起床梳洗。 女傭敲門進來,把一疊衣物放在床上,“王小姐,太太說讓你替換。” 一看,全是福在少女時期喜歡的樸素式樣白襯衫卡其褲,虧月枚還記得。 女傭又說:“太太等你吃早餐呢。” 什麼,月枚這麼早也起來了? 福在更衣下樓,只見月枚坐在那裡喝茶看報呢。 她身上穿著昨夜的吊帶黑紗晚裝,原來剛剛才應酬回來,化妝糊了一點,但口紅鮮豔不減。

怎麼會恨 看到福在她笑,“快來喝杯茶。” 女傭斟茶出來。 “吃什麼,燒餅油條還是煙肉雙蛋?” 福在怔怔看著她。 “我叫了理髮師稍候來幫我們做頭髮。” “你不用休息?” “你忘了我精力過人。”月枚放下報紙。 很久沒吃得這樣多,肚子飽飽,人生觀不一樣。 福在不由得說:“上天可憐我,叫你找到了我。” 月枚笑嘻嘻,“可不是。” “月枚,你真能幹。” “福在,一個人的主宰,是他自己。” 福在怔怔看著好友,“我應該怎麼辦?” 月枚閒閒說:“把屬於你的去拿回來呀。” 福在答:“房子已經賣掉,戶口只剩數千元,還有幾件舊衣裳。” “那筆人壽保險呢?” “人死了倒是可以拿五百萬。”

月枚微笑,“五百萬可以過一陣子了。” 福在忽然覺得背脊一陣涼。 月枚接下去:“什麼叫做人壽保險?保的是意外傷亡,若有人死了,你就可以領取款項。” 福在發呆。 那是一個大太陽清晨,戶外鳥語花香,一個美人,坐在她對面,笑語嫣嫣,談到死亡問題,多麼詭異。 只聽得月枚說:“以前我也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恨另一人,恨得巴不得他死的地步,現在我知道了。” 福在面頰僵硬,剛才吃的食物,統統塞在胃中,不能消化。 月枚緩緩說:“像這個老周,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他叫周子文,做凍肉生意,不知怎地,渾身有一股雪藏食物特有氣味,整個人似自冷藏間出來,”她摀住鮮紅的嘴笑起來,“人類冷藏間,就必是停屍間了,可是?”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四十多歲,人像老木頭,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不笑,不愛說話,生活刻板,毫無情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文學、藝術、音樂、一無所知,世界各地風景名勝亦不感興趣,每天就是鑽營他的小生意。” 呵,月枚把丈夫說得如此不堪。 “五年了,我們沒有孩子。” 福在心想:有沒有看醫生呢。 唉,自己生活一團糟,還是別去理會月枚的閒事吧。 月枚說下去:“不過,老周有一個好處,他另我物質生活無憂。” 她忽然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牙齒,在陽光下,唇紅齒白的李月枚卻給人一種陰森感覺。 “周子文要是死了,我可立即成福婆了。” 月枚伸一個懶腰。 福在緩緩垂下頭。 “你想想是不是。”

離家時候 福在不出聲,她握緊雙手。 “噫,我累了,我得去睡一覺,福在,你自由活動,不用客氣。” 她上樓去了。 小洋房靜得出奇,是一個讀書寫字的好地方。 稍後理髮師來,女傭笑說:“王小姐可要剪髮?” 福在點點頭,她儀容的確需要打理,不如因力乘便,她請理髮師把頭髮剪短。 月枚只睡了片刻,就起來修指甲。 她嘬起嘴唇,似吹火那樣,向手指呼氣。 月枚嘴型好看,閉上時真有點像一枚櫻桃,她有一個小動作,她時時會嗡一嗡(原文就是這樣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嘴,似要同人接吻的前奏,在異性眼中,必定誘人。 “這顏色好不好?” 福在一看,是鮮紅色,更襯得她十指似玉,她點點頭。 “福頭,隨時搬到我這裡來住。”

月枚還記得她少年時的暱稱,真難得。 忽然有電話找,月枚走進書房去喁喁細語。 福在出來那麼久,想回家看一看。 她做了幾件事。 第一,通知房東退租,房東喜出望外,原先以為這家人會賴死不走,真沒想到能順順利利搬走,連忙沒口價答應。 接著,福在聯絡在美國加州的表姐。 表姐語氣如常親切實在,叫福在鼻酸,她這樣說:“你隨時來,總有床位等你,一起清茶淡飯。” 福在籲出一口氣,還等什麼呢,是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了。 她決定到律師處走一趟,草擬文件,交到邵南手上。 打理好頭髮,福在同月枚說:“我出去一下。” 月枚的電話仍然貼在耳朵上,這是誰呀,說個不已。 她一聽福在要上街,拉開抽屜,取出鈔票,塞進福在口袋,一邊仍在講電話。

福在一想,她的確要用錢,也就不推辭,將來有能力之際再償還吧。 福在離開小洋樓,司機立即迎上來,“王小姐,太太吩咐我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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