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舞者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暗刃

舞者 海岩 17927 2018-03-13
金葵也說不清這些天她是怎麼過的,從早到晚坐臥不寧。心里中魔似的,想見高純想得發瘋。 她忍不住再次去了光明醫院,猶豫再三才進入了住院大樓,擠在一堆人中上了電梯,一直坐到高純的那層。等人下光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出來,瞻前顧後朝高純病房那邊走,一路偶有護士審視的目光,都被她低頭躲過。拐過樓道的轉彎處就是高純的病房了,金葵抬頭一看,病房門口竟然坐著一個男人。那男人一看見金葵就直直地盯上她了,防賊似的。金葵走到病房門口,伸手剛想推門,那守門的漢子忽然開口。 "對不起找誰呀?"金葵未及答言,心先虛了:"我,我……高純在嗎?"守門男人面目警惕:"請問你是哪兒的?"金葵說:"我,我是他朋友,他在嗎?"男人似乎知道她是誰了,態度強硬地說:"病人現在不能看,要看要由他家里人帶著看。"金葵說:"我就看一眼,我不多說話,行嗎?"男人堅決地用寬闊的身板擋住房門,"不行!你還是找他家里人吧!"除此不再多說。

她站在病房的門口,與高純只有一牆之隔,她沒有強硬地闖門進去,那樣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唯一能選擇的只有快快離開,沿著原路回到住處。她回到住處時看到巷口停著一輛警車,三個便衣警察正從她的小屋那邊溜達出來。她和他們在一條狹窄的通路上迎面相遇,三人站下,一人問她:"你是金葵嗎?"警察跟著她回到了她的小屋,屋裡立刻擠得難以轉身。她以為警察是周欣請來警告她的,警告她不得再去"騷擾"高純。但她想錯了,警察登門"拜訪"的目的,有著更為嚴重的性質,有著更為實際的內容。 "你就是金葵是吧?"警察進屋後再次核實了她的身份:"你是哪人啊?""我是雲朗的。""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的,辦暫住證了嗎?""辦了。""我看看。"金葵翻包找出暫住證,遞給警察看了。警察看罷,開始介入主題:"我們是公安分局的,因為你涉嫌盜竊公民財物,所以今天我們要依法對你的住所,也就是這間屋子,進行搜查。這是搜查證,請你看一下。

金葵瞪著兩眼,並沒去看那張搜查證,而是傻了似的反問過去: "盜竊,我?"警察態度淡淡的,並不回答,公事公辦地說一句:希望你配合。 然後便開始動手翻箱倒櫃。這間屋子不過十米見方,屋內其實無箱元櫃,床上床下翻完,就剩下金葵的兩隻皮箱。警察命令金葵把皮箱打開,金葵言語抗議,動作抵觸:我盜竊什麼啦?但還是一一打開箱鎖,"我盜竊什麼啦?"她的語音剛落,警察就從皮箱內的衣服裡,翻出了一張存摺。 "盜竊什麼啦?看見沒有,就盜竊這個啦!"警察把那張存摺打開,四百萬的存額赫然入目。警察抬頭冷笑:"這是你的嗎?是你的存摺嗎?"第二十四章暗刃(2)

金葵一時語塞,不是詞窮氣短,而是不知該怎樣定義這張存摺的歸屬,她遲疑了一下,說道:"這……這是我一個朋友的,是他放在我這兒的。""一個朋友,哪個朋友?"金葵口吃:"是……是我朋友……"你朋友叫什麼?"另一位警察不耐煩地高聲問道。 "叫,叫高純。""高純,這存摺是高純的,怎麼放在你的箱子裡啊?""這是高純放在我這裡的,他現在病的很重,他就讓人把存摺帶過來存放在我這裡了。""存放在你這裡了,"警察冷冷地說:"那怎麼改成你的名了?"警察把存摺示予金葵,金葵不用看也知道,那張四百萬存摺的戶主一欄裡,寫著她的大名。

警察面目嚴厲起來,態度如同審問囚犯:"還有房產證呢,仁里胡同三號院的房產證,你放哪兒了?"金葵自認沒做虧心之事,但此時的氣氛還是讓她面孔通紅,她的聲音也不知為什麼不自然了,"……什,什麼呀?""房產證!"警察大聲地重複。 警察在對金葵的住處實施搜查的第二天,傳訊了本案另一位嫌疑人李師傅,同時再次來到房屋權屬登記中心,再次找到了辦理三號院權屬變更手續的那個工作人員。他們把金葵的照片混在一堆女人的照片當中,攤在桌上叫她辨認。那位工作人員掏出老花鏡戴上,扒拉著那堆照片看了半天,一會兒說這張很像,一會兒又說那張也有點像。 有一刻她那骨節粗大的手指在金葵的相片上游移一下,最終沒有確認,又移開去了。警察們的心被那手指調動著,忽而興奮忽而失望,結果只能是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收起了照片。

那工作人員說:"嗯,有幾個人有點像,可究竟是哪個我可記不清了,這裡頭你們主要懷疑誰?"她居然問起了警察,警察沉默不答,自然不能單把金葵的照片挑出來給她。 兩天之後,下午,案件的主要受害人周欣和次要受害人蔡東萍都被召集到公安分局的一間會客室裡,由這個案件的承辦民警向她們,也向隨同她們一起到場的兩位律師,通報了仁里胡同三號院失竊案的調查情況。 這個案子已經查明的事實是:三號院失踪的那四百萬元確實如周欣報案時所懷疑的那樣,已經落在了金葵的手中,對此金葵本人已經承認。但公安對此案下一步工作給出的意見,卻讓周欣與蔡東萍這兩個迎然相異的女人,都同樣吃驚。 公安的意見是:撤案!

撤案?雙方的律師也大感意外,都以為聽錯了耳朵。蔡東萍的律師首先質疑:"既然你們已經確定贓款就在金葵的手上,而且金葵自己也供認不諱,那為什麼不對她採取必要的強制措施呢?總不能僅僅讓她退了贓款就算完事了吧?你們公安機關還應當依法追究她的刑事責任。根據刑法的量刑規定,盜竊財物數額特別巨大的,最高可以判她無期徒刑!"蔡東萍比她的律師當然更為激烈,憤怒的矛頭甚至已經指向了"枉法"的民警,"事實是根據,法律是準繩,既然你們已經人贓俱獲,憑什麼這麼便宜就把她放了?我們報案不光是為了把錢追回來,也是為了能把這種膽大包天的罪犯抓住繩之以法!你們一找到錢就撤案,我們絕對不能同意!你們分局不秉公執法,我們可是有權向上反映的,這事我們可不是拿回錢就算完了!"公安對蔡東薄的回答不急不慌,四平八穩的腔調像是故意要激怒於她,"這個錢你們暫時還拿不回去。這四百萬目前還在金葵手裡。"蔡東萍和周欣,律師和律師,一時全都瞠目結舌。另一位民警補充說明:"我們確實在金葵手裡找到了這四百萬元的存摺,但金葵的手裡,同時還握有高純的一份遺囑,這份遺囑規定金葵可以獲得三號院的房產和四百萬元現金的遺贈。根據金葵解釋,這張存摺是高純委託他的師傅從家裡取出來交給她的。我們也找到了高純的那位師傅,據這位師傅說是高純讓他把存摺拿出來交給金葵保存的,把存摺改成金葵的名字也是高純同意的。我們也去了醫院,想找高純本人求證一下,但高純現在情況不是太好。據醫生反映,他的神誌時迷時清,我們把這事簡單向他說了一下,他現在說話困難,不過感覺他是聽懂了,他沒有做出否認的表情。所以這件事以我們現在查到的情況看,認定金葵盜竊財物,證據上是不能支持的,金葵不僅持有高純的遺囑,又有證人證明存摺改成她的名字是高純本人的意願,這筆錢本身就是高純的,他要把錢給誰,是他的權利。至於是不是經過了他愛人的同意,或者還有什麼其他情況,也都是家庭內部和私人之間的關係問題了,不構成犯罪問題。即使高純沒有讓金葵把存摺改名,但因為遺囑上確實是把這筆錢分給金葵了,她提前落到自己名下,也很難按盜竊罪處理。總而言之,這件事繼續按刑事案件進行偵辦,已經缺乏依據。"第二十四章暗刃(4)

警察的話讓周欣與律師啞然無聲,唯有蔡東萍還在關注她的利益,"那房產證呢,她私自把房產證過了戶,我弟弟沒死她說我弟弟死了,把我弟弟在老家的戶口也給銷了,這又該當何罪,你們不會說這也是我弟弟讓她這麼幹的吧?"警察對蔡東萍顯然有點反感,回答也就相對強硬:"我們在對金葵住所進行的搜查中,只搜到了存摺,沒有搜到房產證。根據在房屋權屬登記處調查的情況看,目前也不能確認把三號院房產過戶這件事就是金葵幹的。當然這件事我們還會繼續調查,如果確認是哪一個人幹的,那他涉嫌的就是偽造公文印章罪了,也不是盜竊罪。偽造公文印章罪也是可以依法處理的。我們現在撤案的,只是三號院的失竊案,不是這個。""那你們繼續調查是不是得…"蔡東萍還想吵鬧,她的律師用手勢請她少安毋躁,隨即接話問道:"可現在的問題是,高純還在,還活著,而三號院和他的相當一部分現金財產,已經被金葵據為己有了。至少三號院是依靠偽造的文書辦理的產權過戶,所以過戶也肯定不能算的,總不能讓這件事既成事實吧?"警察說:"這我們理解。不過我們公安機關的任務是打擊犯罪,查找犯罪。至於三號院,還有那四百萬,這些財產如果你們認為應當從金葵手中要回來的話,那可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通過民事訴訟主張你們的權利。你是律師,你應該懂吧。"律師也無可辯駁了。誰也沒想到這事弄成了這麼個結果。

在當初報案時周欣曾經以為,這四百萬被金葵暗渡陳倉或許是件好事,金葵以身試法也許倒把局面弄簡單了,元非請公安查明罪行,依法懲辦,高純也會猛省,識破金葵的真相,公道於是自現於天下,一切都能複歸平靜。但警察調查的結果和撤案的決定,出乎她的預料,使這件事更加撲朔迷離,越來越複雜起來。周欣接下來要做的事,是立即給高純換個醫院。換醫院的主張是穀子提出來的,根據他替周欣請來的那個保安報告,昨天下午確實有一個女人試圖進入高純的病房,從保安對那女人年齡體貌的描述上看,必是金葵無疑。周欣也想,是到了必須給高純轉院的時候了,不轉院就不能徹底擺脫金葵的騷擾。好在目前光明醫院對高純採取的是提高他自身免疫力的維持性治療方案,換院並不會給治療帶來銜接上的麻煩。

周欣是在公安局撤案的第二天為高純辦理出院手續的,穀子則在距離市區較遠的西山醫院,為高純訂下了一個單人病房。西山醫院雖然規模不大,設施環境卻相當優良,醫生也是從全國各地高薪挖過來的,醫療水平不讓三甲。住院費雖然比光明醫院貴了不少,但周欣認為貴也值得。除了保證治療質量外,這家醫院地處偏遠,不僅幽靜宜人,更重要的是,金葵很難發現這裡,找到這裡。周欣對金葵確實有點怕了,感覺她就像外國驚悚片裡的陰森魔女,無論你躲到什麼地方,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追殺過來。 高純這天晚上被從光明醫院接到西山醫院的過程中,因安眠藥物而始終昏睡。他醒來的第二天早上才看清自己已經躺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醫生和護士也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餘阿姨還在床邊,不緊不慢地收拾著雜物。

根據後來知道的情況,周欣對自己及時採納穀子的建議,感到相當慶幸。因為搬走高純的五個小時之後,也就是第二天的下午,金葵又去了光明醫院。這一回她當然如入無人之境,但她在高純的病房裡看到的並不是高純,而是另一個剛剛入住的重症患者。 周欣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與劉律師協商下一步是否要與金葵開打公安方面所說的那場民事官司。對這件事的態度蔡東萍當然更急,因為金葵拿走的那四百萬現金,周欣本來也不一定得到,而金葵落在自己名下的三號院房產,卻是蔡東萍志在必得的心腹目標。 本來道不同不相與謀的兩個女人,因為一個共同的仇人,居然走到一條道上共襄其事了。這次他們聚會的地點,也放在了蔡東萍律師的辦公室裡,他們需要商談的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爭奪財產的這個官司。 這次晤談是蔡東萍一方首先提出來的,在這之前,蔡東萍找李師傅問了金葵的住址,讓她的助理孫姐花錢從社會上找了幾個地痞,不分白天黑夜,幾次堵在金葵的門口,砸了玻璃踹了門,逼她交出房產證。金葵不堪其擾,和高純換醫院一樣,也不得不從那個住址連夜搬走,在這個大都市中自行消失。律師對蔡東萍用這種方法與金葵開戰並不贊同,靠這種方法想要把三號院拿回來比小孩打架還不靠譜。以他對蔡東萍的了解,蔡東萍出此下策實為洩憤,是心態問題,是受不了一個外地來的小保姆如此犯上作亂。而真打起官司來蔡東萍能否取勝,其實並沒有太大把握。因為從法律上說,高純的那份遺囑實在太強大了,除了高純自己,幾乎無人可以勝它! 在這次晤談中,蔡東萍的律師提出的方案,就是由周欣以高純妻子的身份,代表高純向法院提出訴狀,起訴金葵擅自轉移財產,要求將三號院戶主改回高純名下。今後高純一旦過世,再由各方協商或訴解決號院的最終歸屬。 周欣沒有表態,她對金葵的痛恨,其實並不在蔡東萍之下,但她對三號院的歸屬,並沒有蔡氏那般揪心。而且要她以高純的名義提起訴訟,她也有些拿不准主意。同來的劉律師在她猶疑之際適時地開口表態,從技術的層面談了這場官司的先決條件。 "這官司要打的話,確實只能以高純本人的名義提出告訴,而用高純的名義起訴金葵,還是應該經過高純本人的認可才好,只有他本人同意我們起訴金葵,這場訴訟才能夠啟動。"蔡東萍律師馬上把皮球又踢向周欣:"沒錯,要高純同意起訴金葵,是這官司開打的第一個難點,而解決這個難點的關鍵人物,又非周小姐莫屬。周小姐是高純的妻子,是現在唯一最能和高純說得上話的人,所以說服高純向金葵宣戰,只能看周小姐肯不肯努力了。"而周欣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她對高純的了解,要動員他同意起訴金葵,猶如讓他持刀斷臂,理論上說,是不可能的。但蔡東萍卻不這樣認為:"你和高純做夫妻也快一年了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要你下工夫做他工作,他憑什麼不聽你的!"周欣反感地瞪了蔡東萍一眼,反唇相譏:"你和你先生十年夫妻,你認為他特別聽你話嗎?"蔡東萍臉上掛不住了:"嘿!咱們今天一事說一事,你扯那些沒用的什麼意思呀!"她的律師怕周欣翻臉,連忙攔住蔡東萍的大嘴,律師當然比蔡東萍更明白要想拿回三號院,周欣是不可或缺的"統一戰線"。他對周欣勸道:"以高純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以說他對自己的事務,已經完全不能自理。他現在對自己的利益所受到的侵害,既沒有能力辨別,也沒有能力抵禦。你作為他的妻子,你是頭腦清醒的健康的人,你應當負起妻子的責任,維護高純的權益。你有責任讓你先生的合法利益不受侵害,有義務不讓某些貪得無厭的小人,利用他病重期間的感情脆弱,利用他的神誌不清,設下圈套奪取他的財產,讓他的父親,讓他自己,今後九泉之下都死不膜目。阻止這場陰謀,是你不可推卸的任務。現在也沒人能代替你完成這個任務。"第二十四章暗刃(6) 律師說得有理,周欣一時無言,她把目光投在她一向信任的劉律師臉上,劉律師也點頭贊同:"你去問問高純吧,先看看他什麼態度。至少金葵現在就迫不及待地變更房產證的戶主,肯定不是他的意願。而且,高純還健在就把存摺改成金葵的名字,元論從法律上還是從情理上,對高純都不夠尊重,恐怕他事先也並不知情。"周欣低頭想了一下,說:"好,我去問他。"這天夜裡,周欣坐在高純的床邊,看著高純熟睡。高純像是睡得很苦,眉頭始終不能展開。半夜他醒過來了,他看到了周欣,他和她的目光在黑夜中交匯,他叫了聲:"周欣,"聲音如吃。周欣用微笑作為回答,作為響應,同時猶豫該怎樣啟齒,去講金葵的事情。她沒有想到高純會先自開口,主動說起了金葵。 "周欣,我想……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嗎?""什麼?""你能讓我見一見金葵嗎?我想……我想見她。""你現在,要集中精力養病,醫生說只有你心情安定,才能保證病情不再惡化。我必須昕醫生的,醫生讓我怎麼做,我就必須怎麼做,你能理解我嗎?"周欣盡量和風細雨,像幼兒園的阿姨對小孩子那樣循循善誘。不料高純真的像小孩那樣哭起來了,周欣看到高純的眼淚,那眼淚何其單純,以至於她不忍將金葵巧取豪奪的卑劣行徑,直白地說出口來。 她不知道高純一旦知道真相,他那虛弱的心臟,脆弱的大腦,能否經得起這樣的打擊。 "不,我知道我活不了啦,我,我想見她……求求你,讓我見她! "高純的哀求,讓周欣感覺自己心裡的傷口,又在流血疼痛,讓她決定將真相向高純和盤托出,不為蔡東萍的煽動和兩位律師的託付,只恨高純自己把她逼上刀鋒。她說:"高純,我知道你和金葵過去是朋友,是那種……男女朋友。我也知道你到現在,到現在還在愛她,這我都理解。但我現在,我現在畢竟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是你的妻子,這是事實,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我有責任,有責任保護你!因為你病了,你下不了床,你不可能了解外面的情況,你沒辦法了解你愛的那個人,她還愛不愛你。 "我知道,她愛我!"高純忽然力從心起,極力放大聲音想讓周欣相信:"她是我愛的第一個女人!"他竟然掙扎著滾下病床,泣不成聲:"我們曾經對天發誓……"高純哭著匍伏在地,但周欣沒有把他拉起,她很久以來忍在心裡的所有委屈,所有怨氣,所有忍無可忍的喝問,都在此刻洶湧在喉,她用前所未有的激動衝高純叫道:"你別再做夢了高純,她過去可能愛你!可她現在真正愛上的,是你的錢!是你的房子!""不,不是,不是這樣!""就是這樣!我知道,你立了遺囑,你決定在你死了以後,就把仁里胡同三號院送給她,就把你的一半現金送給她!好,你這樣決定,我同意!我其實根本沒有資格,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但我是你的妻子,我有資格,也有權利對那個欺騙你的女人說不!她現在已經偽造了你的死亡證明,已經拿著你的遺囑去房管局,把仁里胡同三號院落在她自己的名下,已經把你的存摺從家裡偷出來,換上了她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愛你的人嗎?一個愛你的人,會這樣元恥嗎?公安局已經在調查這件事了,這件事總有一天會調查清楚!我是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沒有死,你還活著!你還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允許任何人利用你的感情來傷害你,這是我的責任!你愛我,我要盡這份責任,你不愛我,我也要盡這份責任!""不!不!你胡說,你胡說,你騙我!"在周欣情緒傾瀉的過程中,高純始終想用聲音壓住周欣,不想讓她再說。他的哭喊與其說是瘋狂,不如說是恐慌:"你讓我見她,我要當面問她,我不相信你!你讓我見她!"第二十四章暗刃(7) 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都聽見了病房裡的哭嚎,從不同方向跑過來了。他們跑進病房,從地上抱起高純,每個人的臉上都佈滿驚異:"喲,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周欣也淚流滿面,大聲繼續:"房管局的產權登記我已經看到了,三號院的主人已經不是你了,是她了!那四百萬的存摺上的名字也不是你了!也是她了!你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去問劉律師,你去問問劉律師!"護士醫生把高純抬上床,把周欣推出門:"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你這樣和他吵他要出危險的,你是他愛人你不應該這樣,你先出去你先出去。"周欣被推出門去,她踉蹌著走了兩步,扶著牆泣不成聲。她在高純注定成為一個廢人的時候,毅然和高純結婚,婚後她決定把自己的終生連同自己的愛情,全都給了高純,可今天,現在,她究竟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她不知道自己有錯沒錯,她到現在也搞不清她到底該不該理解高純過去的愛情,該不該原諒他在垂死的時刻,要將這個愛情繼續進行,並且公之於眾! 不知是受金葵變更財產署名這個事實的剌激,還是這場爭吵耗盡了體力,高純被抬到床上後即陷入昏迷,醫生加註藥物施救,幸未釀成危險,機器上顯示出的心跳由紊亂漸漸平穩。護士出來向周欣報了平安,醫生離開時用臉色對她表達了不滿:"我們讓他安靜下來了,希望你也能這樣!"周欣回到病房,她擦去眼淚,忽然發現高純的面龐轉眼間變得形銷骨立,枯萎異常。 早上,餘阿姨還沒有過來,高純就醒了。周欣用熱毛巾為他擦了臉,擦了手,她能感覺出高純的手在伸向她,在尋找她……他握住了她的手,一點力氣沒有。但他還有力氣說話,還有力氣把他的聲音,送進周欣的耳中。 "…原諒我。"那一刻周欣的心一下軟了,這也許是高純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是她見過的最可憐的人,他的命真的很苦很苦。他躺在這裡,數著今生所剩無幾的日子,一切榮耀、財富、理想,對他都沒有意義。現在他心裡唯一的光亮,唯一的寄託,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留戀,也許只有那個金葵了,且不論這個女人是否愛他。一個彌留之人還在內心保持著強烈的愛,他就應該算是幸福的吧,難道還要再去和他爭什麼嗎?真相對他來說,難道還那麼重要嗎?還必須弄得清清楚楚嗎?還必須讓他因為絕望,因為委屈,因為仇恨,因為失落,而走得更快,更苦嗎? 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妻子,她應該讓他擁有最後的幸福,剝奪他的這個幸福,究竟是殘忍,還是正義? 所以,在上午離開醫院之後,周欣沒有回家。她去了金葵的住處,地址是向方圓問的。金葵住的那片居民大雜院,恰如預想的破爛貧窮。金葵租住的那間小房,比預想的還要寒酸,門窗的玻璃都殘缺不全了,屋內更是簡陋之極。很難想像住在這種低矮陋屋的女孩,手上會握有價值億萬的巨大財富。 小屋沒人,隔窗可見屋內蕭瑟依稀,床上連被褥都無一席,徒有四壁。找鄰居打聽,才知道鄰居就是房東。房東說你找金葵呀,金葵剛剛退房走啦。周欣有點意外:什麼,她搬走了?房東感慨:昨天早上走的。不過走了也好,這女孩在外面不知是乾什麼的,是非太多,不是警察找她就是仇家找她,連我們都跟著一驚一乍,太不安靜了。 周欣問:她上哪去了?房東答:不知道啊,我估計她要是躲事的話,得搬到遠點的地方去住吧。北京人口一千多萬,一個人要想躲起來,大海撈針也找不著她! 金葵剛走,與周欣差之半步。她的失踪在周欣眼裡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拿了高純的錢一走了之,且不論三號院今後誰將人主,那四百萬現金也足夠她揮霍一生。所以她走了,也許高純注定再也見不到她了,說不定今後訟戰開打,連法院都傳不到這案子的被告。 但周欣還是委託房東代為轉達:如果有朝一日金葵又回來的話,請告訴她,有一個姓高的先生託人來這裡找過她。找她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高先生好久不見她了,希望能和她見個面而已。房東說:好吧,不過估計我也見不到她……在周欣離開之後,同一天,李師傅也來找過金葵。透過玻璃破碎的窗口,李師傅看到空空的屋內,已不是正常的狀態。他也去找了房東,房東也是那番敘述。至於李師傅為何事而來,沒人知道原委。 這一天也是美麗天使北方區決賽訓練營正式開營的一天,複賽過關的十六名選手集中在臨時租用的某個培訓中心,開始了為期兩週的賽前訓練。所有的訓練和生活過程都有電視台的攝影師跟踪拍攝,這讓包括君君在內的年輕選手們全都興奮不已。 一位老師在訓練場地對十六位少男少女做了開營動員:"大家注意啦,今天是咱們美麗天使決賽訓練營開營的第一天。從今天開始,咱們複賽勝出的十六名選手將要在一起生活訓練兩週的時間,為決賽做最後的衝刺,希望大家高度重視,不要失去這次寶貴的機會。在大家訓練和生活的過程當中,電視台的記者還要對大家進行隨機採訪,在接受采訪時大家要注意以下幾點:第一,採訪時大家只能喝這次大賽贊助方百味鮮公司提供的美麗天使牌的果汁,不能拿著自己買的和帶的飲料;第二,採訪時必須完全放鬆,躺著坐著衣冠不整打打鬧鬧都可以,記者要的就是你們生活的原始狀態。 和攝影記者鏡頭里君君和幾個女孩一起嘻嘻哈哈鬼臉迭出的熱鬧相比,西山醫院病房裡的氣氛則是死氣沉沉。周欣在傍晚之前從城裡趕回這裡,向高純報告了金葵失踪的信息。 "租她房子的房東我也見了。按房東的說法,她恐怕不會再回去了。前幾天公安局因為她拿走存摺的事去那裡找過她,所以她搬走了。她拿走那些存摺的時候也許沒想到會有那麼多麻煩,她大概有點害怕了,想一走了之……高純沒再流淚,對周欣的報告,他沒有做出信與不信的任何表示,但他對周欣做出了一絲感激的表情,感激她終於為他去找金葵了,儘管沒有找到,但至少她真的找她去了。 他說:"謝謝你,周欣。"周欣說:"不用謝。"高純閉上了眼,分不清他是難過還是困倦。也許他太累了,身體的虛弱,已經承受不了感情的負擔和猜測的勞累。 周欣從床邊站起,正要出門,高純的眼睛忽又睜開,他叫她:"周欣……"周欣站下來,俯身傾聽,高純說:"我師傅呢?""你是說,李師傅?"高純用眼皮點頭,周欣略加遲疑,說道:"李師傅不在咱們家了,他搬走了。""……我想、見他,能……能找嗎?"李師傅是在第二天中午來到西山醫院的,他在高純的病房門口首先見到了周欣。周欣沒有與李師傅說話,甚至沒有一句例行的寒喧。 她為李師傅拉開了房門,由李師傅低頭自人,她也沒有跟進房去,她不想多看李師傅那張貌似忠厚的嘴臉。她自從把李師傅從三號院趕走之後,就與他再元任何联系。她以為李師傅將從她的生活裡,從她的歷史中,永遠消失,沒想到他們還會碰面,還要來往,目光相接,如此之近。 天下很小,找到李師傅無須周折----她打電話問劉律師,律師答應幫助她。第二天中午,李師傅就過來啦。周欣能夠體會高純的心情,高純一生親友很少,李師傅與他多年相處,無論如何會有感情。周欣既然連金葵都可以去找,何況李師傅這種人物。 是的,她看到了,他們有感情的,一刻鐘後她進屋請李師傅早點結束的時候,她看到了師徒二人臉上的淚痕,她看到了李師傅走出病房時高純臉上的依依不捨。李師傅出了病房,眼角淚跡未乾,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走廊裡,向周欣主動示好。 "小周,高純幸虧有你,算是他前世積來的好命。"停頓一下,見周欣沒有態度,李師傅又說:"剛才,他託我去找金葵,他想讓金葵過來看他。你說,我給他找嗎?"第二十四章暗刃(10) 周欣愣了,她這才明白,高純想見李師傅,目的還是為了金葵。 她早該想到的。她心裡痛得發抖,但面上忍著,強作平靜。她淡淡地說:"隨你吧,他託你什麼,我不想干涉,你自己看吧。"李師傅怔了一刻,似在揣摩周欣真正的態度。他點了一下頭,答得不知所措:"哦……啊。"其實李師傅也找不到金葵,金葵搬家後並沒有另外租房,她去找了省藝校的那位學長。那學長已經從舞院進修班結業,改行到久游網公司去做推廣助理。久游網的兩款遊戲,"超級舞者"和"勁舞團"高純都愛玩的。學長改了行但沒離開舞蹈,算是改行不轉業吧。學長在北京與公司裡的另外兩個姐妹合租了一套公寓,同意金葵去她那裡擠擠,金葵就去了。這個新的住處她連老方都未知會,生怕那幫找她要存摺房產證的元賴探了踪跡找上門來驚擾學長。她和老方見面,還是安排在方圓下班途中必經的那個河邊,在河邊的一隻長椅上,每次短短幾句,閒話不贅。 搬家後的第二天,金葵就主動約了老方,和老方談了存摺的事情。三號院的房產證她沒拿就是沒拿,說她去變更權屬更是子虛烏有,這老方都相信的,毋需多談。她談的是那四百萬現金,這筆錢確實在她手上,現在公安與無賴都來找她,她想她應該主動有個態度,有個說法。 她對老方說:"這錢是李師傅送來的,說放在我這兒是高純的意思。就算真是高純的意思,現在既然鬧到公安局去了,那我又何必呢。我想我還是把錢交出來吧,應該交給高純還是交給公安局還是交給周欣,老方你說個主意。"金葵的態度不知算是善良,還是算是逃避。這筆錢現在應該交到誰的手裡方圓一時也拿不出主意。他勸金葵再等一等,這件事不一定非這樣急著處理。公安知道錢在你手裡都不來收繳,可見你拿這錢還是於法有據。房產證的事則肯定是蔡東萍他們搞出來的陰謀,既然公安局已經介入調查,是非曲直自有公理,真相假相終會大白。他勸金葵少安毋躁,再等等看,等過一陣高純病情穩定下來,他自會為你主持公道。那房產證究竟在誰手裡,事實總會揭穿謎底。 方圓的話看上去並未使金葵放鬆下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戚當中。她說:"我想見到高純,無論白天還是夜裡,我現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能夠見到高純。"她的話聽上去自言自語,但昕得出發自內心。方圓嘆了口氣,說:"這樣吧,實在不行,我可以再去找找周欣。"這個世界確實有許多不解之謎,大到有沒有外星人類,肯尼迪、戴安娜是怎麼死的,小到街頭牆上出現的一個電話號碼,背後該有什麼故事穿插。這一陣李君君也被不可知的未來所困擾,美麗天使的比賽把她的人生命運帶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路標明確,汽車卻沒油了。 北方賽區十六進十的關鍵一賽下週就要揭幕,進十就有機會爭奪決戰的門票。按照石泳的說法,十六進十肯定要做些關節疏通的。凡是競爭激烈的地方,必然存在巨大的利益,凡是存在利益的空間,必然存在交易的內幕,這是規律,免不了的。石泳通過在賽區組織志願者的工作機會,認識了比賽的讚助單位一一百味鮮公司廣告部的一個人物,他跟那人物已經混得半熟。那人物答應幫君君去找主辦方的人去打招呼,但是也提出來:最好別讓我光用嘴說,你問問這女孩家裡到底是不是真想讓孩子走這條路,要真想就得砸鍋賣鐵拼死一搏!這事就是賭孩子的命運!是賭就得下注,下的注越大,勝面越大當然運氣不好也可能滿盤皆輸。家長可得想好了,到底下多大決心,得他們家裡自己定奪。 於是,在訓練營閉營之後,石泳約了君君,談了這個事情。離十強爭奪戰還有十天,這事還要不要爭取?君君說:我爸不是都交了錢嗎,怎麼還要?石泳說:廢話,沒交你能進十六強嗎?君君說:進十六強的好多人我看還不如我呢。石泳說:沒進十六強的好多人還比你強呢。上台比賽這種事,真正的較量在台下,你怎麼又糊塗了。君君說:那我爸還有錢嗎?石泳說:你問誰呀?你爸有錢沒錢我哪知道。反正路我都給你探好了,走不走你回家跟你爸商量去。君君說:那我爸肯定更盼著我趕快輸了回學校唸書去。石泳說:那你呢,你想怎麼樣? 君君說:我當然想、比啦,我當然想笑到最後。石泳說:那你回去說服你爸吧,你爸其實挺在乎你的。你得讓你爸明白,現在花多少錢可不是白花,一旦你出來了那可就幾十年源源不斷,那錢嘩嘩響著往回流!進了十六強不繼續向前進你以前的萬里長征可就白走了!君君說: 這我都跟我爸說過。石泳說:你再說呀! 李師傅一家從三號院搬走之後,住進了一個單元樓的一室一廳。 雖然李師傅還沒有找到工作,但從孫姐那裡拿來的錢,除了解決君君的參賽經費之外,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還是有了暫時的安頓。 "安居"之後,"樂業"成了心病,李師傅天天出去跑工作,能跑上的都是些收入低不固定的苦力活兒,這些活兒李師傅人不了眼,可年紀大又沒專業技能的,只有這些活兒候著。 從西山醫院看了高純回來,李師傅心里挺不是滋味。人說一日師徒,終生父母,李師傅與高純同命相依不少年了,早像叔侄一樣親密無間。高純身殘、命危,李師傅怎不惋惜,怎不心疼。他回家進廚房先空口對瓶喝了點白酒,藉著酒勁想了與高純相處的諸多往事;想到人生苦短,命運弄人;想到他自己的孩子君君……想著想著眼眶有點潮濕,他又猛喝了一口酒,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爸!"他回頭去看,看到廚房門口,站著女兒君君。女兒的眼圈也紅著,像是剛剛哭過。李師傅剛想開口詢問,妻子也支撐身體,扶著門出現在女兒的身後,她說:"君君,你等你爸先找到事做不行嗎?等你爸掙到錢你爸肯定幫你。"但女兒沒有回頭,沒有理會母親的哄勸,她直勾勾地看著父親,一顆淚水欲滴未滴,她說:"爸,我現在需要家裡幫我,我就求您最後一次!"李師傅酒精上頭,眼睛看著女兒,心裡卻好像還沒想完高純,還想著高純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個聽話的樣子,想著他們在老家云朗的那些可愛的瑣事……他的腦子有些恍惚,但卻清楚地知道,女兒求他的事情,會是什麼性質。 方圓找不到周欣,周欣不接他電話,也很少回三號院去。他只有去找高純的律師,通過那位劉律師約了周欣見面。 方圓和周欣的這次見面,就在劉律師的事務所裡。方圓儼然成了金葵的代表,為金葵一方主張意願。他提出金葵願意在四百萬存摺的事情上與周欣溝通協商,合理處置,但前提是周欣必須同意讓金葵去見高純,當面消除高純的誤會。當然,如果周欣同意讓金葵恢復工作,重新去照顧高純,那四百萬談都不談,馬上全數奉還。對方圓的這個提案,周欣斷然否定:那四百萬金葵可以拿著,可以不還,她要見高純那是不可能的,她想都別想!永遠別想再打高純的主意,別做這夢!周欣說:我這也是為了保護高純,高純現在需要的,只是安靜,他的病經不起來回折騰。金葵在乎的要真是高純本人而不是別的,那就請她積積德別再騷擾高純了,給他一個清靜! 劉律師坐在居中,左右看看,雙方的立場距離太大,大得難以接近,也就放棄調解,於是談判破裂。劉律師先送方圓出來,方圓請劉律師再幫忙做做工作,劉律師表示,讓金葵再和高純見一面不是不可能,但要等機會,要慢饅做通周欣的工作才行。但要想讓周欣答應金葵再回來繼續照顧高純,這不是與虎謀皮嗎,絕沒可能。周欣是個藝術青年,要面子,要尊嚴,不可能為四百萬讓自己今後成為他人的笑柄。再說四百萬存摺就算還回來了,將來高純一旦不在了,按照高純的遺囑,這筆錢周欣有可能還得交出來。這一點周欣自己也會想,人財兩虧的事,她憑什麼要幹?律師說的有理有據,方圓也明白自己提的方案有點空想,有點幼稚。 方圓走後,劉律師再送周欣,順便問周欣與高純談了沒有,高純是否願意起訴金葵。周欣說沒談,我只是和他說了金葵私自更換房產證和存摺改名的事,但他不太相信,非要自己當面去問。他當面問金葵金葵就能承認了嗎?不可能的。上次我一說這事他就受不了啦,跟我吵,跟我生氣,身體也支撐不住了,醫生也把我訓了一頓,所以我什麼都不敢多說了。律師沉吟片刻,說:噢,那看來比較麻煩了,他不起訴金葵,那四百萬恐怕也就很難拿回來了。周欣也沒話說,就當命裡註定。 每個人都有自己命裡註定的一個死結,既解不開,也繞不過去。 這天晚上李師傅從外面回到家裡,他找了一天工作仍然空手而歸。他回家草草做了晚飯,端上飯桌卻不見君君。妻子說君君上午就出去了一直沒囚,午飯也是妻子自己勉強熱剩飯吃的。李師傅預感到情況不太尋常,因為昨晚他並未答應君君的請求,君君哭了也未盡心去哄,父女倆為這事一晚上互不說話。李師傅早上出門前還給君君煮了早飯,他出門時君君還在床上睡著沒起,怎麼上午出去就再沒回家? 李師傅面上不動聲色,維持著父道尊嚴,說:不等她,咱們自己吃! 但到晚上九點鐘了還不見君君回來,一個女孩家怎能不讓父母牽腸掛肚。李師傅妻子一再催丈夫出門找找,李師傅嘴上強硬說這麼大的北京到哪兒找去,女兒大了不懂事了我有什麼辦法。但他還是走出家門,到街上給石泳打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讓他放下心來。石泳告訴他,君君就在他那兒,已經哭了一天,沒吃東西,說爸爸媽媽已經不愛她了,所以怎麼勸也不肯回家。李師傅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問石泳: 她不回來她住哪去?你別留她住你那兒,你看她不回來住哪兒去!石泳說我說了,她說她住大街住地下鐵住火車站也不回家。李師傅悶了一會兒才明白,為什麼大人和小孩鬥氣鬥不起,小孩可以犯渾,可以不計後果,而且敢於自賤,還覺得這叫"殘酷青春",才夠味!而大人只能講道理,威脅打罵沒用的,不理不睬又硬不下心來,而且一旦孩子混入社會學壞了或出了危險,惡果還是得由大人背著。李師傅萬般無奈,他只能對電話裡的石泳掏心窩子:你去問她,她說我不愛她,我不愛她……等她長大了有了孩子她就知道了,孩子可以不愛父母,父母哪能不疼愛孩子。我為了她啥事都做了,你問她還有沒有良心!你告訴她,她要還知道她爸爸有多麼不容易,還知道她媽媽病在床上,制制,就趕快回家,趕快好好回學校上學去。她要是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我們也就管不了她了,我們也就管不了她了!李師傅掛了電話,氣息難平,無限委屈,不知訴給誰聽! 他走回家來,跟妻子說君君到石泳那兒去了,不要緊的。妻子安下心來,李師傅卻夜不能寐。門外稍有動靜,他就以為是君君回來了,也不知君君走時帶沒帶鑰匙……至於女兒住在石泳那裡會不會丟了貞操,都是退而其次的事了。李師傅這才發覺女兒長大了,是成年人了,好多事,沒法管了。 第二天早上李師傅起床,照往常一樣做了早飯,連女兒的那份也照常做了。飯後君君仍沒回來,李師傅照常上街去找工作,到中午照常空手回家,回家前忍不住在街邊又給石泳打了個電話,還沒容他開口問到,石泳倒先說起了君君。 "哦,李叔叔呀,君君昨天還好吧?""君君?"李師傅沒太聽明白似的:"君君不是在你那兒嗎?""沒有啊!她昨天回家了。我昨天勸她半天才把她勸回家的,她沒回家嗎?"李師傅預感情況不好,心口一通激跳,跳得腰桿直累:"她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昨晚十點多鐘吧。她沒回去呀?"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送送她呀,"李師傅突然衝石泳發火,"她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出危險怎麼辦?你送不了你打電話我可以去接呀…"石泳電話里挺委屈的:"我昨天勸她她也生我氣啦,我上趟廚房她就自己走啦,我以為她是回家去了呢。""自己走的,那她上哪兒去了?""不知道呀。""你,你打她手機了沒有?""打了,一直關機。我還當她沒起床呢。""行行那先這樣,我馬上給她打!"李師傅匆匆掛了石泳的電話,就地急急撥打了君君的手機,果如石泳所言,君君的手機關了。他又撥了商貿大學宿舍的手機,問了管理員,管理員又問了幾個同學,都說李君君請假出去選秀去了一直就沒回來。李師傅急得原地打轉,下意識地再次撥打女兒的手機,沒想到,竟然一下就撥通了。 電話裡的聲音果然就是君君,她恢憤地問:餵?聲音挺正常的。 李師傅大喜,連忙說:君君啊,我是爸爸……話音未落,那邊的電話咔嗒一聲掛了。李師傅再撥過去,電話空響,不接。但不管怎麼說,李師傅的心總算松下來了。君君還能接電話,聲音還正常,說明她至少沒出啥大事。李師傅自品苦悶,君君敢拼敢闖敢為人先這固然是好,但凡事有利就會有弊,才十九歲不到的女孩子,已經敢於離家出走夜不歸宿,總不是件好事吧? 李師傅守著那台公用電話沒動,又撥了石泳的電話,一是告訴石泳君君剛才手機開了,人還不知道在哪兒,不過大概沒事;二是問石泳知道不知道要讓君君繼續比賽,大概焉要多少錢呀?石泳在電話裡先沒有回答錢數,他只是反問了一句:叔,你能拿出多少錢呀? 那天上午李師傅去了方圓的住處,他去時方圓還沒起呢。李師傅進門只是寒喧性的問了一句:怎麼才起,不上班啦?方圓便一大堆解釋,不外乎抱怨他的公司管理混亂,妒才忌能。李師傅昕得明白,不外乎方圓又丟了工作,按方圓自己的話說,是他把他的公司炒了,最近有一家做音樂的大公司正拉他加盟……李師傅耐心等他為自己的失業粉飾完了,才插進去開口問道:"你知道金葵現在搬哪兒去了,她原來的手機號也不用了,我有點急事找她。"方圓聽李師傅要找金葵,口氣立刻變得吞吞吐吐:"金葵……好像是住她一個同學那兒去了,她手機號我也……""是高純要我找她的!"李師傅打斷方圓,他直接說到了高純,他知道他這句話的分量。 果然方圓馬上收了話頭,轉而探問:"噢,你最近……見到高純了?" "見到了。"李師傅答得毫不猶豫。 "高純現在住到哪個醫院去了?""這個,周欣不讓我說,你還是直接問她吧。""高純還好嗎?他現在情況怎麼樣啊?"方因也不再強問,轉了一個話題:"他是讓你給金葵帶什麼話嗎?""是,他有些話,讓我當面跟金葵說。"方圓猶豫了一下,讓李師傅稍等,說他要進里屋找找金葵的手機號碼。李師傅就在外屋等著,他聽不見里屋的動靜,但猜得出方圓進去不是發信息就是壓著嗓子給金葵打電話呢。果然,少頃方圓從里屋出來,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李師傅,說了句:"金葵。"李師傅沒有講出高純的去向,方圓也沒有透露金葵的號碼,但他促成了李師傅與金葵的見面,地點就在他平時與金葵見面的河邊。 李師傅是被方圓帶到那個安靜的河邊的,但在李師傅的暗示下,方圓沒有旁聽他們的談話。他坐在岸邊的一隻長椅上抽煙,隔了煙氣燎望河欄那邊兩人的密談。他們開始談得都比較平靜,談著談著不知何故起爭執,聲音和手勢都有些激動。方圓聽不清他們在爭吵什麼,也看不懂那些誇張的姿態表情,但他心裡漸漸緊張,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站起,向他們激辯的方向伸出脖頸。風是朝他這邊吹的,卻吹不動那些沉重的話語。接下來的情形更是出乎方圓的意料,談話忽然中斷,金葵抹著眼淚朝這邊跑來。李師傅站在原地沒動,抬頭默默地望一眼金葵踉蹌的背影,低頭又看著一池河水發呆。 方圓猜不到出了什麼事情,他迎上去接了金葵,問金葵怎麼了,是不是高純病情不太好?金葵搖頭不答,只顧往前疾走。方圓跟了上去,跟著金葵走到馬路上,拉住她再問:到底怎麼啦你說舞呀!金葵這才站住,已經不哭了,淚痕凝在臉上,目光投向遠處。者方因也不知遠處有什麼,跟著看了一眼也不知其然。他把目光移回金葵臉上,放緩聲音繼續問道:"李師傅告訴你高純在哪兒了嗎?"金葵說:"他沒告訴我在哪兒,他說他去見了高純。他說高純跟他說到我了。 方圓問:"高純說你什麼了?""他不說。""不說他讓我約你出來幹什麼?""他說他可以帶我去看高純……但是,他有條件,他希望我能答應幫他。""幫他,幫他什麼?""他讓我借他一點錢用,他說他有急用。""借錢?他……他跟你借錢?你哪有錢,你的情況他應該知道呀,還是他想讓你跟你們家借?""不,他知道我家的酒樓已經倒了。他是要我從高純的那張存摺裡拿錢給他!" "啊?"方圓也愣了,"這不好吧…"我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把高純的錢給他!""他,他要多少?""他要十萬。 ""十萬?"方圓更驚了:"他要幹嗎?是買房子還是欠了誰的高利貸啦,還是明著敲你?""他說他有急用,他說他老婆的病不行了,他必須拿到這筆錢,否則他老婆的病就來不及治了。 "他老婆前一陣不是還可以嗎?都能自己上街了。"金葵又想哭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就是自己賣血我也不能動高純的這筆錢!我一旦動了這個存摺我就更說不清啦!我讓他帶我去見高純,如果高純同意,我可以把錢給他。可他說他不能等,他要先拿到錢才能帶我去見高純。"方圓義憤填膺:"這李師傅怎麼這樣啊,他對他老婆好這我們很敬佩,可也不能為了他自己家的事不擇手段吧!他也真想得出!而且他怎麼也不應該拿你和高純見面這件事做交換條件啊,你和高純的情況他又不是不知道。"金葵眼淚流出:"他就是因為知道才拿這事逼我!可我,我寧可再也見不到高純也不能動他一分錢的。我不能讓那些人去跟他說,說那錢我已經花了!那個存摺,那個存摺……我一定要還給他,一分都不少地還給他!"方圓默默點頭,半晌才說:"高純一定相信你的。他在心裡,一定是相信你的!"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石泳才乘出租車趕到一家飯館,進去後用目光四下一掃,很快掃到靠窗獨坐的君君。他走過去,在君君對面坐下,君君臉上只是稍顯疲憊,但看不出什麼流離困苦。她扭捏地衝石泳笑了一下,撒嬌和認錯兼而有之。石泳問她:"吃了嗎?"她搖搖頭。石泳抬頭喊了聲:"服務員!"低頭又問:"這兩天住哪兒啦?"君君懶懶地答:"同學那兒。"石泳笑問:"沒失身吧?"君君白他一眼:"女生!"石泳說一句:"噢。"然後點菜。 這頓飯是這場離家出走的終結,飯後,君君鬧事的熱情基本熄滅。石泳問她:"還恨你爸你媽嗎?"她搖頭。 "想家了嗎?"她沒點頭也沒搖頭。但當石泳站起身來說:"走吧,回家看看去吧,你爸你媽都急瘋了。"她也乖乖地站了起來,跟著石泳乘出租車回家來了。 家門是君君自己拿鑰匙打開來的,但她卻畏縮在門口不肯進去。 石泳走進客廳,喊了聲:"叔叔,阿姨!"臥室里傳來李師傅妻子虛弱的回應:"誰呀?"石泳答:"阿姨,是我,石泳!"臥室的門顫巍巍地打開來了,李師傅的妻子扶著門框蹣跚走出,她的目光在石泳臉上未做停留,就穿過他的肩膀投向門口的君君。 "君君…… 母親蒼白的臉色,細弱的呼喊,讓君君臉上第一次有了愧疚之色,她低聲叫了一聲"媽",隨即過來把母親抱住。石泳看著母女情深,笑著朗聲再次發問:"我叔呢?"李師傅不在家裡,他去了西山醫院。 為他拉開病房屋門的,還是周欣。顯然在這之前他已把此來的目的向周欣做了匯報,但周欣仍然沒有跟他同入病房,她知道如果李師傅與高純談到金葵,高純肯定不希望她也在場。 李師傅進了病房,餘阿姨也知趣地迴避出去。李師傅站在床前,低眉眨眼斟酌詞句,他能感覺到高純在直直地看他,眼睛裡燃燒著希望的光芒。他知道高純這幾天一定在苦苦等他,那張稚氣的面孔毫不掩飾忐忑和緊張,那單純的稚氣讓李師傅目不忍睹,他的眼神元處迴避,表情失去主張。 高純嘴唇微微張開,他顯然在發問,卻聽不見聲音。李師傅在床前坐下,他看到高純的手在被子上輕輕發抖,便不由自主握了一下,他能聽到自己胸腔之內粗重的呼吸,那呼吸幾乎暴露了心跳的失衡。 "金葵……我見到了。"李師傅終於開口,他終於開口正式向高純講述金葵的事情。 "我見到了……可她,可能來不了啦。"高純的眼球在放大,他用放大的睦仁表達慌恐。 "她的丈夫來了,她的丈夫現在和她在一起,所以她不方便來了。""…丈夫?"高純發出了聲音,那聲音很細小,小到僅僅是氣息的抖動。但從口形上可以看出,他對這兩個字眼有多麼震驚! 李師傅語速緩慢:"對,她帶她丈夫去看三號院了。我去三號院去取我留在那兒的東西,在門口看見他們了。她還給我介紹她的丈夫呢。她丈夫不是雲朗人,是哪的我沒問。我跟她說了,我說高純想你了,想讓你去看看他。她說……她說好,有空我去。她說有空就來看你。可我看她……大概是不會來了。"李師傅述說這段故事的時候,目光幾乎沒有落點,這個故事應當結束的時候,他才把視線移向高純。他看到高純雙目緊緊閉合,卻已淚流滿面。沒有疑問,沒有抽泣,除了隱隱能夠聽到的顫栗,高純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李師傅的眼圈也紅了,他也說不清他是可憐高純,還是可憐自己。高純身上連接的儀器發出嘀嘀的尖叫,李師傅不懂那尖叫是否意味著高純的身體出現了危機。門外的周欣和余阿姨一齊衝了進來,緊接著護士也跑進來了,圍著高純察看究竟。周欣急切的詢問和護士短促的回答彼此覆蓋,李師傅的腦子反而一片空白。醫生也進來了,大聲指揮護士做這做那:血壓有問題嗎?你先把那個關掉……混亂中李師傅獨自走出病房,沿著空蕩蕩的走廊,蹣跚地走向電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