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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夜玫瑰 蔡智恒 7435 2018-03-13
我攤開一張印著計算結果的報表,上面只有一大堆數字。 而這些數字像剛漫過堤防的洪水一樣,把我每一條腦神經當成都市中交錯複雜的道路,四處流竄。 我正準備故意想起葉梅桂來轉換心情時,手機響起。 “方便出來一下嗎?我在你們公司樓下。”是我大學同學的聲音。 “可以啊。不過你要幹嘛?” “給你一張餐廳的優待券。” “這麼好?什麼樣的優待?” “兩人同行,一人免費。” “喔?”我想了一下:“那我不需要。我不知道要找誰吃飯。” “你會需要的。” “你怎麼知道?” “我爺爺告訴我的。” “餵!”我大叫一聲,引起同事們側目,我趕緊壓低聲音:“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沒開玩笑。下樓來拿吧。”說完後,他掛上電話。

我下了樓,在大門口看見我朋友。 他一看到我,就給了我一張優待券。 “你怎麼會有這張?”我指著手中的優待券。 “我昨晚去這家餐廳吃飯,他們說我是餐廳開幕後,第一百位打著領帶去吃飯的人,就給了我這張優待券。” “這家餐廳你常去嗎?” “我昨晚第一次去。是我爺爺在夢中告訴我說……”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我趕緊摀住他的嘴巴,不敢再聽下去。 “那我回去上班了。”過了一會,我放開摀住他嘴巴的手。 “你有空要找我,別老是沒消沒息的。” “工作忙嘛,改天找你吃飯。” “我跟你當朋友這麼久,你從沒主動找我吃飯喔。”他笑了幾聲。 “是嗎?”我也笑了笑:“看來改天找你吃飯只是我的口頭禪。”

“好吧。你回去上班,我也該走了。”他走了兩步,回過頭:“記得要去吃喔。” “會啦。”我向他搖了搖手中的優待券:“吃飯怎麼會忘記呢?” 送走朋友後,我慢慢走回去。 當我走進電梯,正準備按“7”這個數字時,手指突然在空中停頓。 是啊,我當然不會忘記吃飯;但是我竟然忘了,我跟葉梅桂說過,要請她吃飯的事。 我趕緊從快要關上的電梯門,閃身而出,在電梯口撥手機給葉梅桂。 “餵,葉梅桂嗎?” “是呀。幹嘛?” “我晚上請妳吃飯,有空嗎?” “為什麼請我吃飯?” “因為……那個……我上次說過要請妳吃飯的。” “上次?”她哼了一聲:“八百年前的事也叫上次?” “不好意思。我竟然忘了,所以拖了這麼久。”

“那你今天怎麼會突然想起來?” “因為有人送我一張餐廳的優待券。” “是哦。所以如果別人沒送你優待券,你就會一直忘記?” “應該……應該是不會啦。” “應該?”她又哼了一聲:“那表示你還是有可能會忘記。” “從機率學上來說,是有這種可能。” “很好。”她的呼吸聲音變重:“那我今晚跟你吃飯的機率就是零。” 然後電話就斷了。 我很懊惱又惹她生氣,呆立了一會,才轉身搭電梯上樓。 進了辦公室,坐回我的座位,椅墊尚未坐熱,手機又響起。 “餵!”是葉梅桂的聲音。 “怎麼了?” “聽到電話突然斷掉,你都不會再打來嗎?” “不是妳掛斷的嗎?” “是呀。但你還是應該再打來問為什麼的。”

“喔。那妳為什麼掛電話呢?” “因為生氣呀。” “喔,我知道了。對不起。” “知道就好。” “嗯。” 然後按照慣例,我們又同時沈寂。 “餵!” “幹嘛?” “我剛剛只說今晚不跟你吃飯,沒說明晚不行。” “那明晚可以嗎?” “可以呀。” “好啊。那明天見。” “笨蛋,你今天不回家的嗎?我們今晚就可以見到面了。” “我真胡塗。”我笑了幾聲:“那我晚上再跟妳約時間地點好了。” “嗯。” “那就這樣囉。” “幹嘛急著想掛電話?” “喔?還有事嗎?”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今晚不行?” “好,為什麼不行呢?” “因為今晚我有事。”

“喔。” “你怎麼不問我,今晚有什麼事呢?” “好,妳有什麼事呢?” “今晚有人約了我吃飯。” “喔。” “你怎麼不問我,今晚是誰約了我呢?” “好,是誰約妳呢?” “我爸爸。” “喔。”我很怕她又要我發問,只好先問她:“妳爸爸為什麼約妳吃飯呢?” “這種問題就不必問了。” “是。” “總之,今天我會晚點回去。” “好。” “你今天回去時,陽台的燈是暗的。你要小心,別又撞到腳了。” “嗯,我會小心的。”我想了一下,說:“那還有什麼事是我該問而沒問的?” 葉梅桂笑了一聲:“沒了。” “嗯,Bye-Bye。” “Bye-Bye。”

掛上電話,我想既然葉梅桂今天會晚點回去,那我也不急著回去。 大概九點左右,我才下班。 在外面隨便吃點東西,回到七C時,已經是十點出頭。 葉梅桂不在,我只好先帶著小皮出去散步。 等到我跟小皮再回來時,已經快11點了,葉梅桂還沒回來。 我把客廳和陽台的燈打亮,然後回到房間,房門半掩。 雖然我在書桌上整理資料,但仍側耳傾聽客廳的動靜。 我可能太專心注意客廳中是否傳來任何聲響,所以彷彿可以聽見客廳牆上的鐘,滴答滴答。 直到聽見葉梅桂開門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 慢慢把資料收進公文包,整理完畢後,我走出房門。 葉梅桂坐在沙發上,沒看電視,也沒看書或報紙,只是閉上眼睛。 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靠躺在沙發的椅背上。

宛如一朵含苞的夜玫瑰。 “夜玫瑰”〈10。3〉Byjht。我駐足良久,不敢驚擾她。 彷彿我一動,便會讓夜玫瑰凋落一片花瓣。 於是悄悄轉身,從半掩的房門,側身進入。 坐躺在床上,隨手翻閱一些雜誌和書籍,並留意客廳的變化。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打了一個呵欠,我才看了看表,已經差不多是我睡覺的時間了。 我輕聲走到客廳,葉梅桂依然閉著眼睛、靠躺在沙發上。 即使再多的時間流逝,對她而言,似乎沒有絲毫變化。 我懷疑她是睡著了。 “葉梅桂。”我試著叫了一聲。 “嗯。”她應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累了就回房間睡,在客廳睡會著涼的。”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她抬頭看牆上的鐘:“你怎麼還沒睡?”

“我放心不下妳,所以出來看看。” “這麼好心?”葉梅桂笑了起來:“你確定你是那個賴皮不請我吃飯的柯志宏嗎?” 我笑了笑,從口袋掏出那張餐廳的優待券,遞給她。 “這家餐廳我沒聽過。嗯……” 葉梅桂想了一下,將優待券還給我,說:“我們約明晚八點在餐廳門口碰面,好不好?” “好啊。”我收下優待券,走到我的沙發坐下,說:“今晚跟妳父親吃飯,還好吧?” “還好。他大概是覺得很久沒看到我了,所以他的話特別多。” “妳們多久沒見面了?” “有三四年了吧。” “這麼久?” “會很久嗎?我倒不覺得。”她把小皮叫到沙發上,撫摸著牠:“有些人即使三四十年沒見,也不會覺得久。”

“妳確定妳說的是妳父親嗎?” “坦白說,我不確定。”葉梅桂笑了笑:“我不確定他還是不是我父親。” 我很驚訝地望著她,雖然她試著在嘴角掛上微笑,但她的聲音和她撫摸小皮的動作,已經出賣了她的笑容。 我又看到她將五指微張,只用手指撫摸小皮,不用手掌。 “妳……”我頓一頓,還是想不出適當的話,乾脆直接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寂寞呢?” “嗯?”她轉頭問我:“你在擔心嗎?” “是啊。” “謝謝。”她又笑了笑:“我沒事的。” “可以談談妳父親嗎?” 葉梅桂突然停止所有的聲音和動作,甚至是笑容,只是注視著我。 “我父母在我念高中時離婚,目前我父親住加拿大。” “喔。”我覺得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有些局促。

“他今天下午回台灣,打電話給我,約我出來吃個飯。就這樣。” “就這樣?” “是呀,不然還要怎樣呢?” 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喔。” “不過如果你早10分鐘打電話給我就好了。” “喔?” “這樣我今晚就可以先跟你吃飯呀。我不是很喜歡跟他吃飯。” “喔。” “別喔啊喔的,沒人規定女兒一定要喜歡跟父親吃飯吧。” “嗯。” “光嗯也不行。貢獻一點對白吧。” “妳好漂亮。” “謝謝。”葉梅桂又笑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站起身說:“妳坐好別動喔。” “為什麼?” “給妳看一樣東西,妳先把眼睛閉上。” “幹嘛?想偷偷吻我嗎?” “餵!” “好啦。”葉梅桂坐直身子,閉上眼睛。 我把所有的燈關掉,包括客廳、陽台和我房間的燈,讓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我舉起左腳,踩在茶几上,拉高褲管,然後說:“妳可以睜開眼睛了。” “哇……”葉梅桂興奮地說:“北斗七星。” “是啊。妳縫的星星是熒光的,很亮吧。” “嗯。” “以後即使我們在屋子裡,也能看到星星了。” “那應該再把褲子掛在天花板上,這樣就更像了。” “是嗎?那我把褲子脫掉好了。” “餵!” “這麼黑,妳又看不到什麼。” “搞不好開了燈也看不到什麼。”她咯咯笑了起來。 “餵,這是黃色笑話,不適合女孩子說的。” “是你自己想歪的。你別忘了,我曾懷疑你是不是女孩子。” “不好意思,是我想歪了。”我笑了笑:“下次我把這條褲子掛在天花板上,好不好?” “好呀。” 我和葉梅桂靜靜看著北斗七星,彼此都不說話。 黑暗中,我彷彿又回到廣場,看到學姐說她也渴望著歸屬感時的眼神。 我記得學姐那時的眼神,雖然明亮,卻很孤單。 好像獨自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我試著閉上眼睛,不忍心再回想起學姐的眼神。 可是當我又睜開眼睛時,我立刻接觸到黑暗客廳中,葉梅桂的眼神。 葉梅桂的眼睛,也像星星般閃亮著。 “葉梅桂。”我叫了她一聲。 “嗯?” “妳也像星星一樣,注定都是要閃亮的。” “是嗎?” “嗯。只是因為妳身旁有太多黑暗,所以妳一直覺得妳屬於黑暗。” 我指著褲子上的星星,接著說:“但是,正因為妳存在於黑暗,所以妳才會更閃亮啊。” “嗯。” “夜空中,永遠不會只有一顆星星。所以妳並不孤單。” 葉梅桂沒有回話,只是看著我,眼睛一眨一眨。 可能是我已習慣客廳內的黑暗,也可能是她的眼神愈來愈亮,所以我發覺,客廳突然變得明亮多了。 “你把腳放下吧。你的腳不會酸嗎?” “沒關係,不會的。” “腳放在茶几上,很不雅觀。” “是嗎?我第一次看到妳時,妳的腳就是跨放在茶几上。” “哦。那是一種自衛。” “自衛?” “那時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陌生男子。 一個陌生男子來看房子,我當然會擔心呀。 “ “妳把腳跨放在茶几上,就可以保護自己?” “起碼可以讓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兇,不好欺負呀。” “是喔。”我笑了笑。 “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嗯。” 我收回踩在茶几的左腳,把客廳的燈打亮。 “妳也別太晚睡,知道嗎?” “嗯。” “明天吃飯的事,別忘了。” “我才不像你那麼迷糊呢。” “喔,那妳也別興奮得睡不著。” “你少無聊。”葉梅桂瞪了我一眼。 “晚安了。” “晚安。” 這應該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因為當晚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人,是我。 “夜玫瑰”〈10。4〉Byjht。隔天早上要出門上班前,我用北斗七星褲,把靠近我的小皮,不斷逼退,一直逼到陽台的角落。 我很得意,在陽台上哈哈大笑。 “餵!”葉梅桂突然叫了一聲。 “我馬上就走。”我立刻停止笑聲,轉身要逃走。 “等一下。”葉梅桂走到陽台,拿給我一顆藥丸和一杯水。 我含著那顆藥丸,味道好奇怪,不禁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這又不是搖頭丸。” 我把水喝掉,問她:“這是什麼?” “綜合維他命而已。” “喔。我走了,晚上見。” 今天上班的心情很奇怪,常常會沒來由的心跳加速,似乎是緊張。 我每隔一段時間,會深呼吸,放鬆一下。 然後提醒自己只是吃頓飯而已,不用緊張。 過了六點,開始覺得不知道該做什麼,也無法專心做任何事。 於是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分門別類、排列整齊。 連抽屜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疏洪道經過我辦公桌前,嚇了一跳,說:“這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什麼意思?” “把辦公桌弄亂的人是你,弄乾淨的人也是你。” “餵,你的桌子比我亂得多。” “這個世界是一片混亂,我的辦公桌怎能獨善其身?” 我懶得理他,繼續收拾。 “小柯,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有。” “嘿嘿,你待會要跟女孩子去吃飯吧。” “你怎麼知道?” “一個優秀的工程師,自然會像老鷹一樣,擁有銳利的雙眼。” “是嗎?” “嗯。你今天去了太多次洗手間了。” “那又如何?” “你每次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不是拉肚子。應該是去照鏡子吧。” “這……” “我說對了吧。怎麼樣?跟哪個女孩子呢?” 疏洪道問了幾次,我都裝死不說話。 “你的口風跟處女一樣……”他突然改口說。 “怎麼樣?”我不自覺地問。 “都很緊。”說完後,疏洪道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理他,提了公文包,趕緊離開辦公室。 到了公司樓下,看看表,才七點鐘。 在原地猶豫了幾分鐘,決定先搭出租車到餐廳再說。 到了餐廳門口,也才七點半不到,只好到附近晃晃。 算準時間,在八點正,回到餐廳門口。 等了不到一分鐘,葉梅桂就出現了。 “進去吧。”她走到我身旁,簡單說了一句。 這家餐廳從外觀看,很像日本料理店;坐定後看擺飾裝潢,則像中式簡餐店;服務生的打扮穿著,卻像是賣泰國菜;等我看到菜單之後,才知道是西餐廳。 我們點完菜後,葉梅桂問我:“優待券是誰給你的?” “我朋友。我搬家那天,妳看過一次。” “哦。他叫什麼名字?” “他只是一個小配角,不需要有名字。” “餵。” “好吧。他姓藍,叫和彥。藍和彥。” “名字很普通。” “是嗎?”我笑了笑。 這個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項工程設施-攔河堰,也是諧音。 攔河堰橫跨河流,但堰體的高度不高,目的只為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將河水引入岸邊的進水口,然後供灌溉或自來水廠利用。 藍和彥在另一家工程顧問公司上班,職稱是工程師,比我少一個副字。 “餵,你看。”葉梅桂指著她左手邊的餐桌,低聲說。 一位服務生正收起兩份菜單,雙手各拿一份,然後將菜單當作翅膀,張開雙手、振臂飛翔。 “真好玩。”她笑著說。 “對不起。”另一位服務生走到我們這桌:“幫你們加些水。” 倒完水後,他右手拿水壺,左手的動作好像騎馬時拉著韁繩的樣子,然後走跳著前進。 “你故意帶我到這家店來逗我笑的嗎?” 葉梅桂說完後,笑得合不攏嘴。 “我也是第一次來。” “是哦。”她想了一下,問我:“那你看,他們在做什麼?” “我猜……”我沉吟了一會,說:“這家店的老闆應該是蒙古人。” “為什麼?” “因為那兩個服務生的動作,很像蒙古舞。” “是嗎?” “蒙古的舞蹈有一個特色,就是舞者常常會模仿騎馬奔馳與老鷹飛翔的動作。收菜單的服務生,宛如蒼鷹遨翔草原;而倒水的服務生,正攬轡跨馬、馳騁大漠。” “你連這個都懂?是誰教你的?” “是……”我尾音一直拉長,始終沒有說出答案。 因為,這是學姐教我的。 我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因為葉梅桂而想到學姐。 次數愈來愈頻繁,而且想到學姐時心口受重擊的力道,也愈來愈大。 葉梅桂啊,為什麼妳老令我想起學姐呢? “夜玫瑰”〈10。5〉Byjht。 “你怎麼了?”葉梅桂看我不說話,問了我一聲。 “沒什麼。”我笑了笑。 “是不是工作很累?”她的眼神很溫,聲音很柔:“我看你這陣子都忙到很晚。” “最近工作比較多,沒辦法。” “不要太累,身體要照顧好。” “這應該是我向妳說的對白才是喔。” 我笑了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菜端上來了,服務生把菜一道一道整齊地放在桌上。 “我們一起吃吧。”葉梅桂的眼神很狡黠,笑容很燦爛。 我先是一愣,隨即想起這句話的意思,心口便鬆了。 葉梅桂啊,妳才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因為拉我走進廣場記憶的人是妳,拉我離開的人也是妳。 她已拿起刀叉,對我微笑,似乎正在等我。 於是我也拿起刀叉,示意她一起動手。 “對了,為什麼你會念水利工程?” “大學聯考填志願時,不小心填錯的。” “填錯?” “那時剛睡完午覺,迷迷糊糊,就填錯了。” “是嗎?”葉梅桂暫時放下刀叉,看著我:“我想听真話哦。” 我看了她一會,也放下刀叉。 “我住海邊,小時候颱風來襲時,路上常常會淹水。那時只覺得淹水很好玩,因為我們一群小孩子都會跑到路上去抓魚。有時候不小心還會被魚撞到小腿喔。”我笑了起來。 “魚從哪裡來的?” “有的隨著倒灌的海水而來,有的來自溢流的河水。不過大部分的魚是從養魚的魚塭裡游出來。” “哦。” “後來班上一位家裡有魚塭的同學,他父親在颱風來襲時擔心魚塭的損失,就冒雨出門,結果被洪水沖走了。從此我就……” “就怎樣?” “沒什麼,只是不再到路上抓魚而已。不過每當想起以前所抓的魚,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小孩子當然不懂事,只是覺得好玩而已。你不必在意。” “嗯,謝謝。”我點點頭,接著說:“填志願時,看到水利工程系,想都沒想,就填了。念大學後,那種罪惡感才漸漸消失。” 我轉動手中的茶杯,然後問她:“妳呢?妳念什麼?” “我學的是幼教。” “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我只是單純地喜歡教育這項工作而已,沒特別理由。”她突然微笑“如果你小時候讓我教,也許就不必背負這麼久的罪惡感了。” “那妳現在是……” “我現在是一家貿易公司的小職員,請多多指教。”葉梅桂笑了起來“為什麼不……” “我畢業後當過幼兒園老師。後來因為……因為……” “嗯?” “柯志宏。”她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別問了,好嗎?” “嗯。”我點點頭。 然後我們理所當然地又安靜了下來。 不過這種安靜的氣氛並不尷尬,只是我跟她說話時的習慣而已。 如果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沒有任何同時沉默的時間,我反而會覺得不習慣。我相信葉梅桂也是如此。 我還知道,她不想說話時,連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但只要她想說,而且確定你會聽,那她就會毫無防備、暢所欲言。 “我們走吧。”葉梅桂看了看表。 “嗯。”我也看了看表,十點了。 走到櫃檯結帳時,收銀員正對著在我們之前結帳的一對男女說:“恭喜你們。”收銀員笑得很開心:“你們是本餐廳開幕後,第一百對手牽著手一起結帳的客人,所以本餐廳要贈送你們一張優待券。” 輪到我們結帳時,我遞給他那張優待券,他笑著說:“恭喜你。你是本餐廳開幕後,第一百位拿著優待券來結帳的客人,所以本餐廳要贈送你一張優待券。” 說完後,又給了我同樣一張優待券。 我們要走出店門時,收菜單與倒水的服務生都站在門旁。 經過他們時,我對倒水的服務生說:“你的上半身要挺直,而且腳下的拍子有些慢,因此腳步不夠流暢。 這樣無法展現出快意奔馳於大漠的感覺。 “ 再對收菜單的服務生說:“你的手指要併攏,而且振翅飛翔時,肩膀和手肘的轉動力道要夠,這樣才像是傲視蒙古草原的雄鷹。” 他們聽完後,異口同聲說:“願長生天保佑你們永遠平安,與幸福。” 出了店門,葉梅桂轉頭對我笑著說:“你猜對了,老闆果然是蒙古人。” 我也笑了起來,然後看著手上的優待券:“他們又給了一張優待券,怎麼辦?” “那就再找時間來吃呀。” “妳喜歡這家店?” “嗯。”她點點頭,然後說:“你連服務生的細微動作都看得出來,很厲害哦。” 葉梅桂啊,妳知道嗎? 我看得出來,倒水的服務生騎馬姿勢不夠奔放;而收菜單的服務生飛翔姿勢不太像威猛的老鷹;但是妳,卻像極了夜玫瑰,我根本無法挑剔妳的嬌媚。 “妳怎麼來的?”我問她。 “騎機車呀。車子就停在前面。” 我陪她走到她的機車旁,叮嚀她:“天色晚了,騎車回去時,要小心點。” “嗯。”她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我轉身欲離去。 “笨蛋,又忘了我們住一起嗎?” “唉呀,我真迷糊,應該是待會見才對。”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可以再拍一下。” “為什麼?” “因為我們當然要一起回去呀,你幹嘛要先走呢?” 我看著葉梅桂的眼神,然後不自覺地,又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我們一起回家吧。”夜玫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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