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新概念獲獎者翹楚之作:盛於繁花

第6章 最好的禮物

文/朱婧 在海邊的一個漁村里,住著漁夫和他的妻子;他們同許多別的漁夫的家庭一樣生活,漁夫出海去打魚,妻子在家補破損了的漁網,在牆壁上畫橫線數著丈夫已經出海了多少天,大概還有多少天回來。大概做漁夫的妻子生活是有那麼一些單調,不過她們很習慣了。 日子很平靜,直到有一天,那次是丈夫秋天最後一次出海回來,他帶回來了充足的魚,足以過冬了,這讓他和妻子都很滿足和開心,吃完一頓比平常要豐盛一些的晚餐後,他和妻子安詳地坐在火爐邊,妻子手裡忙著用海獺的皮縫製冬衣,漁夫美美地喝著熱茶。 "我們結婚有多久了,好老頭?"妻子忽然問道。 "有二十年了吧。"做丈夫的害羞地笑笑說。

漁夫的妻子忽然就傷心地哭起來。 "哦,你怎麼了?"漁夫關切地問道。 "你看,我們結婚這麼久了,我們要老了,可是我們連一個孩子都沒有。""是啊。"漁夫聽完沉默了。這個家庭忽然陷入深切的傷感之中。 這一切都被窗外飛過的一個仙子聽到了。關於仙子們的個性可以從小飛俠的引述裡找到一些踪跡,她們大多個子小小的,有透明的漂亮翅膀,這個毋庸置疑,她們往往心腸怪軟的,但是又有些怪脾氣,有時會有不可控制的惡作劇傾向與傷害他人的衝動。所以,有仙子出現的地方,往往快樂和麻煩是一起的。 這個小仙子路過這個漁村是因為她剛剛參加完她的教子洗禮儀式。她的教子是一隻剛剛孵出來的海龜,說起來這個小海龜可真是很幸運,因為他的三個哥哥姐姐都被他那缺乏經驗的媽媽在孵蛋的過程中壓死了。他從蛋殼裡露出腦袋的那一瞬間,他的父親就被巨大的父愛所激動,遊了一個月到海洋中心的仙島請來小仙子給他的寶貝兒子做教母。

小仙子在海龜家的宴席上喝多了些花蜜釀的甜酒,飛回去的路上有些分不清方向,跌跌撞撞;她靠在了漁夫的窗邊想,歇會兒吧。 結果,就听到了漁夫夫婦的這一段對話。這時候的小仙子還沒有從慶祝新生命誕生的喜悅中復蘇過來,聽到這些後,立刻升起衝動,"很容易啊,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孩子。"她清脆像銀鈴一般的聲音在窗外接過了話茬。 她撲搧著透明翅膀出現在這對夫婦面前,她的聲音好似福音,允諾了一個幸福定義的可能,卻有未知神秘隱藏。 她說:"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孩子,不過你們要答應一個條件。" 看過很多童話的人都會知道,和仙子們交易往往是帶著諸多小尾巴一樣的附加條件的。在這個故事裡,這個約定叫做犛牛約定,意思是它有一個犛牛一般小小的、細弱的、但其實極其重要的附加條件。也許很多故事的最後都將很傷感,但是並不妨礙人們以一顆相對輕鬆的心來面對一個故事。

很快漁夫夫婦就有了一個漂亮的孩子,她的皮膚嬌嫩得像花瓣一樣,眼睛美麗得像最明澈的海水。她雖然生長在一個漁夫的家庭,卻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成長。村子裡的人們都喜歡她,他們看到她每每要說:"哦,那麼好看的女孩子。"喜歡她的還有那些常年在海邊飛翔的白色海鷗們,偶爾路過的大鱒魚,甚至海邊枯樹上棲息的禿鷲們都低下頭,害羞地對她表示愛意。她像一隻人魚一樣懂得水性,她經常在海裡面玩上一天,然後在海豚們的護送下回家。 漁夫夫婦自然很愛她,他們一家人也過得很開心,開心到他們足以把和仙子的約定忘記了。小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小愛。小愛長到10歲的時候,漁村里來了一個陌生人。 他大概有三十多歲,或者年紀更大,或者更小些。他亂糟糟的頭髮和鬍鬚掩蓋了他原來的真實面貌,所以,也只能猜測了。他個子很高,長手長腳,破舊的衣服顯得那麼不合身,衣袖和褲腿都短了一大截。他來到這個漁村的時候只帶了一隻黑色的貓咪。村民們都猜他大概是個流浪的人。

他在小愛家附近搭了一個窩棚住了下來。他每天似乎並不做什麼,只是去打點小魚,揀些海帶和海灘上的小螃蟹做飯吃,他經常在傍晚的時候抱著他的貓坐在窩棚前,一坐就坐到暮色全降。星空下他的身影那麼孤獨。就這樣,一年以後,他的貓竟然死了,他依然那樣生活,只是換成了一個人坐在星空下。太孤獨了,人們感慨。 日子總是相似又略微不同地在過去,人們漸漸習慣了那個男人,他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來歷,他們只喊他,那個孤獨的老男人。那個人不和人交往,古怪得很,村里他唯一搭理的人只有小愛。第一次站在那個窩棚前只是因為好奇,她懵懂地走到了他面前,眼睛沒有任何躲閃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是空洞的、哀傷的。 小愛有時會把從海裡捉到的漂亮海星送給他,他常常從海灘上收集最好看的海螺給小愛。他們有時在一起看星星,他們其實很少說話,他有時撫摩著小愛又長又密像海藻一樣的頭髮,好似撫摩自己的貓咪。

我們經常所說起的歲月和滄桑,其實也只不過是由於一些平凡日子堆積而成的吧。所謂情誼,不過是習慣,不過是日久所生的牽掛。在成長的歲月裡,小愛沒有覺得,這個男子於自己的特別,而這個孤獨的男人,也只是把看著一個小女孩的長大當作生活的一個部分、一個內容、一個責任、一個禮物。 小愛長到15歲的時候,漸漸走向成熟。她的眉目開始像花朵綻放露出花蕊一般的嬌媚,她的身體開始顯現出女性的嬌柔姿態。她長成一個美麗女子,如她小時候容顏早有的預兆,如仙子的許諾,如許多人的理想。 15歲的小愛,戀愛了,她愛上的是一個獵人。故事開始得很簡單,那個年輕的獵人在一次樹林的狩獵裡,看到了被一隻狼追逐的小愛,然後射死了狼,救了她。故事開始得那麼俗套,又進行得那麼自然。小愛喜歡上了獵人,獵人也愛上了小愛,一切都不能抗拒。

故事若原本這樣,其實很好。 但是,小愛16歲的生日那年,小仙子來慶祝她的生日,並要見證一個允諾的實現。小仙子進來漁夫家的時候,有些跌跌撞撞的,當然不是因為她老了,仙子們是從來也不會衰老的;也不是醉了,她只是一貫地有些魯莽。 漁夫夫婦那天晚上,那個時候,正如往常一樣在火爐邊休息。他們已經不太用打魚了,勤勞的獵人送來的獵物已經足夠使這個家庭衣食無憂。他們很滿意這個獵人,這樁婚事,像所有即將老去的人們一樣很容易被理所當然的簡單結局沖昏頭腦。 直到,仙子闖進來的那一刻。他們幾乎同時嘆了一口氣,說道:"哦,那個允諾。" 十多年前,仙子在給他們送來一個美好女嬰的時候,同時給了一個關於這個女嬰命運的預言。她俏皮地抖抖翅膀,似乎不經意地,似乎並不是在宣告一個有關另一個人的人生命運重大事件。她說,這個女孩子,她必將美貌、智慧、健康、善良,她必將避開一切厄運、傷害;她的一生必蒙賜神恩;她的命運是她將嫁給一個孤獨而蒼老的男人,過完她的一生。這也是你們和神的一個約定,一個允諾。

漁夫夫婦幾乎忘記了這段話的後半段。直到小仙子再次出現。 小愛十六歲了,小仙子認為她足夠大到做一個人的妻子了。她不介意早些來完成這個事情。 漁夫夫婦們向小仙子哀憐地請求,輕聲地,為了怕吵醒已經睡著在房間裡的美麗女兒。 "哦,仙子,我們的女兒年紀還那麼小,再晚一年吧。再晚一年實現諾言也不遲啊。" 小仙子說,好吧,打了一個呵欠,離開了。她留下一個禮物給那可憐的對自己的命運還毫不知曉的小姑娘。那是一串漂亮而野性的由15顆年幼鯊魚的牙齒做成的項鍊。 小姑娘其實早已醒了,從小仙子莽撞地撞開家門的那一刻起,她以為是她心愛的獵人來了,像所有戀愛中激動難寐而又害羞的少女,她飛快跳下床,又赤腳輕聲走到門前傾聽外面的對話。她本以為這是她的獵人悄悄地來提親,卻不想听到了這些。

哦,她如此懊惱。她幾乎立刻知道命運安排給她的丈夫就是那個看著她長大的老男人。她是那麼得傷心,眼淚像珍珠一樣滑落她美麗的臉龐,月亮都不忍看見而悄然躲進云中,星星停止了眨眼,靜默哀悼。這一夜,黑得深沉,絕望。 小愛自然找到了親愛的獵人說出了全部事情。勇敢的獵人握著她的手說:"我們逃開吧。聽說,只要走過這一片森林,再爬過兩座山,山的那一邊是一個美麗富裕的國度,誰也不會找到我們。" 小愛把長頭髮紮成辮子,穿著最漂亮的袍子,掛上那一串鯊魚牙項鍊,像一個真正的妻子一樣和年輕的愛人踏上旅途。 他們是子夜離開的。整個漁村安靜得出奇,除了那個孤獨的男人。小愛和獵人走過沙灘的時候,看到孤獨男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清冷的月光下,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又彷佛全都知曉對方一切。小愛義無反顧地跟著愛人走了。而孤獨的男人繼續在星空下靜默,似乎這就是命運安排給他生命的全部意義。

走到樹林的時候,無邊的黑暗裡頭是陰鬱的月光。獵人在白天所向無敵的弓箭在此時似乎全然缺乏了意義。越往樹林的深處走,月光就越濃郁,顯出沉甸甸的質感,在樹林中凝結成乳白色的月光奶。他們累了就靠在樹邊歇一下,渴了便舀起一勺月光奶喝。月光奶的味道很涼,有一點清甜,挺悲傷的。喝完後,他們的眼睛裡不由自主地流下淚水。黑暗中的樹上還常常看到亮晶晶的東西,獵人告訴小愛,那有些是貓頭鷹的眼睛,它們並不會傷害人。還有一些則是渣度鳥的眼睛,它們也不會傷害人,只是它們會迷惑人,如果看著它們的眼睛久了,會迷失方向的。 走著走著,他們的腳下漸漸艱難起來,路途開始變得泥濘,每一步都踩在濕潤的泥土中,還有一些軟綿綿的小蟲子在他們的腳指頭中間拱來拱去。兩個美好的年輕人帶著為了愛情無畏的勇敢,倔強地牽著手勇敢地向前大步走著。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已經感覺不到,參天的大樹蔭蔽了太陽,只投射下來一條條慘淡的白光。豹子和狐狸靈巧地奔走,兔子和松鼠偶然冒出一個腦袋又迅速躲進洞穴。他們在太累的時候幸好遇到一隻巴巴拉獸,它的模樣更像一隻孟加拉虎,兩隻眼睛的距離很寬,這讓它方便觀察周圍。巴巴拉獸很喜歡和人親近,當這只矮矮笨笨的巴巴拉獸遙遙出現的時候,獵人只打了一個呼哨它就滴溜溜地跑過來了,像一隻溫馴的獵狗。然後,它載著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還是沒有走到盡頭。

巴巴拉獸累到直喘粗氣的時候,小愛和獵人從它的背上下來了。小愛給了它兩條乾魚和一個甜蜜的吻,它幸福地一溜煙跑遠了。可是,哪裡才是森林的盡頭?他們還會遇到什麼?會不會有吃人的花朵和野蠻的原始部落?他們無法預想。 可是獵人並沒有說過放棄,就像小愛也沒有,他們奔著一個幸福的目的地前行。 第12夜,他們在森林行走的第12個夜晚,當他們邊喝著月光奶邊行走的時候,小愛激動地拉著獵人的衣袖說:"你看,前面--" 有一片稀薄的白霧隱約指示著一個出口。森林盡頭,終於來到。 他們開始瘋狂地奔跑,衝出迷霧,衝出最後的森林邊境。 他們站在森林的邊境安詳微笑。一分鐘後,笑容卻凍結到了臉上。 他們看到的是矮矮的連排的房屋,狹窄的道路,貝殼鑲嵌的白色窗戶,和被海風吹起的漁船的旗幟。 再走近一些,他們甚至看到了那個孤獨男人,以一種永遠不變的位置和姿勢,坐在海邊的礁石上。 小愛的眼淚忽然下來了。在哪兒出錯了呢?是不是多看了渣度鳥的眼睛,還是那隻巴巴拉虎迷迷糊糊走錯了方向。親愛的獵人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卻已經顯現了向命運低頭的頹勢。小愛像一個被辜負的小孩子,終於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沮喪地隨著獵人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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