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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愛了散了》第二十章

愛了散了 瑛子 11694 2018-03-13
一周後,傍晚快要下班的時候,譚湘銘來到畫廊。他取出兩隻分別裝著兩根狗毛的塑料袋,又取出一份鑑定單,同時遞給董曉晗。他的神態比上次更為嚴肅,董曉晗從他的表情上,差不多已猜到了結果。 “兩根犬毛,出自同一隻犬的身體,這是毛髮專家通過最權威的科學方式得到的結果。”譚湘銘說著,望著董曉晗。此時,董曉晗盯著單子,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董曉晗不相信: “這麼說,車上發現的那根狗毛,就是喬煜所養小狗的毛?”譚湘銘不容置疑道:“這是毫無疑問的。”董曉晗盡力克制著自己,可還是喊了出來:“不!這不會是真的!”譚湘銘道:“為什麼不會是真的?你信不過科學?” “科學?”董曉晗再看看那張鑑定單,突然像瘋了一樣,痛苦地喊了一聲,跑出了畫廊。

她在大路上一陣狂跑,一口氣跑到海邊,甩掉鞋子,光著腳踩在沙灘上,沒頭沒腦地轉來轉去。此時此刻,她的大腦處於極度混亂之中,也可以說一片空白。幾天來,她一直企盼著這是一場誤會,卻又揮不去心頭那種怪怪的感覺。現在,那怪怪的感覺被科學鑑定證實了。 仔細回想起來,喬煜那個小家,董曉晗先後只去過兩次。第一次是房子剛剛裝修好,喬煜帶董曉晗去參觀,那時候喬煜還沒養小狗。第二次便是一周前,董曉晗去“取”狗毛。這就是說,把這根狗毛帶進魯小昆車裡的人,不是董曉晗。 那天喬煜肯定地說,她從來沒有搭過魯小昆的車,魯小昆也從來沒有到她的新家去過。而她的小狗,是在婚後有了新家時才從狗市抱回家的,而且不曾帶小狗回過父親家。這樣,就可以排除另兩種可能,第一種,狗毛不是喬煜帶進去的。第二種,魯小昆雖然經常上喬道衡家裡,但小狗從未去過那裡,也就是說,狗毛不是魯小昆自己帶進去的。

那會是誰帶進去的?蘇競嗎?可能嗎?蘇競與魯小昆從無來往。喬煜的父親喬道衡嗎?喬道衡對小動物從來不感興趣,即使到了喬煜家裡,也不會去碰那小狗,而且喬道衡自己有車,去搭乘魯小昆車可能性並不大。 那麼,犬毛是誰帶進去的? 那張光潔如玉的瓜子臉、漆黑的杏仁眼、動人的微笑……在董曉晗心裡,曾經是那麼清晰的喬煜,突然之間變得模糊起來。海風一陣陣拂面而來,吹拂著她內心的悲傷,撩動著她心底的困惑,梳理著亂如麻團的思緒……如煙的往事,與喬煜相處的所有細節,一片片、一段段,點點滴滴,全都湧現在眼前。 董曉晗在喬煜的家裡認識了魯小昆。魯小昆一直深得喬道衡賞識,要不然,他怎麼能夠成為喬道衡家裡的座上賓呢?怎麼能夠在喬道衡的提拔下,一步步上台階呢?可是,當董曉晗向喬煜公開了她和魯小昆的戀情時,喬煜卻並不支持。喬煜說,你跟他不合適,他這人,太工於心計。

父女倆,一個賞識魯小昆,一個認為魯小昆太工於心計。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沒有喬煜,自己也不可能認識陳峰。魯小昆出事後,喬煜甚至在她面前暗示過,這事可能是陳峰幹的。 而且說陳峰即使這麼幹,也是因為愛你。喬煜為什麼會認為是陳峰幹的?喬煜還說過,陳峰家有黑社會背景。她還說過,陳峰是個用情不專的花花公子。為什麼,在陳瑩眼裡冰清玉潔的陳峰,到了喬煜眼裡,就判若兩人了?還有,喬煜借董曉晗的名義,從陳峰那裡拿到了百万巨款,董曉晗讓她退回去,她卻自作主張把錢捐給了艾滋孤兒……她為什麼要這麼幹?她的行為好奇怪啊! 這一串串蹊蹺的言行,若在以前,只是讓董曉晗稍稍會感到一點納悶,而不會引起疑問,現在它們卻變成一個個巨大的、尖銳的問號,撞擊著董曉晗脆弱的神經,讓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海潮聲嘩嘩地響著,白色的海浪一次一次撞向礁石,一次一次粉碎成泡沫。天色暗了下來,海風變得涼了,董曉晗臉上的淚也涼了…… 一件衣服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董曉晗轉過身來,看到譚湘銘站在她的面前,他那雙明淨的眼睛裡,充滿了對她的關切之情。他注視著她痛苦的臉,他說:“要么,就是喬煜對你撒了謊。”董曉晗茫然:“撒謊?她坐過魯小昆的車,卻撒謊說沒坐過?”譚湘銘點點頭:“是。”董曉晗問:“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撒謊?”譚湘銘道:“所以說,這是一件怪事,費解。” 董曉晗淚流滿面:“我得問問她去,為什麼會這樣?我要她對我做出解釋!這一切都是為什麼?”譚湘銘道:“你不能直接問她,這裡面肯定有問題。”董曉晗問:“什麼問題?”譚湘銘道:“會不會在很久以前,魯小昆與喬煜有過什麼私情?”

董曉晗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說過,喬煜也從沒說過。”譚湘銘道:“這種事怎麼可能往外說?”董曉晗道:“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過。”譚湘銘道:“也許比較隱蔽吧。”董曉晗想了一會兒,肯定地說:“不會!我先在學校認識了喬煜,後來在她家裡認識了魯小昆,如果他們之間有事,我不會感覺不到。”譚湘銘道:“你感覺不到,那是因為你不愛他。”董曉晗說:“當初如果不愛,我是不會跟他結婚的。”譚湘銘道:“那不是愛情。你的愛情是從陳峰開始的。”董曉晗忽然淚雨滂沱,喊道:“不要再提陳峰,我受不了了!” 譚湘銘呆呆地望著她的臉,半天,他說了一聲對不起,一屁股坐到旁邊礁石上,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一支,緩緩吐出一股煙霧。 董曉晗跑著離開了海灘。披在肩上的男式衣服掉落在地,可她並沒有察覺。譚湘銘凝望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臉上是一種說不出滋味的複雜表情。抽完一支煙,譚湘銘站起來,從沙灘上撿起自己的衣服,大踏步離開了。

當晚,董曉晗在床上輾轉反側,電話鈴響了。譚湘銘的低音從電話里傳來:“曉晗,你現在必須要做一件事,立即找警察談談狗毛的問題。”董曉晗問:“把兩根狗毛和鑑定結果送到主辦案子的警察手裡?”譚湘銘果斷地說:“對!”董曉晗問:“主辦這案子的是蘇競,喬煜的老公。”譚湘銘問:“他沒有合作者嗎?”董曉晗說:“有,他們中隊隊長安麗。”譚湘銘道:“去找安麗。”董曉晗不假思索斷然否定:“不行。”譚湘銘問:“為什麼?” 董曉晗說:“警察未必會相信我說的,安麗他們一直以為我是壞人,他們或許還認為我在誣陷別人呢。再說我和喬煜那麼好,沒有談不出口的話,我還是找她開誠佈公地談談,向她問個明白。”譚湘銘聞言立即制止:“千萬不能!你不能直接找她問。你和喬煜的感情我理解,但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別衝動,聽我的沒錯,你先睡吧,明天我來看你。”

董曉晗整夜未眠。喬煜那張美麗、善意的臉,像一把剪刀,把董曉晗的睡眠剪得支離破碎。 她不斷從夢中驚醒,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折磨和煎熬。 第二天,正好是董曉晗的休息日,她正打算去找喬煜,誰知一大早譚湘銘就敲開了門。他提出要重新檢查一下那兩根狗毛。董曉晗二話沒說,把兩隻小塑料袋拿出來。譚湘銘則乘機用另外兩隻裝著同樣狗毛的小袋將之置換。之後,他再三告誡她,千萬不可對喬煜說破此事,待他想出萬全之策再做計較。 董曉晗暫時克制了質問喬煜的念頭。她站在窗前,握著精緻的水晶小羊,不停地把它舉到眼前,久久望著它,眼睛裡充滿困惑。 在一間幽靜的茶室,譚湘銘見到了匆匆趕來的安麗。 “是我給你打的電話。”他開門見山說。安麗看了他一眼:“你是董曉晗的什麼人?有什麼重要情況要提供?董曉晗為什麼不自己來?”

譚湘銘將事情陳述一遍。 聽罷,安麗望著兩隻裝著狗毛的塑料袋和一紙專業鑑定書,思路清晰目光犀利地提出質疑:“一根狗毛,這又能說明什麼?”譚湘銘道:“說明不了什麼。但有疑問就得弄清楚,這不是你們的工作原則嗎?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你不覺得嗎?” 安麗回到局裡,打電話把蘇競叫來。聽蘇競談完了手頭的工作,安麗漫不經心地與蘇競閒聊起來:“立生公司要拍賣那輛兇車,這事你知道嗎?”蘇競搖搖頭:“不知道,你從哪儿知道的?”安麗笑道:“怎麼樣,咱們打個申請,請局裡給批點錢,把它拍過來?聽說那車不錯,跟新的似的。” 蘇競道:“人家知道的都避之不及,你就一點不忌諱?”安麗道:“咱是什麼人?怕什麼? ”蘇競笑著搖搖頭:“讓局裡批錢買車,夠嗆。 ”安麗道:“我想價格不會太貴,不買挺可惜的,哎,那輛車你坐過嗎? ”蘇競反問:“我坐過嗎?我怎麼會坐那個人的車? ”安麗道:“那個人是你岳父家裡的常客,我還以為你搭過他的車呢,想找你談談感覺呢。 ”蘇競道:“什麼感覺?我跟那個人從來沒有過任何來往,我跟岳父的關係都很一般,除了過年過節,很少上那邊去。人家瞧不起咱。 ”

安麗笑了:“這也是一種壓力嘛,要不你怎麼上進。不過也沒什麼,只要媳婦對你好就什麼都有了。哎,你岳父常到你們家看你們嗎?”蘇競搖搖頭:“就去過一次,我和喬煜婚禮當晚,在酒店里送完客人,他跟我們一塊回去,就坐了一會兒,不到半小時吧。”安麗問:“後來就再沒去過?”蘇競道:“人家太忙,哪有時間來看咱?後來都是我們去看他。不過,我工作也忙,喬煜去得多,三天兩頭回去,不放心老爹一個人。” 這時辦公桌上電話響了,安麗去接電話,蘇競就離開了。接完電話,安麗關上門,從保險櫃裡取出兩隻裝著狗毛的塑料袋,擺在辦公桌上,陷入沉思。 當譚湘銘再次與安麗碰頭時,安麗告訴他,“現在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喬煜把小狗帶到父親家,魯小昆去喬家做客,碰巧沾上狗毛,帶進車裡去了。這一情形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譚湘銘覺得雖是湊巧了些,而且還有些牽強,但也不是說不過去。他問安麗:“這麼說,這狗毛與魯小昆的死不會有什麼關係了?”安麗道:“不一定有關係,查案子有時候需要豐富的聯想力,有時並不需要,想像太多反而壞事。” “但願是我想得太多。”譚湘銘自嘲地笑笑,離去。 在譚湘銘的建議下,董曉晗決定重回魯家,重新檢查魯小昆的遺物。恰逢四月一日,這是個刻骨銘心的日子。轉眼之間魯小昆離世已經一年之久了。清晨,草葉上還掛著露珠,董曉晗已經來到了墓園。她把一束百合擺在墓碑前,蹲下來,用手指輕輕地撫著石碑。石碑上積了一年的灰塵一層層沾在她的手指上,不一會兒,兩隻手就變得黑了。 小昆,這個罪人又來看你來了,你如果能夠原諒她,那就告訴她,是誰害了你?你給她托個夢好嗎?托個好夢,不要老托那種噩夢呀!董曉晗默默地望著石碑,心裡一陣陣悲傷湧起。 一行人從遠處走過來。走近了,在董曉晗身後停下腳步。只聽一個尖細的女聲斥責道:“少演戲吧,我哥哥他不歡迎你。”董曉晗回過頭,看到魯小漸,還有一位保姆模樣的女孩攙扶著魯父。斥責她的正是魯小漸。魯父一言不發,轉過頭去,不願看董曉晗。在魯小漸的逼視下,董曉晗低下了頭。她站起來,無聲地退向旁邊。魯小漸走上前來,把董曉晗的百合推到一邊去,然後把拎來的物品一一擺在碑前。有鮮花,還有不少食品,都是魯小昆生前愛吃的東西。魯父在碑前坐下來,呆呆地盯著墓碑,忽然,老人老淚縱橫,嗚嗚地大哭。 老人無比蒼涼的哭聲,在靜悄悄的墓園突然炸開,猶如萬枚鋼針齊齊扎在董曉晗的心上。董曉晗上前把自己帶來的百合撿起來,默默無語地抱在懷裡。有幾瓣花已沾上污跡,董曉晗從口袋裡掏出紙巾,認真地擦拭著,但無論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擦拭,花瓣卻再也無法恢復原來那種白玉無瑕的顏色。 魯小漸一行人離開的時候,魯父經過董曉晗身邊,腳下不小心踩到一顆石子,身子趔趄一下,董曉晗急忙伸手扶住老人,魯小漸上前一把推開董曉晗,攙著父親走了。望著他們走遠,董曉晗把百合重新小心翼翼擺在魯小昆的墓碑前。 魯小漸陪父親回到家裡,安頓父親服了藥,吃了東西,扶父親回房休息。這時門鈴響起。那個保姆模樣的女孩跑過來開了門,董曉晗站在門口。 董曉晗用懇求的語調道:“讓我進去好嗎?”女孩不理她,彷彿大敵臨前,雙手擋著門,慌忙扭頭衝屋內喊:“小漸姐,你快來!”魯小漸從屋內出來,看見董曉晗,立即瞪圓雙眼:“你來幹什麼?”董曉晗懇求道:“小漸,讓我進來,我有話跟你講。”魯小漸訓斥道:“我們容忍你逍遙法外,對你夠意思了,你還想幹什麼?進來?你還有臉進這個門?快走!別再讓我們看見你!” “我進去有事,讓我進去!”董曉晗不容分說,側身往門裡擠。魯小漸哪里肯依,抓起她的衣領使勁往外推。董曉晗任憑魯小漸推搡著自己,雙手拼命抓住門框,一副非進不可的架勢。她這副樣子徹底把魯小漸激怒了,魯小漸抬起巴掌,對著董曉晗的臉不由分說劈裡啪啦一陣猛扇。 血從董曉晗的嘴角流出來。她的臉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可她始終一聲不吭,既不還手,也不躲閃。她就那麼死死地抓著門框,雙腳死死釘在地上,臉上血淚混合,任憑魯小漸瘋狂對她實施暴力。 魯小漸打得興起,壓抑了一年的仇恨和憤怒統統在此時發洩出來,她的精神和身體都處於癲狂狀態,無法讓自己停下手來。她一邊發瘋地毆打董曉晗,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著:“你還我哥哥!你賠我哥哥!”她哀傷淒厲的叫聲,令董曉晗痛苦無比,也讓臉上的疼痛麻木,一點都感覺不到了。 霎時,樓上樓下的鄰居聞聲而出,一群人將她們圍起來,有人上前拉開魯小漸,有人勸董曉晗趕緊離開。保姆驚慌失措地扶來魯父,憤怒的魯小漸這才罷手。此情此景讓魯父受到刺激,老人家渾身顫抖,指著董曉晗顫聲道:“你……你……你還回來幹什麼呀……”董曉晗彷彿沒聽到魯父的話,她嘶啞著嗓子衝魯小漸喊道:“你把我打死了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早受夠了!”魯小漸哭著尖聲罵道:“你要死就從樓頂跳下去,不要來噁心我們!” 魯父顫抖的手指著她們道:“作孽啊!是不是看我這把老骨頭還有一口氣?還嫌不夠丟人現眼?”董曉晗聞言心一酸,不再理會魯小漸,乘機跨進門裡。魯小漸在後面砰地關上門。 董曉晗抹一把眼淚,走進往日的臥房。房內擺設基本沒變,但她自己曾經遺留在這裡的衣服、物品,凡屬於她的私人東西,一絲一毫的踪影都看不見了。魯小昆的一切還在,不論衣櫃裡的服裝、領帶,還是他習慣於放在抽屜裡的各種小物件,都與他生前擺設得毫無二致。董曉晗觸景生情,熱淚滾滾。 董曉晗開始翻箱倒櫃,一物不漏地仔細檢查著魯小昆的所有遺物。她把櫃子裡、皮箱裡所有的東西全搗騰出來,攤了一地,她自己跪著,趴著,企圖從一堆物品中找到有價值的東西。 魯小漸衝進來,看到屋內一片狼藉,又一股怒火沖上心頭,她質問她翻什麼。董曉晗不理會。魯小漸便抓起一隻藥瓶砸向她,董曉晗也不躲避,幸好是個塑料瓶,在她腦袋上撞擊了一下又落到地上,沒讓她受傷。但她幾乎毫無知覺,繼續翻找著她需要的東西。她希望能在比較隱蔽的地方,比如大衣口袋裡,或者箱子夾層,能夠找到日記本或者電腦軟盤之類的東西,可是,她什麼也沒找到。董曉晗從地上爬起來,面容髮呆,雙腿已經麻得站立不穩。但她還是跌跌撞撞地衝出臥室,魯小漸的辱罵和毆打,她毫不在意,最後又執意衝進魯小昆的書房。 她先是打開電腦,查看了貯存在電腦硬盤上的所有文件,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東西。她又打開書櫃,一本一本查看魯小昆的書籍。魯小漸還在不停地叫罵,質問她究竟要幹什麼。董曉晗充耳不聞。魯小漸衝上前來,企圖把董曉晗從書櫃前拖走。董曉晗使勁掙扎著,寧死也不離開。最後魯小漸無可奈何,把一摞書扔到董曉晗臉上,哭著跑出去了。 這天惟一的收穫,是董曉晗從書櫃最下層的小抽屜裡,找到了一本手寫的通訊錄。是魯小昆的。從紙張來看,通訊錄已經很舊了,在魯小昆生前,這東西早就被商務通代替了。可是此時,董曉晗翻著這本通訊錄,彷彿翻著一個寶藏。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眼簾:袁鵬! 袁鵬兩字的後面,記著一串地址。一個位於某縣某鎮某鄉的地址。董曉晗一陣激動,她 毫不懷疑這就是她曾經踏破鐵鞋要找的那個袁鵬教授。董曉晗剛想把通訊錄裝進口袋,魯小漸又一步跨進,衝上來一把從董曉晗手里奪走通訊錄,厲聲道:“休想把我哥的東西帶走!” 董曉晗撲上去,搶那個通訊錄。她哭著說:“你把它給我!我有用!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到兇手,為你哥報仇雪恨!”魯小漸一臉怒氣與譏諷:“報仇?真想為我哥報仇,你就買一包毒鼠強自己吞下去!” 董曉晗不顧一切撲到魯小漸身上,又把通訊錄奪了回來,她在書房內團團轉著,終於找到一支圓珠筆,用身體緊緊護著通訊錄,在魯小漸的撕打中,強行把袁鵬的地址記了下來。然後,才把通訊錄還給魯小漸。 離開魯家前,董曉晗走向魯父,她哭著說:“爸爸,我對不起您,我這一輩子都欠了您的,我不敢請求您的原諒,我只要請您相信,我也很痛苦。也要請您相信,我從來都沒忘記過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不幸……” 董曉晗淚流滿面地跑出去。 在譚湘銘的陪同下,董曉晗終於找到了袁鵬教授。在一個鄉下的小院裡,袁鵬坐在藤椅上,確切地說,他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癱在椅子裡。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彷彿照在一塊朽木上。袁鵬眼仁混濁,視線呆滯,嘴角往一邊歪扭著,口水不斷地從嘴裡流出,他看見來客,想示意客人入座,左手抬了抬,卻沒抬起來,相反卻在不停地抖動。這情景令董曉晗心酸不已。 袁鵬幾乎說不了什麼完整的話。幸好袁鵬還有思維,他很快明白了客人的來意,他口齒不清地叫人拿來一隻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董曉晗立即看到方婕的電話號碼。那是國外的號碼。袁鵬哆哆嗦嗦地告訴董曉晗,若想了解小昆,最好去找方婕,方婕或許比自己更了解小昆。 譚湘銘與董曉晗道過謝,留下給袁鵬帶來的禮物,離開了。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董曉晗惆悵地說:“你能想到嗎?這就是桃李滿天下的醫學教授,出版過多部學術專著的醫學專家。”譚湘銘說:“是啊,有什麼都不能有病,人世間最可怕的非病魔莫屬。”董曉晗嘆口氣:“我覺得比病魔更可怕的是人心。”譚湘銘點點頭:“有道理。” 這是個春天的早晨,鄉間明媚的陽光照在董曉晗的身上,可她的心情,卻灰暗到了極點。幸虧譚湘銘任勞任怨地陪著她奔波,讓她孤獨的心靈不斷地感受著絲絲慰藉。 董曉晗上電信開通住處的國際長途,晚上一進屋門,就抱住話筒撥打那個陌生的越洋長途。 然而,卻無人接聽。從這天開始,她又打了多次,每次都是無人接聽。一度讓她懷疑,那裡到底有沒有方婕這個人。在一個清晨,董曉晗又一次撥打過去時,她做出決定,如果還是無人接聽,她就必須第二次去鄉下看望袁鵬教授。誰知,正這麼想著,電話卻被人接起來了。 一個女性的聲音從電話線的另一端傳來。董曉晗頓時百感交集。 正是方婕。聽到董曉晗自報家門後,方婕沒有任何熱情的表示,她似乎並不歡迎她的電訪。 兩人連一句寒暄的話都沒有便切入正題。方婕禮節性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兒?”董曉晗道:“小昆去世了。”方婕頓時沉默了下來,半天,她低聲道:“什麼時候的事?”董曉晗道:“去年春天。” 接下來,董曉晗把魯小昆遇害的前前後後,一五一十講給了方婕。方婕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又是長長的沉默。過了好一陣,方婕問:“為什麼到現在才通知我?”董曉晗道:“我以前找過你,可沒找到。”方婕問:“為什麼現在找到了?”董曉晗忽然抽泣起來:“我也不知道。”方婕問:“你找我,需要我做什麼?”董曉晗道:“我覺得我對小昆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想你可能會給我幫助。”方婕又是沉默,一會兒她道:“給我時間,讓我想想。” 電話掛了。 幾乎憑著一種感覺,董曉晗感到方婕心裡似乎埋藏著什麼秘密,欲說還休。 從這天開始,董曉晗跟遠在英國的方婕打過無數次越洋長途。房間裡沒有電腦,不可以通過網絡聯繫,董曉晗每天吃的主要是方便麵、龍鬚面和小白菜,其實她吃什麼都吃不出滋味。 她把省下來的錢都用在越洋長途上。在方婕面前,一向拿自尊當招牌的董曉晗已經把臉皮磨得厚厚的。面子,尊嚴,什麼都顧不得了。 董曉晗在電話裡對方婕說:“雖然你始終不肯說什麼,但我有一種預感,很多疑團只有你才能幫我解開。”方婕問她:“你就這麼自信?”董曉晗說:“不是自信,是一種感覺。不知這種感覺是不是一廂情願,但只要有一絲希望,不管它有多麼渺茫,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我也願意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方婕又沉默下來。 幾乎每一次都是這樣,方婕總是一聲不響地聽董曉晗哭訴,而她自己什麼也不說。有時候方婕也會不耐煩地說,你能給我時間嗎?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有一天早上,董曉晗從半夢半醒中爬起來,又把電話打過去。 她已經摸到了規律。如果晚上打電話給方婕,方婕那邊正好是白天,而方婕的每一個白天似乎都非常忙碌,沒有接聽電話的時間,連一分鐘的時間都沒有。董曉晗只能算著時差, 在方婕那邊是深夜的時候,才能打過去。 方婕的聲音遙遠地傳來,董曉晗就止不住哭起來,慟哭不止。內心裡,那個從未謀面的方婕,因為曾經與她共同與一個男人有過親密關係,便讓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親近感。這只是她的感覺,她並不管方婕是否也有同樣感覺,也不管方婕能否接受這種感覺。她抓著話筒,向方婕悲泣不止。 方婕的態度,已由最初的漠然,漸漸地有所好轉。她現在願意拿出時間傾聽董曉晗的訴說,也會適當地勸勸她,但始終不與董曉晗深談。此時此刻,不知是不是董曉晗感染了方婕,方婕握著話筒,也忍不住哭起來。她的傷心似乎比董曉晗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婕邊哭邊道:“你為什麼老是向我訴說你的痛苦?你太自私了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這裡混我很不容易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嗎?”別人都知道方婕出去攻讀博士學位,事實上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幹什麼。到英國五年了,她連學校的門還沒進去。這些年來她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工作,早晨要到超市去賣貨,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去餐館洗碗,晚上去醫院當護理,夜裡十一點以後才能回住處,到現在還沒有合法的身份,打工都是偷偷摸摸的……這就是方婕在英國的生活。 董曉晗停住了哭。她被鎮住了,震驚不已。她一直以為方婕已經拿到了學位,在英國已經擁有一份穩定和收入高的工作,過著至少是白領的生活,也許已經找到瞭如意郎君。要不然,她為什麼一直待在英國呢?她簡直不敢相信,堂堂一名醫學碩士,跑到英國去居然過著這樣的生活!董曉晗拭掉臉上的淚,呆呆地問:“你為什麼不進學校讀書呢?” 方婕辛酸不已道:“讀書曾經是我的夢想,可你知道英國學校的學費有多昂貴嗎?你知道這裡的房租有多貴嗎?你知道生活在英國每天需要多少最基本的消費嗎?”一開始方婕為讀書才去打工,想攢夠了學費就攻讀學業。後來她的心理髮生了變化,覺得還是先賺錢吧,錢賺夠了就回國,找個人結婚,生孩子,有個自己的家……她太累了,不想再讀什麼書了。 董曉晗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她萬萬沒想到方婕當初兩手空空跑到英國去,讀書的學費全要靠辛辛苦苦打黑工、省吃儉用來積攢。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為讀書出國,出去了居然又不願讀了。她也這才明白,為什麼幾年來方婕就如同蒸發一樣,與國內所有親朋好友切斷一切聯繫。董曉晗問:“魯小昆以前是愛過你的,你出去的時候沒有學費,他就從來沒想過幫助一下你嗎?” 方婕收住哭泣,苦笑道:“他?愛的時候什麼都捨得給你,可我離開了他,就成了一個外人。”董曉晗呆住了。看來,當初自己提出離婚,魯小昆立即把家裡的錢全部轉移,那不是衝動下的行為,而是骨子裡的習慣。不然,方婕為什麼這麼評價他呢?方婕又道:“不過我從沒對他談過我的狀況。出來以後聯繫少了,我的真實情況他並不了解。” 董曉晗問:“你知不知他為什麼要轉行?放棄他的醫學?”方婕說:“也許醫學讓他傷了心吧。”董曉晗還想再問,方婕忽然道:“有空再詳談吧,我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董曉晗沉默了一下:“方婕,你把你的銀行賬號告訴我,我給你匯錢過去。” 這麼說的時候,董曉晗已經決定把自己賣小屋的那筆錢贈送給方婕。那筆錢共有九萬五,她有一陣沒工作,零零碎碎用掉五千元,剩下九萬存在銀行。一年來她省吃儉用,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敢動用它,因為那是賣掉一位親人的畢生遺產,所以那筆錢像命一樣珍貴。現在,可以把它派用場了。 方婕顯然十分意外,她萬萬沒想到董曉晗會有這樣的想法。董曉晗說:“你在外面不容易。 我把九萬塊錢換成美元給你匯過去,贈送給你。但我有條件,你要回答我所提出的所有問題。 ”方婕道:“九萬塊錢人民幣,你以為能幫我什麼忙? ”董曉晗道:“我現在只能拿出這麼多,你可以說個數,我會在以後慢慢給你。你考慮考慮,考慮好了來個電話。 ” 方婕忽然哭起來。 方婕沒有說出她的銀行賬號,她把電話掛掉了。 一縷縷陽光射進室內,照在董曉晗疲憊、失血、傷心的臉上。她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無精打采地去洗漱,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董曉晗從銀行里把九萬人民幣全部兌換成美金,另存了一個存摺。她等待著方婕的電話。她想,方婕為了賺錢連讀書都可以拋棄,那麼,為什麼不可以為了錢跟董曉晗談出一些往事呢?難道這比在餐館洗碗在醫院裡做鐘點工還難受嗎? 她相信,方婕一定會打電話來找她的。 一周後的一個下午,下班後,董曉晗邁著疲憊的步子上樓梯。走到門口,就听到屋內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她渾身哆嗦一下,趕緊掏出鑰匙打開門。她的社會交往極少,喬煜找她一般打手機,譚湘銘找她也是打手機。這個時間固定電話響,她有一種下意識的感覺,可能是方婕。 董曉晗奔進屋去,抓起電話。 果然是方婕。 “方婕,你終於想通了?你快把賬號告訴我,我明天就把錢給你匯過去!”董曉晗急急忙忙說出滾在心頭多日的話。 “曉晗,你在哪裡?你可以出來嗎?到天晟大學門口的咖啡屋 來,我等你。 ”方婕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清晰無比。董曉晗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兒? ”方婕說:“我已經回國了,昨天剛剛到天晟,我要跟你好好談談。 ” 董曉晗激動不已。幾乎顧不上思考,她抓起剛剛放下的包,飛奔出去。 校門口那間咖啡店已經很有些年頭了。門邊的木頭裝飾已經發舊,發白,在繁華都市裡,在大學校園的門邊上,小小咖啡館流露著風雨滄桑的書卷氣息。 董曉晗下了出租車,一步跨進去,在吵吵鬧鬧的咖啡店裡,一眼就望見了方婕。這是她第一次見方婕,幾乎憑著一種感覺。同樣,方婕一眼認出了她,也憑的是直覺。董曉晗壓根想不到方婕會突然回來,感動的情緒湧在胸口,讓她一時找不到能夠表達自己心情的恰當言辭。 同時,她的回國也讓董曉晗意識到,方婕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她吐露。 方婕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穿著粉紅色的開襟針織衫,在幽幽的燈光下,像一片粉紅色的雲。 董曉晗走到她面前,滿眼感動地凝望著她,她們都想向對方微笑一下,可誰也沒有笑出來。 “曉晗?”方婕開了口。藉著並不明亮的燈光,董曉晗看到,方婕的臉上寫著明顯的疲倦,她的年齡應該比自己大幾歲,差不多快三十了吧?董曉晗點點頭。聽著已經熟悉的聲音,她有一種想擁抱方婕的衝動。還沒等她伸出手,方婕已經張開雙臂,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了她。這一刻,她們都落淚了。 回憶往事,方婕的眼睛裡充滿了深情。 方婕曾經刻骨地愛過魯小昆。那時候,魯小昆是一個充滿活力、朝氣蓬勃的帥小伙。他熱愛體育,性格開朗,跟他在一起,總是笑聲不斷,特別開心。那時候喜歡他的女同學有好幾個,可他偏偏對方婕情有獨鍾。方婕跟他走在校園裡,總會招來女同學們羨慕的目光,魯小昆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待她特別好,所以,那時候的方婕總是感到特別幸福。 董曉晗望著方婕,她完全能夠體會到方婕當時那種幸福的心情,因為,她自己也曾經如此那般地幸福過。 魯小昆還是個熱心、善良的人。有一年寒假,他和方婕坐火車外出旅遊,在硬臥車廂裡,他主動把自己的下舖與上舖的一位老人進行調換,那位陌生的老人方便了,而小昆自己卻要爬上爬下,鄰舖的男人笑他是個傻子,魯小昆卻一點也不在乎。方婕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那時候,我愛他,更愛他個性裡那些閃光的東西。” 這一夜,兩個女人並排躺在了同一張床上。 在這個城市裡,方婕也是無親無故。得知她要花錢住酒店,董曉晗便提出,如果不嫌棄,可以住到她的住處來。就這樣,方婕跟她回到了這個暫時的家。 月光灑在床前,兩個人誰都沒有睡意。 大學校園裡,方婕與魯小昆度過了一段如詩如畫的美好時光。那是一段令人回味無窮的光陰,兩人已經約定,畢業後就結婚。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一次令人不堪回首的實驗,徹底扭轉了魯小昆的人生。 “後來,我們分手了。”月光下,方婕的眼神黯淡下來,“你知道我離開他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嗎?” 董曉晗靜靜地躺著,方婕的身體在她身旁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董曉晗是魯小昆的妻子,但卻不是他的女人,他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方婕。方婕在他喪失男性功能後,離開了他,拋棄了他。不,不能說是她拋棄了他,用魯小昆的話說,是他攆走了她。 “因為他再也不能給你帶來做女人的快樂。”董曉晗說出這句話,眼淚又刷刷地往下淌。是的,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卻無法給予她一個妻子應該享有的。是陳峰給了她一切。在她的生命裡,如果說曾經有過一個男人,那就是陳峰。 聽了董曉晗這句話,方婕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她霍地一下翻身坐起,她望著董曉晗,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不!曉晗!不是這樣的!如果你也這樣認為,那就是對我的侮辱和傷害!” 董曉晗霎時愣住了。 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董曉晗也坐起來,注視著方婕。 月光下,方婕的頭髮披散著,裸露著的雙肩凝脂般光滑,應該說她算得上一個很有味道的女人。這就是丈夫生命中惟一的女人。此時,董曉晗忽然有一種感激湧在心頭。她想,如果沒有這個女人,自己的丈夫一生該有多麼悲哀、多麼可憐。他做過男人。是這個女人給了他做男人的感覺。 董曉晗很想向方婕說聲謝謝,替自己的丈夫謝謝她。可是,她卻說不出口。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方婕盯著董曉晗,語調激動地問,“他這麼說的?他說是因為他有了病,我就嫌棄他,離開他,拋棄了他,是嗎?” 董曉晗有些慌,她不明白方婕為什麼這樣激動。她慌慌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低聲說:“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偶然聽他談過一次你,他說因為他不行了,你們就完了。後來他就再不對我談你,也不讓我提。” “不是那樣的。我離開他,不是因為那件事。”方婕的情緒緩和下來,“我離開他,是因為,我發現,他變了。”董曉晗問:“他的性格大變?變得憂鬱?多疑?是嗎?”方婕傷感地說:“不僅僅是性格,還有人格。他整個人,從裡到外,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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