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納喀索斯的倒影——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故事

第12章 第十章吾豈好辯也哉

“老師,你知道嗎?我們年級流傳了許多關於你的故事呢…… ”歐陽道。 “是嗎?看來我有做大人物的天賦,我才剛到這學校幾個月,就有關於我的眾多傳說了嗎?說來聽聽…… ” “我也是聽其他班的同學談起,也許是他們老師私下聊天時和他們講的吧。具體我也講不太清,我還想問問你呢…… 。說你和中山大學來的教授'吵架',還和黃副校長在食堂'吵架'?是真的嗎?” “呵呵,'吵架'?你看劉大悲是個喜歡和人吵架的人嗎?原來是這兩件事啊…… ” “那倒底是怎麼回事啊?” “先說那位教授吧。這都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那天星期天嘛,早上七點多,我正睡覺呢。忽然陳主任的電話打過來,非要我參加什麼'班主任培訓',真是煩!好不容易碰上週末睡會兒懶覺,每次不是這培訓就是那培訓,老子要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你們教,也不用來教書了是不是?之前也舉行了好多次,什麼'新課標'培訓、什麼'師德師風教育' …… 諸如此類,真是沒完沒了!純屬擾民嘛!我就強迫自己起床,睡眼朦惺地趕到大禮堂,困得要命!等了半天,最後那位教授大人才姍姍來到。禮堂裡密密麻麻,坐滿了市裡各個學校來的老師,一個個都哈欠連天,遠道來的,五點鐘就起床往我們學校趕!唉,真是他媽的……

“我們學校因為是東道主嘛,就坐在第一排的優先位置。那位'聰明絕頂',頭上不長毛的教授先生出場了。教育局的一位不知什麼官,先把這位老先生大肆吹捧了一番。光是這位大人的頭銜就讀了足足三分鐘,博士生導師啦,美國什麼大學的客座教授啦,加拿大什麼什麼皇家學院的名譽教授啦,我國什麼什麼計劃的什麼什麼學者啊,什麼什麼學科帶頭人啦,什麼什麼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啦…… 總之是頭銜一大堆,比慈禧太后的名頭還長!接下來,那位大人的講演就開始了,二十一世紀教師該怎樣怎樣啦,全球化背景下的教師該怎樣怎樣啦…… 。總之講得不算怎樣愚蠢,反正也都是些一向聽慣的無害廢話!我一直在那支著頭打瞌睡,頭暈腦脹的。後來,這位大人忽然激昂地譴責起現在的教師如何不務正業,不安心教書,'走穴'成風,非常的不道德!又舉例說他二十年前當中學教師時對黨的教育事業是何等的虔誠!說得口水四濺的!義憤填膺地指出現在的教師應該要靜下心來,耐得住寂寞,要對得起'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光榮稱號,想真正實現'尊師重道',要怎麼怎麼樣…… 。

“那老傢伙聲音大到把我都吵醒了,看來,他有激情的很嘛!可是,我越聽越反感,越聽越討厭…… 。本來好好的周末,沒睡好覺,被人從床上叫起來,就窩了一肚子火。你要講點有意思的東西,我也覺得值了。沒想到大清早的,被人弄醒,還要跑來聽教訓,真是他媽的!一瞬間,我血氣上湧,怒不可遏。然後我就高高舉手,台上的人遞一個麥克風給我…… ” “然後你就把那位中大的教授教訓了一頓是吧?就像你在我們班裡訓斥不聽話的同學一樣對不對?不過,老師,人家可是教授啊,你才是個小老師,你就不怕…… ” “怕什麼?教授算個什麼東西?!你要被一件玩意的名聲嚇倒了,你就不配做我的學生!'看療效別看廣告'——不過是那麼回事而已!你老師我在北京四年,見了不知多少總統、總理、首相、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各門學科的頂級大師、世界一流的前沿專家。中大教授算什麼,哈佛耶魯牛津劍橋的我都見了不少呢!也不都是個人?也都要吃飯放屁的!見多了,都一樣,混闊了而已!我視他們和你們同樣平等!你老師要沒有這點胸懷,也不配站在你們的講台上!而且據我的經驗,被媒體的頭版頭條和記者們的閃光燈熱情關注的,都是一流裡面的二流人物,真正一等一的高手,就像裡少林寺藏經閣的掃地僧,往往默默無聞。這就是莊子在《逍遙遊》裡說的:'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懂嗎…… ”

“不懂,那太難了。但老師你的意思我有點理解。繼續講吧,你站起來後怎樣?” “我站起來,就說:'我是嘉樹中學的一名普通老師。但對於陳教授您剛才的高論我不敢苟同。說實話,我不認為現在的教師比從前的教師的師德墮落許多,我也不認為從前的教師比現在的教師師德高明到哪裡去!兩代教師如果說真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從前的教師即便想'墮落',那個時代也不給他們墮落的機會啊!' “我這話一說出,滿場的老師都嘩嘩嘩一片大笑,而且自動地鼓起掌來!等掌聲息了。我繼續說道:'陳教授認為現在的教師要好好修煉道德、清心寡欲,然後社會就會因為老師們品德高尚,變得'尊師重道'起來。對您的這一番高論,我更是不敢苟同!不但不敢苟同,還要堅決反對之!為什麼呢?因為有人不同意!誰不同意?不同意的事物很多!首先,面對如此高昂的房價,我沒有買房,我未來的房子不同意!買了房的老師,正在供的房子也不同意!我沒有買車,我未來的車子不同意!買了車的老師,正在供的車子也不同意!我還沒有結婚,我未來的老婆不同意!已經結了婚的老師,他們現在的老婆也不會同意!我還沒有小孩,但有了小孩的老師,他們的兒子女兒也不會同意!我有遠在千里之外住在農村受了一輩子苦的父母,他們也不會同意!其他老師們大約多數也有父親母親、岳父岳母,去問問他們,他們也肯定不會同意!房子、車子、女子、兒子、老子——這'五子未登科'之前,您的高論顯得很沒頭腦;五子既登科之後,您的高論又顯得太荒唐!所以,無論什麼時候,您的高論不知道在坐諸位中是否有人同意,但我是第一個堅決不能同意的!'

“ 我這番話一說完,在座的老師像瘋了一樣拼命鼓掌!還有老師吹口哨,簡直和小孩一個樣!好玩死了!掌聲經久不息。那位教授坐在台上呆若木雞,他從來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吧?等到掌聲停了,我又站起來,說了最後一段話。我說:'陳教授的理想還是蠻好的,只是方法不對!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一實行,包管全中國盼望了多年的'尊師重道'立刻實現…… ” “老師是不是又想出了什麼邪門的辦法來玩人家啊?”歐陽微笑道。 “呵呵,那是不會!你聽我說吧。我話講到剛才那裡。我就轉身向背後的老師們,笑著說:'大家想知道我的辦法嗎?'老師們也好玩的很,就在那大聲吼:'想知道!然後我就說:'想實現尊師重道簡單的很!從下個月起,凡中學小學教師,每人每月工資——10萬元,年薪——120萬元!'話剛說完,全場狂笑,一邊笑一邊鼓掌,掌聲還有節奏的啪—啪—啪的一遍又一遍響,搞到台上那幫人也跟著鼓掌…… ”

“中大教授呢?沒起來跟你辯一辯?” “那個老傢伙啊,早傻了!他要跟我辯,才有意思呢!平生最煩那些唱高調的!惹急了你老師我,我恐怕他要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呢!諒他也沒有那點料!我那天對他還算是客氣的。自從教書以來,你們把我脾氣磨好了許多。放在上大學那會兒,他老先生肯定是慘不忍睹…… ” 歐陽笑起來,劉大悲也笑了。笑畢,歐陽問: “最後怎麼收場的?” “還不是主持人趕忙上來打圓場,說:'嘉樹中學的這位年青老師見解很特別,對他教師年薪120萬就能實現尊師重道的辦法,我本人非常支持!請我們再一次為這位老師的想法鼓掌!希望教育部的周濟先生早日推行,以期在我國早日實現尊師重道!'你看,這主持人倒不傻,他要在台上講,我就不用舉手了,呵呵…… ”

“中大教授呢?” “你怎麼就盡關心那老傢伙!哦,我想起來了,你的理想就是中山大學嘛!呵呵,說不定等你考去的時候,那老頭還會教你們呢!到時你就去慢慢領教他的學問吧!那老頭,臉皮夠厚,老烏龜就是這樣煉成的!接著講下去了唄。不過是再不高談道德慷慨激昂了。我看那老傢伙的表情,覺得他可憐巴巴的。講了十幾分鐘,完了,提著皮包走人了…… ” “老師,你這是欺負老人家,一點尊老愛幼之心都沒有!”歐陽笑道。 “我沒有尊老之心?那老傢伙,把我們幾百個老師折磨了一上午,一個週末都讓他荒廢了!這也不談精神損失了吧!光是他瞎吹了一早上,教育局還不知塞給了他幾萬塊,還請吃請喝,車接車送的!他對不起我們這些小老師也就罷了,他總得對得起錢吧?他拿幾萬塊錢還趾高氣揚的坐在台上訓我們不講道德,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總算讓我們開心了一回,大家扯平了!”

“那後來呢?” “還有後來?後來就是會一完,一大堆其他學校的老師把劉大悲團團圍住,要電話要交朋友要結識要表達景仰之情什麼的。你看,劉大悲又成風雲人物了!呵呵。結果,慘了,想當明星就得頂住群眾壓力是不是?第二天週校長把我叫去談話。承認劉大悲講得有道理,但在公開場合反駁教育局專程請來的客人是不禮貌的。我就說:那我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堅決不說話了。校長說那也不對。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不過,從那以後,我發現學校遇上這種培訓、聽專家講座的事,再也不來安排劉大悲了。劉大悲總算可以擁有完整的周末睡懶覺了!多好啊…… ” “那是!你要去了,不知道哪次又大發脾氣,拆人家台!我是校長我都不會讓你去!老師這種人——太容易惹麻煩了!”

歐陽笑道,劉大悲聽完哈哈大笑。 “那和黃副校長吵架又是怎麼回事?”歐陽問道。 “'吵架'哪裡說得上,你看這就叫'道聽途說'吧。人家說挖一口井省了一個人的工,傳幾個人就變成從井裡挖出一個人了!和中大教授也說不上吵架,沒吵啊!只是對他的意見表示了一下不同看法嘛。和黃校長'吵架'就更是無稽之談,我們只不過探討了一個哲學問題…… ” “什麼哲學問題啊?我好奇的很,想知道老師你這回又有什麼精彩發言。” “這也是不久前的事。我忘了是星期幾了。中午吃午飯時候,在教工餐廳的飯桌上。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我端飯進去時,正好黃副校長旁邊空出一個座位。我就坐下了。黃副校長和旁邊一位老師正在談哲學嘛。校長是教政治的,你知道。然後不知怎樣就說到'世界是物質的'這個命題——上高二你就會學到。黃校長向人解說世界的物質屬性,講了一大堆。我就笑著插言說:'世界是物質的'這個判斷很可疑…… '接下來的,你可能聽不懂。”

“你就說嘛,老師,我能聽懂多少算多少。” “好的。黃校長說世界是物質的。我持不同看法,黃校長就問:'你認為可疑在什麼地方?'我就說:'我想請問你所謂的'物質'是指什麼東西呢?'黃校長就說:'所謂物質,就是指不依賴於人的主觀意識,而又能為人的意識所反映的客觀實在,是相對於意識而言的。 ' 我說: '好。你先說你的'物質'是不依賴於人的主觀意識的,又說你的'物質'能為人的主觀意識所反映——你看,你的這個'物質',一會兒要依賴意識,一會兒又不要依賴意識,它倒底算什麼東西呢?你不覺得很矛盾嗎?'我這話一說完,黃校長馬上啞巴了。過了半天,他說道:'列寧說: 物質是標誌客觀實在的哲學範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通過感知感覺的,它不依賴於我們的感覺而存在,為我們的感覺所複寫、攝影、反映。劉大悲,你是不懂' 客觀實在' 這個哲學概念! '我說:'這個客觀實在倒底是什麼?你說它既能靠我們感覺感知,又不依賴我們的感覺感知,請問:世上還有這種東西嗎?'黃校長說:'比如這張桌子,就是個客觀實在,無論你和我存在不存在,桌子始終存在的。'我說:'是嗎?現在全世界人全部死光了,這張桌子還存在嗎?'黃校長說:'當然存在。'我說:'注意,全世界都死光了——包括你和我。你如果已經死了,死人還會知道這張桌子的存在嗎?'黃校長臉脹得通紅,大聲吼叫道:'劉大悲你不懂哲學!'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

“哇!太難懂了!我簡直不知你們在說什麼!” “再過幾年上了大學,讀一點哲學書,你就知道了。好玩吧?” “黃校長大喊大叫之後,你什麼反應?” “他整個人站起來在那裡吼叫,像一頭髮狂的熊一樣!一屋的老師都以為我們在吵架。其他老師都嚇得發抖,他們以為我們要打架的樣子。其實不過是一場辯論。他在我旁邊吼,我繼續吃我的飯。他大喊大叫'劉大悲不懂哲學',我很平靜地說:'劉大悲是不懂哲學,但僅限於不懂你的那種哲學!'真可笑!難道誰的聲音大誰就能代表真理嗎?” “老師,唉,怎麼說你好呢?你真是…… ” “不會混?對吧?把校長得罪了。得罪了就得罪了,這也是我不小心。但我總不能為了校長而得罪真理吧?我寧願得罪校長,也不願得罪真理。不過那次是我不好吧,我完全可以選擇不開口。不過,哪裡想到校長大人那麼沒風度!辯論就辯論吧,大吵大鬧算什麼?大吵大鬧也可以,只要針對問題都行。可是,世界是不是物質的這件事跟劉大悲懂不懂哲學有什麼關係呢?純屬強詞奪理,胡攪蠻纏嘛!” “嗯。老師以後得小心點…… ” “那是!其實我們辯論的話題還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的。比如,我是黃校長,我會說:'死人固然不知道桌子的存在。但地球上出現人類到現在,才300多萬年曆史;而地球已經有了46億年的壽命,作為客觀實在的地球,難道需要依賴人類的存在嗎?人類即便全死光了,地球照樣轉動。難道在人類出現以前的45億九千七百年,地球不曾存在嗎?' …… ” “哇,是啊,這個論據倒很有力。是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老師你真是太厲害了!” “不是我太厲害,而是對手太差勁。唉,你不知道,我在這所學校裡,經常有多寂寞…… ” “老師也會寂寞嗎?你不是說有謝老師曾老師區老師三個好朋友和你玩嗎?”歐陽不解地問。 “和謝老師他們是玩得很好、很開心,可是呢,我和他們之間只能談喝茶啊、吃東西啊、看電影啊等這類形而下的事,想談一點深入的形而上的話題就不行了。這是形而上的寂寞,精神的寂寞…… ” “難道學校就沒有其他老師可以和你較量那些高深的東西了?” “黃校長都算好的了!起碼他還知道列寧。現在中學裡,老師們都太忙了,有幾個人肯讀書?就是我,經常累得回來,只想喝杯茶放鬆放鬆。書架上都生塵了!我覺得自己的學問都在不斷退步,這似乎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個忙碌的年代。我最高深的武功,我都擔心經常不練,它們會退化呢!我現在漸漸有點理解金庸筆下'獨孤求敗'大俠的心理狀態了…… ” “那依老師你的學問口才,在大學裡是不是經常參加辯論會啊什麼的…… ” “從來不!那些什麼大專學生辯論會啊的玩意,全是狗屁!我們的論爭從來都是為了知識和學問,高尚一點說,是為了真理!而不是那些無聊透頂的口舌之爭!你也要記住,永遠不要和人為了嘴唇和舌頭而爭辯,只有真理和正義才值得我們挺身而出!我剛上大學時,遇到一回辯論會,你知他們辯論的是什麼?是'鮮花該不該插在牛糞上?'一方主張該,一方主張不該。就為這等無聊問題也值得辯論一晚上。有那個時間,我還不如去睡大覺呢!後來,我觀察大學裡、社會上的種種辯論,往往如此,不過是辯論鮮花該不該插在牛糞上一類!辯贏瞭如何?辯輸了又如何?'吾豈好辯也哉?吾為真理與正義不得已也!'要不是為此,世上其他爭論,純屬吃飽了沒事幹,撐得慌!” “嗯。我記住了,永遠不和別人做無益的口舌之爭,要辯論也是為了正義與真理…… ”歐陽喃喃地說道。 “呵呵,這才像我的學生嘛!”劉大悲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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