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納喀索斯的倒影——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故事

第4章 第二章壞女孩才可愛

預備週任課教師還沒來呢。頭三天進行入學教育,開大會、講紀律、看電影、聽講演,之後便是拉學生到附近另一個市的專門營地,舉行為期5 天的軍訓。這是入學教育的第二天,八月二十二日。六點鐘起床的音樂就響了,到了六點二十分,廣播裡歌聲大作,古今音樂一路奔騰,是該正式起床了。匆忙洗漱完畢,趕到食堂無論逮到什麼吃一點,就往教室跑。但每天貪睡的總是大有人在,起床太晚,趕不上早餐,便在小賣部買了麵包飲料之類,在早讀或課後解決。七點鐘就上早讀了,遲到了班級會被扣紀律分,本人會被扣德育分。班主任那裡也會收到一張張“牛肉乾”,詳細記錄本班某某學生,姓甚名甚,學號若干,所犯何事,扣分多少。這種寬二寸、長五寸的灰色紙條幾乎每天都有一大疊,鉅細靡遺地羅列學生觸犯各式各樣校規的情況。每天有專人送達,學期末班主任還要對以上記錄進行核實統計,以此作為評選“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優秀團幹部”、“五星級學生”的依據。

管宿舍的阿姨和臂上戴著紅袖章的高年級學生幹部,從早到晚,從宿舍到教室,一路嚴陣以待,堅決不放過一條漏網之魚,任何一個膽敢犯規者都必將被記錄在案。此外,學校安排的值日老師也在早讀、午睡、自習、晚睡期間, 逡巡監視,隨時處理相關情況。為了防止老師偷懶,學校每天還安排一位領導值日,查早讀、晚睡前都要全體在某處集合、簽名,之後才各自出發。每天巡查完畢,還要在專門印製的值日記錄上描述各班學習紀律等情況。 這些疊床架屋的對學生一舉一動的密切監控,讓初來乍到的劉大悲頭暈眼花。由校領導、教師、職員、校學生幹部、班級學生幹部,從裡到外,從宏觀到微觀,編織的一重又一重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想一想都讓人喘不過氣來。更讓劉大悲嘖嘖稱奇的乃是學校命班主任在班上宣讀學習的《嘉樹中學德育守則》, 16 開紙23 頁滿滿停停,從《十大禁令》第一條不准談戀愛到《宿舍衛生管理條例》被子的折疊方法,蚊帳的懸掛時間,床下每人最多只能擺兩雙鞋、鞋跟一律朝外,與床梆保持平行—— 廣東人民的創造性的確可驚!縱令申韓復生,也制定不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無微不至細如牛毛的“學校律法”!

看到高二高三的學生一天到晚都穿校服,也讓劉大悲同學驚訝不已。內地的學校偶爾也會訂校服,但有校服只限在重大的集會場合穿。而更多的學校壓根就不知校服為何物。廣東則不同,學生暑假報名時便開始量身定做,等到九月開學不久,隨著季節推移,秋冬春夏,長衫短褲,四季齊備。於是三年裡只要在校,就被強制穿校服。不用說,這事每天都有專門的學生幹部檢查,你一旦不穿,就會被記在“黑名單”上—— 等著班主任或級長的“親切接見”吧!與校服對應的是所謂“校卡” —— 每人脖子上掛一個塑料牌子,貼有大頭照,寫著姓名、學號。這玩意也是要每天出入掛的,星期天晚上回校不戴校卡還進不了門,要讓班主任親自去領人呢!和學生聊天得知,原來廣東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始都穿一摸一樣的校服、佩校卡的!

了解到這種情況,劉大悲覺得好像自己不幸生在淪陷區,偽政府治下的子民人人都要掛“良民證”;又像工作在農科所獸醫站,每頭種牛種馬種羊種豬脖子上都要編號掛牌子,以證明自己是“良種家禽”。他就這樣成了一名“亡國奴的總管”兼“育種站的獸醫”。如果再把當班主任奉命灌輸學校規條的這份近乎“牧師”的工作加上,他就是真真正正的“三位一體”了。 “黃凱昨晚跑得怎樣,達標沒有?” 下午在去大禮堂開集會的路上,劉大悲問和林嘉妮一道走的歐陽菲菲。 “七分三十六秒。” “嘿,這小子還不錯嘛!倒是個人才呢!不做體育委員倒是可惜他了!” “老師,等下開會做什麼啊?” “聽報告。” “誰講的?”

“我啊。” “你?” “怎麼,覺得老師我不夠格?” “不是……” “那是什麼?” “怎麼沒聽你說。我好鼓動全班同學使勁拍巴掌啊!” “嘿!我還真沒看錯你!挺會拍老師馬屁嘛!” “劉老師,你就把我想得那麼壞?” “你要'那麼好',我就不選你做班長了!” “既然知道我壞還要選我,為什麼?” “壞女孩才可愛嘛!哈哈……” 開大會的時候,禮堂裡坐滿了高一16 個班八百多號人。掛在大廳柱子上的電風扇嗚嗚嗚嗚嗚只是瘋轉,然而炎熱依舊無動於衷,從學生到老師,個個揮汗如雨,汗流浹背。再加上學生的講話聲、班主任的訓斥聲、人來人去調整位置的腳步聲,讓整個會場充滿了煩躁不安的氣氛。最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胖胖的李副校長上台宣布:下面有請新畢業的青年教師代表劉大悲老師談談大學生活。然後沒等劉大悲上台,他就先把劉吹噓了一通,畢業於北京某著名高校啦,才華橫溢,年青有為,從今年八百多名應聘者中脫穎而出,而且是唯一的一位應屆生,打破了嘉樹中學多年來只招收有教學經驗老師的慣例,為周校長親自破格錄取。想來他的大學生活一定是豐富多彩的。現在大家掌聲有請。

在一片雷動聲中,劉大悲手裡拿了幾張講稿模樣的東西,慢悠悠走上台,坐下,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擴音器,抬起頭,凝重的目光環視台下密密麻麻的老師學生一圈,說道:“天氣這麼熱,還委屈大家來聽我的講演,真是對不住各位啊!”說著,從座位上起身,站到講台外,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掌聲頓時嘩啦啦像暴風一樣響起。他又重新坐下,開始侃侃而談,眼睛注意著台下觀眾的表情,時不時低頭在他拿的幾張紙上瞅兩眼。起初是平靜的,漸漸就充滿熱情,他談著大學里許多趣聞樂事,舉重若輕,就像在自己班上一樣,還是那麼滑稽詼諧,把一件嚴肅的事視作兒戲握在手玩耍,又把一件搞笑事用那麼莊嚴神聖斬釘截鐵的口吻講出來,讓人不知如何是好。學生們被迷住了,連幾位領導和其他老師也聽的津津有味,笑得前俯後仰。最後,講完了,他照例說謝謝,台下熱烈的掌聲為他謝幕。掌聲漸息的時候,他站起來,舉起講台上的稿紙向聽眾翻來覆去展示—— 原來竟是兩張白紙!上面什麼也沒有!這一下,掌聲更以瘋狂的味道長時間轟鳴,許多學生站起來吹口哨、嗷嗷亂叫!直到劉大悲走下台,坐到本班學生中間,掌聲還沒有停止……

“老師,今天你簡直太帥了!” “就是、就是,我們給你鼓掌把手都拍腫了!” “全年級不知道有多少個人崇拜你!我一個初中同學說:他想轉我們班……” …… 晚自習的時候,劉大悲一進教室,就受到了英雄凱旋般的歡迎,大家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紛紛向老師道賀。他在教室轉悠,學生們都朝他嘻嘻而笑,他也快樂的微笑著,卻不怎麼敢迎著大家的目光了,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踱到教室靠窗的第二組第三排時,一個穿短袖的女孩輕輕扯住他的T 卹下擺。劉大悲停下來,注意到女孩穿一件粉紅短袖,深紅的草莓圖案星羅棋布。 “老師,問你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一樣那麼厲害呢?唉……”還沒等劉大悲回答,她的眼睛也不看老師,只是望著前排椅子的靠背,接著說道:“我恐怕一輩子都趕不上你了,你看你的記性那麼好,幾年前的事情講起來,好像昨天才發生的,連一個個細節都不放過。我的腦袋裡好像有個黑洞,倒什麼下去都被吸得無影無踪了,唉……”

劉大悲讓這個自言自語唉聲嘆氣的女孩逗樂了。他仔細看她,發現她長得很漂亮,幾乎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了。一張飽滿的鵝蛋臉,光潔的額頭,端正的帶著肉感的鼻子,嘴唇的顏色很鮮豔,眼睛不大,似乎小了一點,但咕嚕咕嚕的像兩顆玻璃珠兀自在水晶盤裡滾個不停。她的面龐天生帶著笑意,樂滋滋的,連憂愁的時候都彷彿淘氣撒嬌的樣子。不知怎地,看到她,劉大悲恍惚了一下,他心愛的一位詩人的詩句不自覺地浮上心頭: 開在幽谷裡的花最香, 無人記憶的朝露最有光。 我說你是幸福的,小玲玲, 沒有照過的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你夢見綠藤緣進你窗裡, 金色的小花掉落到你發上。 你為簷雨說出的故事感動, 你愛寂寞,寂寞的星光。

…… “你叫什麼名字啊?”劉大悲好奇地問。 “啊,什麼?你連我都不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聰明可愛宇宙超級無敵的江若童!老師你也太衰了吧?!我到校都兩天了,你連我都不認識?我暑假報名的時候都記住你了!哎,真是!壞死了!” 撒嬌好像從來都是漂亮女孩的專利,她們總覺得全世界都應該認識自己似的,如果全世界都記住了自己,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沒記住,那一定是全世界的錯誤。江若童也不例外,她就這麼理直氣壯的向劉大悲老師使用她的專利。劉老師初覺驚訝,一個小女孩居然跟他這樣講話。但若童的表情是那樣純真,嘴唇努起來、鼻孔裡氣哼哼的,想批評她都覺得殘忍,又這麼好玩,拿她沒辦法了。 “江若童啊—— 這麼鼎鼎大名,我可是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怎麼寫啊?哪個若哪個童?是不是弱智的'弱',兒童的'童'?名字果然起得好—— 弱智兒童! ……”

“不是啦!是'若是的若',兒童的童,好像一個小孩子的意思……” “什麼,不是'弱智兒童'?原來是'弱視兒童',怎麼,你眼睛不好嗎?” “草頭下面一個右啦,那個'若'啊,唉呀,老師,跟你解釋不清的,我寫給你看啦……” “哦,又不是弱視兒童啦!那是'弱勢兒童',弱勢群體!你經常被人欺負嗎?” “不寫了,被你氣死了!喔,好呀,我知道了,原來老師你是故意欺負我!哼!不想和你說話了,你壞死啦!” 劉大悲哈哈大笑著走開去,江若童前後左右的同學,有聽到她和老師對話的,也都笑了。若童卻覺得受了戲弄,彎彎的眉毛沉下來,眼睛瞪視自己的桌面,腮幫鼓鼓的,誰跟她說話都不搭理。

軍訓後放假歸來,已經九月,正式開學了。照例他們要寫週記,於是劉大悲老師那裡就收到一大堆關於軍訓五天中間千奇百怪的記述了。但無非是訓練如何苦、軍營裡的飯菜如何難吃且數量稀少、教官如何慘無人道、炎炎烈日下或是霏霏細雨中他們如何克服困難,勇於接受挑戰;或者講自己因某事被罰或被獎,夜裡怎樣躲在被窩裡偷偷哭,但從中如何得到鍛煉、心理上變得堅強。也有記快樂事情,例如教官休息時為他們講當兵故事、唱流行歌,組織大家和另一連的同學進行拉歌比賽,打軍體拳的時候如何洋相百出、姿勢“美妙”,半夜三更“緊急集合”時許多人如何褲子襪子亂穿一氣狼狽不堪,某某人被罰的搞笑經歷等,有的甚至把軍體拳的一招一式名稱都詳細記錄下來,以示此段經歷的珍貴難忘。此外,女生們照例要讚美一通教官的英俊帥氣,男生們也要表揚一下教官嚴厲背後的溫柔、溫柔背後的勇敢,以及自己對這群保家衛國的最可愛的人的欽佩之情。 諸如此類的記載,無不過甚其詞,帶著嚴重的誇大口吻,顯示出感情受到強烈震動的痕跡。作為班主任的劉大悲老師,自然陪吃陪住陪練,甘當“三陪”。學生們受訓,自早到晚,他就在旁邊關照著。軍訓第二天,有兩個男生生病,他還親自送他們回家一趟。這一次其實運氣蠻好,因為幾天裡多許都是陰天或者下雨,並沒有被南中國八月震耳欲聾的太陽好好“親熱”一番,只在最後一日進行會操閱兵的上午,他們在大雨里高喊口號淋了一回。但這一次,劉大悲同學也跟著倒霉,他拿了數碼相機在雨裡拍攝學生“英勇無畏”的場面,自己結結實實地享受了一頓“天沐”,徹底“濕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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