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沙漏Ⅲ
沙漏Ⅲ

沙漏Ⅲ

饶雪漫

  • 青春都市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14431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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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沙漏III-1

沙漏Ⅲ 饶雪漫 11234 2018-03-13
在這個世界上,我聽過的最動人的話是:我要養你一輩子。 唯一可惜的是,當我懂得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老去。 “燈籠易滅,恩寵難尋。”我從別人的博客上抄下這八個字,放在我的博客上。忽然之間,天昏地暗。 我的寶貝,我多麼想還來得及去愛你。 ——摘自蔣藍的博客《私奔的公主》 我的家,是北京西四環那些如灰塵顆粒般分佈的眾多破小屋中的一個,十八平方米大小,推開那扇門,走進去,左拐,就是一個24小時都充滿著漏水聲的破衛生間。但是,只要用拖把使勁敲一下水箱,就會一切安好。只是我和我的同屋都不太喜歡敲它。敲水箱太費力,更何況我總是太累,回到家裡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往床上一躺,啥也不想。 但是我今天不爽。

而且是,很不爽。 我撿起地上不知乾了多少天的拖把狠狠地敲了一下水箱,它停頓了一會,又繼續叫起來。我從鞋櫃裡拿出一隻斷了跟的涼鞋,對著它啪啪地不停敲。我靠,它終於停了——在我把整個涼鞋鞋幫都敲散架了之後。我又撿起地上的干抹布,飛快地在牆上那面搖搖晃晃的鏡子上擦了擦,鏡子露出一小塊明亮的地方,我從裡面正好看到自己的左臉頰。 多好看的臉蛋,多粉嫩的皮膚。這樣的臉蛋皮膚要是還當不了明星,不是老天爺有眼無珠是什麼? 好像著了什麼魔,我伸出一個手掌,迅速刮了自己一下。就像一個小鞭炮在我耳邊炸開了,我立刻耳鳴了。這種感覺真他媽好極了。我伸出兩個巴掌,對著自己的臉左右開弓地扇起來,每扇一下就鏗鏘有力地罵自己一聲:“傻逼!”

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扇了多久,罵了多久。耳光的響聲依然像鞭炮,我放了一個過年才會放的長鞭炮,直到兩眼冒金星,耳鳴聲響亮得彷彿汽笛聲才收了手。 我仍舊站在剛才的地方,我的左臉頰在鏡子的照射下,就像注了水的豬肉一樣,散發著薄薄的一層油光,好像一捅就會破,流出一大攤油。我嘗試笑了一聲,嘴角火辣辣,但我極愛這種滋味,像剛喝完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底料,爽得要死。所以我咧著嘴大笑起來,生活太他媽的好笑了,讓我他媽的笑死了算了。我一邊這麼英勇地想著,一邊從衛生間里三步向前兩步退後地走出來,跌跌撞撞地爬上屬於我的那張小床,摸出我包裡的最後一罐啤酒,想安慰一下因為罵自己而罵得就要發炎的喉嚨。

我珍惜地把拉環拉開,一口氣灌進了半罐。 就在這時候,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我端著那罐“青島”,光著腳跳下床,一把拉開門。門口站著的人是阿布,他把我手裡的啤酒一奪,盯著我的臉問:“被誰揍成橡皮泥了?” 他把頭髮剪短了,整個腦殼每隔十公分就有一塊被剃得光光亮,像一條條跑道。我指著他的怪樣,說不出話,只是又忍不住大笑,一笑臉上就像撒了一把花椒,淚水都掉了下來。 “誰把你腦子打壞了?”他還在問。 我看他腦子才是壞的,他也不想想,除了老娘自己,誰敢動我?我懶得跟他廢話,手直接摸到他頭上去,想感受一下質感如何。他打我的手,我趁機把酒搶回來,一干而盡,然後啞著嗓子問他:“錢帶來沒有?” “你還是回去吧。”他勸我說,“你窩在這鬼地方,真打算有出路?”

“不借拉倒,少教訓我。”我用空酒罐去砸他,他躲開了,砸中他腦後的門。門立刻嘩啦啦掉下來一大片早已經浮起的牆紙。我盤腿坐到床上,冷冷地對他說:“沒帶錢來你就走吧。” 說完,我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我從枕頭底下摸出我的煙盒,掏出一根煙點上,沒抽幾口,覺得沒味道,又面朝牆,將那支煙狠狠地在牆上按出了一個黑點。 阿布卻沒走,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我不由自主轉過身去看著他,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臉上劃了一下,輕聲說:“不要太倔強,會吃苦頭的。” 我抓住了他那根在我臉上動過的手指,忽然很希望他會吻我。我們認識那麼久,他從來都沒有吻過我。但這個念頭只是在我的心裡一閃而過,像那個被我按在牆上的煙頭,剎那火光,最後只變作一個現實的黑點。

有些人之間永遠都不會發生愛情,我和他就是這樣的。 “阿布。”我卻忽然有心情逆天而行,把頭仰起來,閉上眼睛對他說,“你娶我吧?” “扯你媽的淡!”他伸出手,在我的枕頭底下粗魯地亂摸一氣,好不容易摸出一根煙點上。 我咯咯地笑了,問他:“嚇到了?” 他還是不說話。 “你還真打算為姓莫那妞守一輩子空房?” 我知道我的話觸犯了他,他像頭被點著尾巴的牛一樣從床邊“騰”地站起來,用那種噴火的眼神看著我,從口袋裡掏出二百塊錢扔到我面前,拉開門,出去了。 完成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他只花了一秒种。 這個孬種,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只要提到那個姓莫的,他就沒法平靜。得,滾吧! 我捏著他留下的那兩張紙幣,坐在床邊,開始摺紙。我把其中一張折成了一顆心的形狀,另一張折成一隻丹頂鶴。喝了酒又得了錢的我,無論如何心情還是好的。我捏著兩件藝術品,開心地浮想聯翩:是先付房租?還是大吃一頓?還是去買件起碼能穿得出門的衣服?說來好笑,這兩百塊錢在現在的我看來無疑是筆巨款,如果被姓莫和姓米的那些丫頭們知道,我真擔心她們的大牙還能不能保得住?

我忍不住尖著嗓子搖著頭鬼叫般唱歌:“還有一隻丹頂鶴~輕輕地~輕輕地~飛過。”我正唱著,門開了,我還以為是阿布折了回來,卻沒想到現身的是好幾日不見的我的同屋孟夢小姐。她頭上戴著一頂傻兮兮的格子佈帽,身後拖著一個大蛇皮袋,穿得跟拾荒的沒區別。她看了我一眼,把蛇皮袋往桌子下面一推說道:“房東叫下週末搬家。” 這個房子本來是孟夢一個人租的,我來了,她救了我,我也救了她。因為那時候她的錢已經不夠付房租了,而我剛來北京那一陣,住的地方換了一個又一個還不如意,遇上的不是變態老男人就是搞搖滾的情侶,要么就是騙子、癟三,好不容易在搜房廣告上看到角落裡的她。我摸到她家一看,就對這裡愛上了。又小又乾淨又便宜,正合我意。至於孟夢為什麼同意和我合租我卻沒問過她,聽說在我之前她拒絕了三個女學生,偏偏看中了我。這讓人緣一直不怎麼地的我有些小成就感。就這樣,兩個本該怎麼也走不到一起的人,居然在一起住了半年多!

其實,我挺同情孟夢的。她喜歡畫畫,考中央美院三年都沒考上,今年在準備第四年。她說話很少,跟活死人沒區別。我和孟夢雖然人生觀不同,同屋異夢,但我們都懂得尊重彼此,學得會視對方為空氣,有什麼不好呢? 但現在,她忽然說要我搬家,雖說我欠了她一個月房租,但也不至於這般絕情吧。 我懶得理她,把錢揣進兜里,摸了摸自己腫得怪有性格的臉,再摸了摸一整天沒吃飯的肚子,準備還是先出去吃點東西。我沒有化妝,醜成這樣還化什麼妝,再說偌大的北京也沒人認得我。我搖著兩天沒洗的花裙子在鏡子前轉來轉去時,孟夢又進了衛生間,透過房裡那面窄窄的鏡子,我看到她正在把整袋去污粉倒進浴缸裡,像在浴缸裡做炒河粉。 “我再說一次,房東說,房子要收回,下週五前我們要搬家。”我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孟夢像一個女鬼一樣在我的身後發出幽幽的聲音。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揚著聲音問:“你要我搬走?” “不是我,是房東。”她像說繞口令一樣地對我說,“我不是房東。” “屁!”我狠狠地把搓著自己的手指,一邊搓一邊罵,“你腦子不清楚是吧?要老娘搬老娘就搬?把老娘當難民了?!”其實我知道不是孟夢,我只是想拿她出出氣。真不知道今天我究竟犯了哪路神仙,不停地倒霉,接二連三,我繼續罵罵咧咧,順手把剛才用剩下的化妝棉扔進了旁邊的浴缸裡。 “你是不是有病?”孟夢把還戴著手套的手伸進浴缸撿起那些沾著泡沫的化妝棉,她把它們狠狠捏在手裡像跟我示威一樣。我本來預備向她道歉,可“對不起”的“對”字還沒出口,她就直接把那些臟兮兮的化妝棉扔到了我剛剛洗乾淨的臉上。

靠!我伸出自己的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大罵了她一句:“想死!” “我忍你很久了。”孟夢說。 “算你命不好,你他媽繼續給我忍著!”我一邊罵一邊快步走出了衛生間,一直走出去,用力關上了小屋的大門。我一直走到街口才鬆了一口氣。與其說走,不如說跑,我離開時,孟夢正轉身去提她身後那滿滿一桶污水,我怕孟夢追出來把那桶水都潑在我身上,我可不想跟她在大街上打架。況且,我身上穿的正是我最後一件能穿出門的衣服。 這是我第二次打孟夢。第一次,是我到這裡來的第二天,我們因為一塊涼拌番茄吵架,把我們倆所有的碗都摔了。就因為我搡了她一把,我們在小床上互相撕扯打架,打到都累了才罷手。她的手被我抓破了,我的胳膊被她咬出了血印。最後我們一起哭了,她哭的時間比我長一些,由此可見,她性格也比我倔一些。

孟夢這個小妞跟我在老家遇到的女人都很不一樣,或者說,在北京漂著的這幫女人們,每個人都很強悍,風吹雨打都不怕,不是輕易能被撂倒的,跟我老家那幫讀書白痴似的小妮子根本不一樣。 我也漸漸地被鍛煉成這樣一個悍婦。 要是再拼哭,她未必是我的對手。 我繼續往前走了幾步,一拐彎,忽然發現阿布竟然沒走,叼著煙低著頭站在燈箱旁邊,好像早就猜到我會出門一般。 我乾脆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他一把拉住我說:“我有個朋友開了個酒吧,你要是願意,就去試試?” “去幹嗎?”我問他。 “你高中都沒畢業,還能幹嗎?”他反問我。 “好吧。”我說,“給多少錢?” “看你幹得如何。”阿布打量著我說,“不過就你這騷樣,萬兒八千的應該沒問題。” “好吧。”我說,“等我臉好了就去上班。” “餵,你的臉到底怎麼回事?” “被人扁了。” “誰扁的?” “傻逼。” 他想了半天后答我說:“那傻逼還挺牛逼的。” 雖然我不是一個大腦很複雜的人,但有時候我也會思考一下下生命的真諦。 在我十五歲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何去何從,前途就像一片荒地,寸草不生。我們班有很多巨有理想的人,特別是很多外表花里胡哨內心花花腸子的女生,和她們一比,我簡直就像是少年兒童般清純可愛。可是我美麗的外表欺騙了大家,很多人都說:“蔣藍這丫頭有心計!” 天地良心,我要有心計,我媽還會那麼擔心我嗎?我媽對我的擔心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她除了買彩票之外的另外一大愛好就是算命。從我十四歲起,她就不斷念叨,說我十五歲會遇到貴人。 “見他媽的鬼的貴人!”我爸這樣罵她。我們家人都愛說髒話,我爸和我媽都是小工人,小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差,這跟我大伯家截然不同。我大伯的產業做得很大。我們家還住六十平米的筒子樓時,他家已經蓋別墅了。 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時,我的腳被我媽用鞋跟狠狠地踩了一下。她對我低聲喊:“進門是要脫鞋的!” 我的堂姐蔣姣穿著一雙水晶拖鞋站在門口,她微笑著,伸手把我拖進屋子。 她說:“沒事,進來吧。”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臉,發現那上面有一種讓我羨慕的容光。 那時我還沒想到,傳說中的貴人就是她。 後來,她去了北京讀大學,再後來,她不讀書了據說是要去當歌星。再再後來,她一夜成名,改了名字,變成了香港人。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至今,我都記得那天在她家,她把她的第一張專輯《十八歲的那顆流星》遞到我手裡來時的情景。她只穿了一條簡單的白裙子,將那個小小的CD遞到我手上之後,就背對著我,在她家那架三角鋼琴前彈了一首曲子。那首曲子動聽無比,我的小腿居然為這美麗的音符莫名打顫。那個夜晚回家後,我躲在我的小房間裡反反复复地聽她唱歌,經過錄音棚處理的歌聲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或者說,被包裝過的我昔日的堂姐蔣姣今日的大歌星蔣雅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好像我們曾經一起玩耍並且搶一瓶可口可樂喝的那些日子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她的歌確實好聽極了,我著魔般地學著哼唱那些歌裡的旋律,一邊哼一邊神經質地在房間裡跳來跳去。 我站在鏡子前,學著她拖我進屋時的表情,伸開手,一頷首。 簡直完美至極。 其實我長得真的美麗。很多人都誇我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都行,我有什麼不行的呢?因為她的成功,一種莫名的憧憬從此在我心底紮根,蓬勃生長起來。 當一次家宴後,伯母當著我媽的面信誓旦旦地說也要幫助我進入娛樂圈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無心上學了。媽媽也喜不自勝。她更加肯定“貴人之說”是真實的。而我,則開始覺得我和班裡那些人都格格不入,我是要上天的,而他們只能平庸地呆在地上。想到這一點,我連跟他們說話的興趣都沒有。講多錯多,等我成名了,萬一他們拿出其中的某一句來取笑我,我可是連悔死了的心都有。 然而,就在我乘風破浪之際,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她死了。 我的堂姐著名歌星蔣雅希死了。 她的死很離奇。彷彿只是發生在一剎那。當我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我感到天已經塌了。世界變得灰暗一片,我的前程,我的夢想,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媽媽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統統完蛋了。那一陣子我在學校裡變得很低調,不想多說一句話,連走路都低著頭。 我媽氣得腸子發青。她的單位破產,她是第一批下崗的。下崗之後,她積極活躍在牌桌上,同時抓牢她的彩票事業,對我幾乎撒手不管。我爸惡狠狠地指著我說:“你跟你媽一樣,整天除了做夢啥也不知道!”興許他是對的,但他不明白的是:我已經不再是十五歲時那個我了。 成名不得的事情讓我覺得一切只是運氣的問題。我一直在等待。我不服輸,我不止一次地跟自己打賭:我會成功的。 誰說不是呢?讓我柳暗花明的人是一個叫吳明明的女人,她是蔣雅希曾經的經紀人,我跟她見過幾次面,我生平唯一一次上鏡演過一回小破角色也拜她所賜。她在我完全沒想到的情況下來到我家,決定要帶我去北京,用她的話來講——“完成她和雅希未完成的夢想”。 我媽挺高興,我爸也挺高興。媽媽高興是因為她的夢沒有白做——踏破鐵鞋不費力——這話是不是這麼說的?總之她幾乎沒費本錢就把我賭成了大明星。我爸高興,是因為他知道我考不上大學,何況這麼多年,他也知道我就是喜歡表演,能上北京闖闖也不錯。當然我自己更高興。我成績那麼差,能有一條路走總好過將來養不活我自己。最關鍵的,是夢想。 夢想催人奮進!靠!多富有哲理的話! 就這樣,我休了學,義無反顧地跟著吳明明來到了北京。 吳明明給我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每天有人管我的吃喝。她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帶著我見了許多的人,跟他們撒謊說我是蔣雅希的親妹妹,說什麼就衝著蔣雅希那些傷心欲絕的粉絲們,把我捧紅易如反掌。酒桌上所有的人都信誓旦旦,但第二天酒醒後記得我的人實在不多。娛樂圈是一個忘性最大的地方,慢慢地,已經不再有人記得蔣雅希,而我,也一直都沒有像想像中那樣紅起來。 很快,吳明明遇到了一個特有錢的主兒,那主兒有個小老婆,唱歌的時候像蚊子在哼哼,為了那個母蚊子,吳明明當機立斷地拋棄了我,她坐在她家沙發上懶洋洋地對我說:“我看,你還是先回去讀書吧,考個中戲電影學院什麼的,我再帶你混也不遲。” 我把她面前的茶潑到了她的身上。 鬼都知道,老娘考不上大學。她當我三歲小孩呢? ! 於是乎,我離開了吳明明。不過我家裡的人對這一切都不知曉,他們依然認為我在北京進行著“魔鬼訓練”,尤其是我媽,不停地問我何時出第一張專輯何時開拍第一部以我為主角的電影。更讓我受挫的是我的大伯。那一次他來北京出差,我去他北京的家裡看他,他正打算把那個房子賣了。我問他能不能不賣借給我住,他很乾脆地回答我說:“不行。” “我在北京沒地方住了,我跟吳明明鬧翻了。”我說。 “那就回家。”他塞給我幾百塊錢說,“別想著當什麼腕了,盡整這些不靠譜的,你看看你姐,就應該早點清醒。” 我捏著那幾百塊錢轉身就走了。 後來我媽來北京找我,想求我回去,我就乾脆換了電話號碼,讓她找不到我。我下定決心,如果不拼出個人樣來,我死也不會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鬼地方的。 “大明星變坐檯妹。”阿布咬著牙籤,在小餐館裡看著我說,“看看你的背時樣,讓你回去不回去,北京有那麼好嗎?有多少人死在北京你知不知道?” “我有辦法。”我說。 “拉倒吧,有辦法你早想了。”阿布說,“會給人整這麼慘?差點去拍三級片。要不是你昨天跑得快,我看今天你的玉體就飛滿各大網站了!” 他說得一點沒錯。 但我大腦犯迷糊的原因很簡單,我沒有錢了,幾乎山窮水盡。那天在娛樂新聞的版面看了朱茵的專訪之後,我異想天開大腦秀逗地認為我也許可以走她的路試一試。 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哪裡可以找到那種相關劇組的消息,我心裡有譜。 以前跟吳明明混的時候,認識幾個女孩子,她們都接過這種活。我打了其中一個的電話,她在網上給我發了一個地址,上面有劇組招人的廣告,我按上面說的MAIL去了我的簡介和照片,很快收到了回复,讓我去複試並簽約。這事兒簡直順利得離譜,等我按著廣告上的地址終於來到應約見面的地點時,我卻有點猶豫了。電梯不斷往上升,我的腦子裡不斷變幻著去年夏天的那一幕。 那應該是暑假,那天我喝多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人拉到學校裡。那個晚上,我被兩個剛剛一起玩還幾乎不認識的男人按在地上,那兩個禽獸居然扒我的衣服。我快死的心都有了。很稀奇的是,那天居然是莫醒醒救了我——後來那個比誰都虛偽的女同性戀妹妹把這件事給我傳了出去。所以我對她談不上感激。 誰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如果可以徹底忘掉它,是不是就會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呢? 我正在想的時候,電梯停住。我走出來,才發現這裡的走廊都灰濛蒙的。好像從來都沒人來過一樣。 我試探性地問:“有人嗎?” 居然會傳來回音。 我有些害怕,轉身又要走進電梯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聲。 “是來應徵的?”某間房子的門忽然被打開了,背著光,我看到一個拿著文件夾的女人,樣子很斯文。 我的心又蠢蠢欲動。 奶奶的,豁出去了。既來之,則安之。 我走進傳說中的劇組辦公室。裡面有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什麼也沒有。此外還有一張沙發,沙發上半躺著一個女人,坐著一個女人,都濃妝豔抹得看不出年齡。 我在心裡靠了一千遍,千萬不要把我的臉化成那樣。 坐在辦公桌前的一個禿頂老頭對我伸出手:“我是攝影師。導演還沒來。你好。” 他的鼻子塌得像塊面疙瘩,滿臉都是皺紋,醜得我快作嘔了。我不想伸手,只好找別的話題:“要拍什麼,先讓我看看劇本吧。” “劇本?”他把頭往前一探說,“得讓我先看看你。” “吳明明介紹來的。”我把腰挺起來說。我才不怕他看,看就看,看得到摸不到! “不是於佳同介紹那個?你把名字寫下來。”他在我的氣勢下敗下陣來,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薄薄的紙,又抽出一支筆,壓在那張紙上。 我想了半天,正在考慮要不要寫真名的時候,躺那裡的女孩忽然坐起來說話了:“你是蔣雅希的妹妹吧?我聽吳明明說起過。” 我面露喜色。看不出來我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撒。 “是。”我趕緊說。 “你姐死得很慘啊。”那女的說,“你倒是說說看,到底咋回事?” “不知道!”我說,“人都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你看看合約。”那個男的又打開抽屜,拿出另外的兩張紙說,“要是滿意,就簽了它,我看嘛,你還是有一定的市場號召力的。” 我本還想用筆點著那些字看,但一看那合同上字那麼多,又那麼小,實在提不起看的興趣,於是對她說:“你就說多少錢,什麼時候能拿錢?” 剛才那個被我衝的女人一聽這話立刻笑了起來:“蔣家的女人原來都這麼賤!” “你說誰呢?”我把筆拍到桌上,人衝到她面前。說實話,算她命好,如果擺在高中,不管她是姓莫還是姓米,我已經毫不客氣地甩了她兩個嘴巴。但這是在北京——花花北京,拽人的舞台,只是還沒到我蔣藍唱戲的時候。所以我得忍著,再忍著,把惡氣都咽到肚子裡等它爛掉。 所以我沒動手,我只是和她對視,等待她在我目光中偃旗息鼓。 可惜又可惜的是,她並沒有,相反,她跳起來,飛快地刮了我一耳光,然後厲聲對我說:“滾,不然有你好看!”好像動作片,隨著她的尖叫聲,里屋裡衝出來一幫彪漢,個個橫眉怒眼地對著我。 於是,我滾了。 於是,我把自己揍了一頓。 於是,我成了一名酒吧女。 第一次見到古木奇,我以為我認錯了人。他長得真的很像他,一個我以前曾經“怦然心動”過的人。但很快我就明白過來,他不是他,他們只是長得像。但就衝這一點,我決定把我的酒賣一點兒給他。 我晃到他面前,用嬌媚的聲音問:“先生,不喝點什麼嗎?” 他很乾脆地回絕了我:“不。” “看你長得帥,八折。” 他沒有理我。 我並不放棄:“七點五折。” 他終於肯正眼看我。我也毫不示弱地微笑著看著他。我有經驗,如果男生敢和我這樣對視一分鐘以上,那麼他的一輩子基本上就完蛋了。但可惜的是,看到五十九秒的時候,古木奇轉開了他的目光,轉而看著桌面對我說:“等我朋友來了再說吧。” 算他識相。 那晚古木奇好像請了很多朋友,他們先後而來,一共買了我五十七瓶啤酒。不過他自己一瓶都沒有喝,他也不抽煙,只是坐在那裡沉思,聽任自己的一幫朋友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胡鬧。又是一個“心事男”,看來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就是股票被套牢了,值得可憐。這期間我們的眼神交流無數次,直覺告訴我,這是個有錢的主兒。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個唱歌像蚊子哼的女朋友。 我做了個手腳,買單的時候,五十七瓶弄成了七十七瓶。他眼皮都不眨地簽了單。我喜出望外分外熱情地把他們一行都送到大門口,“再見歡迎再來”說得我嘴皮都發麻,他的朋友們很快散掉,他卻折回身來對我說:“晚上乾嗎?” 我反問他:“幹嗎?” 他問:“你幾點下班?” 我答:“隨時。” 他朝我擺擺頭說:“那我們走吧。” 什麼什麼什麼?我疑心我聽錯了,雖然我蔣藍是開放型的,但如此這般快進入狀態對我而言還是第一次。他挑釁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是不是怕了?” 我怕過什麼? 我對他說了一個字:“等。”然後我飛快地跑到酒吧里,飛快地換掉了我那身噁心的鮮黃色的工作服,飛快地拿上我的包,飛快地白了酒吧老闆一眼,飛快地跑回到門邊。 上帝保佑,他還在。 這回他抽煙了。靠在他的越野車旁,把一根煙抽得風生水起。原來他是會抽煙的,這一晚上真是難為他了! 真是天下第一裝!在下不服都不行! 我拎著我的仿版香奈兒包,邁著貓步走到他面前,把聲帶調整到最迷人的區域,對他說:“先生貴姓?” “噓。”他發出這個簡單的音節後,就轉身替我拉開了車門。我一屁股坐到那個寬大的真皮座位上,當時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極為妖豔的詞:“一夜情。” 這個詞讓我多少有些坐立難安。我這個人有個毛病,用阿布的話來說,那就是“愛惹事,惹了事卻又怕事”。是的,是的,我承認他總結得非常對,這是我一個致命的弱點,所以,當這位陌生男士的越野車深夜時分在北京的道路上飛馳起來的時候,我內心的恐懼已經不能抑制地開始冒頭了。 我開始尋找話題來撫慰自己躁動的心。於是我說了,開場白巨丟人:“我們這是去哪裡?”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你很在意要去哪裡嗎?” “好吧。”我故作鎮定大聲喊道,“看你長這麼帥,其實你賣掉我我也無所謂的。只要分點利潤給我,我可以替你數錢。” 他沒理會我的幽默,而是把車加速,開得飛快。 他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我從來沒有坐過開得這麼快的車。 我下意識地喊道:“慢點!”並下意識地把安全帶上好,下意識地尖叫,我做著這一切的時候他一直都不理我,嘴巴像是被誰不小心上了鎖。 車子很快駛上了高架,在高架上它更加肆無忌憚,快到我幾乎看不清窗外的風景。我心裡猛地一拎!不好,搞不好今晚我遇到精神病了,大北京這麼大,什麼樣的主兒沒有呢?想到這裡,我身上開始一層一層地冒冷汗,而他卻沒有絲毫要減速的意思,就在我橫下一條心準備要跳車的時候,他忽然挑釁地看了我一眼,他不看我則已,一看我,把我骨子裡最反叛的東西給呼啦啦激發出來了,誰怕誰啊,大不了同歸於盡。 於是我按下跳車的念頭,把眼睛閉起來,開始唱歌,我唱的是我最喜歡的蘇打綠:“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受不了,面對無言的蒼老,寫下我,度日如年的愛的離騷!” 靠,我敢發誓,就算是在最豪華的卡拉OK包房,本小姐也沒有發揮過如此高的演唱水準,如果此時的歌聲被吳明明聽到,我估計她一定會為放棄我後悔得滿臉都長包! 在我無與倫比的歌聲的感召下,我陌生的瘋子先生終於把他的車停在了路邊,我閉了嘴,對著他嫵媚地一笑。然後他看著我說:“膽的確夠大,替我做件事,給你一萬塊。” “多少?”我裝作沒聽清。 “你要多少?”他反問我。 “那要看做什麼事。”我把左手的五根手指豎起來,放在眼前游移,“是陪你唱歌呢,跳舞呢,夜宵呢,還是……那個那個呢。” 他從我座位前面的車抽屜裡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對我說:“我要你辦的事情很簡單,替我把這個東西送到我要求的地方就可以了。” 這個信封的重量實在太輕,輕到好像什麼也沒有。這正打消了我懷疑那是個微型炸彈的疑慮,我想起《新警察故事》裡的吳彥祖,他該不會是愛玩警察的那種心理變態吧? 我湊近他的臉問:“這個快遞費有點貴了吧,你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算是吧。”他笑了笑說,“你就說行還是不行。” “不行!”我拒絕他後又飛快地繼續說道,“不過呢,我要是跟一萬塊過不去,我的腦子一定就是燒壞了,你說是不是?” 他又發動了車子,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飆快車。如果他剛才那麼做只是為了探試我的膽量的話我覺得他的智商真的有問題,誰會跟自己的生命過不去呢? 至少有我這種智商的人都不會。 而且,遺憾的是,我智商一貫平平。我曾經進行過無數次關於智商的測試,分數都只能勉強到達及格的水準。這是我老媽一直最為心痛的一件事。不過她總是自我安慰地認為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你美貌,就不會給你什麼什麼什麼的。噢,一聲嘆息。如果她知道此時此刻她美貌如花的女兒在北京背時得要替別人“販毒”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打開我家四樓的窗戶直接一頭栽下去。 哦,我親愛的媽媽,我看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 就這麼一直胡思亂想著,我們到了目的地,他把車停在小區外面,對我說:“進去後找17棟2301,找一個姓黃的女的,把這個信封交給她就走。記住,不許拆開看,不然你一分錢都拿不到。我把車開到前面那裡去等你。你出來後往前走五分鐘,應該就會看到我。” “等等,可是我送到了,你也溜了,我找誰去?” “你可以選擇不干。”他說,“不過你說得很對,誰會跟錢過不去呢,更何況是一個像你這麼喜歡錢的女人。” “你什麼意思?”我問他。 他笑了笑說:“今晚的單子,我是不是應該讓你老闆先看一眼再簽單呢?” 靠!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這裡面的東西值多少錢?”我揚起信封問他,“我要是拿著東西走人,會不會更划算一點點?” “你不敢。我總能找到你。”他說,“再說了,這裡面的東西對你而言一錢不值。” OK。 OKOKOK,人窮氣短行不行? 我下了車,看著他的車緩緩向前駛去後,我拿著那個信封走進了小區,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他所說的17棟,我在樓下按了2301的通話鍵,很快有個聲音傳出來,是個男人,在問:“誰?” “快遞公司。”我說,“黃小姐請收件。” “她不在家。”男人說,“打她電話。” “代收好嗎?”我話還沒問完,對方一定是掛了對講機,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為了剩下的五千塊,我繼續按門鈴,一下一下接一下。對方一直沒再接,過一會兒來的是小區的保安,很兇地問我說:“你是誰?業主告你騷擾。” 我把手裡的信封舉起來擋住半邊臉說:“送快遞。” “他讓你留在門衛。”保安說,“請跟我來。” “不。”我說,“重要的東西,我要親自交給黃小姐。” 保安讓我在門衛那裡等,估計去打電話了,過了半天才過來,交給我一個紙條,上面寫著一個手機號碼,對我說:“讓你打這個電話,黃小姐不住這裡了。” 我接過那張電話條,蹲在小區外的花台上反复撥打,聽到的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我靠! 看來這一萬塊一封的信的確不容易送出手。 我鬱悶地拿著信往外走,可是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鐘那麼遠的路程,都沒有看到那傢伙的越野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我的腳走到酸得不能再酸時,我停下了腳步。我輕呼一口氣,當機立斷地打開了那個信封。當我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並看清它是什麼的時候,我差點沒在一秒鐘內背過氣去。 奶奶的,世界上有這麼搞的事情嗎? PART 6 莫醒醒 全部都是灰色的,深深的灰色。 深深的灰色的天空,深深的灰色的學校建築,深深的灰色的教室連廊,深深的灰色的鉛筆素描,深深的灰色的我的毛衣。 我沉浸在那幅素描作業裡的時候,老師忽然走到窗前,一把拉開了美術教室裡唯一一層帷幕似的咖啡色大窗簾。陽光匆匆傾瀉在蒼白紙張上。於是那個鬈髮老人的皮膚和毛髮,便迅速被鍍上了一層釉質般的金。 古怪的是,他的眼睛,仍然是深深的灰色,灰得叫人一看,便要沉進去。 我在畫的右下角輕輕籤上我的名字:Sandglass,然後走出了教室。 這是北京的秋天,我的大一,我一直想要剪掉的長發,我在沉睡中渴望變得安穩的呼吸,我發誓不碰的回憶,還有愛情。 對不起,請不要再來參觀我,因為我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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