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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重回柏林

水城 跳橙文字组合 5451 2018-03-13
V: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你很遠了。有多遠呢?我想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吧。寫著這些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想念你了……不說這個。 我又收到了爸爸的來信,我們被托馬斯騙了。之所以在托馬斯消失之後,水城還這樣存在著,就是因為我和你始終在一起。爸爸說,要想離開水城,我們兩個人就必須分開。那麼好吧,V,再見了,我向水城的西方走了,那麼你就一定要往水城的東面走,出了鬱金香旅館就一直向東走,不要回頭,不要轉彎,甚至不要想念我。 V,再見了。 兔子 PS:我想,我是愛你的吧。 PSPS:如果看到這裡你很傷心,那麼,也許,我們可以不離開水城……往西面走,來找我。 我坐在床上,兔子床上的花兒正綻放著,我摘了一朵下來,生魚片味道的,我好像又看到兔子站在我面前,手裡捏著花瓣大口嚼著,搖頭晃腦地說好吃。我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信上的字被淚水打濕,藍色的墨水一點點沿著紙的紋理擴散開來,眼前的一切都被眼淚變成了潮濕的輪廓,只有兔子的名字那麼近,又那麼遠地呆立在那兒。

兔子的房間已經空蕩蕩的了,除了桌子上的這封信,她什麼都沒有留下。窗外水城的街道上,行人和車輛像往常那樣來去匆忙,沒有了托馬斯站在這裡向遠處眺望,我反倒覺得不習慣了。整個鬱金香旅館也彷彿一下子清淨下來,只有偶爾樓下傳來的鑰匙的叮呤聲,和遠處街道上嘈雜模糊的噪音。好像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很快我就能回到柏林重新見到里頓,不是嗎?可我好像一點都興奮不起來。我在兔子的房間呆呆地坐著,直到服務生敲門,告訴我他要打掃房間了,我好像才剛剛意識到,是時候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要走了是嗎?”我背著大包到樓下那裡退房,老闆笑瞇瞇地接過鑰匙向我告別,“我還記得你跟著兔子剛到這兒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現在背著這麼大的背包,看來收穫不小啊。”我笑了笑向她道別,“這是摩托車的鑰匙,我也用不著了,留給你們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老闆點點頭:“祝你好運。你和兔子都是好姑娘。”

“謝謝您這些天的照顧。”不能再說下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兔子走了之後我的感情變得異常豐富,這些離別的話語總讓我難過極了。我和老闆握了握手,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她,就趕緊走出鬱金香旅館的大門。 “往水城的東面走,出了鬱金香旅館就一直向東走。”兔子的話在我耳邊迴盪,向東走吧。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才朝東邊邁開步子,可每一步都走得艱難極了。我腦子中不停閃現著兔子那張甜美的笑臉,那句永遠溫柔甜蜜的“早上好。”可很快,我就永遠要和這些早已習慣的東西說再見了,真的就這樣沒有了嗎? “V,要去哪兒啊?”唱片店的老闆正站在店門口抽煙,熱情地向我打著招呼。 “回家。”回到柏林去,回到我生活的地方去,回到里頓身邊去。我在心裡不停地向自己重複,哪怕一秒鐘的停頓,都可能讓我轉過頭大步朝反方向跑去。

他還在對著我的背影招手,可是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永遠也不會再回到這裡來,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兔子,和她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和她再到這個店裡來買Jane'sAddiction。不要這樣……我拽緊背包的袋子,大步跑了起來。可我跑得越快,我就越想念兔子。有好幾次我總以為在人群當中看到了兔子的身影,我看到她在街邊的電話亭裡打電話,微笑著,點頭,腳尖輕輕地在地上畫著圓圈。我恨不得馬上沖到她身邊去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可轉眼之間她就不見了,這一切都是幻覺,而我必須離開,讓她回到日本去,和她爸爸在一起。 兔子,無論是留在札幌,還是和爸爸一起到牙買加種大麻,都好,你要有一個英俊的小男朋友,和他拉著手去看最新的電影,也要微笑著穿起水手服在爸爸的店舖裡當模特,要養一隻真正的貓,去美國看Jane'sAddiction的演出,用你的開朗和善良去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

經過廣場的時候,天突然下起雨來。藍色的雨滴發出霓虹一樣的熒光,照亮了水城的傍晚。雨滴落在我身上,凝結成了玻璃一樣的小球,我捏起來看,彷彿又一次看到了兔子的身影,就像我第一次在夢裡看到她那樣,瘦小的身軀,粉色的小裙子,抱著一隻貓,內八字站著,不住地朝我微笑。兔子,兔子,我現在只想見到兔子,哪怕是一分鐘也好,哪怕是我們再一起過最後一個晚上,明天告別,再各自上路也不遲啊。 “往西面走,來找我。” 我背上背包在雨中狂奔著,跑向兔子的方向…… 一直出了西面的城門,到了郊外,我都沒有看到兔子的影子。還不夠遠嗎?還要到更遠的西邊去嗎?兔子藏在了什麼地方?我知道離開我,她一定比我更傷心,她一定會在一個顯眼的地方等著我,看到我的時候她一定也會甜甜地笑,說,“V,我就知道你會來。”可她在哪兒呢?雨越下越大,我像一隻落水狗那樣狼狽,大聲叫著兔子的名字。路上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我一直朝西跑著,很快前面就出現了我第一次來到水城,從昏迷中醒來時的那片沼澤地,可還是沒有兔子的踪影。兔子應該就在附近吧,還要更向西面才能見到你嗎?我沿著公路一直向前跑著,不轉彎,不回頭,像兔子說的那樣筆直地朝前跑著。 雨突然停了,遠處濛濛的水霧也消失不見,筆直的公路延伸到遠處,根本沒有兔子的身影,馬路的中央卻倒著一輛摩托車。 我跑過去才發現,這就是我的那輛摩托,上面蒙了厚厚的泥點。我站在公路中央,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記憶重現,那些低矮的灌木,遠處的倉庫,更遠一點的大片樓房…… 柏林。 我回到柏林了。 兔子,你這個小壞蛋。 含著淚水,我又把信從口袋裡拿出來,可信早已被雨水打濕了,什麼字都看不清楚,一片藍色印在紙上,散發著水城的特殊味道,還有兔子身上糖果般的甜味。

柏林的一切都沒有變,好像我待在水城只有短短的一天。進入市區看到第一個電話亭,我就衝了過去,可我忘了這裡不是水城,我身上沒有硬幣。我跑到最近的一個咖啡館,往家裡打了一個電話。話筒里傳來嘟嘟的響聲,過了半天,里頓的聲音從話筒那里傳來。 “里頓!”我大叫起來。 “哈羅!這是里頓和V的留言,我們現在不能接聽你的電話,可能在造孩子,可能出門打架去了,也可能去了他媽的美國。總之,有什麼事情留言給我們吧,吡吡。拜拜。” 里頓不在家。 他和朋友出門了吧?或者只是到樓下便利商店買香煙去了。我不敢亂想,衝出咖啡館跳上摩托就朝家裡開去。可該死的摩托,跑出沒多遠就沒油了。我把摩托扔到街邊,發瘋一樣朝家裡衝去,瘋狂地跑,瘋狂地撞倒那些迎面走來的行人,瘋狂地轉過一個又一個街角,瘋狂地跑上樓梯,瘋狂地敲門。

“里頓,是我!我回來了。你在嗎?!開門,我回來了!”鄰居打開門,從門縫裡好奇地看著我。可沒有人來給我開門。我從地毯下摸出備用鑰匙,打開門,從客廳到浴室,從廚房到臥室,大聲叫著里頓的名字,可是沒有人。那天早上我喝剩的酸奶還放在廚房的桌子上,忘了關的音響還閃著紅色的電源燈,那張Jane'sAddiction早已經放完了。 顯然里頓從來沒有回來過。我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留言電話!我跳起來打開留言機。 “V 是我,邁克,你這兩天他媽的去哪了?聽著,里頓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我們很擔心你……” “V,我是糖果兒,你去哪了大夥兒見不到你,都有點亂了。” ……

奇怪的是,所有電話留言都是找我的,至於里頓的下落,好像完全沒有人關心。 “V,我是邁克。聽著,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里頓的死我們都很難過,我們一起承擔,好嗎?你不要把自己關起來……該死……你在哪?” 我停了下來趴在電話旁又重新放了一遍錄音。 “里頓的死我們……” 接下來他說了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清楚了,有那麼一兩秒鐘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我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種愚人節被人耍弄後的尷尬笑容,不不,我一定聽錯了。 我把磁帶又倒回去,“里頓的死我們……”這次沒有聽錯,里頓死了。 我連哭都顧不上,從抽屜裡找來電話簿瘋狂地翻,找到邁克的電話馬上打過去 “餵……” “里頓死了?”我感到我有些沒法控制自己的聲音了,它不停地發抖,好像音調都不那麼準了。

“是V啊,你終於回來了。這些天你去了哪……” “里頓死了?” “V,你這是怎麼了?聽著,你要勇敢面對現實,你不要這樣……” 電話從我手中掉了下去,邁克在話筒那頭大聲嚷嚷著什麼我也聽不清楚了。里頓死了,里頓死了……在清楚意識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之前,我的腦子中盤旋著許多雪白的鴿子,它們成群地飛到半空中去,來回打轉,地上有一些唱著聖歌的孩子,都穿著白色的大袍。我是說,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悲傷,因為這個句子的意義還沒有對我的大腦造成任何影響,他們還是一些碎片,有著尖細的邊緣,正在努力穿過中樞神經厚厚的皮層參與到我的意識當中。然後砰的一聲,先前那些噪音消失了,所有動作所有聲響全部停止,我感到了那個句子的存在,感到了它帶給我的劇痛。

在水城,我遇到了那麼多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逃過了一次又一次劫難,拼盡一切力氣想要回到柏林來,這一切都是為了里頓。我回來了,可里頓卻不在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的痛苦。我感到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轟然倒塌。被托馬斯追殺的時候,我沒有崩潰,和托馬斯戰鬥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害怕過,沒有想過死,因為我知道里頓一定在柏林,在家裡等著我,等我回來,和他在一起,安靜地生活下去,結婚,像普通人那樣過上平靜的生活,可是,可是,這像一個天大的玩笑,不是嗎? 邁克和糖果兒他們推開門跑進來的時候,我還在電話前的地上呆坐著。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們怎麼把我弄到沙發上去的我也不知道。糖果兒把我抱在懷裡的時候,我才一下子哭了出來,好像在這之前我都感覺不到里頓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邁克在我面前蹲下來,握著我的手,把里頓的那顆和我相配的黑寶石戒指放在我的手裡。 “你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麼?”糖果兒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不停地流眼淚,不停地發抖。我記得什麼?有什麼是我應該記得的嗎?里頓死了!糖果兒拍著我的背說:“哭吧,大聲哭出來就好了。”可我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即使現在門口衝進了一支坦克部隊,我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即使現在就是世界末日,我也不會害怕。這個世界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在里頓出現之前,我只是想活著,我想,活下去就好,管他媽的呢。是里頓讓我感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去珍惜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再不是一個空洞的垃圾堆……他的死,殘酷地抽走了一切。 我的白皮膚,我的尖牙齒,我的細手指,我的同城天使,我的最柔軟、我的最狠心的愛人,在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在洶湧的十字路口被你拉著手的日子,那些和你一起到動物園給長頸鹿餵食的日子,那些拎著蔬菜一起回家做飯、點起蠟燭、喝紅酒的日子,那些你用溫柔的眼睛蹲在我身邊看著我,一直一直看著我的日子,那些你和我在地板上笑成一團的日子,那些站在你保護我的大翅膀下的日子,那個俄羅斯的雪夜……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你會離開我,即使是在水城那些最困難的日子,我都能感覺到你在我身邊,保護著我陪伴著我。我不能失去你,我白皮膚粉舌頭的天使,流著蜜汁的天使。我哭著,喊著你,我多希望你能聽到我的哀求然後從那條沒有盡頭的公路上轉過身來重新走向我,即使,即使你不再愛我了,也不要這樣轉身而去。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你留下來的這個世界呢…… 到墓地去的那天,柏林下了第一場春雨。潮濕的空氣鑽進我的大衣裡,我不住打著寒顫。糖果兒一直扶著我,可我已經平靜許多了。在那個空蕩蕩的公寓待得時間越長,我就越能夠感到里頓並沒有離開我。衣櫥裡還有他的味道,冰箱裡他最后買來的罐頭和水果一直都在,那張粉色紙條永遠貼在冰箱門上,Jane's Addiction的歌裡,有他孩子似的嗓音。他那枚戒指,我掛在了脖子上,好像那上面還帶著他的體溫。現在我站在墓碑前,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就站在不遠處的細雨裡看著我,對我微笑著。二十二歲,他的年齡永遠停在了二十二歲。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你現在能記起來了嗎?”邁克站在我身後說。 “別說了。”糖果兒試圖打斷他。 “不,這是她必須坦然面對的事實。” 我轉過身去看著邁克,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糖果兒扶著我,眼神很為難,“里頓死了。” “我知道啊……”想到這個我還是感到眼淚馬上就要湧出來了。 “當時,你是在場的……”邁克的聲音顯得很輕,好像是怕嚇到我。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那天里頓和K他們兩個是最早到倉庫的,那時候那些人早就埋伏在那裡了。K直接中槍死了,里頓用手槍幹掉了兩個。後來我到了,之後你馬上就到了。兩伙人打成一片,這你記得嗎?” 我感到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不停地搖頭。糖果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可是邁克聲音更加堅定地說:“里頓說那些人是衝著他來的,好像他當時手裡拿了件特別重要的東西。那些人就是來搶這東西的。我讓里頓帶你先走,我做掩護,可他不肯。他們火力實在太強了,那些人拿的都是AK,我們只有幾支手槍。里頓這才和你一起走了。後來麥克斯、泰勒也死了……” “里頓呢?怎麼死的?” 糖果兒拼命地衝邁克搖頭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邁克咽了很大一口口水,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們發現里頓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我呢?你是說當時我也在嗎?” “唔,你在的……你在他身邊坐著,好像呆過去了一樣,我上去叫你的時候,你就跳起來騎著摩托跑掉了……” 我腦子裡的許多圖像瞬間裂成了碎片,整個大腦混亂不堪,好像邁克告訴我的這些事情確實存在,可我卻無法把它們拼接起來。 “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想讓所有記憶恢復原位,這樣子把糖果兒和邁克都嚇壞了。糖果兒衝過來抱著我,按住我的胳膊不停安慰我。 “V,你是里頓的妻子,你應該堅強,堅強……你必須要面對這個現實啊!”邁克還在說,糖果兒惡狠狠地看著他:“你是要把她逼死嗎?!” 大家都不說話了,我聽到腦子裡有撲撲的拍打被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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