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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流言流年》二十四

流言,流年 秋微 3372 2018-03-13
那天之後吳菲搬出來住,為了不想讓媽媽擔心,她就也沒回家。那時候吳憲工作順利手頭寬裕,未方便約會起見,就又在外面另外租了個單元。吳菲就暫時住吳憲那兒,但她保持著當姐姐的尊嚴什麼都沒對吳憲說。 吳憲一邊察言觀色,一邊企圖找些讓她排解的話題。 某天晚飯後,吳菲拿了些工作上的資料回來加班,吳憲在看球賽,中場休息的時候,吳憲伸了個懶腰,回頭看了吳菲一眼,問:“姐,你忙著呢嗎?”吳菲頭也沒抬地哼了一聲,吳憲站起來到廚房冰箱裡拿了瓶啤酒,又給吳菲倒了杯果汁遞在她面前,然後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吳菲說:“對了,姐,你知道嗎,那個老女人得乳腺癌了。” “哪個老女人啊?”吳菲繼續翻閱她的資料,頭也沒回地問到。

“就那個,咱爸當年的相好,取代了咱媽的那個唄,嘿嘿。”吳憲喝著啤酒坐回電視機前。 “哦?你聽誰說的?”吳菲這時候才抬頭看了吳憲一眼:“真的假的?” “嗨,反正我就是聽說了唄,而且消息絕對準確!再說,我沒事兒'方'她幹嘛!”吳憲回頭看著吳菲說。 “哦,是嗎。”吳菲沒什麼表情地看回資料。 “聽說要切除乳房,完了完了,這下咱老爹該沒事乾了!”吳憲喝了一口啤酒笑道:“下次誰出國,想著給他帶個D cup的塑料娃娃回來讓他耍耍!” “少放屁!怎麼說話老像個小流氓啊你!”吳菲笑著怒斥。 然後姐弟倆各自忙自己的,當晚都沒再提這件事。然而那天夜裡,吳菲做夢的時候卻不料地夢見了小時候的家,夢見“霍元甲”,也夢見她爸,在夢裡頭有時候爸爸和莫喜倫變成了一個人,這夢讓她極其沮喪。

又隔了幾天,吳菲去藥店買了一堆的各種補品,又取了兩萬塊錢,叫上吳憲兩個人一起開著車去懷柔他們爸爸的那個家。 等快到吳爸爸家的門口,吳菲在距離十來米的地方停了車,低頭想了想,對吳憲說:“你自己去吧,我不下車了。” “你不去我也不去!”吳憲說。 “你去!”吳菲瞪著眼命令到。 “姐,”吳憲皺著眉望著她“你這是何苦呢。” “要你管?!讓你去你就去!”吳菲說完把吳憲連人帶東西都推下了車。 吳爸跟吳媽離婚之後仍住在郊區,娶了那個跟他相好多年的女人,兩個一起弄了個小莊園做近郊旅遊的生意,起初的幾年經營得還不差,也賺了些錢。後來吳憲功課總不好,吳菲想著自己一直夢想出國沒出成,那弟弟怎麼也得完成這個鍍金的夢想,反正考國內的大學無望,不如直接去國外讀交錢的學校,在當時的觀念裡,管它什麼水平,只要出國就好。

因此吳菲瞞著她媽去她爸爸那兒鬧了幾回,要了不小的一筆錢,分階段悉數給了吳憲,送吳憲去了新加坡,念了個不入流的技術學校。 吳爸爸那時候是生平頭一回乍富,他原本也不是對兒女小氣的人,只是,他不喜歡女兒拿了他的錢還擺出一副繼續階級鬥爭的陣勢。 吳菲鬧也不純是為了錢,有些她說不出的東西,只有靠要錢才能舒解心頭的一陣惡氣!結果,幾回鬧下來,雖然得了錢,卻把吳爸爸對這一對兒女殘存的一點愧疚也給鬧沒了。最後一次吳菲去拿錢的時候,是被他爸爸用錢丟出來的。吳菲後來回憶她在院子裡咬著牙滿地揀鈔票的情景,很納悶,她其實全然已沒有任何悲慟,只是,從那以後,跟爸爸多年都沒有音訊往來,彼此也不願意有任何惦念跟牽拌。

最近的幾年,吳爸和後娶的老婆也雙雙步入老年,膝下又沒別的子女,莊園疏於管理,慢慢生意也做不好了,只能算勉強維持,晚景頗有幾分淒涼。吳菲在人前絕少提她爸爸,直到吳憲從新加坡回來,才又零落地開始有爸爸的消息,吳菲知道吳憲跟爸爸一直有聯繫,也估摸著吳憲許是偷偷去看了他們的爸爸幾回,也不追究,只不聞不問。 至於對那個後媽,吳菲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就記得她少年時,一天吳爸爸下班回家,忽然從包裡摸出一條鮮豔美麗的手織圍巾給吳菲,這是在吳家歷史上從沒發生過的事情,吳菲完全沒有收到爸爸禮物的經驗,一時受寵若驚,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地張著嘴愣在她爸爸面前。 “傻孩子!好看吧!”吳爸爸兩顴緋紅,笑笑地說完,甚而還空前絕後地在吳菲鼻子上刮了一下,慈愛得像個正常的父親。

奇怪的是,那圍巾在吳菲脖子上係了沒幾天之後忽然消失了;更奇怪的是,吳爸爸並沒有因此而打罵吳菲,只是更不搭理他們母子而已。吳菲一直都匪夷所思,因為“沉默”實在不是她爸爸對待子女犯錯時通常表現的風格。等過了好多年之後,在某個只有吳菲和她媽媽共同度過的中秋節,那個答案才終於揭曉。吳媽媽很得意地回憶說,那條圍巾被她扔到公共廁所去了,因為那是吳爸爸的那位相好織的。 吳媽媽幾乎不會任何“女工(音hong)”,連她自己也引為憾事,所以就更有理由恨那些鳩占雀巢的行為。 吳憲二十來分鐘後從他們的爸爸家出來,吳菲正坐在駕駛座上抽煙,車始終沒有熄火,她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爸爸和一個陌生的女人送吳憲到他們的院門口。

那兩個人遠遠地、翹首往吳菲停車的方向望過來。 在吳菲印象裡,這是唯一的一次,她在她爸爸臉上,終於找到一絲他對她有些期許的表情,雖然是遠遠的,但,這樣一個表情,在她心裡,似乎,已經默默地等了將近三十年。 吳菲忍不住淚眼婆娑,她忽然無力正視或承受她自己的期待,他們隔著反光的距離和吳菲自己的眼淚使一切顯得併不真切。 車裡那時正響放著卡拉絲如天籟一般的歌聲,那是普西尼的作品《Gianni Schicchi》中的經典唱段,那也是吳菲最喜歡的唱段。沒有人告訴過吳菲,那唱段的名字,正是叫做《我親愛的爸爸》。 吳菲把CD的音量放到最大,腳下又用力踩了幾下油門,等吳憲一上車,她就放下手剎,以起飛一樣的速度絕塵而去,把他們父女間最後一次見面、和彼此終於的諒解都留在了北京郊區的某一叢無名的黃沙之中,不問過去,也沒有將來。

等晚上到家,老遠就看見莫喜倫穿著黑色的風衣瑟瑟地站在吳憲家公寓門口。姐弟倆停好車,吳憲挽著吳菲走上前去,等到了莫喜倫跟前,吳憲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用拿煙的那隻手輕輕戳著莫喜倫的胸口緩緩地說:“姐夫,今兒,我是看在我姐面上叫你一聲'姐夫',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出了什麼事兒,我就知道,我姐,她是個好女人!這麼好的一個女人嫁給了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你就必須得好好對她!聽見沒有?下回,你要再讓我知道她受了什麼委屈,我告訴你老莫,你就最好別在讓你那個倒霉女兒出現在北京!否則,只要讓我知道,我找人做了她,你聽得懂什麼叫'做'嗎?我吳憲說到做到!”說完使勁把煙頭擲在地上,一腳上去用力碾了個粉碎,腳上穿著典範送他的那雙釘著黃線的“Dr.馬丁”的短靴,行為和裝扮非常登對。

那是唯一的一次吳憲像個流氓一樣說話而吳菲沒有喝止他。 莫喜倫沒跟吳憲爭執,只是低頭跟吳菲說:“咱們回家吧?”然後又回頭平靜地對吳憲說:“謝謝你這兩天幫我照顧你姐姐。” 回家的路上,老莫一邊開車一邊試探地伸手拉吳菲的手,吳菲沒有抗拒,他就抓地更緊了,甚而還把吳菲的手拉到面前貼了貼他自己的臉。吳菲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輕易原諒莫喜倫,她只是知道在那幾天裡,她特別需要有“家人”的感覺,是除了吳憲之外的,真正的“家人”,而只有莫喜倫身上,能散發出最貼近這種感覺的氣息。 等過了兩個紅燈,老莫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幫我救美美的事?”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你女兒,ok ?”吳菲很懊惱自己的遐想被打斷,就惡聲惡氣地嚷。

“ok,ok不提不提,我的好老婆!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老莫忙不迭地哄勸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吳菲忽然用哭腔自語說: “我後媽得癌症了。” “你後媽?怎麼從沒聽說你有個後媽?”莫喜倫詫異地問。 “是啊……”吳菲答非所問,恍然發現自己是淚流滿面。 莫喜倫回頭看她,用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抱著她,安撫道:“我們來想想辦法,沒關係的,什麼癌啊?要不要我來找個外國醫生看看?” “我們回家吧,小爸。”吳菲沒有接老莫的話,又對他用以前他們戀愛時的稱呼,然後順勢歪過去躺在他腿上,像當年偷情時一樣,伸手緊緊抱著老莫的膝蓋,努力去感受她一直不確定的,在他們之間曾經似有若無的愛情和已然木已成舟的姻緣。

吳菲很奇怪,她和莫喜倫認識以來,每次他們之間關係的遞進,總是要藉助著其它的因素。她也始終不願承認,她和莫喜倫之間有一些彼此都存在著的錯覺,那錯覺讓他們相信愛其實也曾經眷顧過他們之間的關係,即使,從物理表現上來說,那是比任何人都更密切的關係。然而,錯覺,到頭來,似乎那充其量也就只能是個錯覺。 “愛”在他們之間,像在很多其他平凡的夫妻之間一樣,為了繼續,才偶爾吝惜地擠出個別錯覺,讓大家的生活彷彿像放煙火,靠一瞬間依傍出的美麗,繼續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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