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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流言流年》十四

流言,流年 秋微 3542 2018-03-13
等若干年之後,當吳菲自己成了莫太太,回首前塵往事,她才總結出一個真理:其實要了解一個男人對待婚姻感情的態度,最好的方式是看他如何處理與上一段(或同時存在的另外一段)的關係。 老莫在處理跟文青竹的關係上確實有很多經不起推敲的部分。他和吳菲當時並沒有因為道德的譴責而分手。相反,文青竹加上幾個妹妹們一鬧,倒讓老莫有了說辭:她們煩,她們給他壓力,她們神經兮兮剛好讓他不回家成了理所應當的事。 “婚姻的弊端就在這兒,本來是兩個人的事,到後來,三弄兩弄,就變成了全世界的事!我憑什麼讓她們整天像抓賊似地盯著我,每天三請示兩匯報,所有人都要知道我的行踪,她們有什麼資格?!真是無妄之災!!” 重壓之下,老莫本來是個肇事者,搖身一變,恁地充當受害人。吳菲那時候受經驗和閱歷的限制,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就每天聽老莫抱怨,一不小心,她倒成了這個事件中最安靜的當事人。老莫煩心之餘並沒有減少和吳菲見面,或許也是要給自己的情緒重新找個平復的支撐點,有一天老莫甚而還閃著污濁的淚光對吳菲說出了新花樣:

“其實天下又不是我一個人偷情,文青竹剛來北京的時候,有一陣她也跟個新加坡人不清不楚!那回,跟我說去上海開會,回來被我發現她和那新加坡人有個單獨的合影,背景明明就是西湖!我再糊塗也不至於糊塗到這種地步!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只不過裝聾做啞,由著他們自生自滅,後來想必是她也對比出我的好!夫妻是乾嘛?不就是搭伙過日子嘛!何必要那麼認真呢!” 老莫黃旗紫蓋,說的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說到後來他自己心悅誠服。這番話成了他們之間在動盪期間還繼續見面所必須保持的心理平衡,每次老莫都以捏造文青竹“外頭也有人”開場,讓接下來繼續的他和吳菲的之間的魚水之歡成了對感情不得已的捍衛。老莫在給自己老婆捏造歷史的同時原諒了自己的不忠,他徜徉在他自己的失敗與偉大中,化悲痛為力量,雄性激素持續被激活。

吳菲後來回想,從莫喜倫對待文青竹的態度上,她早就應該看出老莫身上有很多令人不齒的地方:他的自私,剛愎自用和完全沒擔當—— 然而她還是鋌而走險地嫁給他,“我拿青春堵明天”,生命是連環的賭局,年輕的時候常常不拿時光當回事,但細想想,除了“時光”,也很難有別的籌碼。 又僵持了幾個月的時間,有天吳菲躺在家裡看了李察基爾演的《激情交叉點》。這部電影講的也是一個的婚外情,前半段跟吳菲親歷的很像——也許世界上的婚外情都無外乎這麼幾個老套的衝突,先是舊不愛,然後新不歡。只不過那電影最後的結局很牽強,話說李察演的那個男的,由於不堪身處三角關係的折磨,先是給情人寫了一封絕交信,然後,在回家的路上,又反悔了,又給情人打電話說讓她等著他立馬來娶她。結果,路上出了車禍,這位夾在兩個女人中間掙扎的男人突然死於非命。死後是他太太收的屍,在遺物中發現了她自家老公給第三者寫的絕交信,頗動容。因此上,陰差陽錯,這位仁兄死之前還給他的妻子和情人分別編織了美麗的誤會,讓兩個女的都以為,這男人死之前選擇的是自己。

兩個女人因此表現出空前的博大胸襟,在失去了共同的愛人之後,終於,互相原諒互相祝福,且一同懷念著同一個男的。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吳菲心想,這導演也沒有比老莫聰明到哪兒去,到最後,如果不是非要死一個的話,那到底要怎樣才能真的了局?正邊想邊假寐,忽然不知道哪來了靈感,心想,與其這麼蹉跎下去,不如就出國吧,跟“死”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離開的方式和長短不同而已。 是天意吧,吳菲簽證異常順利,兩個月之後,她就去了美國。這兩個月期間她還從容不迫地先給老莫的同學交了市調報告,退了公寓,收了該收的錢。走的時候也沒跟任何外人告別,只是把存摺和密碼留給她媽,然後跟弟弟吳憲說“我就是要讓你知道知道我這兩年過的是什麼日子!要我回來看見咱媽短半跟頭髮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最後她把老莫買給她的手機交給吳憲說:“你用吧,如果姓莫的那老王八蛋或他們家任何人打來找我,就說我死了,讓他們也死去!” 等到了加州的時候,美國的入境官員問吳菲說你打算在美國呆多長時間,吳菲反問說:“如果你真的想擺脫一段三角戀,請問你會在陌生的地方呆多長時間?” 那官員翻了翻眼皮對吳菲說“forever!”然後使足力氣在吳菲的護照上蓋了個期限明確的章。 吳菲在LA有一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初來乍到,沒別的選擇,她只好硬著頭皮投奔到人家那兒耗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在哪朝哪代都不好過,何況LA對陌生人來說又是個最沒有人情味兒的地方。地方又大又冷清,華人很多但都很冷漠。親戚帶吳菲去過超市洗衣放房藥店,吳菲能熟練背誦的英語程度在那兒還沒有廣東話實用,那親戚家住的地方門口是高速路,平時沒有自駕車就寸步難行。

白天親戚一家都出門上班,留吳菲在家當老媽子使。親戚偶爾發了善心也會敷衍吳菲說,你沒事可以遊個泳啊。院子裡是有個游泳池沒錯,可大冷天誰沒事在戶外游泳,況且游泳池邊上有親戚養的一黃一黑兩條大丹,吳菲的到來讓那兩隻巨型犬新添了娛樂項目,每天沒事對著吳菲虎視眈眈練眼力,別說游泳,恐怕吳菲連多往門外看一眼都要冒著被咬的危險。 後來有一次,吳菲親戚家有人過生日,全家人去了著名的“中國劇院”看了電影。那天回來的時候,吳菲在高速路上遠遠地看到“好萊塢”的標誌傲然地矗立在她視線內的那個著名的山腰上,跟電視裡演的沒什麼兩樣,她豁然明白,不管異國的繁榮如何妄自尊大,也其實跟旁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吳菲扛到再也扛不住的一天,左思右想最終只有打了個電話給典範。典範接到電話起先不以為意,還興沖沖地在電話那頭給吳菲清唱了“我的黑夜是你的白天”,等聽到吳菲在一分鐘之內從抽泣轉為號啕大哭時,典範才被嚇得把歌聲咽回去,趕忙在電話裡勸了又勸,苦於詞窮,只好一直說“讓我來想一想。”,說了很多遍。

典範本著一貫言出必行的個性果然沒有白說白想,過了兩天打回電話到吳菲親戚家,說他在中部認識一個教會的好友,願意給吳菲提供一些幫助。 吳菲一星期之後搬到了中部的蜜之根(Michigan)。典範的朋友反而比吳菲的親戚表現得更熱心得體,不但幫她做了一些食宿的安排,還幫她跟當地的教會取得聯繫,在那兒當義工,這樣不至於閒著沒事幹。雖然吳菲對宗教並沒有特別的態度,但以她彼時的情況,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身立命,已經是上帝能給出的最好祝福。加上中部的天氣和中部人民的個性也較西部更溫和,又住在校區,吳菲才開始漸漸有些適應在美國教會庇護下的生活。 又過了一陣子,某個週日吳菲照例跟一班新結交的教友去做禮拜,那天佈道的牧師都講了些什麼大道理吳菲並沒聽進去,反正和平常一樣,她就是跟著大夥唱詩頌經,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瞎折騰了一通。等結束之後,樓下有個唱詩班正在排練,吳菲路過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曲調,開始她還沒在意,等走到門口,才忽然覺得一陣頭暈,那《Amazing Grace》神聖的旋律讓她幾個月在美國的堅持功虧一簣。

吳菲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堂,信步,就近在便利店買了卡,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老莫,等撥通了,響了兩三聲,她又趕緊掛了。回想這一次背井離鄉的初衷,再使勁想了想過去這些日子的波折,她又低著頭咬了咬牙,不知道想把什麼咬回去。 但一時間裡終是意難平,忽然想到自己走的時候呼機還保持著業務,就打到呼台去查詢,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那呼機是唯一真實的紐帶,連接著她和過去的互相關懷掛念。結果,除了個別幾個業務電話之外,那天呼台的小姐總共給吳菲念了二十幾條留言,全是莫喜倫留的話。 莫喜倫原本不是個什麼具有浪漫氣質的人,所以留言們也都沒任何可圈可點的文采,無非是用最口語的說法表達了他的想念他的歉意和他的擔心。最後的幾條都是差不多的內容,就是告訴吳菲如果錢不夠用可以隨時找他。

吳菲在電話亭邊上仰起臉看了看天,五大湖區五月的天光格外蔚藍,在這樣一個“修女也瘋狂”的國度,吳菲一時間想不通到底做什麼才能讓一個人自靈魂深處得到真正的救贖。她只是覺得,這幾個月時空的距離和那二十幾條留言的惦念,把她心底原本對莫喜倫似情非情的感覺燃燒起來,在那一刻忽然蛻變,化成一種她更看不清楚的妖冶的火焰。吳菲再次播通老莫在中國的電話號碼,這次,等響到第七聲,吳菲終於聽到莫喜倫的聲音,在遙遠的故鄉真實地響起來。 這是一次沒有設計的死灰復燃,之後,吳菲再也沒問起過老莫的家事,莫喜倫自己也沒提,大家心照不宣,反而表現出以前該有但沒有的那種楚河漢界各不相擾的“專業精神”。 來的時候因為老莫的事鬧的滿城風雨,吳菲對周圍的朋友也大多心存防範。因此,除了典範,吳菲並沒有任何特別想聯絡的國內的朋友,這樣一來,老莫的角色被賦予了多重意義和價值。他們也首次像朋友一樣交流,甚而通了很多信,向對方描述各自近期的見聞。他們的關係原來就有些本末倒置,不同的天地人和,讓這兩個人倒有機會把以前交往裡欠下的了解和交流意外地補回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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