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諾一直記得,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林渙之的書房裡,他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對她說:“七七一直讓我無能為力,你的出現,讓我安心。”
優諾說:“你看上去很累,應該到房裡好好地睡上一覺。”
“陽光很好。”林渙之說,“睡覺是夜晚才做的事。”
“我準備帶七七出去旅遊一趟,不遠的地方,還望您批准。”
“謝謝你。”林渙之說,“我知道你可以讓她快樂。”
可是,她對不起林渙之對她的信任,她居然弄丟了七七!優諾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打電話給林渙之,這對優諾而言也是一個陌生的城市,上一次來看櫻花,不過是匆匆地路過,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可以找到七七,如果她是刻意要離去,事情簡直就是遭到不能再糟,不是嗎?
“噢,我這就來。”林渙之說,“你不要慌。”
掛了電話優諾就看到了四處張望的暴暴藍,她衝上去,拉住暴暴藍的手說:“七七不見了,怎麼辦?”
“找!”暴暴藍指著他身後的男士說,“我出版社的朋友,你放心,他在這里里路子很野的,可以幫得上忙。”
“分頭找。”黃樂也說,“找個人還不容易!”
可是黃樂得海口誇大了,那一天,優諾和暴暴藍回到家裡得時候,已經全身濕透。這是夜裡一點鐘,她們四處尋找七七大半天,未果。
雨越下越大,狂風肆虐,像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摧垮。
黃樂叫了車子到超市門口接她們回家。一行人進門來,暴暴藍環顧黃樂替她找的新地兒,的確不大,一室一廳,外加一個小小的廚房和衛生間。
“我哥們儿的房子,他人不在,你暫時住著吧。”黃樂對暴暴藍說,“電腦我已經替你裝好了,可以上網的,還需要什麼東西告訴我,我買來給你。”
“謝謝你,黃樂。”暴暴藍由衷地說。
黃樂說:“那我先走了。你們別著急,我警局的哥們儿一有消息會通知我。”
“還有。”黃樂壓低聲音對暴暴藍說,“陶課在找你。”
“不說這個,”暴暴藍趕緊說,“我想安靜一些日子。”
“帶把傘。”優諾從背包裡把自己的傘掏出來,追上去遞給黃樂說,“雨太大了,你讓司機開慢些。”
黃樂點頭離開。
門關上。暴暴藍把剛從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裡買來的新毛巾拆開來,自己用一條在頭髮上亂揉一氣,同時遞給優諾一條說:“把頭髮擦擦,小心感冒。”
優諾不接,坐在椅子上,把臉埋在掌心裡,深深地嘆息。
暴暴藍只好走上前替她擦頭髮,一邊擦一邊輕聲安慰說:“不要急呢。要知道七七一直是這麼任性的。”
優諾搖頭:“是我太大意。她在火車上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其實我早該猜到,她是刻意要走的,她早就有預謀。”
“那你還記得她跟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我讓她站在那裡別動,我去買回程票。”優諾努力回想說,“她站在那裡,很乖巧地點頭,然後她跟我說:優諾,再見。對,她說的是再見。”優諾說到這裡忽然激動起來,她一把抓住暴暴藍的手說,“你說,我不過是走開一下子,她為什麼要跟我說再見,現在想起來,她當時的表情好奇怪。”
“也許只是你多心。”暴暴藍說,“別想了,我去燒點開水,我們吃點泡麵睡覺吧,興許明天她就回來了。”暴暴藍跑到廚房忙碌去了,優諾坐在床邊。有些神經質地撥七七的手機,這個號碼今天已經撥了有上百次之多,那個冰冷的女聲一直在說:“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暴暴藍走過來,一把拿下優諾的電話說:“別打了,她要存心躲起來,打破電話也沒用。等我見了她,好好說說她。”
“我有不祥的預感。”優諾說,“我的預感一向很靈的。”
“別想了,吃了面我們睡覺!”暴暴藍把剛泡好的面遞給優諾。
優諾推開說:“不吃了,睡吧。”
也許是床好久沒有人睡過的緣故,床單有些潮濕髮霉的感覺。暴暴藍不好意思地拍拍床單說:“早知道這樣,我應該請你住賓館。”
“哪裡不是一樣?”優諾說,“我出門在外,什麼地方都住過。”
“我有錢。”暴暴藍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以後會更有錢。”
“我相信。”優諾取出一個漂亮的手鐲遞給暴暴藍說:“走得匆忙也沒帶什麼禮物,這還是上次偶然看到,喜歡,就買了兩個一樣的,一個給了七七,這個給你。”
“一樣的?真好。”暴暴藍接過,觸到優諾冰冷的手指,看到她手指上有個很別緻的鑽戒。
暴暴藍問:“你要嫁的那個男人,是什麼樣子的?”
“挺好。”優諾有些傷感地說,“不過我還是感覺我們之間挺陌生的。熟悉的好像只是回憶而已。”
“陌生不怕,怕的是疏離。”暴暴藍吧手鐲戴到手腕上,起身說,“你好像冷,我去找一找有沒有厚點的被子。”
“不用。”優諾拉住她,“暴暴藍我沒事,我只是擔心七七,這麼大的雨,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該去向哪裡?”
“應該沒事,她有離家出走的經驗。”暴暴藍努力調侃。
“他爸爸把她交給我,她卻出了事。”優諾說,“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爸爸知道了嗎?”暴暴藍問。
“嗯。”優諾說,“我打過電話,他正趕來。”
“睡吧。”暴暴藍無力地說,“一覺醒來,沒準什麼都過去了。”
雨還在下,鋪天蓋地。舊房子地窗戶不是很嚴實,雨已經把窗前的地面打濕了一小片,反射出冷冷的寂寞的光。各懷心事的優諾和暴暴藍都睡得不是很安穩,輾轉反側,任小床響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黃樂的電話來了,他的聲音有些沉重:“我警局的朋友剛才來電話,昨晚市郊一家小酒吧出了事情,好像跟你的那個朋友有關。”
暴暴藍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七七呢,她在哪裡?”
“我在那家酒吧等你。”黃樂說出地址,“你們快來。”
暴暴藍的電話一響優諾也立刻醒了,她見暴暴藍掛了電話,好緊張地問:“是不是有七七的消息了?”
“走吧。”暴暴藍錶情凝重的說,“我們去了就知道了。”
優諾和暴暴藍趕到那間酒吧的時候黃樂和她的警察朋友正在向老闆詢問,老闆睜著疲憊的雙眼不耐煩地說;“我已經被警察問了半夜了,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們還要我怎麼樣?哎,我不管了,我要先睡覺去了!”
“不是要把你怎麼樣,是你說的話實在是不可信。”警察見優諾他們進來,連忙問道,“你們可帶有七七的照片?”
暴暴藍看優諾,優諾搖頭,一邊搖一邊問黃樂:“七七昨晚是不是來過這裡?”
“也許是。”黃樂指著老闆說,“他昨晚報警,說是有個女孩在這裡跟幾個小混混發生了爭執,那女孩還帶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她穿的什麼衣服?”優諾心急如焚地問老闆,“請你快點告訴我。”
“應該是……白T卹,牛仔褲吧。”老闆說,“晚上,又是燈光下,沒看得太清。”
優諾狂暈:“那她人呢?”
“你們聽好。”回答的人是黃樂,他說,“她和幾個小混混發生了口角,然後就掏出了她的水果刀,刀被人奪走,她奮不顧身地去搶,一片混亂中,那刀插入了女孩的胸口。”
世界在那一瞬間變得靜極了,優諾覺得自己站都站不住。她想起那一天在七七的家裡,自己拿起那把尖尖的水果刀往七七面前走去,一面走一面說:“來來來,用這把,這把刀才可以一刀致命!”
當時的七七,臉上是驚恐的表情。她怕那把刀,毫無疑問,可她竟然把它帶在身上出了門,並拿出來捅人。這簡直令人無法接受!
“她人呢?”暴暴藍衝上前抓住老闆問,“她現在在哪裡?”
老闆說:“女孩被捅後,那些小混混散掉了。我趕緊打電話報警,誰知道等我打完電話,女孩也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暴暴藍聲嘶力竭地喊起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她受傷了,你們把她藏起來了!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樣是犯法的,是要被槍斃的!”
老闆嚇得直退說:“我說的就是事實,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這就是事實!”
“別激動。”黃樂拉住暴暴藍說,“有事好好說。”
“藍。”優諾抱住暴暴藍說,“藍,七七出事了,她真的出事了。”
“不會的,不會有事的。”暴暴藍做著蒼白的勸告,自己也不知不覺蒼白了臉。
“一個受傷的女孩忽然消失?”黃樂對她的警察朋友說,“你說這是不是也太離奇了一點?”
警察說:“她如果真的受傷了,應該走不遠,要不,就肯定會去醫院,現在正在查著呢,一有消息我就會收到通知。”
“那走吧。”黃樂說,“我先請你們吃早飯去。吃完了,有勁了,我們再找去!”
優諾虛虛晃晃地隨著他們出來,剛到酒吧的門口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子,還有車子旁站著的那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他開了一夜的車,顯得很累,但是依然風度翩翩。
看樣子,神通廣大的他了解的情況不比優諾少。
“誰?”暴暴藍碰碰優諾的胳膊。
優諾並不回答,而是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他面前,頭低下來說:“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林渙之說,“你不要自責。”
優諾看著自己的腳尖,淚水流下來。
暴暴藍走到她的身後,已猜到七八分,不出聲。
“我已經託了各路的朋友,”林渙之說,“我現在很累,想找家酒店休息一下,你可願意陪我一起等消息?”
“好。”優諾說。
“我也去。”暴暴藍說。
林渙之熟門熟路地把他們帶到了市裡最好的酒店,五星級的,開了兩個相鄰的房間。他把他房間的門打開,手機丟給優諾說:“我現在要睡一覺,手機響了你替我接,如果不是七七的事情不要叫醒我。”
暴暴藍和優諾進了另一個房間,把門關上後,暴暴藍小小聲聲地問優諾說:“七七爸爸特別有錢吧,瞧他開的那車最起碼值七八十萬,難怪七七那麼嬌寵!”
“她是七七的養父。”優諾說,“七七是孤兒。”
暴暴藍張大了嘴,好半天才說:“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命最苦。”
“我心很亂。”優諾說。
“因為這個男人喜歡你?”暴暴藍問。
優諾嚇一跳,摀住她的嘴:“你不要亂講。”
“好吧。”暴暴藍說:“我閉嘴。”
正說著,林渙之的電話響了,優諾慌亂地接起來,是麥子。聽到優諾的聲音她有些遲疑,於是再那邊問:“是林先生的手機嗎?”
她叫他林先生,卻叫得那麼親切自然。
“是的,他很累,睡覺了。”優諾說,“我是優諾。”
“噢。”麥子說,“怎麼樣,有七七的消息嗎?”
“沒有。”
“我在她的電腦裡發現裡一些東西。”麥子說。
“什麼?”優諾本來歪在床上,一聽立刻緊張地坐直了身子。暴暴藍也把耳朵湊到手機旁邊來,想听個究竟。
“她的日記。”麥子說,“看上去有點亂,不過最後一天的日記有一句是這樣的:她是天使,她能給他的幸福和快樂,是我所不能給的。我終於可以放心的離開,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我。”
“我就知道,她是刻意要走的。”優諾絕望地喃喃地說,“我早就應該知道。”
“那晚她看見你和林先生在大學城。”麥子說。
“我們那天只聊了一會兒。”優諾說,“根本沒見到七七。”
麥子嘆口氣:“還有伍媽說,餐廳的那把水果刀不見了。”
“天哪。”優諾說,“麥醫生,但願七七不會出什麼事,但願。”
“No news is good news。”麥子說,“只好等了,你轉告林先生這邊該做的我都做了,一有消息,我會再打電話來。”
“謝謝你麥醫生。”優諾說。
“好。”麥子掛了電話。
這樣,他們在酒店裡住了兩天。
沒有得到關於七七的任何消息。她就這樣毅然決然地消失,不留一點痕跡。
終於,林渙之說:“我們回去吧,該回來的時候總會回來的。”
“也許那晚酒吧的那個女孩根本就不是七七。”暴暴藍調動她豐富的想像力對優諾說,“巧合罷了,興許她早就回到你們那裡,跟你們捉迷藏玩呢。”
“No news is good news。”優諾嘆息說,“或許麥子說得沒錯。”
暴暴藍跟她擁抱告別。
“你要好好的。”優諾說,“你不能再讓我擔心了。”
“我會的。”暴暴藍說,“優,你要記住,我很愛你。”
回到屬於自己的城市,優諾第一件事是給蘇誠打電話,這個時候,蘇誠是他唯一的安慰。可是沒想到鈴聲響了很久,蘇誠才接。
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心事,他卻首先說:“對不起,優諾。”
“為何?”優諾不明白。
“這些天沒打電話給你。但其實,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你知道的。”蘇誠說。
“我明白的。”優諾說,“我明天來看你,好嗎?”
“過一陣子?”蘇誠說,“我現在心很亂。”
不明白蘇誠為什麼會拒絕,反正他的拒絕讓優諾心疼得無以復加,但她還是裝作沒事的說:“好。”
“有件事我想你還是知道的好。”蘇誠遲疑了一下說,“田田,她出事了。”
“怎麼了?”
“她從十七樓跳下。”蘇誠的聲音變得顫抖而痛苦,“那是我們以前買下來準備做新房的小公寓,我帶著戒指去找你的第二天,她跳下去,沒有猶豫。”
優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情愛一生糾纏,我們無法完成對自己的救贖。”蘇誠說,“對不起優諾,你看,我再也不能給你幹乾淨淨的幸福。”
那一瞬間田田的影像在優諾的腦子裡變得異常的清楚,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那個深愛蘇誠的女孩,以她最絕烈的方式維護了她的愛情。
天。
十七樓。
要飛下的時候,該擁有什麼樣的勇氣?
可憐的蘇誠,可憐的田田,可憐的自己。
掛了電話,優諾給蘇誠發短消息:“可是蘇誠,請你一定要幸福。”
信息飛出去的那一刻,優諾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看了看指上的鑽戒,默默地取下,塞到了抽屜的最深處。
幸福,其實永遠都是每個人自己的事情。
對於優諾而言,這真是一個漫長而寂寥的夏天。七七成為心裡最大的牽掛。她對清妹說:“她從我的手里活生生地消失,我無法原諒自己。”
“這不是你該背負的罪過。”清妹說,“她是故意的,簡直可惡!”
“別這麼說七七。”
“你對別人都是這麼寬容。”清妹不滿,“就是對蘇誠苛刻!”
“怎麼了?”
“這個時候,他需要你。”清妹說,“你不陪他度過這些日子,誰還能陪他?”
“我不能確定。”優諾說,“我怕我會讓他有更多的壓力。”
“你瘦了。”清妹看著她嘆息說,“愛情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如果有機會,代我問候他。”優諾說完後又立刻更正說,“算了,還是不用了。”
清妹用同情的眼光看她。
告別清妹,優諾回到宿舍,卻驚喜地發現了坐在台階前的暴暴藍,她也瘦了,眼睛更大,穿著黑色T恤的她顯得異常的嬌小。見了優諾,她站起身來,抱著她說:“優,我很怕,所以來找你。”
“出什麼事了?”優諾說,“小說沒通過?”
“不。”暴暴藍努力笑著說,“相反,我寫出了最好的小說,他們說,可以把我炒成最紅的青春派作家。”
“呵呵。”優諾招呼她坐下,遞給她一杯水說,“是不是要成名人了,所以害怕?”
“也不是,”暴暴藍指著自己的腹部說,“我想我有麻煩了,我其實真的很怕痛的。真的。”
說完,她飛奔到衛生間,裡面傳來驚天動地的嘔吐聲。
等了好半天,她終於出來,靠在衛生間的門邊,無力地衝優諾微笑。 “真糟,事不事?”她說:“簡直沒有比這更糟地事情了。”
優諾遞給她一條熱熱的毛巾說:“別怕,我們明天就去醫院。”
第二天清晨,麥子在醫院的門口迎接她們。夏天真的只剩下尾巴了,陽光早就沒有了昔日的不可一世,優諾握著暴暴藍的手,暴暴藍穿著優諾的外套,臉色蒼白。
“只是小手術。”麥子說,“你們放心,一會兒就好。”
進手術室之前,暴暴藍忽然捏緊了優諾的手,顫抖地說:“我真的很怕疼,真的。”
“不讓她知道嗎?”優諾問。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暴暴藍說完,毅然轉身走進了手術室。
“她還是個孩子。”手術室外,優諾對麥子說,“我真笨,幫不了她們。”
麥子把手放到她的肩上以示理解。她是一個不多話的討人喜歡的女人,優諾不明白,七七為什麼會不喜歡她。
整個夏天,就在等待七七的心急如焚和心疼暴暴藍的無限哀愁裡悄然過去。
秋天到來的時候,儘管林渙之花了不少錢,動用了他所有的社會關係,依然沒有關於七七的任何消息。那個時期優諾做了不少事情,照顧了暴暴藍差不多一個月,去孤兒院做義工,每日更新她的網站。網站最顯要的地方一直是尋找七七的啟事,優諾在閃爍的flash中寫道:七七,我知道你會看到。我們都很愛你,希望你早日回來。
啟事上有七七的照片,她很少照相,那張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拍下來的,那一天優諾買了新的數碼相機拿她來做試驗,照片算是偷拍的吧,七七正在沉思,她緊抿嘴唇,有別的十七歲女生不可能擁有的孤傲冷漠的眼神。
暴暴藍留帖說:“七七,這是我們的城堡,你不可以丟下它。”
布衣留帖說:“七七原來是這樣子的,你很漂亮。快回來我真的請你去聖地亞。”
陌生的網友留帖說:“七七,你要好好的。”
……
一連串的帖,跟在尋人啟事的後面,記錄著每一個經過的日子。
鬱悶還是燦爛,都只是過去。網站首頁面的詩也換過了,那是優諾最喜歡的某個台灣詩人的一首詩:
可是七七啊七七,你是不是真地記得,記得回頭,找尋我們曾經共有的記憶呢?
十月的時候,優諾接到麥子的電話。
麥子說:“我們最好能見一面。”
優諾如期赴約。秋天的麥子穿紅色的裙子,她真是一個別緻的女人,有她別緻的風度。她們約在一家咖啡館。那個咖啡館裡一直放著一首英文歌,還是那個沙啞的男聲,她和蘇誠第一次在“聖地亞”吃飯時聽到的那首歌,在秋天午後的陽光裡反复地響起,那一瞬間時光慌若重回,令人心酸。
麥子意見優諾就開門見山說:“林先生三天錢住進了醫院。”
她依然叫他林先生。
“怎麼?”優諾問。
“胃癌。”麥子吐出兩個冰冷的字。
優諾腦袋裡嗡嗡亂響。
“他的胃一直補好,可是他總是拒絕檢查。你應該去看看他。”麥子說,“我想他一直在等你去看他。”
優諾震驚。
麥子補充說:“這麼多年,他一直很寂寞。”
“你不是一直陪著他嗎?”優諾由衷地說,“麥醫生,你很讓人敬佩。”
“是的,我愛他。”麥子毫不避諱地說,“我愛他多年,那一年,他帶著骨折的七七來醫院,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的眼光,可以那麼溫柔和體貼。後來我才知道,七七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她時一個懂得愛的人,錢時無用的東西。”
“有你一個知己就夠了。”優諾說,“他還有多久?”
“如果用錢買生命的話,也最多不過三個月。”麥子說,“這個時候,錢是最無用的東西。”
“麥醫生。”優諾握住她的放在桌面上的手說,“也許事情會比你想像中的好,你要堅強。”
可是誰也沒想到,麥子還是樂觀了。
林渙之沒有等到三個月,一個月後,他就離開了。
他消瘦得很快,化療除了給他增加痛苦,沒有任何的作用。那些天優諾每天去一次醫院,給他讀故事,琴·韋伯斯特的。林渙之努力地笑著問:“到哪裡找來這麼好的故事?”
“是你買給七七的。”優諾微笑,“我只是藉用。”
林渙之說,“我猶記得那一天在孤兒院見到她,她小小的身子,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不屑,我當時就想,這是我要的孩子,我可以給她幸福。卻沒有料到,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失敗。”
優諾說:“七七終會懂你。”
“她離開是對的。”林渙之說,“距離讓我們看清彼此。”
“有樣東西想給你看一下。”優諾從包裡掏出一張舊巴巴的紙展開來,上面是一幅小孩的畫,有太陽,有山,有一個畫得不太像樣的男人的側影,旁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彩色鉛筆寫的字:bb,我愛你。
“我在七七的書裡找到它。”優諾說,“所以,你不要有遺憾。”
林渙之笑了:“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你猜是什麼?”
“我猜不著。”優諾說,“您對我而言,一直像個迷。”
“猜不著也好。”林渙之伸出手來,像是要撫摸一下優諾的臉,但是,他的手很快就無力地垂了下去,眼睛閉了,像是睡著了。
優諾沒有喊叫,她奔出病房,顫抖地抱住了一直在外面的麥子。她不停地抖不停地抖,倒是麥子比較平靜,她拍著優諾的背說:“林先生留了一筆資金給一家網絡公司,他們會終生維護你的網站,提供一切技術上的支持。”
“我想到sam那裡去一下,可以嗎?”優諾問。
“你需要他?”
“不是。”優諾說,“我好累,我只是想到七七睡過的地方,去好好地睡上一覺。”
sam那裡有個供病人休息的沙發,優諾躺下,看sam替自己把窗簾拉起來,聽sam回頭對她說:“節哀,人生有很多的失去,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勇敢。”
“sam。”優諾閉上眼睛前問,“你說,七七會在哪裡,她到底會不會回來?”
“不知道。”sam說。
“你是專家,也猜不到嗎?”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屬於自己的城堡。”sam說,“我比別人厲害之處,不過是偶爾能進去造訪一下而已。”
“我會等她回來。”睡著前,優諾肯定地說。這是七七躺過的地方,優諾聞到她特殊的氣息,那個喜歡緊抿雙唇眼神孤傲的女生,她們早就在彼此的生命裡刻下深深的烙印,無論是近是遠,心裡的牽掛和依戀都會如春天的青草蓬勃生長,永割不斷。
不肯停留的是時光,轉眼間,新年就來了。優諾背著她的大包從市中心經過,新華書店的門口掛著一個醒目的廣告牌:著名青春派小說家暴暴藍即將來我書店簽售。
有女中學生經過,尖叫著說:“就是寫的那個呃,我從來都沒有看過那麼好的小說哦。”
暴暴藍的新書一經出版就狂銷不止,短短三個月竟然突破五十萬的銷量。她在全國各地巡迴簽售,到處都是她的書迷。
小妖的金色城堡,也因此成了一個訪問量劇增的網站。有很多人提供關於七七的消息,優諾和暴暴藍因此在全國奔波,但可惜,都沒有一個是真的。
廣告牌巨大,除了書的宣傳畫,旁邊還印有一張暴暴藍的照片,模糊的樣子,就能看清她那雙眼睛有著和七七極為神似的眼神。就在優諾盯著它看時,忽然接到暴暴藍的電話,她在那邊喘著氣語無倫次地對優諾說:“我想,我看到七七了。是七七,一定是她!”
“她在哪裡?”
“我在簽書,讀者排著長龍。”暴暴藍說,“我看到一個女生,戴和我一樣的手鐲,我給她簽完,她沖我微笑,那笑容讓我覺得莫名的熟悉。可是人實在是太多,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消失不見。”
“她消失不見。”暴暴藍哭起來,“你瞧她多狠心,不肯理我們。”
“也許不是她呢。要知道,那種手鐲並不止兩個。”
“可我多麼希望是她。”暴暴藍說,“我多麼希望。”
人潮擁擠的街頭,優諾掛了電話,眼淚流下來。
很多的歲月都已經過去,不管關於七七的任何消息是真是假,她都執意相信,七七不會消失。她一定會在某一地的某一個角落,用她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關注著她願意關注的一切。
她不會消失。
消失的,不過是時間。
而消失的時間,會讓曾經的傷口,開出潔白而盛大的花朵,站成最純潔的姿勢,成為我們彼此溫暖過存在過的最好的證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