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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遺愛-3

十年 饶雪漫 14290 2018-03-13
台上的女歌手換了首幽怨的歌:“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什麼時候你說過我完美……"我聽得笑出來,對周國安說:"女人最醜陋的時候,就是像個怨婦。” 他呵呵笑著說:“不管你什麼樣,都很可愛。" “周國安你到底多大了?” “39.” “中年已婚男子勾引未成年少女,糟糕啦——”我拖長了聲音。 他刮我的鼻子一下,只說了兩個字:“調皮。” 我在他的聲音裡聽到疼愛,沉溺於他的懷抱不想自拔。直到他對我說:“明天醒來,你會發現一切和從前一樣,和男朋友吵架的事煙消雲散,你們還是相親相愛的過日子。” “周國安。”我說,“你真是老奸巨滑呀。” “對付你用不著老奸巨滑。”他胸有成竹地說。

我哈哈地笑了,然後用力擰擰自己的胳膊,疑心這是一場夢,我捏得太用勁了,以至於疼得自己尖聲地叫起來。他又笑,手伸過來說:“你看上去困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朵追出來,看見我上了他的車。 我們一路沒說話,各自謹慎地守著自己的心事,直到車子在我家附近停了下來。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然後他說:“慢走?” “好。”我說。但是我沒有動。 “好啦,”他下車來替我拉開車門說:“今天是周末,你好好休息一下。” 五十 “哦,不行。”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我們和電視台的活動沒完,我要去加班。” “不用去了,我放你一天假。”他說。 哦,我忘了他是我的老闆。 我下了車,拎著我的包,把頭低下來,看著我的腳尖。不說話。

他拍拍我的肩,上了車,走掉了。 (7) 我遵照周國安的指示,乖乖在家休息。折騰了一晚上,很快就睡著。 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很長,我坐在周國安的車上,那車越過高山和田野,帶著我們一直一直開到海洋的深處,海水幽藍幽藍地溫暖地淹沒了我們的車子,包圍了我的全身,他握著我的手,我像是輕輕地飛了起來,卻沒有一丁點兒的恐懼…… 然後我醒了,我很快發現自己在生病,渾身無力,額頭滾燙。情急之下我撥通了小燁的電話,她和Ben火速趕來把我送進了醫院。 真是病來如山倒,越老越不中用。碰巧來掛水的護士是個新手,針管老半天戳不進去還怨我的血管太細,疼得我差點沒坐起來抽她。好不容易才弄停當,小燁吩咐Ben:“我在這裡看著她,你去買點吃的用的。順便把住院手續辦了。”

Ben二話沒說,得令而去。 我覺得滑稽,有氣無力地問小燁:“什麼時候你變成他領導了?” “當他愛上我的時候啊。”小燁得意地笑。附到我耳邊問道:“餵,你這沒出息的,不會是被他嚇病的吧?” “誰?” “別裝迷糊!”小燁說,“昨晚那個。” “說什麼呢?”我說,“人家可是正人君子來著。” “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會那麼放心地把你交給他麼?”小燁神秘地說,“Ben說了,周國安是絕對的正人君子,不過也是絕對的愛情高手哦。你要小心啦。” 這個話題我實在是不喜歡,於是我把眼睛閉起來。 小燁挑釁不成,用手機碰碰我的臉:“打給誰?你自己說。” “誰也不打。”我說,“我就要你陪我。”

“寶貝,我晚上得上班。” “那我一個人。” “都病成這樣了還賭氣!”小燁說,“我是說你不用打電話到公司請個假麼?” “今天是周末。”我提醒她。 她一拍床邊說:“瞧我,幹這行都沒什麼週末不周末的概念了。”小燁說完跑到外面去打電話,沒過一會兒和Ben一起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來,我一看,那個叫Ben的還挺細心的,吃的用的應有盡有。只可惜我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他一走我就對小燁說:“你好像沒看走眼哦。” “開玩笑!”小燁說,“我千年等一回就為了等他。”小燁的幸福像太陽一樣光芒四射,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複雜的女孩,她對幸福的理解誇張而直接,可她就是這樣,看準目標,百折不回。 大大咧咧的小燁,沒心沒肺的小燁。我忽然無比羨慕她。

小燁走了以後我重新陷入昏睡,醒來的時候有種強烈的恍惚感覺。手機響,我接起來,原本以為會是葉小燁咋咋呼呼的問候,聽到的卻是寧子的哭腔。 “陳老師我現在在你家門外面……”她問,“你在哪裡?” 寧子半小時以後來了,上來就往我針眼累累的胳膊上撲,疼得我齜牙咧嘴。 五十一 “陳老師我該怎麼辦?”她哭,“我媽媽在和別人約會!” 哦天啦這個小孩。 “爸爸有新的女朋友你不是接受得很好?” “那不一樣。”她哽咽,“爸爸不會和新女朋友結婚,他們現在已經分手了。但是媽媽會嫁給這個男的,陳老師,你不知道,只要媽媽肯離婚他們一定就會離的,我爸爸媽媽就永遠都不可能和好了!” “你怎麼知道?”老天原諒我卑劣的好奇心。

“他們愛得一塌糊塗,”寧子的眼淚又掉下來,“況且我聽見他們說什麼撒哈拉的結婚旅行。”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這個早熟的小孩,平日里對自己的父母冷嘲熱諷,不過是下意識地遮掩失去他們的巨大恐懼。我心疼地摟過她。我想起寧子媽媽波斯貓般的笑容,這個美麗的女人,孩子永遠不能成為她生活的全部,她若不能享受愛情,簡直是暴殄天物。 “如果他們中間有一個再結婚我寧願死。”寧子在我懷裡哼哼,“到時候陳老師你一定要支持我。” “小孩子家怎麼說話的?”我生氣,推開她。 “我怎麼支持你?給你助威,推你跳樓,還是乾脆拿把刀幫你抹脖子?” 寧子擦乾眼淚不知所措地看我。 我嘆口氣,說正經的:“寧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人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也要追求幸福的,你慢慢就會明白。”

寧子卻跳起來:“我不明白!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最大的幸福就是讓我幸福!” 如果不是護士過來給我換藥水,順帶把她轟走,我可能整個晚上都不得安寧。 我困倦地閉上眼。但是,慢著,撒哈拉的結婚旅行? 我捕風捉影地想起Ben. 打電話給小燁,她興奮地告訴我她的行程安排,說是正在網上查那邊天氣怎麼樣,又問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禮物,整個一沒出過門的鄉巴佬模樣。 我跟她亂扯了一氣,祝她一路順風,終究沒忍心嚼這一次舌根。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自顧不暇,主要原因就是,我的病好得太快,第三天就重新生龍活虎,只能回去環亞上班。 上班就必然看見周國安。 不管我怎麼躲他,第二天我們還是在電梯裡狹路相逢。更可恨的是電梯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周國安胳膊抱在胸前,饒有深意地打量我。

我慌得四肢麻木,口舌乾燥,剛剛開口說了聲:“週總……”電梯卻已經打開,周國安微笑著給我讓門,表現得紳士無比。 他果然是如此正人君子又如此老奸巨滑,看上去胸懷坦蕩又好像每個舉動都蘊含深意,他從容不迫的樣子,越發顯得我好像心裡有鬼。 我唯有寄情工作,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短短幾個月,自由散漫的陳朵居然就成功蛻變成一個工作狂人,工作起來可以不吃不睡,加班加得滋味無窮。我苦笑,時間改變一個人,比想像中的還要簡單迅速,你以為自己是堅不可摧的堡壘,卻可以在一分鐘內,徹底淪陷。 那些天我都沒再給宋天明打電話,他打了好些次,我都掐斷不接。漸漸他也就不再堅持打來,時間就像橡皮擦,慢慢將我們腦海裡的對方抹去。

現實的世界中總是充滿誘惑,我心裡明白,是我對不起宋天明。 寒假不回家,和女生游泳,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真正的原因,是我的軟弱。這段看不見摸不著的戀情帶給我太多辛苦和壓力,是我找到了最順手的理由,好名正言順地將它放棄。 聖誕節的前兩天,我正在辦公室忙得焦頭爛額,周國安來了,對我說:“聖誕節的晚會我不能去參加啦,安排羅副總去講話,我跟他說過了。” “哦。”我說。 “對不起。”他說。 我笑,哪有老總跟員工說對不起的。這個人,我好似永遠也弄不明白。只是他最近不再像我剛進公司時一樣開朗,經常緊顰著眉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我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我視線,慌亂地咬住嘴唇。 我不敢承認我其實心疼他。真的不敢。

“環亞之夜——動漫激情秀”如期舉行。電視台組織了幾百號動漫迷們穿著各式的服裝來參加了我們的活動。 五十二 快開場的時候卻出了意外,我們的壓軸戲裡,女主角跟男主角不知為什麼事情吵起來,然後就開始耍大牌,死活也不肯再演。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沒用,眼看著演出就要開始,電視台的導演急得直跺腳,沒辦法了,求她姑奶奶不如求自己,我只好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腳說:“我上!” 還好台詞是我寫的,服裝是現成的,我也看過他們的彩排,應該問題不大。在後台匆匆練了一下就趕鴨子上架了。我的演出還算不賴,記不起台詞的地方我就瞎編,台上台下笑成一團,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終於到了最後一個場景,按劇本來,應該是男主角對著女主角說:“你願意嫁給我嗎?”然後我說我願意,然後我們擁抱加Kiss. 男主角問我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二字還沒有出來呢。忽然有人戴著面具衝到台上來,搶過我手裡的話筒,面對著我單膝下跪,喊出一句讓全場皆驚的話來:“小朵,嫁給我吧!” 緊接著,他丟掉話筒,掏出一個紅色的盒子,當著眾人的面遞到了我面前。再次深情款款地對我說:“小朵,嫁給我吧。” 我的媽呀,是宋天明。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台下觀眾齊聲替他高喊:“答應!答應!答應!” 我簡直窘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答應,答應,答應!”全場還在高喊。電視台的攝像機就這樣直直的對著我們,我只好一隻手接過盒子,宋天明起身抱住了我。男主角好可憐地站在一邊做了陪襯。 晚會就這樣落幕了。 宋天明的求婚無疑成了整場晚會的最高潮。化妝間裡,電視台的導演興奮對我說:“絕對不剪,等新年的時候正式播出,你就等著看吧,肯定轟動!” 宋天明在一旁傻傻地看著我。 我忽然非常地生氣,沒有理由地,就是覺得很生氣。我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把換下的演出服狠狠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 宋天明追過來。他拉我的手,被我甩掉。再拉,我再甩。 他放棄,站在隔我一段手臂的距離,淒然說:“小朵,你真的不愛我了?” “你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嗎?”我冷冷回答。 “誰說我不回來?”宋天明忽然上前一步擁我入懷,我使勁掙扎,他卻霸道地將我越摟越緊。 “小朵,”他在我耳邊說,“我怎麼會捨得你?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好姑娘,這段時間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沒有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說完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一滴溫熱的東西打濕我的皮膚。 他哭了。宋天明哭了。 宋天明的眼淚實實在在地喚起了所有美好的過去,過去和現在亂紛紛地交戰,我的心像被融化被揉碎,終於疼得不可開交。 我反手抱住了宋天明,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號啕大哭。 那夜我和宋天明呆在一起,我們已經有很久不在一起了,好像都有些不習慣彼此了。他摟著我說:“小朵,怎麼感覺你和過去不太一樣。” “什麼?”我裝傻。 他嘆息。 我推開他。 他在我後面輕聲問:“你是不是愛上別的人?” 我拒絕回答這個愚蠢的其實本來是我應該要問的問題。 沒想到他卻繼續說:“我要請求你原諒,我和別的女人,有過一陣子。我不想瞞你,我覺得我一定要告訴你,那時候剛到國外,我真的很寂寞……” “沒關係。”我轉身微笑著面對他,“這些我都知道。” “那就好。”他說,“過了這麼久,始終覺得,還是你最好。” 我擁抱他。他又嘆息,那嘆息讓我心碎。 我很想原諒他,很想為他那句“還是你最好”而欣慰,但我發現,我做不到。 也許我必須學會接受殘缺,在這個世界上,完美無瑕的東西是不存在的,我以前的信心,都是錯。 第二天還是去上班,正好遇到辦公室要整理,經理指揮著我們做勤雜工,一大堆暫時用不著的東西要搬到樓上的儲存室。我終於看到他,他穿著黑色的大衣剛從電梯裡出來,對著手裡抱了一大堆資料的我說道:“來,我替你拿點。” 五十三 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我很快收起笑容,把手裡的東西費力地往後一抱說:“不用麻煩週總了,我行的。”說完,我就轉身上了一旁的樓梯。 我忽然有點想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只好全心全意趴在電腦前寫新的策劃,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晚,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雪。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我還以為是宋天明催我下班,沒想到接起來竟是周國安,問我:“晚上有空麼?” 我說:“沒空,和男朋友約了吃火鍋。” 他用命令的口氣說,“推掉,我有公事吩咐你。” “對不起。”我說,“今天已經下班了,你以後有事請早點通知我。” “呵呵,膽子不小。”他說。 我循聲望去,發現他已經拿著手機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 我一語不發地掛了電話,關掉電腦,收拾好我的包準備往外走。可是他就站在門口, 擋住了我的去路。 “週總。”我說,“我約了男朋友,要遲到了。” “昨天當眾求婚的那個?”他笑。 敢情全世界都知道。 我本能地反擊說:“週總不是也有女朋友要陪?” “你吃醋了?”他彎下腰來胸有成竹地看著我的眼睛。我恨死他那樣的眼神,於是推開他往外跑,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說過你可以走麼?” 我咬著下唇,拼命忍住就要決堤而下的淚水。 他卻放開了我,說:“好啦好啦,今晚再帶你去山頂的那家西餐廳,等我去開車,我在車裡等你?” 我沒做聲。 他輕笑一聲,轉身先行一步走掉了。 我站在樓道裡跟自己掙扎了二分鐘,然後,我從大樓的後門離開。 天真冷,我渾身打著哆嗦進了火鍋店,宋天明已經坐在店裡等我,看我過去,他居然顯得有些緊張。 “小朵,我想和你說件事。” “什麼事?” “小朵,”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這次回來,我只能呆幾天。” “沒事,回來就好。”我心裡有些不快,但還是大度地說,“反正再等一年半你就徹底回來了麼,我可以等的。” “小朵,”他看著我,“你不明白。” “什麼?” 宋天明看著桌布。 “我可能……不會再回來。” 什麼? 宋天明說:“小朵,你也知道我是學基礎學科的,在國內的研究環境和就業機會都不如外面,所以,我想……” “你說過你要回來的!”我打斷他。 “是的我說過。”宋天明看著我。 “可是……” “宋天明你這個大騙子!”我失控地喊,“你這次回國都是設計好的對不對?你就是想騙我和你一起出去對不對?” “陳朵你這是什麼話!”宋天明也急了。 “什麼叫騙你?我們不是都說好的嗎?” 五十四 我忽然冷靜下來:“如果我不出去呢?” 他疑惑地看著我,好像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麼。 我繼續說:“如果我不出去,你是否已經找好後路?” 他料不到我這句話,看著我,呆了一秒。 這一秒已經足夠。我什麼都明白了,終於。 “小朵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宋天明無奈地逼出一句,“你不能讓我什麼都得不到。” “宋天明,我們說好的事情,不是這樣的!”我發瘋似地大叫,拿起包衝出店門,衝進滿天的大雪裡。 宋天明追出來,一把抓住我:“小朵你冷靜一點!” “你放手!”我用力甩開他。 宋天明真的放了,這一次。 雪下得很大,打在他的衣服眉毛眼睛鼻子上,我們隔著半米的距離,我清楚地聽到他粗重的喘息。就這樣僵持了一小會兒,我聽見他用非常難過的語氣說:“小朵,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對啊,我已經變了。但是變的豈止我一個。改變我們的是一整個世界,曾經的守候和諾言都可以不算數,這樣可以討價還價的愛情,我還要來幹什麼呢,幹什麼呢。 “你真的是愛上了別人嗎?你是不敢承認嗎?”我聽見宋天明故作鎮定地問。 “就算是吧。”我答,同時被自己的回答嚇了一跳。 我趕緊攔下一輛出租車跳上去,這樣的場面,讓我接近崩潰。後望鏡裡宋天明的身影越來越小。我狠狠心,讓司機把車開到山頂的西餐廳。 司機說:“現在上去還行,可是這雪要是再這麼下下去,你怕是下了來了呀。” “給你雙倍的錢。”我說。 “呵呵。”司機笑,“一定是趕著去約會吧,這天去那裡也挺浪漫的。” 車子一直把我送到餐廳的門口,我下了車,我卻沒有勇氣進去了,直覺告訴我周國安一定在這裡,可是我不敢保證是不是還有別的人。 我在餐廳外徘徊了五分鐘,門童起碼給我開三次門,不停地對我說:“小姐外面很冷,等人進來等吧。” “不用了。”我說。 宋天明打來電話,我硬起心腸,按掉。 他發來短信說:“小朵,我們的那些過去,你真的全都不要了嗎?” 我悲從中來,怎麼也忍不住洶湧而下的淚水。終於哭著撥通了周國安的電話,他很快接了,問我在哪裡。 “山頂。”我抽泣著說,“我來了山頂。” “你在餐廳等我。”周國安說,“我馬上趕到。” 原來他不在這裡。 我進了餐廳。侍應把我領到窗邊的位置,給我倒了一杯熱茶。我從窗外望去,整個城市都已經被雪淹沒了。燈光穿透雪花,如煙花靜靜而絕美地綻放。 有人在唱:你知不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時間,一滴一滴變成熱淚? 這鬼天氣,餐廳里人少得可憐。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才忽然想起來,這麼大的雪天,他該怎麼開車上來?我慌裡慌張地打他的電話,可是他卻一直不接。打了十次也沒人接的時候我奔出了餐廳。漫天的雪,一輛出租車也沒了,我只好沿著山路一直一直地往下走,我的腦子裡出現無數的壞念頭,嚇得腿軟,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走了許久前面也沒看到一輛車,身後卻有車追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嫌我擋了路,不停地按著喇叭。我停下腳步往回看,卻驚異地發現是他的車。車停了,他下來,把我一把拖進了車裡,一面拖一面說:“我一去他們就說你走了。你這任性的丫頭,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看見你。”我說。 “你走的時候我剛到,在車庫停車。” “你不接手機。”我說。 “走得急,忘了帶。” “我怕你出事。”我說。 五十五 “不是沒事嗎?”他摟住我,俯下身來,吻住了我冰涼而顫抖的唇。 上帝啊,就讓我去死吧就讓我去死吧。 就這樣哭著笑著死掉吧。 (8) 宋天明離開的那天,我沒有去機場。他給我發短信,說小朵,我知道,你是一時接受不了我們之間的改變,但我會給你時間考慮,我珍惜我們那些過往,希望你也一樣。 然後他不再給我打電話,改成寫信。信寫得很密,我每次打開郵箱,總能看到新的未讀郵件。信有些寫得長,有些很短,有時候只有寥寥數字:小朵,我想念你。 那些信我每看一封都要哭上很久,到最後,我換了一個郵箱。 就讓過去的歸過去,往後的歸往後吧,年輕歲月裡的真摯誓言,只能在空虛的網絡深處沉默。靜靜地死著。 就算是我變了心。 但是對周國安,我實在無力抗拒。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但一旦愛上了,我就沒有辦法回頭。 小燁和Ben決定五一結婚,我陪小燁去看他們的新房,是別墅,有待裝修。小燁去撒哈拉的行李已經全部備好,誇張得像要搬一次家似的,我忍不住罵她:“這就是你的流浪理想?” 她恬不知恥:“女人有了家都是會墮落的,什麼理想,都是放屁。”她揚聲大笑後,繼續大放厥詞,“現在,我的人生理想就是生三個孩子,將來看他們繞著這個院子跑。” 我說生那麼多你會變成黃臉婆,當心Ben不要你。 “他敢!”小燁自信滿滿地說,“像我這樣貌美如花能文能武的媳婦兒他上哪找去,再說了,我還有好多嫁妝吶。” 可愛的小燁,她看事情的方式永遠是那麼簡單實用,所以她幸福。我想起曾經對Ben的疑慮,暗笑自己神經過敏。 小燁問我:“你和周國安怎麼樣了?” “不知道。”我說。 “他最近挺忙的,我們見面機會不多。” “那倒也是。”小燁出人意料地通情達理。 “聽說他公司最近有些問題……” 公司有問題?我一無所知。周國安從來都不和我提他工作的事。 不過小燁這麼一說我倒也有感覺,最近周國安去公司明顯比以前頻繁,有時候在辦公室裡一呆就是很久,出來的時候臉色凝重,對下屬也時有苛責,不像過去的他。 我擔心起來。 “咦你想那麼多幹嗎?”小燁看出了我的心思,大力給我一拳,“趁早叫他正式離婚娶了你是正經!” 我窘得面頰發紅,撲上去和她對打,我們嬉笑著鬧成一團,享受著越來越稀少的無憂無慮的光陰。 我當然不會逼周國安娶我。 我們只是在人很少的地方約會,有時對坐著喝一杯咖啡一點紅酒,他是個懂得享受寧靜的人。不會給我任何的壓力,也給我足夠的自由。 不過他請了專業的設計師來替我做衣服。我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被別人上下左右地量來量去簡直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設計師對我說:“陳小姐,你很幸運,會有無數的女人羨慕你。” 五天后衣服送到我家,一共七套。那個設計師真有兩下子,我一一拆開來,每一件都帶有一種不張揚卻逼人的美。 我呆看著,穿慣牛仔褲的我連試穿都不捨得。 他的電話來了,問我:“喜歡不喜歡。” “太奢侈。”我說,“陳朵掉進童話裡,正在漫遊仙境。” “你的玫瑰胸針可以配上用場了。”他提醒我。 我無語。 他又問:“怎麼了?在想什麼?” “我在想也許我該辭職。”我很老實地說。 “可以。”他說,“我正想跟你安排新工作。” “什麼工作?” “做周國安的夫人。” 五十六 “這算是求婚麼?”我笑。 “對。”他說。 我嘿嘿笑:“你就不怕犯重婚罪?” 他一下子沉默。 “小朵,”最後他說,“相信我,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你……有把握?”我沒信心地問。想起寧子媽媽的神采,我就真心覺得,男人要放棄她,真是很困難的事。 “放心。”他說。 “這件事拖了這麼久,無非是因為一些股份。為了你,我會滿足她。” 我心下稍安。 但我不習慣他越來越頻繁地邀我去他家,美其名曰“讓寧子適應有我的生活”。 “你不是也很喜歡寧子嗎?”他說,“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會很開心的。” 可我不開心。 上次出走未遂之後的寧子好像變成一個乖乖女,每次去見她都趴在桌前老老實實做功課,周國安說她的成績在班上已經達到中游,說的時候眉花眼笑,好像寧子是一個少女天才——男人愛起孩子的時候,真是沒救的。 可是我能明顯感覺到,寧子對我不同往日。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周國安被一個生意上的急電叫走,他走以後寧子就一聲不吭地看著我,看到我渾身不自在。 “陳老師,”她說,“我還真沒想到。” 原來隱瞞是沒有用的。聰明的寧子,她全部都知道。 寧子說:“你是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你以為他很有錢?我告訴你噢,剛開始投資公司的錢大部分是我媽媽出的,離婚之後,他就會從本市的富豪榜上消失哦。” 我說不出話。 她看著我:“你要怎麼樣才肯離開他?” “我不會離開。”我說,“寧子你遲早必須明白,大人的世界不可能永遠順著你的心意來,人人都有幸福的權利,你就算不理解,也只能接受。” “是嗎?”寧子說。那一刻她的神態不像十五歲的少女,“那我至少有權利,請你現在從我家出去。” 我不和她爭,順從地出門,在樓下攔了出租車。早春的夜晚仍然涼得透骨,我大力搖下車窗,心裡卻還是像壓了一塊大石,透不過氣。 果然車子才開到一半周國安的電話就追來:“小朵你到底對寧子說了些什麼?” “我……沒說什麼……”聽出他聲音裡的焦急,我有點語無倫次。 “你回來一趟!”他命令我,口氣專橫,“寧子出事了!” 我趕到的時候,寧子站在高高的樓頂上,大風吹起她的頭髮,她整個人像顆星星一樣搖搖欲墜。 “小朵你來了!”周國安握住我的手,一個大男人,像個孩子似的無助。 我拉著他往樓頂沖,才衝到一半,寧子已經爬上欄杆,半個身子探在空中,好像馬上就會折斷。 “你們不要過來!”她大聲喊,聲嘶力竭,“再過來我就鬆手!” “寧子!”我才叫了一聲,她就真的鬆開一隻手,小小的身體好像要飛起來。 我嚇得再不敢言語。 “寧子,”周國安慌不擇言,“你有什麼要求,跟爸爸說,爸爸什麼都聽你的,你快下來,快點!” “什麼都答應?”寧子問。 “什麼都答應。”周國安斬釘截鐵地回答。他一直握著我的手,可是當他的回答出口,我卻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恐慌。 “那你永遠不要跟媽媽離婚!”寧子喊。她的眼睛在黑暗裡灼灼發亮,閃著不可理喻的愛和恨,我看著她,這個精靈一樣的孩子,我不是她的對手,我心灰意冷。 周國安鬆開我的手。我祈求地看著他,他的眼裡寫滿無奈,可是他大聲向黑漆漆的天空裡喊:“好,爸爸答應你!” 五十七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周家,只記得最後的情景是寧子從樓頂上下來,身上披著周國安的大衣。 他們父女倆互相攙扶著走下樓梯,沒有對我說一句。我在黑洞洞的樓梯拐角上呆呆地等著,等把寧子安頓好,周國安會否折回身來安慰我,或者至少,提出送我回家? 他沒有來。 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我終於絕望地承認,在這父女倆的世界裡,我始終是一個局外人。 我自己打了輛出租回家,在車上渾身發抖。 司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打開廣播,交通台嘰嘰喳喳的主持人在用忽高忽低的調調播新聞:“市區接連發生大小五起車禍,最嚴重的一起是一女士凌晨五點酒後駕車,由於車速過快,在下二環立交橋時,撞上超車道隔離護欄……” “不要命哦。”司機搖著頭換了台,這回換成了文藝台,一個男聲正在聲嘶力竭地唱:“我怎麼樣才能登上你的愛情諾曼底……” 司機很激動地說:“這歌好聽!” 一夜之間,我的愛情諾曼底已徹底淪陷。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接起來,是一個我覺得有些陌生的男聲,問我是不是陳朵。 我定定神說:“是。” “我是Ben,能來一下醫院嗎?小燁現在需要你。” “小燁?”我說,“怎麼了?” “來了再說吧,拜託快點。”Ben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的心一陣亂跳,看了來電顯示再打過去,他卻怎麼也不肯接。二十分鐘後,我從出租車上沖下來,一直衝到急診室的門口。我很快看到Ben,他看上去很憔悴也很慌亂,平日里的紳士風度全然不見,我把他一抓說:“你快告訴我,小燁她到底怎麼了?” “她開車,出了車禍……” 交通台的新聞在我腦子裡如電般閃過,我尖叫:“小燁她跟本就不會開車!” “我教過她幾次。”Ben說:“我沒想到她會拿了我的鑰匙把車開走。車子在下二環立交橋的時候,撞上了超車道的隔離護欄,在綠化帶上騰出去十幾米!” “她人怎麼樣了?”我聲音抖抖地問。 “不知道,”Ben指著急診室裡面,聲音一樣抖抖地說:“不知道。” 我虛虛晃晃地差點站不住。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她為什麼開走你的車?” Ben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紙,他顯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的問題,頹然地靠在醫院外面的白牆上。 哦,我的上帝。 我相親相愛的小燁,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任你心急如焚急診室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逼Ben:“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她撞見我和別的女人約會。”Ben說。 老天。 “沒辦法的。”Ben說出一句讓我絕望的話,“如果你遇到你喜歡的人,是沒有辦法逃得掉的。我本來一直想躲的,我本來也不想傷害小燁,我也準備結婚了,我們下個禮拜就要去沙漠旅行,可是差了這麼一點,還是沒有走成……” 我如跌進冰窖。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我們還沒有像她一樣修煉成精。所以,小燁輸給她也是必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護士終於出來了,她問我們說:“誰是葉小燁的親屬?” 我和Ben一起衝上去,她用冷冰冰的聲音宣布說:“還算幸運,命保住了。四處骨折,需要休息較長時間。” Ben當場跌坐在地。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小燁終於被送進了病房,護士出來說:“誰是小朵,病人要見她。”又特別說:“她說除了小朵誰也不見。 五十八 我進去了,小燁閉著眼睛,還好,她美麗的面孔依然那麼美麗,只是有些蒼白,我伸出手去撫摸她,有晶瑩的東西從她的眼角滑落,我替她擦去,她把手伸上來握住了我的,輕聲說:“小朵,我好疼。” “親愛的,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我的眼淚拼命地往下掉。 她又說:“小朵,他拋棄我,他為一個老女人拋棄我。” 我拍拍她:“別說了,等好了再報仇也不遲。” 她低聲說:“我真沒臉見你。” 說完,她又昏了過去。 我放聲尖叫,叫得護士和Ben一起奔了進來,護士很生氣地把我們往外一推說:“叫什麼叫,只是藥物反應,都出去都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我已近虛脫。 周國安差人送花來,一大束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裝點得病房好像結婚禮堂。可是他人不再來,不管是心中有愧還是,他已經決意淡出我的世界。 我捏著小燁的手說:“親愛的,失敗的不是你一人,你看,還有我陪你呢,對不對?” 小燁不說話。 很多天了,她一直不說一句話。 醫生說,她失語了。 我嘰嘰喳喳的小燁,她失語了。 Ben負擔醫院所有的費用,請了兩個人輪流侍候小燁,人卻一直不再來。我找不到他人只好去找寧子的媽媽,希望她可以成全小燁。 “對不起小朵。”她給我讓我絕望的答案:“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轉讓,唯獨愛情不可以。” “你很愛Ben嗎?”我問她。 “現在,是愛的。”她說。 “你會嫁給他?” 她露出詫異的神色。 “當然不會!”她說,“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婚姻不過是一種最無益的形式,跟幸福沒有絲毫關聯。握住現在的快樂才是真諦。” 她別有深意地看著我,輕輕一笑,真是百媚橫生。我知道我的幸福,小燁的幸福,都被這個女人輕輕握在掌心,她只需眉頭輕顰,我們就萬劫不復。 可是奇怪的,我心裡對她,一點恨也沒有。 (9) 好幾個晚上,我失眠。終於重新打開老郵箱察看宋天明的信件。沒有得到回复的他一直一直地還在寫,最後的一封署名是昨天。 “親愛的小朵,”我好像聽見宋天明溫柔的聲音,“很久沒有你的消息。可是我一直想念你。我想念你在陽光下肆無忌憚的笑,想念你對我發的脾氣。你最近好嗎?有沒有又瘦了?很奇怪,每次想到你,我總覺得你離我很近很近,近到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你的呼吸。 小朵,最近我在找工作。經濟不是很景氣,機會不多。面試經常在別的城市,我沒錢坐飛機,就只能乘坐晚間的灰狗大巴,穿越這個廣闊而陌生的美國。有時候半夜醒來看著頭頂的小燈,會有片刻的恍惚,害怕這旅程永遠沒有終點。每到這時候我就想你,只要想到你,就覺得很安心,因為我知道不管旅途有多長,小朵,你是我的最後一站。只是,你真的別讓我等太久,我怕我會堅持不住。 “ 短短的一封信,讓我痛得無法呼吸。 原來我們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淚流滿面地撥打小燁的手機,只響了一聲她就接起。 “親愛的小燁,”我連珠炮似地說,“你說這個世界怎麼是這個樣子呢,我們一直在很善良地生活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別人,我們唯一的錯誤就是在心底深處把愛情當作信仰,可是事情為什麼會像今天這樣,為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信任的全都是錯,我們追求的都是捕風,你說啊,我要聽你告訴我!” 小燁沉默。我不知道她心裡是否也有一樣的追問,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我楞了半晌。 “小燁,親愛的,對不起,我想要離開。你還記得你自己的夢想嗎,我想,我也要鼓起勇氣試一試,代你實現你的流浪。我忽然無比嚮往那種在廣闊天地裡放逐自己的感覺,高遠而純淨,我想,那或許可以代替我們心裡一直想要的愛情,我們一直在追求,但總是與我們背道而馳的愛情。” 小燁在電話的那一邊靜靜無聲,可我知道,她全都聽得懂。 我去不了美國,去鄉下總行吧。我找遍了中國地圖,決定去安徽的一個小城,我曾經旅游去過那裡,我想去暫時居住一陣子,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以後怎麼做,再說吧。 五十九 我去環亞辭職,所有的人都同情地看著我,看來我已經不可避免地成為緋聞女主角。 公關部經理為我惋惜:“小朵,你現在辭職對我們是損失,現在是非常時期,公司很需要人才。” 非常時期?我詫異地看著他,他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大概在醞釀別的告別詞。 周國安就在這時候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聽說你要去美國。”他說。 “沒錯。”我簡單地回答。事到如今一切的表白和解釋都是多餘。 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我,卻什麼也沒說。 最後他遞給我一隻信封。 “你的遣散費。”他說,似乎欲言又止。 我漫不經心地接過,隨手塞進包裡。這不重要。 從環亞樓下我直接打車回家,經過電視台,外面的大型噴繪廣告還是“環亞——激情動漫之夜”的宣傳海報,我看見自己戴著面具的臉,感慨萬千。 “小姐是不是想停一下?”司機善解人意地說,“停留時間照常打表就可以,我沒意見。” “走吧。”我說,“我還有事。” “好的好的,”司機似乎也對那招貼戀戀不捨,“你說那麼大的一家公司,說倒就倒了,哎呀,所以說房地產就是高風險,還是開開出租好啊,錢不能和人家比可咱心裡踏實,你說是不是?” “你說哪家公司?”我激動起來,想起“遣散費”,老天! “環亞啊。”司機詫異,“小姐你是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啊,環亞的事你不曉得?我小姑子也在那里工作,被裁啦……” “回去。”我說。 “馬上掉頭,回去!” “什麼?”司機發急,“掉頭?你開什麼玩笑啊小姐,你不知道這一路是單行線?” “回去!”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那天路真的很堵。司機帶著我穿了好幾條偏僻小巷才順利掉頭,我回到環亞樓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天色已經昏黃,大樓裡顯得蕭條異常,我在一樓的咖啡館坐下,這裡是我和周國安曾經面對面的地方,那時的我青春氣盛,桀驁不馴,而他,就像一個永遠好脾氣的戀人,容忍著我,保護著我。 只是,我那時不知道。 我掏出裝著“遣散費”的信封,裡面裝著一張二十萬的存單。存單上是我的名字。 一張字條,是周國安的口氣。 “小朵,我是個老頭子啦,只會做這個。祝你幸福。” 我把信封緊緊捏在手裡,頭伏在桌面上。 哦我實在太累。讓我,好好地休息一會。 可是我很快開始做夢。夢里人聲紛亂,有聲音在一直不停地說:“對不起……” 我醒來,在我身邊的是寧子。 “陳老師你醒了!”她說。 我努力向她微笑了一下,拿起我的行李準備離開。 “陳老師!”寧子扯住我的胳膊。我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麼,她垂著頭,扭捏了半天,低低地說出一句:“陳老師,對不起。” 我終於等來她這一句。 “陳老師,我爸和我媽離婚了,”寧子小小的臉顯得很黯淡,但是平靜,“是我媽媽提出來的。” “我為你難過。”我真心地說。 “我恨我媽媽。”寧子低聲說,“為了搶救下她的財產,她在我們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 “寧子,”我扶住她肩膀,“你一定要接受,每個人都是軟弱和自私的,包括媽媽。但是你不能否認她對你的愛,我想你心裡比誰都明白。” “陳老師,”寧子又說,“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對我好。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是我太任性,爸爸跟我談很久……” “什麼也別說啦,寧子。”我疲倦地鬆開她,“陳老師從來沒有怪過你。但是以後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堅強,別再做傻事,聽見了嗎?” “陳老師,你還願不願意嫁給我爸爸?”寧子忽然看著門口大聲喊。 我轉身,天啦,門口站著周國安。 他向我張開手臂。 我埋下頭。他走近了,一直走到我身邊,我一直不敢抬頭,他當著寧子的面低聲問我:“你回來做什麼?” 六十 我把支票拿起來,擋住我的眼睛說:“這點太少了,打發不了我。” 他好脾氣地問:“那你要多少?” 寧子插嘴說:“我爸人都給你,行麼?要是不夠,再加上一個我。” 我臉紅。 寧子和他哈哈笑。 那天的最後,是周國安開車,我和寧子坐在後座,像吵架又和好的一家人。 “公司怎麼回事?”我問他。 “投資失誤。” “難道就沒有重來的機會?” “有。”他說。 “可是,我不想了。拼了這麼多年,我實在覺得累,早就想把公司交給別人,又覺得不放心,捨不得。現在,正是機會,可以好好陪陪寧子,”他微笑,“還有你。” 我和周國安登記結婚的時候寧子一定要跟過去,那天是星期天,我們先開車順道去接了小燁,想順帶她出來散散心。 小燁已經看不出任何病狀,一路上她始終好脾氣地微笑,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 我知道她也為我高興,只是她一直沉默。 星期天登記處的人特別多,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最高興的人是寧子,她手裡捧著幾盒紅色包裝的阿爾卑斯奶糖,看誰順眼了就發給幾顆。 她穿著普通的校服藍裙子,但她比以前快樂。 我們終於登記完出來回到車上,寧子心滿意足地清點著自己的勞動,“三盒奶糖都送完啦!”她評價,“今天真是百分之百甜蜜的一天呦!” 這時有人說:“給我一顆。” 不是我,也不是周國安,寧子手裡抱著奶糖盒,是她最先反應過來歡呼:“呀,小燁姐姐說話了!” 車禍五個月後,被醫生診斷為“失語症且很難恢復”的小燁終於開口說話,我驚喜萬分地擁抱她,再擁抱周國安,寧子添亂地和我們抱成一團,我順勢拍著她又哭又笑,場面真是壯觀。 “好啦。”小燁皺著眉說,“陳阿朵,你像個瘋子。” 親愛的小燁,只要你肯說話,我真寧願我自己是瘋子。 “為什麼哭呢?”她伸手擦我的眼淚,“結局好,一切好,咱們這二十多年,總算是沒有白混。” 她並沒有跟我提起Ben.很多天以後,她也沒有跟我提起。 愛情就是這樣,有些人慢慢遺落在歲月的風塵裡,哭過,笑過,吵過,鬧過,再戀戀不捨也都只是曾經。偶爾想起,心還會痛,卻也夾雜了說不出的甜蜜,像一首曾經深愛過的情歌,歌詞早已模糊,動人的旋律卻一直強留在心裡,揮之不去。 我陪小燁去上課,她忽然想學服裝設計,我也跟著聽聽。我去了一家新的公司應聘公關部經理,因為在環亞的經驗,很容易就被別人相中。新工作很忙,不過我比較開心。周國安在休假,寧子在準備考試,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 寧子會長大,會有男生喜歡她並給她買冰棒吃。小燁設計的第一件衣服還算不錯,她終究會尋找到她的幸福,宋天明也會再找到願意陪他游泳的女孩子。 我們都還有明天,如此想來,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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