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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19 爭吵

翻譯官 纪媛媛 13442 2018-03-13
我抄起電話就給家陽打過去,腦袋裡除了他的號碼就是一片空白,什麼禮貌、自尊、自知之明,都給我滾一邊去,我現在只想要知道,無論我們離得多遠,無論他跟誰在一起,只要家陽他平平安安的,他沒有事。 可是,我聯繫不上他,提示音說,暫時無法接通。 胃還在疼,我蜷縮在自己的床上,一遍一遍地撥他的號碼,聽到一遍遍重複的提示音,我的腦海裡,都是家陽。 他愛我,他對我那樣的好,他想要我高興,他小心翼翼地委屈自己,可是我呢?他好不容易公幹去了巴黎,我都在賓館樓下了,都沒有去見他,還要告訴他,我跟另一個男孩子在一起。 不是這樣的,家陽,我沒有對你說,打從我見到你,我的眼裡,我的心裡,就沒有別人了。你知不知道,學習,實習,每天傻乎乎地裝高興,這是多麼痛苦、辛苦的事情,是什麼支持我這麼久?是什麼讓我自己能夠堅持下去,沒有放棄?就是你,家陽,只有你,我想與你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願意做別的打算。

家陽,你要好好的,我要見你,我有那麼多的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不能有事,家陽,我所擁有的東西已經是那麼可憐的一點點了,如果沒有你……哪怕是遠遠看著你也好,如果沒有你,我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 我都發懵了,小鄧把我的電話搶過去,硬是將什麼沖劑灌到我的嘴裡,我嗆得一塌糊塗,胃裡的疼痛好像稍稍舒緩,可是頭疼得厲害,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醒過來,天亮了。我拿起電話繼續撥家陽的手機,無法接通,無法接通…… 小鄧聽到我的聲音,從她的房間跑過來,又把我的電話搶走。 “快給我,求求你。” “你是不是瘋了?” “我的一個朋友找不到了。” “你問問別人啊,這樣也不是辦法。” 對啊,我真是糊塗了。我找不到他,但我可以找到程家明,我的口袋裡有他昨天給我的名片,我哆哆嗦嗦地撥他的手機。

三聲鈴音之後,程家明接了電話。 “餵?” “程醫生你好,我是喬菲。” “你好。” “我,我想問您……”我語無倫次,話也說不下去。 程家明在電話的另一側說:“聽我說,喬菲,我現在醫院,我的同事剛剛為家陽做了手術,他正在休息。” 他做手術了?他到底還是出事了。 我也顧不得什麼,就問:“家陽他怎麼了?” “他在海島度假,賓館失火,他被門楣砸中後背,不過好在被同伴救出。” “什麼傷?嚴不嚴重?” “肩骨碎裂,需要靜養。” 我聽了程家明的話,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渾身上下,四肢百骸,毫無重量。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家明說:“餵?” “是,程醫生,我在。” “家陽現在一切穩定,有家里人照顧他。你如果想來看他,請再等幾天,跟你的同事們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懂。謝謝你,程醫生。” 我放下電話,重重倒在床上。 小鄧問我:“怎麼樣?知道情況了?” 我皺著眉頭說:“小鄧,你信不信,人和人之間真的有感應?你看,我昨天晚上吐得厲害,而我的朋友他剛剛動了手術。我記得有一次,我發生狀況,他的胃也疼了。” “我信。”小鄧坐在我身邊,“心放在一起了,身體也會有感應的。” “是嗎?”我喃喃地說。 “他傷得重嗎?你要去看看嗎?” “他的肩骨碎裂。我過些日子會去看他。我倒並不很擔心他,他有許多人照顧的。” “那你洗個澡,再睡一會兒吧,菲菲,你看你,折騰得不像樣。” “謝謝你,小鄧。” 我翻了個身,趴在床上。 我醒過來,身上疼。

聽見有人說:“醒了,家陽醒了。” 我只覺得陽光刺眼,慢慢睜開眼睛,就看見我母親,她在流眼淚。我聽見醫生說:“程家陽?” “是我。”我的喉嚨幹啞。 他又用手電照照我的眼睛,向圍著我的眾人點點頭。 我像大熊貓一樣被別人圍觀。我難得見到我父母親和哥哥同時出現,還有叔叔、嬸嬸、伯伯、伯母等眾多親戚,我慢慢地張口問道:“小華,她在哪裡?” 我的眼前還是昏過去之前的那一幕:在失火的樓層裡,我們倉皇逃向外面,我推了小華一下,隨後自己被掉下來的門楣砸中,倒在地上,不能動彈。小華哭著喊著我的名字:“家陽,家陽,走啊,快,動一下啊。”她的手用力推壓在我身上的紅熱的門楣,我聽見發出“嗞嗞”的聲音。我被壓在下面,可是頭腦在這一刻是清晰的,我說:“小華,你走吧,你快出去,咱們不能兩個人都在這裡!”

“不行,不行,家陽,你怎麼跟我說的?你不是答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嗎?”她哭喊著不肯放棄努力,用手搬,用腳踹,用盡一切力氣要挪走壓在我身上的東西,自己也是遍體鱗傷。 “家陽,你不要趴下去,我求求你,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我聽見她的哭喊聲,我的身上稍微鬆動,我往外挪動一下,小華拽住我,往外拖,我只覺得肩上和腿上一陣撕裂般劇烈的疼痛,我從門楣下被她拽出來。 我們架著對方向外逃,在混亂的灼熱的空間盡頭,找到小窗,從那裡跳下去,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我們重重地摔在沙灘上,然後我失去了知覺。 我說要見小華,他們緊張了一下,沒過多久,小華來了,身後是她的父母。我看見她,覺得恐慌,她的手上纏著厚重的繃帶,被人用輪椅推來。

我想起來,可是不得動彈,我伸手向她:“小華,你怎麼了?你怎麼這個樣子?” 她過來握住我的手。 “沒有,你不要緊張,我的腿摔傷了,行動不便而已。”她說著,又流出眼淚,“倒是你,家陽,你要待在床上養好身體。” “對不起。”我說。 “你在說什麼?”小華用手帕擦眼淚,終於抑制不住,抽泣起來,“是我不應該,我不應該提議去那裡度假。” 不真正經歷生死,看到人在劫難之後痛哭流涕,會覺得有欠真實感,這樣煽情的場面,像是電視劇。我只是覺得,冥冥之中,一切像劇情一樣似乎已有定數,與我生死相依的,注定是身邊的這個女人。 這突降的事故,還有更為重大的意義。 我跟小華,以與從前不同的身份,分別見到了對方的父母。

在這種形勢下,生死之愛彷彿讓上了年紀的人動容。 不知道是哪個長輩的話,低聲說:“這兩個孩子啊,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 我的傷口非常敏感,不知道是哪一步處理不善,這一天發炎了。不疼,只是又腫又脹,我開始發燒。燒得還挺舒服的,很多人折騰我,把我的身體翻來覆去的,又插管子又打針,我心裡還慶幸呢,這要是不發燒,清醒的,還不得疼死。斷斷續續地又有人哭了,我費盡力氣睜開眼,是小華。我想跟她說,小華,你不要哭了,不要總是為了我哭。可是我沒有力氣,我還是睡一會兒吧。 我有時候做夢。 夢見喬菲了,就掐自己,不疼,軟綿綿的,真是在做夢。 那也就沒什麼忌憚了,就把話說直了問她:“我是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整我呢?”

她也不反駁,看著我,好脾氣地聽教訓。 “不是我生病了,快死了,就覺得自己有資格訓你啊。你有時候做事,尤其是對我,真挺不對的。 “有兩人在一起談戀愛,把錢分得那麼仔細的嗎?我想給你買東西怎麼了?你陰陽怪氣地生什麼悶氣啊? “我說一句話,就一個詞兒,'出身',我無心那麼一句,你就差沒把我給斃了。 “什麼留學、工作的事兒,我告訴你,你也不用謝我,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你謝我,也不是真的,你心裡還煩我吧。 “所以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了,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對你其實真挺有意見的。你這人平時裝得挺大方,其實相當小心眼,誰你都考慮,你就是不管我。我就不一樣,別人我不管,我就是管你。

“行了,你也不用道歉了,給句痛快話吧,咱倆還能在一起不? “你給句痛快話。” 我怎麼夢裡說話還耗費體力呢? 我累得夠嗆,真不爭氣,還沒夢到喬菲“給我句痛快話”,就又睡了。 再醒過來,是旭東在我旁邊,他的手在我的臉上。 “家陽,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家明在旁邊:“旭東你說得對啊,他差點沒得敗血症。” “我怎麼了?” “沒怎麼,昏迷兩天兩宿。”家明說。 “有沒有什麼人來看我?” “家里人。你們聊,我去告訴小華你醒了。”家明說著出去了。 “你最想見到的人,不是就在這裡?”旭東的手還在我的臉上,這廝在這個時候,佔足我的便宜,我揮了沒受傷的胳膊去打他。 旭東中招:“功力見長啊,小子,大哥還說你病得不輕。”

“少廢話。”我說,“你呢,挺長時間沒見了,你怎麼樣?” “我能抽根煙不?” “你把空調打開,給我來一根。” 旭東點上一支煙放在我嘴裡,看看我深深吸一口,他說:“我要當爸爸了。我老婆懷孕了。” 我愣了一下:“哪個老婆?” “原配。” “你中招了?” “計劃之內的。” 我也沒提吳嘉儀,看著旭東背對著我吸煙。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知道的,家陽,有的女人用來生活,有的女人只能用來愛。” 門打開來,小華走進來。 我說:“這是……這是……” 小華笑著對旭東說:“是專門過來送煙的吧,對不對?我知道你們是發小,就只有你最知道向著他,是不是?” 旭東笑起來,熄了自己的煙,把我的那一支也拿下來,掐滅,這個叛徒。 “他好了,咱們一起吃飯吧。”旭東說,“就只看過你的節目,本人比電視上好看啊。” “謝謝你啊。”小華很高興。 旭東沒坐一會兒,說公司裡有事,就先走了。 小華坐在我旁邊,看著我:“你都把我嚇死了。” “哎。”我說,“誰知道呢,從來不生病,生了就是個大的。”我搖搖頭。 “對了,”小華說,“你們單位同事打過電話來,說要來看看你,我沒讓。” 一直躺著的我,一下子就坐起來了。我忍著肩上的疼痛問她:“什麼時候?” “你昏迷的時候啊。” 她看著我:“家陽你不要著急,你這不是好些了嗎,我讓他們明天或者後天有空來看你,好不好?” 我以為喬菲會跟單位的同事一起來看我,可是沒有。 我的心情很複雜。 這場火災讓我安了心也灰了心。一直以來,我掙扎些什麼,追求些什麼呢?人的命運像是星星的軌跡,不容許有絲毫的偏離,我跟喬菲偶然地擦身而過,讓我有好久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而小華,她把我拉回原來的軌道。 我從此要走下去,平穩、安詳,到死。 我在病床上轉了個身,就冒出另一個問題困擾我,仔細思考了,又很確定地告訴自己:她十有八九不知道我受傷了,不然她不會不來看我的,我有一天感冒了,她都很緊張,我現在這個狀況,她要是知道,無論如何都會來的。 所以,她一定是不知道。 我負傷回去,我會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問我,我就說,沒事兒。 我現在差不多了,那我得趕快回去。 醫生給我打吊臂的時候,我父親來了。 他跟我也沒什麼話,只是在旁邊一直等著。裝石膏,扎繃帶,用了兩個多小時,他一直在。 醫生給我弄完了,我坐他的車回部裡。下車的時候,他對我說:“這幾天就別乾什麼了,早點回家休息。你的傷,還得養。” 我說:“是,爸爸。” 我回到辦公室,自然免不得接受一番熱烈歡迎,噓寒問暖。我想跟同事交接一下工作,主任說:“不著急,家陽,你再休息休息。” 我說:“新翻譯的分配做完了嗎?” 主任說:“基本上定了啊,這是留在局裡的人的名單,你看一看,新翻譯還得你來帶。” 我把他給我的名單接過來一看,上面沒有喬菲的名字。 我看看主任:“您沒留那個小孩兒啊?” “你說哪個啊?” “就是會手語,您說,一個人當兩個用的那個。” “你說喬菲啊?”主任說。 “我還怕您不認識她呢。對,主任,她分到哪兒去了?” “我不認識她?全局可能都認識她了。”主任說,“這姑娘自己申請去科特迪瓦辦事處了。” 我一下就呆在那裡了。 “怎麼回事?那裡怎麼能讓女同志去呢?又戰亂,又瘟疫的。她申請,批了嗎?” “那裡也缺人,沒人去,喬菲相當堅持,一直報到上面,令尊特批了,現在這姑娘是全部典型了,號召外交戰線都向她學習呢。沒幾天就走了,現在放假,收拾行李呢吧。” 我點點頭:“那我出去了,主任,您先忙吧。” 我快步離開主任辦公室,聽見他在我後面說:“家陽,你別著急幹活啊,注意休息……” 我撥通喬菲的電話,這次很好,她很快接起來:“家陽?” “是我。你在哪兒呢?” “在家。” “哪兒也別去,我半個小時後到。” “我正要出去,你有事嗎?” “我告訴你,”我對著耳麥說,“哪兒也不要去。” 我還沒敲門,喬菲就把門打開了,她看著打著吊臂的我,臉上無風無浪:“你出院了。” “你還跟我裝,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這麼惡形惡狀過,不過我真是受夠她這套了。 她看看我,稍稍讓開,讓我進去,門大敞開著。 只有她自己在家,我坐在沙發上,突然又覺得沒有話了。 過了一會兒,喬菲給我倒了水,我抬頭問她:“你知不知道科特迪瓦是什麼地方?” 她沒說話,也坐下來,頭向窗子外看。 “我跟你說話呢。” 她就轉過頭笑嘻嘻地說:“怎麼了?至於嗎?總得有人去吧。” “你這麼多苦白吃了?那種地方,法語差不多的就能去,你這麼多年翻譯技術白學了?”我就是嗓子疼,要不然我就吼著說了。 “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你算拿哪個身份跟我說話啊?”她仍然笑著,不過很尖刻地反駁我,“你聽我說,程家陽,無論哪個身份,你對我,說得都有點多。你自己不覺得嗎?” 我們還沒有吵過架呢,喬菲這話可把我的火給點起來了。我騰地一下站起來,一個肩上掛著吊臂,我晃了一下:“你不知好歹吧,喬菲。我,你問我拿什麼身份跟你說話?我,什麼身份?” 我氣得話也說不下去了:“是啊,你問得對啊。我算是你什麼人啊?我管你這事幹什麼?不過,喬菲,你也不想想你爸媽對不對?他們養你這麼多年,結果好不容易能當上大翻譯了,你給自己弄到非洲去了,一去兩年都不能回來,你這算對得起誰啊?” 她沒說話,把頭甩過去。她的手發抖,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我說:“給我一支。” 她看我一眼,把一根放在我嘴上,給我點上。 我們都鎮定了一下。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對她說:“我不是來跟你商量的,我來通知你,喬菲同志,你不能去科特迪瓦了。”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得很明白,“你不是不想當翻譯了嗎?太好了,高翻局的名額緊著呢。你也不用當了,我給你另找個好地方。” 我打算走了,跟她沒說幾句話,比我動手術挨刀子還疼:“你先不用上班,等著去新單位報到。” 我說著要走。我肩上的傷口真的發疼了。 “家陽,你這麼做為了什麼呢?”她在我後面說,“我不同意,我不會修改志願的。” “公務員服從上級分配。”我回頭對她說,“還有喬菲,你認識我這麼久了,看到我做什麼事情沒成過?” 她沒說話,坐在那裡,看著我。 本來我站得就不穩,她這副樣子,小小的一張臉孔,瞇著一雙貓眼,讓我心神搖動。 “跟誰學的抽煙?”我問。 “外國朋友,我都抽挺長時間了。” “知道對身體不好嗎?” “你知不知道?” “我無所謂。”我說的是實話。 “我也是。”她說。 我們真是不可救藥了,我沒法跟她說話了。 我摔門就走。 家陽恢復得不錯,生龍活虎地跑過來吼我。 他走之後,我就越想越生氣,我平時很會貧嘴的一個人,見到程家陽就沒電了。 我倒頭睡覺。 被手機的鈴聲吵醒時,都是夜裡了。 我看看號碼,原來是波波,她剛剛從巴黎飛回來,要請我和小丹喝酒。我身上沒勁,還犯懶,對她說:“下次吧,我累。” “你怎麼這麼沒意思啊?快出來,小丹好不容易不加班。再說,咱們都多長時間沒見面了。” “好好。” 我起來,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到了約定好的酒吧,看見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另外兩個人。 她們看著我,波波說:“哎你坐遠點兒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保姆帶來了。” “你也太惡毒了吧。”我坐下來,給自己倒酒,心裡真有點不高興了。我本來心情就不好,這等損友,還這樣挖苦我。 “你生氣了?”波波過來摟一摟我,“我跟你開玩笑呢。你看我還給你帶禮物了。” 她說著就把一瓶香水給我。 “這還差不多。”我收起來。 “怎麼不高興啊?”小丹問。 “沒有。” “得了吧,你臉都是黑的。而且你沒戴胸罩。”小丹說。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胸前,她們兩個哈哈地笑起來,我又被擺了一道。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真的思維混亂。 從來都是我耍她們兩個,今天接連吃招。 我也氣得笑起來。 這個時候,有人經過我身邊,叫我:“喬菲。” 我一抬頭,程家明,身邊還有兩個男性朋友。 我說:“嗨嗨,程醫生,這麼巧。”我灌了一口酒。 “介不介意一起坐?”程家明說,伸手與波波和小丹握手。 我說:“好啊,好啊。” 桌子上面,幾隻手一起握,我心裡想找個什麼方法走。 男士們又要了酒來,大家挨個講段子。 我其實挺不願意見到程家明的,像個手裡握著借據、又不索債的債主。 我那天給他打電話問家陽的情況,還沒等我說出來,他就直接告訴我了。他知道我跟家陽的過去,這很明顯。 家陽身邊的人,都是這樣莫測高深的,這樣比下來,他自己清純得像個小孩子。 身邊跟程家明一起來的先生對我說:“該你了,輪到你講段子。” “我一時想不起來。” “那可就罰酒了。” “好,那我說一個。 “說,把大象放進冰箱,統共分幾步?” 我說完了,就看見其餘五個人表情木然地看著我。 程家明的另一個朋友說:“要不,你還是喝酒吧。” 別人笑起來,波波說:“我來講吧。我都準備挺長時間了。” 她還沒說完,我就把我面前的酒給乾了。 桌上的人都有點發楞。 “各位,我再喝兩杯就走了,我有點事,對不住了。” 我要自己倒酒,杯子被對面的程家明給摁住了:“正巧,我也要走,我送你吧。” 完了,我弄巧成拙了,我就是想躲開這個人的。 “你再坐坐,程醫生。你不是剛來嗎?”我說。 “走吧。” 他站起來,穿風衣,伸手拽住我的胳膊:“走吧。” 我就這麼被程家明給拽出酒吧了。 出來,秋風把混混沌沌的腦袋吹得發疼。 “我送你。” “不必。” 程家明笑起來:“故作堅強,只能讓自己更辛苦。” 我看著他:“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因為自己有錢有勢就可以隨便地擺佈別人,還語重心長地說,這是為我好,教我不讓自己更辛苦的道理?我告訴你,我從來都是辛苦的,我就是這麼過日子的。沒有車,我坐地鐵;地鐵停了,我走回去。我從來不想佔誰的便宜,我也不用別人拯救我。不要笑著跟我說話,我也不領你的情。再見。” 我抬腿就走。 我坐最後一班地鐵回家,人很多,擠得像沙丁魚罐頭。 不過,有什麼關係,我心甘情願,這就是我該過的日子。 我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吃方便麵。出去買菜,回來給自己和小鄧做晚飯。 四點五十分,收到高翻局人事處的電話,讓我明天去報刊資料室報到。 我想起程家陽恨恨地對我說:“你不是不想當翻譯了嗎?太好了,高翻局的名額緊著呢。你也不用當了,我給你另找個好地方。” 他的辦事效率真高啊,我就這麼被發配到僅次於離退休辦公室和計劃生育辦公室的資料室去了。 我又在鍋裡多放了兩勺大米,邊淘米,邊看著鏡子對自己說:“笑,笑,笑。” 這天晚上,我吃得很多。小鄧說:“你怎麼今天戰鬥力這麼強?” “我放完假了,明天上班。不出國了,他們給我弄到資料室去了。” “那不是很好?我早就說過,你突然想去非洲幹什麼。” “是啊,我不去非洲,我提前退休養老去。” “不高興?” “不知多高興。”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最近你遇見不少事兒,菲菲,想哭就哭吧。別忍著,心裡太難受了。” 我說:“快喝湯,別涼了。” 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湯說:“哎真不錯啊。” 我嘴裡還有大米飯,對她說:“你一說,我還真發現我有點問題。” “什麼?” “我除了打呵欠,是從來不會流眼淚的。” 我去上班,資料室在外交部大樓西廂的角落裡,除我以外,負責資料管理的是一位退位了多年、等著退休的老英文翻譯。 我樂得清靜。除了每天整理整理網絡和文字媒體的新聞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事。 經常來的,還有一位負責網絡維護的年輕技師小趙,說話很不給面子,第一次見到我就問:“哎,你怎麼這麼小就被分到這裡來了?” “我樂意。”我說。 不過,每種工作都有它的好處,這裡的法文資料,新的、舊的,我都看不過來了,累了,還有時間隨便上網。 我覺得挺滋潤的。 有一天,我翻閱舊報紙的時候,看到四月法國巴黎里昂火車站爆炸案的新聞,裡面提到,憲兵祖祖·費蘭迪為保護乘客安全,英勇犧牲。 此時,我正趴在窗子下的書桌上,深秋的陽光透過大玻璃窗灑在我的身上,像溫暖的一雙手。我張開自己的手掌,上面是祖祖留給我的痕跡。 “你好不好?”我說,“你姐姐說,上帝派遣你別的差事,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我現在還不錯,我是國家公務員了,可是,我有的時候有點寂寞,你要是有空,就來看看我吧。” 我聽見有人咳嗽一聲,看一看,程家陽站在書架的另一端。 家陽的吊臂拿掉了,垂著手,看著我。 我站起來,問他:“你有事兒啊,師兄?” “是。”他說,“請幫我找一份報導北約對南聯盟用兵的《世界報》。” 這是哪個年代的老消息了,我打開計算機查閱。 根據文章內容查到報紙年份、日期和歸檔編號,按照編號在第五個書架的第二層找到這份報紙。 我把報紙給他,然後做登記。 家陽接過來,看看我說:“怎麼樣,”他的樣子像在尋找合適的詞跟我說話,“你忙不忙?” “你看到了,”我說,“我本來想打個盹睡午覺的。” “那行,謝謝你啊,我先走了。” “啊,不用。” 家陽剛走,我就接到了高翻室的電話,讓我去一趟。我跟老翻譯請假,他正拿著一個剪刀在那裡剪報呢,頭也不抬地對我說:“早去早回啊,要是來人借報紙,我可找不著。” 原來是全球可持續發展計劃大會召開,局裡的翻譯不夠用了,從各個處室借調,協助大會的組織、接待、陪同等工作。負責這次翻譯組織的學姐照著名單念每個人的分工,我估計差不多能讓我陪同代表夫人團觀光吧,這個我倒是在行,那邊英語翻譯趙鵬遠離得很遠跟我打招呼,我正對他笑呢,學姐念到我的名字。 “喬菲。” “到。” 學姐看到坐在窗邊的我,慢慢地說:“會議第二天,十一月十五日,你參與,上午,九點十五至十一點,下午,兩點十五分到四點的,會議的法文同聲傳譯。” 她說完,我人就傻在那裡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怎樣的工作機會?太好了,否極泰來,我喬菲轉運了! 我看看身邊不少以嫉妒的眼神看著我的年輕同行,我把笑容憋回去,他們現在心裡就咒我出醜了吧,看著吧,我把準備工作做得好好的,我一定會出色地完成任務,看著吧。 安排完任務,學姐宣布散會,我被她叫住,留下來。 她把一大堆的資料給我:“喬菲,這可是你第一次做會議同傳,可得準備充分啊。” 我說:“是是是。” 她看看我,不解地說:“這麼好的小孩兒,你當時鬧著要去科特迪瓦幹什麼啊?” 我說:“在哪兒不是為人民服務啊。” “行了,你現在好好準備,給人民在國內服務好就行了。” 我拿著學姐給我的材料回家鏖戰,這突如其來的光榮任務好像重新激活了我——吃得多,勤運動,睡得香。 有天晚上我跟小鄧吃飯的時候,電視裡在演《食神》。 以“撒尿牛丸”重新崛起的周星星對吳孟達演的壞人說:“你不得不佩服我啊,我又活過來了!” 我重重地點點頭。 小鄧說:“你又把自己想到電影裡去了?” 我不太好意思地說:“沒有,快,吃魚。好吃。” 可是,我這樣情緒飽滿、精力充沛、鬥志昂揚到開會的那一天上午,當我穿上西服正裝,把“翻譯”牌掛在胸前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了。 我趁領隊沒注意,從休息間走出來,看見各國代表已經紛紛入場了。 我往會場瞧了瞧,這陣勢彷彿是見過的。當時,我看到傑出的程家陽的表演;而今天,將是我在這兒的工作間裡,第一次,做同聲傳譯。 不行,我得去抽支煙。 我正在找吸煙室,身後傳來程家陽的聲音:“喬菲。” 我回過頭,看著他。 程家陽穿著黑色的西裝,同色系的襯衫和領帶,白皙瘦削的一張臉孔,一絲不苟的裝束,他可真英俊。 在這個時候,我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可又知道有許多話不能說。我只是看著他。 他緩緩伸出手,幫我扶正胸前的名牌,慢慢地、柔和地說:“不要緊張,喬菲,沒有人比你優秀。” 我點頭:“我叫不緊張。” 他忍俊不禁。 “你做什麼,你今天不翻譯嗎?”我問家陽。 “我陪同聯合國領導人。等一會兒,有會談和專訪。” 我繼續點頭。 “好了,去吧。記得我對你說的嗎?” “當然,”我用手指著自己,“我非常優秀。” 我與一位師兄搭檔,我們坐下來之前握手,互致問候。 當我手中握好速記的鋼筆,當我按開傳送翻譯的設備開關,當我聽到法國代表的第一句發言,而我同時對著話筒流利地用漢語說“我們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可持續追求,正如人類景仰長生……”的時候——我很清楚,我,喬菲,非常優秀。 會議開完,送走聯合國的大人物,一時沒有重要的任務。 我聽了喬菲的工作錄音,覺得她應該可以打八十五分了,雖然還不夠瀟灑,但是已經足夠敏捷準確,再稍稍假以時日,這將會是最出色的翻譯。 我這樣想的時候,正坐在電腦前,一場球局,找不到對手,只好跟電腦遊戲。 小華給我倒了牛奶,看見我打桌球,就笑了。 “怎麼這麼有心情,自己玩啊?” “也不是,”我接過她的牛奶,喝了一口,“原來有一個不錯的對手,不知道現在哪裡去了。” “是嗎?你還有網友啊?” “為什麼不?”我看看她。 “男的女的?不會搞網戀吧。” 我笑了:“別這麼土了。” 說起來,我真的有些日子不見更名為“梨讓孔融”的“我就不信註冊不上”了,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忙的官司,誰也不會太有時間聽你的傾訴。 小華說:“差不多就睡吧,別太累了。” “好,你先睡,我洗個澡就來。” 在大會中表現出色的喬菲被我們主任從資料室調入高翻室,從此在我隔壁的辦公室工作。 第二天,管人事的副主任帶了她到各個相關處室跟同事們見面,將我們介紹給對方。 我們握手,喬菲對副主任說:“我認識程師兄,我們是校友。” 副主任一拍額頭:“你看,我都忘了,對啊,你們入部培訓不也是家陽負責的嗎。” 我說:“好好努力。” 菲說:“謝謝。” 中午的時候,我母親給我打了電話,是她的秘書接通:“家陽,你稍等。首長要跟你說話。” “家陽。”我母親的聲音。 “媽。” “中午一起吃飯吧。” “好啊。” “我們坐我的車去吃西餐。我在門前等你。” “好。” 我放下電話,吸了一口氣。 快午休了,抽了一點空,坐在我對面的師兄用單位的電話給家裡打了個長途,他對著電話說:“媽,真的,我真吃早飯了,我能不吃嗎……” 我穿了風衣要下樓,在走廊裡看見英語翻譯小趙跟在菲的後面說:“真是的,那個時候,我還真擔心呢,我還說,怎麼一個小姑娘要去那個地方啊,不過,你真是不錯,我聽他們說了,你業務相當突出……” 我站在他們旁邊等電梯,小趙看到我打招呼:“師兄。” “嗨。”我說。 喬菲跟著笑笑:“去食堂啊。” “啊,不是,去別的地方吃。”我說。 他們到了食堂那一層就下了電梯。 小趙走在菲的後面半步,他對菲還挺呵護的。 我母親的轎車在樓前等著我,我上去了,她手裡還拿著文件在看。 我們到了餐廳,她才把手中的工作放下來。 看看在吃鵝肝的我:“怎麼瘦了?” “沒有吧。” “你自己不覺得,瘦了不少呢。”她喝了一口果汁,“最近,我跟你爸爸要各自出門一趟,時間不短。” “哦。” “我們走之前,想約小華的父母見一面。” 我抬頭看看她:“好啊。不用我們作陪吧。你知道,我不會應酬長輩。” 我母親嘆了一口氣:“家陽,你不小了。我是想,把你跟小華的事定下來。” 我並不十分吃驚,我基本上預感到這一天的到來,我用餐巾印印嘴巴:“怎麼沒有人這麼追著家明,要他結婚?” “家明?”母親不以為然,“他要是跟哪個合適的女孩像你跟小華感情這樣好,我早就給他辦婚禮了。” 這句話有兩個要點:一、這是個“合適”的女孩;二、她覺得我跟小華的感情“這樣好”。 我母親語氣輕鬆,殊不知這是多麼高的標準。 我沒說話。 “家陽,你什麼意見啊,告訴媽媽。” “……我沒有意見,媽媽,你希望我怎麼做?我照你說的做好了,你希望我向小華求婚嗎?好,晚上就跟她提。是你約還是我約小華的父母,你告訴我吧。如果你想,那我們還可以盡快結婚,我們盡快要孩子。 “媽媽,我沒有意見,你告訴我吧,你希望我做什麼?” 我母親有點發楞,我繼續吃東西。 “家陽,”她慢慢地說,向我溫柔地笑了,“怎麼了,家陽,媽媽是為你好啊,我以為,你跟小華都這麼久了,也該有個結果了。你們也都不小了。” 牛排很硬。 我叫來侍者:“牛排很不好吃,請給我換炸醬麵。” 他為難:“先生,我們這裡只供應俄式西餐。” 我母親看著我。 “請給我換炸醬麵,還有黃瓜。” “家陽。” 我看著我的母親:“媽,我能不能自己選擇吃些什麼?” “你剛剛要的也是你自己選的。” “說得不錯,因為你只把我帶來這家餐廳。” 我扔下餐巾,大步出門。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看著人群在我的身邊經過。 只覺得人生是密實的網,我如同交點,被無數線索牽絆。 我要自己鎮定下來,我下午還要上班。 晚上,我母親又給我打了電話,問我說,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說媽媽,對不起,我中午不應該先走。 我母親說,中午說的事情,如果我還沒有準備好,就先放一放,不過,也到時候應該給小華一個交代了。 我放下我母親的電話,小華又打過來,問我,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去。 我突然覺得煩躁,又不能對小華髮作,克制著自己說:“等我做完手邊的工作就好。” 我沒等她說話,就收了線。 我應該回到小華那裡去的,可是,我開著車在街上閒逛,一邊開,一邊吸煙。好久好久,我發現自己停在一個有些熟悉的地方。 柿子樹,老式的居民樓,我看一看,這是喬菲她家的樓下啊。 我只覺得心裡濕答答的,像溺水的人,奮力掙扎,終於擱淺在沙灘上。 我現在,很想,很想,見到她。 說什麼都好吧,有什麼該不該的事情?我就是這個懦弱的樣子了。 我敲她的門,一個陌生的女孩開門。 我看見放在門口的喬菲的鞋子。 我說:“我找喬菲。” 她從裡面應聲出來:“家陽。” 我跟著她進了她的房間,她把門開著,我把門關上。 她坐在沙發墊子上看著我。 她好像剛剛洗過了澡,頭髮蓬鬆濕潤,身上有小孩子的味道。 我坐在她旁邊,我看著她。 “你怎麼了?”她喃喃地問我。 “菲,”我喊她的名字,眼淚就流下來了,我把頭靠在她的肩上,“我累啊。” 她柔軟的手臂抱我在懷裡。 我抱著家陽,抱了很久,直到他睡著了。 我把他扶到我的床上,把他放到我的被窩裡,幫他脫了鞋子和衣服,只剩短褲。 我上次看到他這般光景,已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我用熱毛巾給他擦了臉。 他閉著眼睛,睫毛又黑又長,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影子。 這樣的一個男人,那麼堅定地給我溫暖和依靠,現在又這樣無助,在我的懷裡哭泣。 怎麼我總會看到他的眼淚? 而這眼淚,又大多因我而起。 有這樣了不起的女人沒有? 惹她喜歡的男人哭。 家陽翻了個身,摟著被子,後背對著我。 我看見他肩膀上還沒有癒合完整的傷口此時結成紅色的小痂,我用手碰了碰,他動了一下。 我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巴貼在上面,我輕輕地說:“家陽,疼不疼?” 倦意襲來,我就這樣,摟著我最愛的人——程家陽,睡在柔軟而溫暖的床上。 睡得很好,我睜開眼說:“菲,我的後背癢,快幫我撓一撓。” 沒人回答我。 我坐起來,看見床的旁邊有牛奶和麵包,我想找找紙條什麼的,沒有。 菲和她的朋友都去上班了。 我穿上衣服,洗漱,研究了一下她的房間。 之前來過,那時我跑來跟要去非洲的喬菲吵架,都沒有仔細看一看她的小窩。 她喜歡淺顏色,用淡綠色的窗簾、床單和桌布,深秋的天氣裡,她的房間也有春天的氣息。 我打開她的衣櫥,裡面是一些簡單整潔的衣物。我想,也許我可以發現我給她買過的東西,一件衣服,一條裙子都好,可是沒有。 我又翻一翻她的抽屜。 我看一看她的床下,我希望我可以在她這裡找到些什麼,一些有關於我的什麼東西。 沒有。 我很失望,坐在椅子上吃完她給我準備的東西。 我開了車去上班,在走廊裡碰見去複印材料的喬菲。 我們都有點尷尬,我說:“你這是乾什麼去?” “師姐讓我出差。”她讓我看看手裡的文件。 “去哪裡?”我把文件拿過來。 “你看到了,衛生部承辦的國際醫學會議在成都召開,從我們這裡借調翻譯做同傳,師姐讓我去。” “什麼時候?” “後天走。” “時間這麼緊?怎麼都不給時間準備的?” “沒時間準備了,原來以為衛生部自己能解決,都沒打算讓我們去的。”她又把我手裡的文件拿回去,“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還忙著呢。” 我想叫住她,可是喬菲走得很快,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想把旭東叫出來喝酒,他在電話另一邊還挺為難的。我說:“你就翻臉不認人吧,你找我,我什麼時候沒出來?” “行行,我這就到。” 我們在酒吧里見面,他跟我喝酒,也心不在焉的。他說:“你有事說啊。” “你要回去陪老婆啊?” “老婆是要陪滴,還有兒子啊,我現在天天給他彈一段鋼琴胎教呢。” 我一下就笑得噴出來了。旭東很不高興:“你不要嘲笑一個準父親的責任感。” “不是,我是感動。”我繼續笑著說。 “你啊,我不說你了。你結了婚、有孩子就知道了,我告訴你,我現在看到你,只覺得——不成熟,真的,小同志,很不成熟。”他搖頭晃腦地說。 “婚都沒結,還要孩子。” “哎對了,你差不多也該解決個人問題了吧,要到什麼時候?你等得,女孩兒等不得啊。那個小華也不小了吧?”他看看我,“不過當然了,電視上看還是挺年輕的啊。” “能說點別的不能?”我喝酒,“我找你出來,就是想輕鬆點,你怎麼也跟我談這事?” “膩歪了啊?” “啊。” “這就是啊,你到手了,”他笑起來,“小華在你手心裡,你就不當回事了。我還當你程家陽是什麼人,其實,跟我也就一樣吧。再別說我的不是了。” 我是嗎? 我看看他,如果不是的話,怎麼心裡明明喜歡著一個,身邊卻是另一個;如果不是的話,怎麼一再故意地與喬菲糾纏不清,腦袋裡卻認命地相信,小華是注定的女人? 旭東看見擁著美眉進門的劉公子,伸手要打招呼,我說:“打住,你叫他,我就走啊。” “怎麼了?你們兩個還真結梁子了?” 我說:“你忘了,小時候,咱倆就不愛跟他一起玩。” “我怎麼記得是你倆一起擠對我啊?”旭東說。 我回到小華那裡,脫衣服,洗澡,睡覺。 小華說:“你睡了嗎?你沒睡吧。” 我說:“幹什麼?” “我今天去看明芳了。我給她的孩子買了兩套小衣服,我告訴你,家陽,小孩子,真是沒法說清楚的動物,她一下子長得可大了。” “真的?”我坐起來,看著小華,她把頭髮在前面扎了一個小辮子,戴著眼鏡,雙手比畫著跟我形容,“她是個小捲毛,可白了,小手肉嘟嘟的,走路很結實。而且,她現在會叫'阿姨'了。” 我說:“都有這麼大了?” “厲害吧?真的,家陽,我抱了她一下午。她身上的小奶味兒啊,你就別提了。” 我從來沒見過小華這樣子說話,像小朋友形容心愛的玩具。 “對了,我把明芳給她姑娘錄的DV帶來了,你看不看?” 小華不由分說地把DV機拿來,讓我看明芳女兒的錄影,看到又白又胖的小傢伙一頭扎在沙發墊子上的時候,我們兩個都笑起來。 小華說:“真是怪了,前兩年,我都最不喜歡小孩子,現在看了,就覺得真好玩兒。我是不是老了?” “是啊,我也是。”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小華終於對我說:“家陽,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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