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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你還愛我嗎

三個A cup的女人 张小娴 16112 2018-03-13
一個星期之後,我發現森沒有把支票拿去兌現,那筆錢仍然在我的戶口裡。我早就想到他不會要那筆錢。我是想把錢還給他的,可是也想過,如果他真的要回那筆錢,我會不會很失望,甚至懷疑他是否曾經愛過我。 “如果他真的拿支票去兌現,你也就不要再留戀他了。”徐玉說。 已經過了一個月,那筆錢在我戶口裡原封不動。我沒有看錯人,森是個好人,可惜我沒有福分做他的太太。或許終於有一天,半年後、一年後,甚至十年後,他清醒了,會把支票拿去兌現。 徐玉打電話來問我:“宇無過想請陳定粱吃飯,星期四晚上,你也來好嗎?” “不是說書的銷量不好嗎?”我奇怪宇無過這一次看得這麼開。 “他好像沒有什麼不愉快,自從由美國回來,他開朗了很多,如果像以前那樣,真叫我擔心呢。來吧!陳定粱不是那麼可怕吧?”

“好吧!”我這一次再拒絕,徐玉一定會怪我不夠朋友。 宇無過請我們在西貢一間露天意大利餐廳吃飯。 陳定粱準時到達,自從上次踢了他一腳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是誰提議來這裡的?”我問徐玉。 “是陳定粱。”她說。 “我以為你會喜歡露天的餐廳,你的砌圖也是一間半露天的餐廳。”陳定粱說。 “真是體貼啊!”徐玉替陳定粱說話。 “我打算搞出版社。”宇無過向我們宣布他的大計。 “沒聽你說過的。”徐玉托著頭留心聽他說。 “在香港搞出版社很困難。”陳定粱說。 “我還有一個朋友合資,除了出版我的科幻小說之外,我們還會去日本洽談漫畫的版權,在香港翻譯和發行,那個朋友是日本通。只要我們能夠拿到一本受歡迎的漫畫版權,就可以賺很多錢。”宇無過躊躇滿志。

“很值得做啊!”徐玉以無比仰慕的眼神凝望宇無過。 第二天,徐玉來找我,原來宇無過根本沒有資金。 “大概要多少錢?”我問徐玉。 “宇無過和合夥人每人要拿三十萬元出來。” “這麼多?” “去日本買漫畫版權要先付款的,而且一次要買一批,不能只買一本,這筆開支最大,還要租寫字樓,請兩、三名全職職員,印刷、排版、宣傳等等都要錢。宇無過自己每出一本書,也要花幾萬元。”徐玉一一說給我聽。 “沒錢他怎搞出版社?”我問徐玉。 “他這個人,從來不會想錢的,想起要做什麼,便一股腦兒去做。” 徐玉似乎不介意宇無過的作風,然而,一個男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便去沖鋒陷陣,把問題留給女人,是否太不負責任呢?

“他以為我還有錢。”徐玉說。 “上次他去美國,你已經把全部積蓄給了他,他還以為你有錢?”我有點兒生氣。 “他不知道那是我全部積蓄。”徐玉幽幽地說,“都怪我平時不懂省吃儉用,胸圍也買數百元一個的。” “我放在銀行里的錢不能動,森隨時會拿走的。”我知道徐玉想我幫忙。 “這個我也知道。” “我只有幾萬元,是我全部的積蓄,可以藉給你。” “幾萬元真的不夠用。”徐玉嘆氣。 “找遊潁商量吧!”我說。 “我真的不想向朋友借,東湊西拼的,不如一整筆向財務公司借,我聽人說月薪一萬元可以一次過借二十萬。” “向財務公司借錢,利息很高的,況且你沒有固定職業,財務公司不肯借的。”

徐玉失望地離開,幾天沒有找我,我銀行戶口裡有五萬四千多元,我寫了一張支票準備給她。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得到三十萬。”徐玉再出現時告訴我。 “什麼辦法?” “有人找我拍電腦光盤。” “拍電腦光盤有這麼多錢嗎?” “一般電腦光盤當然沒有這個價錢。” “你不是說色情光盤吧?” “用不著全裸,只是意識比較大膽,比較性感。” “你不是吧?” “對方答應給我三十萬元。” “你又不是明星,給你三十萬,會不要你全裸?” “是要露兩點。”徐玉終於說真話。 “真的是色情光盤?不要拍。”我勸她。 “不行。” “就是為了宇無過?沒有錢就不要開公司,他又不是沒有這筆錢會死的。”

“我不忍心讓他失望,他已經在找辦公室了。” “他知道你拍這種光盤嗎?” “不能讓他知道。” “他知道的話,會跟你分手的。” “他不會知道的,他不玩電腦。” “他的朋友看到怎麼辦?” “他的朋友不多,那些人也不玩電腦。” “萬一他看到怎麼辦?” “他不會認得我的,我會把頭髮弄曲,化一個很濃的妝,說不定到時他們認為我不漂亮,會把女明星的臉孔移到我臉上呢!” “徐玉,不要拍!我這裡有五萬四千元,你拿去吧!”我把支票交給她。 “你留著自己用吧!”徐玉笑著揚揚手,“投資這只光盤的老闆是我認識的,知道我需要錢,才給三十萬呢!一般價錢只是二十萬。” “你答應了?”我不敢相信。

“明天去簽約。” “你想清楚了嗎?” “我不是說過我可以為宇無過做任何事嗎?”徐玉含笑說。 “我找森想辦法,我可以跟他借三十萬。”我跟徐玉說,我實在不忍心她去犧牲色相。 徐玉拉著我的手:“你人真好,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你向唐文森借錢,一定很為難你。分手後,女人向男人借錢,會給男人看不起的,也會將你們從前的美好回憶全然破壞,你的犧牲比我露兩點更大。” “你是女人來的,露了兩點怎麼辦?” “我不知多麼慶幸我是女人,否則這兩點怎會值錢?你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壞,拍這只光盤的是日本一位著名的攝影師,他替很多當紅的女明星拍過寫真集。我這只光盤是充滿美感的,性感而不色情,也不會跟男主角做愛。趁住青春留倩影嘛!”

“這只光盤是公開賣的,什麼男人都可以買來看。” “他們在街上見到我,也不會認得我。你同意我的身材很好嗎?” “不好也不會有人找你露兩點。” “那又何必暴殄天物呢?” “他們跟你說了很多好話,將你催眠了,是不是?” “你聽我說,女人的身材多麼好,有一天,也會成為歷史陳跡。我一生最自豪的,除了宇無過,就是我的身材,再過幾年,我替宇無過生了孩子,就保不住這副身材了,為什麼不留一個紀念?” “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不是宇無過需要這三十萬,你會拍這只光盤嗎?” “不會。” “那就是了,什麼趁住青春留倩影,都是自欺欺人。” “反正都要做的,何不往好處想?”徐玉一派樂天。

我覺得很難過,我想告訴宇無過。 我約了遊潁下班後在文華咖啡室見面,把徐玉拍色情光盤的事告訴她。 “你把事情告訴宇無過,徐玉會恨你的。”遊潁說。 “她拍了的話,她會後悔的。” “你為什麼要阻止她為她的男人犧牲呢?”遊潁反問我。 我還以為遊潁會站在我這一邊,想不到她比我開通。 “值得為這種男人犧牲嗎?他好像連自立的能力都沒有。”我開始討厭宇無過。 遊潁嘆一口氣:“女人永遠覺得自己的男人值得自己為他犧牲,別的女人的男人卻不值得那些女人為他們犧牲。” “這個當然拉!”我笑。 “常大海好像正在跟另一個女人來往。”遊潁苦澀地說。 “你怎樣發現的?” “只是感覺,還沒有證據。”

我想起那個打手提電話找常大海的女人。 “我搬到新屋的第一天,你不是藉了常大海的手提電話給我用的嗎?晚上有一個女人打電話給他。”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遊潁很緊張。 “那個女人沒說什麼,我想她和大海可能只是普通朋友或者那個女人是他的客人吧。” “可能就是那個女人,她的聲音是怎樣的?” “很動聽的,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在哪裡聽過?”遊潁追問我。 “不記得了。”我說。 “是不是那個奧莉花胡?” “肯定不是,你懷疑是她嗎?” “我曾經懷疑過她,但感覺上不是她,大海不喜歡這種女人的。” “你不要懷疑大海,男人不喜歡被女人懷疑的。” “所以他不知道我懷疑。”

“是啊!你真厲害!”我忽然想起常大海那次午飯時對我說的話,“他不但不覺得你不信任他,他還以為你一點也不緊張他呢!” 遊潁苦笑:“如果我也像徐玉就好了。” “像她?” “愛得那麼義無反顧。” “是的,她很可愛。” 徐玉跟宇無過的愛情,我不認為是沒有問題的,徐玉付出得太多了,如果宇無過變心,她便損失慘重。可是,遊潁與常大海這一對,問題似乎更大。 “每一段愛情都是百孔千瘡的。”我說。 “你和唐文森的愛情也許是我們三個人之中最完美的了。”遊潁說。 “為什麼?” “能夠在感情最要好的時候分手,那是最好的。” “我並不想如此。”我說。 “我以為沒有人可以做得到,你做到了。”遊潁說。 “是的。每次當我後悔跟他分手,很想回到他身邊的時候,我就會安慰自己,我和他現在分手是最好的。” 我跟遊潁一起坐小巴回家,司機開了收音機,我不知道是哪一個電台,正在播放一個英文流行曲節目,節目主持人的聲音很悅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就是這一把聲音!”我抓住遊潁的衣袖。 “是這一把聲音?”遊潁有點兒茫然,這一把聲音的出現,正好證實她猜想常大海有第三者的事快要水落石出。 “我以前在收音機也聽過這一把聲音,她的聲音低沉得來很爹人的。”我說。 “你肯定是她?” 這一下子我可不敢肯定,我在電話裡只聽過她的聲音一次,雖然很特別,兩把聲音也很相似,但不能說一定是她。 “是很像,但我不敢肯定。” “司機,現在收聽的是哪一個台?”遊潁問小巴司機。 “我怎麼知道?哪個台收得清楚便聽哪個台。”司機說。 遊潁走上前去看看收音機的顯示。 “是哪一個台?”我問她。 遊潁看看手錶,說:“現在是十時零五分,她做晚間節目的。” “即使打電話給常大海的就是這個女人,也不代表她跟大海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我說。 “我要調查一下,我想看看這個女人是什麼模樣的,你明天這個時間有空嗎?” “你想去電台找她?” 第二天下班後,遊潁來找我。 “我昨天晚上十時四十分回到家裡。”她說,“常大海正收聽那個女人主持的節目。” “可能只是巧合。”我說。 “今天晚上我們去電台。”遊潁說。 “你去那里幹什麼?”我想搞清楚她的動機。 原來游潁只站在電台外面等那個女人出來。 “我們像在電台外面等歌星簽名的歌迷。”我說。 遊潁拉我到一棵矮樹旁說:“站在這裡不怕讓人看到,萬一常大海來接她下班,也不會發現我。” “如果你真的看到常大海來接她下班,你會怎樣做?” “我也不知道。”遊潁茫然。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來。” “為什麼?” “我害怕看到我喜歡的男人愛上另一個女人。”我說。 “她出來了!”遊潁指著電台大門。 一個身材高佻,短髮,穿著一件黑色胸圍上衣、皮外套和牛仔褲的女人從電台走出來。 “嘩!三十四C!”我一眼就看出她的胸圍尺碼,她的身材很平均,乳房是湯碗形的,是最漂亮的一種。 “三十四C。”遊潁好像受到嚴重打擊。 “電台有那麼多人,不一定是她。”我說。 “你上前去問問。”遊潁請求我。 那個女人正在等計程車,我硬著頭皮上前跟她說:“我是你的忠實聽眾,我很喜歡聽你的節目。” 那個女人先是有點愕然,很快便笑容滿面,她大概還沒有見過年紀這麼大還在電台門口等偶像的癡情聽眾。 “謝謝你,這麼晚你還在這裡?” 我認得她的聲音,是這把聲音了,遊潁在對面等我的回复。 一輛計程車停在我和這個女人面前。 “再見。”她登上計程車。 我的傳呼機響起來,是徐玉找我。 “怎麼樣?是不是她?”遊潁從對面馬路走過來問我。 我點頭。 遊潁截停一輛計程車。 “去哪裡?”我問她。 “跟踪她。”遊潁拉我上車。 我用遊潁的手提電話打給徐玉。 “週蕊,你在哪裡?”徐玉好像很想跟我見面。 “我跟遊潁一起,在計程車上。” “我想跟你見面,我來找你們。”徐玉說。 “你不要掛線。”我跟徐玉說。 那個女人乘坐的計程車朝尖沙咀方向駛去,在樂道一間通宵營業的便利店前面停下。 “在樂道的七十一等。”我跟徐玉說。 那個女人走進便利店,付錢買了一個杯麵和一瓶啤酒,在店裡吃起來。我和遊潁站在店外監視她。 突然有人在背後搭住我和遊潁,嚇得我們同時尖叫,原來是徐玉。 “你怎會這麼快來到?”我驚訝。 “我就在附近。”徐玉說,“你們在這里幹什麼?” “噓!”我示意她不要出聲。 那個女人吃完杯麵,喝光了一瓶啤酒,從便利店出來,我們跟踪她,她走上附近一棟大廈,她應該是住在那裡的。 “她是什麼人?”徐玉問我們。 “常大海沒有出現啊!”我跟遊潁說。 “陪我喝酒好嗎?”徐玉懇求我們。 “今天是我第一天開工!” 這時我才留意到她化了很濃的妝,燙了一個野性的曲發,穿一件小背心和迷你裙,外披一件皮外套。 徐玉突然掩著面痛哭:“好辛苦啊!” “我們找個地方喝酒!”遊潁扶著徐玉說。 我們在附近找到一間酒吧坐下來。我很抱歉,我沒有關心徐玉,不知道她已經接拍了那隻色情光盤,而且就在今天開始拍攝。 “有什麼事?”遊潁問徐玉。 “是不是導演欺負你,要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問徐玉。 徐玉抹乾眼淚,望著我和遊潁,突然一陣鼻酸似的,又伏在桌上嚎哭。 “到底發生什麼事?”遊潁問徐玉。 “你知道在別人面前脫光衣服的感受嗎?而且是在幾個陌生男人的面前。”徐玉哽咽。 “我早就叫你不要拍。”我難過。 “我很快會適應的。”徐玉抹乾眼淚說。 “你以為你今天付出的,值得嗎?你將來會得到回報嗎?”我憤然問她。 “我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一個男人。”徐玉咬著牙說,“他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 “可是他知道你在流淚嗎?”我問徐玉。 “為什麼要讓他知道我流淚?出版社明天開張,宇無過現在跟拍檔在新辦公室裡打點一切,他終於有了自己的事業。我為什麼要讓他看到我流淚?” 我無話可說,我以為我很偉大,原來徐玉比我偉大得多,她可以為了栽培一個男人而在其他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我絕對辦不到,或許不是我辦不到,而是我從來沒有遇上這樣一個“機會”去為情人犧牲。 “你們剛才為什麼跟踪那個女人?”徐玉問我們。 我把那個女人的故事告訴徐玉。 “還沒有證據證明她是第三者啊!”徐玉拉著遊潁的手安慰她。 “她是三十四C,對不對?”遊潁問我。 “根據我的專業判斷,應該是這個尺碼。”我說,“常大海不會為三十四C而移情別戀吧?” “我知道他早晚會找一個大胸女人。” “三十四C也不是很大。”徐玉說。 “你長得比那個女人漂亮。”我跟遊潁說。 “是嗎?”遊潁好像完全失去自信心。 “不信的話,你問徐玉。” 徐玉點頭說:“我一直覺得你長得漂亮。” “謝謝你們。”遊潁苦笑。 “難道常大海從來沒有稱讚過你嗎?”徐玉問她。 “有。可是,無論多麼漂亮的女人,日子久了,在一個男人眼中,都會變得平凡。” “你會回去審問常大海嗎?”徐玉問她。 “不會。”我說,“遊潁連愛他也不肯說,怎肯審問他?” “如果宇無過有第三者,我會殺了他。”徐玉咬牙切齒說。 “你是一個很怕輸的人。”我跟遊潁說。 “有誰不怕輸?”遊潁反問我。 “你是怕到不會讓自己有機會輸的人。”我說。 “如果常大海真的跟她一起,你會怎樣做?”徐玉問她。 “走吧!”遊潁站起來,走出酒吧。 酒吧外的一片天空,淒清寂寥,徐玉為三十萬元失去尊嚴,遊潁或會失去常大海,我已經失去唐文森,為什麼擁有到最後便是失去? 回到家裡,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遊潁從小至大都沒有改變,她是過分堅強。有時候我懷疑過分堅強也是一種軟弱。我挪開窗前那幅“雪堡的天空”,行人電梯已經停止運作,仍然有幾個人拾級而上。我時常幻想,有一天我會在這裡發現一雙熟悉的腳,那是森,森在我的窗前走過,我會立即伸手出去捉住他的一條腿,如果緣分這樣安排,我不會再放他走。我絕對不會認錯他的一雙腳,他也不會認錯我的手。只是,他不大可能會在這裡經過,雖然住在幹德道,他好像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行人電梯。我把“雪堡的天空”反過來,正面對著窗外,如果有一天,森碰巧走這一條路,留意到這一扇窗,他會知道住在窗內的就是我,或者他會敲一敲這一扇窗。 “今天晚上還會去電台等那個女人嗎?”我問遊潁。 “你以前也是做第三者,對不對?唐文森的太太一定也像我這樣吧?”遊潁說。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怎樣想。”我說。 “她一定很痛恨你,第三者都是可恨的。” 我有點難堪,遊潁好像將矛頭指向我。 “你試試做一次第三者吧,第三者也不一定是那麼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天意。”我說。 “今天晚上還去不去電台?”我問她。 “當然!”她說。 那個女唱片騎師的名字叫塗莉,是遊潁打電話到電台查到的。 我和遊潁在十時五十分到達電台門外,塗莉在十一時零五分離開電台,坐上一輛計程車,想昨天一樣,她在尖沙咀樂道的七十一下車,在裡面吃了一點東西,然後回家。 “可能真的不是她。”我跟遊潁說。 第三天晚上,遊潁駕著常大海的開篷車來接我。 “今天開車去電台嗎?”我問她。 “上車吧!”她說,“我想盡快知道真相。” 十時三十分,遊潁把車停在電台外面,這一晚天氣很壞,不停下著雷雨。 “常大海不會出現吧?天氣這麼差,況且他也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過。”我說。 我很後悔認出塗莉的聲音,如果不是這樣,遊潁不會懷疑她,找不到塗莉,遊潁就不會再懷疑大海,萬一大海真的跟塗莉一起,他和遊潁一定會完蛋。 十時五十分,遊潁跟我說:“你坐到後面去。” 我從前座爬到後座。 “你可以躺下來嗎?”她說。 我伏在後座。 我們一直聽著塗莉主持節目,今天晚上,她播了很多首情歌。最後一首歌竟然是《I will wait for you》,我已經很久不敢聽這首歌了,沒想到竟然在這一刻聽到,塗莉也在等一個人嗎?無論在理智上或感情上,我都應該同情遊潁,但我卻不希望塗莉被揭發,我默默祈禱她不要從這個門口離開。 最後一首歌播出後,遊潁把車駛前一點,剛好停在一棵樹下,她亮起低燈,然後把自己的衣領反起,將一頭長發藏在外套裡面。 我伏在後座,看不到電台門口的情形,也看不到手錶顯示的時間,《I will wait for you》播完之後,車廂裡一片死寂,過了大概十五分鐘吧,一個女人突然打開車門走上車。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會來接我?”那個女人跟遊潁說。 是塗莉的聲音,她走上屬於常大海的車上,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塗莉很快就發現坐在司機位上的不是常大海而是一個女人。我伏在後座很尷尬,不知道應該爬起來還是繼續伏著。 “對不起!”塗莉轉身想下車。 “這麼大雨,我送你回家。”遊潁踏著油門疾駛而去。 “你是誰?”塗莉問遊潁。 我從後座爬起來,把塗莉嚇了一跳。 “你們想怎樣?”她顯然很害怕。 “放心,不是綁票。”遊潁對她說。 遊潁的行為也差不多是綁票了,她真是瘋了。 “我是常大海律師的女朋友。”遊潁說。 塗莉變得沉默,似乎不再害怕。 遊潁把車駛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下。 “開始了多久?”遊潁問她。 “你應該問常大海。”塗莉等於默認了。 “到了什麼階段?”遊潁問她。 塗莉笑幾聲:“什麼到了什麼階段?我和他又不是小孩子。” “他愛你嗎?” 沒想到遊潁竟然這樣問塗莉。 “我不會跟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一起。”塗莉說,“如果傷害了你,我對你說聲對不起。” “你沒資格跟我說對不起!”遊潁冷冷地說,“請你下車吧!” “你說過送我回家的。” “你休想!”遊潁把她推出車外。 塗莉被推倒在坑渠邊。 “剛才我應該蒙著面。”我說,“她去報警的話,我們要坐牢。” 遊潁一邊開車一邊流淚,重逢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淚。 我用紙巾替她抹眼淚:“不要哭,你應該聽聽常大海的解釋,或許是塗莉一廂情願而已。” “我肯定他們上過床。”遊潁說。 我無話可說。 遊潁送我回家。 “再見。”她跟我說。 “別做傻事!”我說。 床還沒有造好,我睡在地上,凌晨四時,遊潁打電話來。 “週蕊,要你在快樂和安定的生活兩者之間選擇一樣,你會選擇哪一樣?”遊潁問我。 “安定的生活也可以很快樂。”我說。 “只可以選擇一樣。” “我已經選擇了快樂,所以我現在的生活不安定。”我苦笑。 “哦。”她應了一聲。 “你沒事吧?”我問她,“常大海怎麼說?” “他承認了。在我回來之前,那個女人已經打電話告訴他。” “你會走嗎?” “不知道,七年了,七年來一直睡在我身邊的男人竟然欺騙我,我以為我會嫁給他的。” “他怎麼說?” “他向我求婚。” “求婚?” “我也會像你一樣選擇快樂。”遊潁掛了線。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那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躺在地上,如果安定和快樂,我是會選擇快樂的,雖然有一種快樂令人很累。 每隔幾天,我便去自動提款機查一查賬戶,知道森還是沒有拿支票去兌現,我知道他是真的愛過我。 清晨,我彷佛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我爬起來,屋外沒有人,原來不是敲門,是有人在敲窗,是森嗎?難道他看到了窗前的那一幅砌圖?我拿開砌圖,遊潁蹲在天橋上。 “還沒有醒來嗎?”她笑著問我,“我買了早餐。” 遊潁從大門走進來,她買了油條、粢飯和豆漿。 “趁熱吃!”她說。 “你答應了他嗎?”我問她。 “我拒絕了。”遊潁說。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向你求婚的嗎?” “我是希望他因為愛我所以想跟我廝守終生。他現在向我求婚,是因為內疚。” “你就不能原諒他嗎?” 遊潁望著我良久,說:“不能。” “他愛那個女人嗎?” “我不知道,但他已經不愛我。他現在提出結婚,不過為了道義,開始籌備婚禮以後,他就會後悔,到那個時候,我們都會恨對方。我不需要施捨。” “你不覺得可惜嗎?老實說,他條件不錯,你守了七年,白白拱手讓人,很不值啊。” “我們現在住的那層樓,屋契上是寫兩個人的名字的,他答應把他那一半業權送給我。” “你會接受嗎?” “我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拒絕,我不會像你那麼慷慨,我是付出過的,七年,對一個女人來說,不是一段短日子,既然他心甘情願送給我,我為什麼不要?” “他願意把一半業權讓給你,也是出自於內疚啊!你不是說不需要施捨的嗎?” “這不是施捨,這是我應得的。但結婚不同,以後要一同生活,一直感到自己被施捨的話,會很痛苦的。” “你為什麼不多給他一次機會?你現在只是第一次發現他有外遇。” 遊潁放下手上的一碗豆漿說:“有些人喜歡玩三盤兩勝,我喜歡一盤決勝。” “你是我認識的最堅強的女人。” “雖然胸圍只有三十二A,但我的固執是三十六FF的。”遊潁笑說。 “常大海會搬走嗎?” “他會去找一間新屋。”遊潁站起來,“我要上班了。” 不出我所料,常大海在第二天來找我。 我跟常大海相約在咖啡室見面。一向打扮整齊的他,出現時頭髮有點凌亂,外套衣領上有幾點好像紅酒的酒漬,也許他自己也不介意。遊潁似乎比他看得開。 “找到屋沒有?”我問他。 “暫時會搬去跟塗莉住,我沒錢付首期。”他坦白說。 “遊潁知道會很傷心的。” “是她提出分手的。” “男人真是不負責任,是你先有第三者的啊!你現在還搬去跟那個女人一起住?”我責怪他。 “我是一個沒人愛的男人!”他沮喪地說。 “你有兩個女人,還說沒人愛?”我搖頭。 “我時常感覺不到遊潁愛著我,也許她是愛我的,但是她不需要我。”常大海說。 我突然覺得好笑,常大海和遊潁好像對調了性格,常大海是女人,遊潁是男人。只有女人才要時刻感覺到被愛和被需要。 “她是愛你的,她很愛你。”我說,“她也需要你。” “她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你有嗎?你又可有說過你愛她?”我反問他。 “在前天晚上我跟她說過,她不相信。” “太晚了。”我說。 “是的,太晚了。”常大海用雙手去揉自己的一張臉和頭髮。 “你跟那個女人的事開始了多久?”我問他。這個問題是基於好奇。 “差不多一個月吧!” 他為了一段一個月的感情而放棄了一段七年的感情,遊潁知道了一定很傷心。女人的七年原來是毫無價值。 常大海在三天之後搬走,七年感情,就用三天了斷。但遊潁在常大海搬走三個星期之後悄悄到法庭聽他辦案。 這是一宗感情糾紛,一對同居十四年的男女,感情破裂,兩個人在八年前合資買過一層樓,由男方付首期,屋契上則是女方為合法業主。男方在分手後要求變賣該單位,取回應得利益,女方則堅稱自己擁有業權,雙方鬧上法庭。常大海是男方的代表律師。 七年多前的一天,遊潁在法庭上看到常大海雄辯滔滔,自此愛上了他。那時的常大海,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強裝鎮定的小律師。七年來,她沒有再走到法庭聽他辯論。七年後的今天,她和常大海分手了,卻很想最後一次聽他辯論。 常大海並沒有發現她,遊潁坐在最後一排座位,常大海跟她說過,這宗案件並沒有勝訴把握,他曾經跟對方律師商討,要求兩位當事人庭外和解,但他們不肯,硬是要將對方置諸死地。 遊潁看到那個男人,他穿著西裝,架一副金絲眼鏡,一表斯文,那個女的相貌娟好,兩個人看來都是有教養的,卻為了一個三百多萬的單位爭個你死我活。 法庭上只是疏疏落落坐著十幾個人,有一、兩個好像是記者,不斷在抄筆記。到常大海發言,他站起來說: “法官大人,作為原訴人的代表律師,我的心情很矛盾,一對同居十四年,曾經彼此深愛對方的情侶,竟然反目成仇。如果金錢可以換回一段十四年的愛情,我想大部分人都寧願換取愛情。無論是十四年,還是十四年的一半時間,都是一段漫長的日子,要親手毀滅它實在太難了。我認為願意首先放棄共同擁有的東西的那個人是兩個人之中愛得較深的一個,只是,我的當事人和與訟人似乎都愛得太淺了……” 擁有流下她分手後的第一滴眼淚,十四年的一半時間,她從來沒有聽過常大海這麼深情的說話。 法官判原訴人得直,那層樓要拿出來賣,所得到利益由原訴人和與訟人均分。換句話說,是常大海勝了這一場官司。 遊潁在聽到法官判決之後便離開法庭,她不想常大海知道她在法庭裡。常大海接辦這件案件是一年前的事,那時,遊潁就問過他,如果有一天,同一件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他會怎樣做。常大海笑說:“那個男人太蠢了,屋契上寫上女人的名字,我們這間屋的屋契是兩個人的名字的,大家都佔百分之五十,到時每人一半,用不著爭。” 現在,他把一半業權拱手送給她。他在庭上說,願意首先放棄共同擁有的東西的那個人是兩個人之中愛得較深的。他愛得較深又為什麼移情別戀?那是因為他得不到同等分量的愛嗎? 這一切是遊潁事後告訴我的。我在她家裡陪她,常大海還有幾件衣服沒有拿走。 “說不定是他故意留下的。”我說,“那麼改天他可以找藉口回來。” “他不會的,他已經遞了辭職信。”遊潁說。 “他要辭職?”我怔住。 “因為我要辭職,所以他比我先辭職,我們不能再一起工作,我受不了。” “常大海說,願意首先放棄共同擁有的東西的是兩個人之中愛得較深的一個,他現在放棄了兩樣東西——這間屋、工作。”我說。 “是他先變心,現在反而好像是我無情。” “我把屋賣掉,森又不肯收回那筆錢,我們大家都愛得深。”我滿足地躺在床上。 遊潁站起來說:“我但願有勇氣首先放棄。” 有人按門鈴。 “不是常大海吧?”我說。 遊潁去開門,是徐玉和宇無過。 “我送她來的,我不參加你們三個女人的聚會。”宇無過先旨聲明。 “先坐一會吧,如果你不介意這間屋迷漫著失戀的氣味。”遊潁去倒了兩杯汽水出來。 “你的出版社做得怎樣?”我問宇無過。 “很好,已拿到幾本日本漫畫書的版權,全靠你和遊潁借錢給我們。”宇無過說。 徐玉向我眨眼。 “不要緊,不要緊。”我說。 “宇無過的新書下個月出版了。”徐玉說,“他花了一星期就寫好。” “這麼快?”我吃驚。 “這本書是寫得比較快。我約了人,我要先走了,你們慢慢談。”宇無過告辭。 “那隻光盤拍完了嗎?”我問徐玉。 “昨天煞科。”她鬆一口氣。 “恭喜你。”遊潁跟徐玉說。 我說不出類似“恭喜”這種字眼,她畢竟是出賣了自尊來成全她的男人。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徐玉說。 “什麼工作?”我問她。 “是在模特兒公司上班的,負責招聘模特兒。我這幾年都沒有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是時候安定下來了,做模特兒畢竟不是長遠的。” “你好像突然成熟了。”我忍不住說。 “是啊!就是因為拍了這只光盤。”徐玉說。 “為什麼?”遊潁問她。 “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徐玉苦澀地笑。 雖然她不說,但拍那隻光盤的過程裡,她必然失去了很多尊嚴。 宇無過最新的一本科幻小說叫做《魔鐘》,小說很受歡迎,我好幾次在地鐵車廂內也見到有人閱讀這本小說。徐玉送了一本給我,我花了一個晚上閱讀,我還是第一次可以從頭到尾看完一部科幻小說,《魔鐘》的情節的確吸引,宇無過這一次吐氣揚眉了。 好像魔術一樣,宇無過一炮而紅,《魔鐘》不斷加印,連帶宇無過的舊書也銷量大增,有幾份雜誌訪問他,指他是新一代最有潛質的科幻小說家。徐玉總算脫得有價值。 宇無過請我和遊潁在一間中東餐廳吃飯,說是要酬謝我們,如果不是我和遊潁合共借出三十萬,他就搞不成出版社,也出不成書。 出乎我意料之外,宇無過並沒有表現得太興奮,最興奮的是徐玉。 “那本書我看了十次,一次比一次好看。”徐玉說。 “我介紹了很多同事看,他們也說好看,我推銷有功啊!”遊潁俏皮地說。 “什麼時候會有新書?”我問宇無過。 “還沒有想到新的題材。”宇無過說。 徐玉握者宇無過的手說:“有電影公司想把《魔鐘》拍成電影呢!” 宇無過好像還不是太興奮,也許他奮鬥得太久了,成功已不會令他突然改變,這也是好的,他至少不會因為成名而變心。 “我相信不須多久就可以把錢還給你們。”宇無過說。 “好啊!我會收下的啊!”我笑說。 遊潁附和:“是啊!” 徐玉瞟了我們一眼。 如果時間安排得好一點,宇無過能夠早一點寫出《魔鐘》,徐玉也用不著脫,現在縱使有錢也買不回那隻光盤。 不幸的事終於發生,宇無過無意中在一個玩電腦的新朋友的家裡看到徐玉主演的那隻光盤。他終於知道那三十萬是怎樣來的。 徐玉否認光盤裡的女主角是她,但她騙不到宇無過,宇無過收拾行李走了。徐玉哭得呼天搶地,打電話給我說要自殺,我立即走上她的家。 “我傳呼他跟他說清楚。”我說,“你這樣做也是為了他。” “你不會覆電話的。”徐玉哭著說。 “他會在什麼地方。會不會在出版社?我去找他。” “我不知道。” 我打電話叫遊潁上來,由她照顧徐玉,我試試去出版社找宇無過。 出版社的門鎖上,我按門鈴,沒有人應門,裡面也沒有光線,宇無過可能沒有回來。我正想走的時候,聽到裡面有傳呼機響聲,一定是傳呼台追他覆機。 我大力拍門,他還是裝著聽不見。 “宇無過,我知道你在裡面的,徐玉嚷著要死,如果你是男人,請你立即開門。” 他充耳不聞,我氣得使勁地用腳踢門。 “宇無過,你出來!” 宇無過依然在裡面無動於衷。我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 “你覺得自己女朋友脫光衣服拍片,令你很沒面子是不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是為了誰?還不是因為你要三十萬元搞出版社!你知道一個女人要脫光衣服是一件多麼難堪的事嗎?如果不是因為愛情,她才不會這樣做!你這個人,自私到不得了,只顧著自己,永遠在發夢,可憐你的女人卻要不斷為你的美夢付上代價——” 宇無過依然躲在裡面不理我,我唯有走。回去見到徐玉,我不知怎樣開口,但總要回去交代。 遊潁開門給我。 “找到他嗎?”遊潁問我。 徐玉期待著我開口,我不知道怎樣說。 “怎麼樣?他是不是在那裡?”遊潁追問我。 我點頭。 “他不會原諒我的,有多少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做這些事。”徐玉哽咽。 “他不回來,你也不要愛他。”遊潁說,“有多少個女人肯為男人做這些事?” “對,如果他不回來,他也不值得你愛。”我說。 “我去找他。”徐玉站起來,走到浴室洗了一個臉。 “我們陪你去。”遊潁說。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 徐玉撇下我們自己出去。 她在宇無過的出版社門外站了一晚,宇無過終於開門出來,兩個人抱頭痛哭。 這是徐玉事後告訴我的。 她幸福地說這是一個考驗,讓她知道他們大家都深愛著對方。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們經過一個考驗,還有另一個考驗,有一個人走出來公開指責宇無過的《魔鐘》是抄襲他的小說的,併申請禁制令禁止小說繼續發售。 “他不會抄襲的。”徐玉激動地說。 但那個叫麥擎天的人已聘請律師控告宇無過侵犯版權。 我不太相信宇無過抄襲別人的小說,但事情若非是真的,那個人為什麼要控告他? 徐玉找遊潁介紹律師,遊潁推薦了一個比較熟悉版權法的律師。律師費並不便宜,《魔鐘》又不能繼續發售,宇無過哪來錢跟人打官司?難道又要徐玉脫衣? “宇無過怎樣說?”我問她。 “他當然沒有抄襲,根本沒有這個需要。”徐玉激動地說。 “尹律師說那邊有證據證明,麥擎天去年投稿到宇無過工作的報館,小說內容跟宇無過寫的《魔鐘》幾乎一樣,只是有部分內容不同。”遊潁說。 “既然是去年投稿,宇無過為什麼等到今天才抄襲?不合理。”徐玉說。 “那個麥擎天也把同一本小說拿去一間出版社,是今年年初的事,那間出版社沒打算出版,但原稿一直放在出版社,他們可以證明。那就是說,在宇無過的新書還沒出版前,麥擎天的小說已經存在。”遊潁說。 “遊潁,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宇無過抄襲?”徐玉很憤怒。 “遊潁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說好話。 “我是想告訴你,這宗官司宇無過不一定嬴。”遊潁有點尷尬。 “那我就換律師,對不起,我先走!”徐玉拂袖而去。 “你為什麼這樣說?”我怪責遊潁。 “如果宇無過真的抄襲別人,那這場官司就不會嬴,何必白白浪費律師費?你和我都知道這筆錢是要徐玉拿出來的。”遊潁說。 我想起宇無過在美國寫給徐玉的信,提起蜂鳥。他是有才華的,為什麼要抄襲? 晚上,我去找徐玉。我本想約她出來吃飯,她說不想上街。 “宇無過呢?”我問她。 “他出去了。” “你不要怪遊潁。”我說。 “那個尹律師不應該把事情告訴她呀!我們打算換律師。”徐玉仍然沒有原諒遊潁。 “宇無過怎樣說?” “他心情壞透了。週蕊,你相信宇無過抄襲別人的作品嗎?”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徐玉,我認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連你也不相信他?”徐玉很激動。 “我相信。”我不想令徐玉不高興。 “不,只有我相信他。” “如果證實宇無過是抄襲,你會怎樣做?” “我會離開他。”徐玉說。 “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除非他現在跟我說真話。” 這時宇無過喝得醉醺醺回來。 “你為什麼喝酒?”徐玉連忙扶著他。 我幫忙把宇無過扶到沙發上,徐玉替他脫鞋。 “他從來不喝酒的。”徐玉蹲在他跟前,憐惜地撫摸他的臉。 “我去拿熱毛巾。”我說。 我走進浴室用熱水浸好一條毛巾,飛快拿著毛巾走出來,徐玉和宇無過竟然相擁在沙發上,我把毛巾放在茶几上,悄悄離開。 第二天中午,徐玉打電話給我說:“他什麼都告訴我了。能夠出來見面嗎?” 她的聲音很沮喪,她要告訴我的,也許不是好消息。 下班後,徐玉和我在商場的咖啡室見面,今天的天氣很冷,天文台說只有攝氏六度,我要了一杯熱咖啡。 “冷死人了。”我脫下手套說。 徐玉的鼻子也冷得紅通通的。 “他承認他的小說是抄襲別人的。”徐玉絕望地說。 “為什麼?他應該知道這種事早晚會被人揭發的。” “他說壓力太大,他竟然沒想過會給人揭發。” “現在怎麼辦?” “那是他的事了,他要賠償或要庭外和解都不關我的事,我要跟他分手。”徐玉堅決地說。 “你在這個時候離開他?”我沒想到徐玉那麼決絕。 “我說過如果證實他抄襲別人的作品,我會離開他。” “你不必為這一個承諾而強迫自己離開他。” “不,我可以為他死,為他出賣尊嚴,但不可以忍受他是一個騙子。” “你說過他現在說真話的話,你會原諒他。”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你不是很愛他的嗎?” “我是很愛他,很相信他,相信他的才華,就為了讓他一展才華,所以我才去拍那隻光盤,但今天早上,我突然發現,這一切原來是假的,他可以欺騙所有人,但不應該欺騙我。” 不久之前,她在出版社門外站了一個晚上等宇無過出來,她是那樣愛他。一夜之間,卻變成一潭死水。唯一可以解釋的,是她過去太崇拜宇無過,而這個信仰在一息間完全崩潰,她接受不來,由極愛變成極厭惡。 “你可以陪我回去收拾東西嗎?”徐玉問我。 我陪徐玉回去她跟宇無過同住的家。 “你真的要搬走?”我在進門之前問她。 徐玉點頭,掏出鑰匙開門。 屋內只有一盞燈亮著,宇無過坐在廳中,沒精打采。 “我回來收拾東西。”徐玉徑自走入房。 我尷尬地站著,不知道應該去幫忙徐玉還是安慰宇無過。 “你去叫她不要走,她會聽你的。”我跟宇無過說。 宇無過搖頭:“沒用的。” “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 宇無過抬頭跟我說:“是不是很荒謬?我沒想過會給人揭發的,就好像那些服用類固醇的奧運選手那樣,竟沒想過會給人揭發,只想到勝利。我在報館工作時收到那個人的小說,看了一遍,雙手在抖顫,為什麼我寫不到?那時我沒打算抄襲他的,我去了美國,又從美國回來,再寫一本書,還是不行,偶然在抽屜裡發現那個人的小說,我想或許不會有人知道——” “你根本用不著這樣做。”我說。 “我等得實在不耐煩了,我要成功,那本書真的成功了,比我任何一本書都成功,但我並不快樂,其實我並不想它成功,它的成功證實我失敗。” 我明白他那時為什麼對新書的成功一點也不雀躍。 “如果那本書不成功就不會有事。”宇無過苦笑,“至少徐玉不會離開我。” “你就眼巴巴看著他走?” “是我辜負了她,如果我知道開出版社和出版這本書的三十萬是她用那個方法賺回來的,我一定不會抄襲別人的作品。若我是她,也不會原諒我自己。”宇無過站起來。 “你要去哪裡?” “我不能看著她走。”他自己走了。 “週蕊,你來幫幫我。”徐玉在睡房裡叫我。 我走進睡房,告訴徐玉:“他出去了。” 徐玉把幾件衣服塞進一個手提袋裡。 “你要去哪裡?”我問她。 “回家,回去我自己的家,跟我爸爸媽媽住。” 徐玉掏出一串鑰匙,放在茶几上。 “你真的想清楚?”我問她。 “他是騙子。”徐玉含淚撲在我的肩膊上。 “我知道。”我拍著她的肩膊安慰她。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點離開。”她提起行李,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等一會。” 徐玉走出露台,在曬衣架上摘下一個粉橙色的喱士胸圍,是我賣給她的。 “忘了這個。”她把胸圍塞在手提袋裡。 我送徐玉回家,她媽媽對於她突然回家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已經見慣不怪,徐玉也不是頭一次從同居的男朋友家中搬回來,只是這一次,她離開得太久了,大家沒想到她會回來。 “代我向遊潁說聲對不起。”徐玉送我離開時叮囑我。 傍晚的氣溫好像比黃昏時更低,我在街上等計程車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鐘,冷得渾身發抖,鼻水不斷淌下來。這種天氣,怎麼可以沒有男人?真是失敗!如果讓森抱著,一定很暖。 回到自己家裡,我匆匆弄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吃了兩口,覺得味道怪怪的,原來那一包面已經過期半年。 我聽到有人敲窗的聲音,難道是遊潁?我挪開那幅砌圖,站在窗外的竟是唐文森,攝氏只有六度的氣溫下,他穿著大衣站在窗外。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應該打開窗還是用砌圖擋著那一扇窗。森在窗外等我的回音,我看到他給冷風吹得抖顫,不忍心要他站在窗外,我打開那一扇窗。 “我經過這裡,看到這幅砌圖,原來你真是住在這裡。”他高聲在窗外跟我說,口裡冒著白煙。 我把砌圖放在窗外,猶如把一個錢幣擲入許願泉里,我日夕企盼的,是他偶然有一天在窗外經過,看到這一幅他為我砌的“雪堡的天空”,知道我住在裡面,然後敲我的窗,就是這樣罷了。這一刻願望成真,令人難以置信,我卻不知道應不應該讓他進來。 “我可以進來嗎?”他問我。 他瑟縮在風裡,懇求我接納他。我想他抱我的時候,他竟然真的出現。 “是二樓B座。”我告訴他。 我站在屋外等森,他上來了。 “進來坐。”我跟他說。 “你就住在這裡?地方太不像樣了。”他好像認為我受了很大委屈。 “這是我所能負擔的。”我說。 “外面很冷。”他拉著我的手。 他的手很冷,一直冷到我心裡去。 “我去倒一杯熱茶給你。”我鬆開他的手。 “謝謝你。”他說。 我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跟對方說過“謝謝”這兩個字了,這兩個字在這一刻變得很理所當然而又陌生。 我倒了一杯熱茶給他。 “你怎會走這條天橋的?”我問他。 “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條行人電梯,今天晚上突然心血來潮,想不到……真是巧合。我看到這幅砌圖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好嗎?”我問他。 “你仍然掛著這條項鍊?”他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鍊。 “不要說了!”我突然有點激動。 “你不喜歡我來嗎?”他內疚地問我。 “我好辛苦才擺脫你。”我說。 “我留給你的就只有痛苦嗎?”他難過地說。 “帶給你快樂的那個人,就是也能帶給你痛苦的人。” 他望著我不說話。 “那張支票你為什麼遲遲不拿去兌現?”我問他。 他打開錢包,拿出我寫給他的那一張支票:“這張支票我一直帶在身上,但我不會拿去兌現的,如果我這樣做,我會看不起自己。” “那我會把這筆錢從銀行拿出來送到你面前。” “我不會要。” “你不要的話,我會將這二百八十萬拿去你公司要你替我投資一隻風險最高的外幣。”我賭氣說。 “我一定可以替你賺到錢。”他說。 我給他氣得發笑,他拉著我的手說:“我很掛念你。” “是嗎?”我故意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 “回到我身邊好嗎?”森抱著我,用他的大衣把我包裹著,我覺得很溫暖。 “不要這樣。”我推開他,“我回到你身邊又怎樣?還不是像從前一樣,偷偷摸摸地跟你見面?我不想只擁有半個人,你放過我吧。”我退到床邊。 森走上來,抱著我,吻我,把我推在床上,我很想跟他接吻,但又不想那麼輕易便回到他身邊,我緊緊閉著嘴唇,裝著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撫摸我的胸部,我把他推開。 “不要這樣。”我站起來說。 他很沮喪。 “你走吧。”我狠心地說。 “你還愛我嗎?”他坐在床邊問我。 我的心在流淚,我故意要令他難受,誰叫他在這一刻還不肯說會離婚?只要他現在答應離婚,我會立即接受他。我要得到他整個人,過去我太遷就他了,他知道不離婚我也會跟他一起。 我想說不,但我說不出口,為了報復,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很失望從床上站起來,沉默不語。 為什麼他還不肯說離婚?他就不肯說這句話?我不會告訴他我愛他。他明天一定會再來,明天不來,明天的明天也會來。他知道我住在這裡,他會再來的,只怕他再來的時候,我無法再拒絕他。 森站在那裡,等不到我的答案,他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我撲到床上,哇啦哇啦地哭起來,他還是頭一次問我愛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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