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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部分莫醒醒-2

沙漏I 饶雪漫 14575 2018-03-13
但不管怎麼說,我的高中,就在這個時冷時熱的夏末皺巴巴地展開了。為幕的是那場終究要舉行的演出。 由許傾情導演,蔣藍傾情出演的話劇《十二夜》就要公演。那些天,校園裡貼出了巨幅的廣告。米砂拖著我走過,朝著廣告上蔣藍的頭像狠狠地“呸”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說:“就她,也想當明星,要是我去演,指定把她比下去!” 女子劇團的演出定在9月10日,教師節。下午學校放假半天。 學校裡的老師基本全部出動,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我看到許。坐在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她今天抹了顏色亮麗的橘紅色口紅,穿著淡綠色連衣裙,顯然是經過精心打扮。我認識她這麼多年,除了白然帶她相親的時候,我很少看到她特意拾掇自己。 紅色的幕布拉開。主持人出場,宣布演出開始。

台下爆發出輕輕的歡呼。我抬起頭,那個男生穿白色的小禮服,襯衫領口處綴著一層層蕾絲,舉止優雅,乏善可陳。 演出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米砂從前面跑回來,在人群中找到我,她有些小興奮:“看到沒,那個報幕的男生?” “噢?”我半張著嘴努力回憶。 米砂碰碰我,一本正經地說:“他叫路理,以前天中有個叫許弋的帥哥,但大家都說,他比許弋還要帥上好幾倍,你站這麼遠,看清沒?” “瞧你。”我帶了些憐愛嘲笑她。 她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有點拘謹地用手捋了捋髮梢,然後終於放鬆地微笑了一下。 我再次努力回憶那個男生,路理,多奇怪的名字,更奇怪的是,我卻想到了阿布。童年的他,長著一個大大的鼻子,在眼睛下方擁有一枚似乎只有女孩子才有的淚痣。總是低著頭,專注於自己手中的風箏。

多麼久遠的記憶了。與可恥的現實相比,彌足珍貴。 那天的表演,得到了老師們的一致認同。謝幕的時候,那個男生也站出來,原來他除了上主持人,竟然還參與了導演呢,一群女孩子自然地與他保持距離。其實,只有心裡在乎,表面上才會不好意思。我就看到蔣藍偷偷瞄了他好幾眼,臉上的表情卻延續著假假的矜持。米砂的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她又忍不住在花痴地小聲尖叫。 許琳被簇擁著走上台,在座的老師們很給面子地一起鼓掌。 她今天化了很濃的妝,燈光直直地打在臉上,不免泛起一股油光。她在燈光裡微笑。她好像很快樂。 就在這時,米砂拉拉我的衣袖,指向觀眾席的中間位置。我看了很久才看清楚,那裡坐著的人,是米礫。 他以一個嶄新的髮型示人,高舉他龐大的相機,直接對準台上的某個人。不用說那是誰。

“沒品!”米砂恨恨地說。接著她以我沒有發覺的速度飛快地衝過去,一把搶下他的相機。我看到他們撕打起來,只能去勸阻。 米礫重複地說:“你再動一下試試?”然而米砂一直在動,他也沒有任何厲害的表示。我注意到他的刺猬腦袋上,用油彩畫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母。 “IL JL”。含義一目了然。 米砂也停止了動作,盯著他的腦袋看了有一陣,竟然“咚”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頭。 “哎喲!潑婦!”米礫罵了一句。 “你要死!我回家告訴我爸!”米砂甩下這句話,刷的站起來,準備走。又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說:“沒品的男人!一輩子鄙視你!” 身著淑女裝的米砂大步走在我的前頭。我的心裡,不知不覺地,生出一種喜歡。可以自由自在表達自己愛憎的女生,是多麼值得人敬佩的女生。

演出已經結束,大家紛紛退場,我和米砂快走到大禮堂門口的時候。米砂忽然把我按在最後一排的一個位子上,對我說:“你等我一會,我去找那個傢伙談談。” 我點點頭,又把耳機塞起來。 “醒醒。”坐下沒多久,我就听見有人喊我的名字,睜開眼,竟然是許。我一下子坐直了,她順勢在我身邊的座位坐下來。 “談也沒用,”我突然得到靈感似的,抬起頭,迎著她的目光,用一種戲謔的眼神看著她說:“再怎麼談,他也不會娶你。不是嗎?” 她明顯是怔住了。肯定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剛才堅決的神色,不過那表情已經漸漸變成驚訝。 “他不會娶你!”我卻在她最想我住嘴的時候來了精神,“你去求他娶你啊。你應該去求他。興許他會答應呢。如果你們不在一起,白然豈不是白死。”

“你住嘴!”她大聲呵斥我。 我站起身,退後幾步,大聲對著她說:“許老師,我求你,從今以後,請你收起你的偽善。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會妨礙。但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收買。”說罷,我不顧一臉僵硬表情的她,凜然地走開。 出口離我們的座位很近。沒走幾步,我已經走出了出口,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了另外一個人。他站在出口處的門簾後面,手抱一本16開的畫冊,肩膀上搭著一個斜斜的包——是那個主持的男生,路理! 我盯著他。他聰明地看了一下手錶,逃避了我的目光。但是憑著知覺,我仍然可以確定:他聽到了剛才我們的對話。 我的天。 我看到他從門簾裡很快地閃進去,徑直走到許的身邊,俯身向還沒有緩過神來的許說著些什麼。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門口?他和許是什麼關係?他會告訴另外的人嗎?一個女生的父親,和學校裡的某單身老師,有著怎樣的不可告人之事?他會去怎樣猜度呢? ! 我的秘密,有關白然,父親以及許的秘密,竟然被別人窺視了嗎?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站在那久久不能緩神。 “莫醒醒!”米砂從我身後跑出來,大口喘著氣說:“我張望了一下你不在禮堂呢,對不起咯!讓你等了這麼久。” “沒事。”我緩緩吐出兩個字。 “呀。”米砂朝禮堂裡伸長脖子,“那個路理好像在裡面噢。” “快走吧。”我拉著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頭,心裡惦著那個該死的路理,嘴裡卻在罵著米礫:“我跟他說了,要是他再這樣跟那個妖女糊混,我就跟他斷絕兄妹關係!”

我沒有想到,爸爸會過來找我。 在我三週沒有回過家以後,他提著兩大包東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讓他在樓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蕩蕩的宿舍裡,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在他面前吹了什麼風,等待著我的會不會是一場風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過午飯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著步子下了樓。他很有耐心的樣子,靠在牆邊等我,還衝著我微笑。當我和他一起走進食堂的時候,食堂裡幾乎沒有還在用餐的學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盤子裡放著西紅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飯。他坐在對面。 我把西紅柿和西芹統統拌進飯裡,瘋狂地攪動,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幾口,我抬起頭來,仇恨地看著他。他伸出一個巴掌對著我過來,終究猶豫地放了下去。

空蕩蕩的食堂裡,只有工作人員來回走動著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迴聲不斷傳來。 他把兩包東西舉著放到我這邊的座位上,對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我無能,生出你這種女兒。”然後轉身離開。 他沒有再回頭,因此也就沒有看到我把那僅剩的幾口飯無聲地嘔吐出來的樣子。 我敢肯定,是許說了什麼了,這個不說話就要死的女人,我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我發誓,我不會! 那一天下著冷雨。我翹掉晚自習。關掉手機。一直呆在網吧裡。幾乎四天沒有進食的胃巨痛無比。我在網上看到阿布,他的頭像一直亮著,他的簽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沒有理他。我一直隱身,我上網只是為了尋求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說話。米砂在網吧裡找到我。她的頭髮被雨淋濕了,她用一種很冷靜但不可拒絕的語氣對我說:“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裡沒動。 她當機立斷地替我把電腦關掉。然後拉起我就走。 我們出了網吧,雨越下越大,米砂變魔法一樣地拿出一把傘,她把傘傾向於我,自己渾身都淋濕了,10點半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宿舍裡。蔣藍剛剛洗過澡,頭頂盤著一個巨大的毛巾,站在門口冷冷瞅著我。米砂拉著我打算推門進去。 “有種就徹夜不歸,英雄的女兒。你不是聖女嗎?靠,聖女就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們都已經睡了,伍優從床上撐起身子來八卦:“莫醒醒,你去哪裡了,蔣藍把你沒上晚自習的事告訴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對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嗎?”米砂還拿著一罐八寶粥問我:“隔壁那個不識相的,我遲早要滅了她,在我面前囂張!對了,你有沒有吃晚飯?”

我回答:“吃過了。” 因為我知道,只要吃一點點,就決不是那一點點可以解決問題。 熄燈半小時以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來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靜。她已經睡著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從我的舖位上探下腦袋,聽每個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經十分均勻。 他們都已經進入深深的睡眠。 我從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來。打開櫃子,只有一盒方便麵了。不能吃。我告誡自己。方便麵的味道很容易讓她們都醒來。況且一盒根本就不夠。 病發作的時候,只有這種充實感——也就是強烈的墜痛感來臨時,我才會真切地感受到飽的滋味。 是的,我飽了。我又一次滿足了自己。我知道總有那麼一天,我的胃會破裂,我遍體鱗傷的胃,會讓我懂得什麼是代價。 我站起身來,發現米砂已經從床上坐起來,正看著我,原來她一直都沒有睡著!她的眸子閃亮,像暗夜裡的星星,我嚇得身子往後一縮,她輕輕滑下床來,在我耳邊說:“醒醒,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嚇我,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淚滑下來,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該如何跟米砂從頭說起,那麼多的事情,那麼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確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裡的水讓我感覺腫脹,我低下頭,想要嘔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們來到外面清冷的過道裡,米砂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輕輕地說:“醒醒,你到底怎麼了呢?出了什麼事呢?” 我抬頭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靜而寂寥,米砂從後面輕輕抱住。 星期二下午的最後一課是美術。上完課後,我和米砂抱著大大的美術書走回教室。經過琴房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米砂把臉貼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轉過頭來對我說:“是許老師在彈呢,走,我們進去聽聽?” “你去吧。”我說,“我要趕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側耳說,“她彈得真好,我喜歡的曲子。” 我不懂音樂,但已經聽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單而滄桑的旋律,我有些用勁地掙脫米砂說:“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來:“好吧好吧,那我們去小橘林看看?那邊有一排樹上結了好多青果子,特別好聞。我們去摘點?” 我猶豫著,不想繞遠。因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經持續好幾天感到虛弱。 “去吧。”米砂拽著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軟軟的,有些乾燥,遠不像我的這樣潮濕。我妥協了,跟著她的步子向前。 我們很快樂就到了米砂說的地方,那排樹的後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沒有看錯,那後面藏著兩個人。 而且那兩個人我認識。是蔣藍和米礫。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開心。她拿起一個放到我鼻子下面讓我聞的時候,也發現了假山後面的情況。 “噓!”她對我說,然後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塊石頭上往後瞅。 我沒有看錯,的確是蔣藍和米礫。米礫試圖要把蔣藍往懷裡攬,蔣藍嘻笑著用雙臂推開他,他們僵持著,米礫的臉上是那種如不得手絕不甘休的怕人表情。 那表情實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輕笑起來。 米礫聽到米砂的笑聲,像是被電打了,放開蔣藍,跳到一米之外。 “誰?滾出來!”蔣藍的聲音提高了八十度。 我們沒有躲,也沒打算躲。 “賤人,聽我們談話?!”蔣藍那張嘴巴已經到了比食人花還毒的地步。 “聽見又怎麼樣?”米砂勇敢地頂上去,又衝米礫說:“你成功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偉大的委瑣男!” 米礫像麥當勞叔叔一樣別著個手,頹著的腦袋。才發現原來他一米八幾的身高都是虛的,站在蔣藍身後,好像還沒她高似的。 “你到底聽到多少?”蔣藍語氣放平一些,“我想你應該沒有蠢到告訴班主任吧?” “早戀不希奇。”米砂說。 “哼,你說了也是白說。這塊地方,”她指指腳下,“還是我姨夫捐錢建的。不要以為只有你身後的那位有光環籠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著我,退後一步,說:“沒關係,走著瞧好了。”然後我們飛快地奔走了。 身後還能聽到蔣藍不依不饒的大嗓門:“你也配和我走著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讀課是語文。我到的時候,只有很少的同學。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讀課文,也有一兩個趕早抄作業的。天中的早讀課遵循自願原則。願意來則來,不願來也可。老師從來不會檢查,全憑學生自覺自主。比大學還自由。 語文課上,我看到米砂在筆記本上亂畫,那是一張男生的臉,米砂的畫畫得差強人意,但鬼都看得出來,她畫的是誰。老師的眼光開始注意到她,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拿她的語文書替她把筆記本蓋起來,她轉頭看我,臉微紅了。 週五下午的活動課,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掃衛生。擦完玻璃以後,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著一處發楞。卻冷不丁問我這樣一句:“我要是也戀愛,你會瞧不起我麼?” “怎麼會。”我說。 “你還記得那天主持話劇表演的那個男生嗎?” 我怎麼能不記得。 “就是他嗎?”我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假裝不經意地問。 “我想,”米砂把一個粉紅色的墊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說,半天不說話,等她把頭深深埋進墊子裡又抬起來的時候,她說了四個字:“我喜歡他。” 她繼續說下去:“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被……退回來了。” “他是學生會主席,成績全年級第一。就好像《惡作劇之吻》裡面的江直樹,特別優秀,但是對什麼都很冷漠。”她垂著眼瞼,向我默默傾吐著關於他的一切。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一個男生,應該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過米砂又認識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那麼,你是說你在追他?” “只是,寫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請教問題的信……就被退回來。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種很俗氣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臉地說,“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個朋友。” “退就退唄。”我安慰米砂說,“總有一天他會後悔!” 米砂皺著眉頭說:“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來的信被米礫看到了。他以此為條件,威脅我不許講出他和蔣藍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話我!”米砂嘆氣說,“我跟米礫,注定都是丟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我們都還不太胖,狹小的床鋪得以容下我們倆。 伍優說:“要是我和你們中的一個睡一起,你們肯定變肉餅!” 李妍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嚇死人:“你們莫搞斷背。” 米砂從床上跳起來,大聲唱:“我斷,我斷,我斷斷斷……” 我們一起大笑。 隔壁房間有人在不滿意地擂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哼,哼哼!”米砂不服氣地說,“有本事把牆擂通,過來過過招,誰怕誰?” 伍優輕聲說:“最不要臉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圖書館門口纏著那個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還說了又說,蜘蛛精一樣。” 米砂拖過我的被子蒙住頭,大聲地說:“睡覺!” 熄燈之後,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和米砂其實都沒有睡著,翻身對牆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對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裡。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著熱氣。 “醒醒,”她的聲音也熱烘烘的:“你相信愛情嗎? “不。”我說。 “為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不信。” “我覺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說,“男生是不是都喜歡別人的崇拜,他們被女生寵上高高的枝頭,就不曉得下來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說明米砂還沒有因為愛情而變得糊塗。我沒有說話。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為我睡著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來,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沒有推開她。隔著一層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溫熱,還有她的心跳,女生長大了,就是不一樣,煩惱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樣。”她喃喃地說,“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是開學第一天。我提著一大包東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幫忙提東西進教室。他答應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問他宿捨離學校遠不遠,週末放不放假之類的,很弱的問題。他只說:'以後熟悉了你就會知道。'” “哦。”我用清醒過來的聲音評價,“他好像有點清高。” “聽說十八歲之前如果沒有初戀,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說。 “狗屁。”我答得簡單粗暴,把米砂也嚇住了:“啊?為什麼是狗屁?” “沒有為什麼。愛情不值一提。”我翻了個身,面向左,這是通常人們認為會壓迫心臟的睡法。壓吧壓吧,壓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媽媽的愛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愛情”是可恥的。 我的“愛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沒有傳說中永遠的“愛情”——愛情不值一提,時間摧毀一切。我不知不覺流下淚水。胃部又開始痙攣。 米砂湊過來摟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過多少委屈,也不管現在你正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莫醒醒,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嗎?” 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際響起。那麼微弱而又堅定的聲音,像種了一顆充滿希望的種子在我心上。 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米砂。我願意相信。 但是誰可以告訴我,永遠它到底有多遠呢? 秋天來了。 校園裡的樹葉紅了,不知名的樹,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氣勢磅礴。那個秋天校園裡最流行的新聞是:蔣藍和路理成了一對。 “啊呸!”米砂說,“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臉!聽說她用她姐姐演唱會的門票去做的交易,收買好多人在路理面前誇她。” “那又怎麼樣呢?”我說,“你別太在意那個路理,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著臉說,“他確實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見過話劇的海報吧,都是他親手設計的,網上還有他導演的DV劇,全國一等獎呢,拍得不要太好哦。聽說他成績也很好,像這樣全能的男生,別說天中,我看在全中國打著手電筒都找不到第二個啦!” 實在有些誇張。 “我一定要讓他認識到一個與眾不同的我!”米砂舉著拳頭,像做廣告一樣地說。 不久後的一個午後,我在學校裡見到那個叫路理的男生。 一個身穿ELAND短大衣,腳蹬刺眼的粉紅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氣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謂的帥哥路理,依然保持兩手插袋的瀟灑步伐,對身邊的妖女不聞不問不推不就。他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園,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 而這對蔣藍來說,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哈漏!聖女!”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用她獨一無二的大嗓門喊我。 那時是中午,米砂校外郵局寄信去了,我獨自坐在亭子裡看一份英文報紙。我抬起頭,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渾身不自在,對我擺擺手,說:“代我問候你的閨中密友哦!怎麼你們今天沒有連在一起呢?” 我理都懶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拉著他的胳膊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莫醒醒同學,你應該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說出什麼我不想听的話來,於是我站起身來,合上報紙要亭子外面走。蔣藍卻一把攔住我說:“聖女,難道說句話也不願意嗎?” 我冷冷地說:“我看到你的樣子就想吐,怎麼說話?” 話剛說完,我就真的想要嘔吐了,這是我沒有辦法改掉的病,每當心裡發堵發慌或是發怒的時候,我都極容易嘔吐,我摀著嘴,趴在亭子邊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難看之極。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問。他說話語調很平,聲音很輕。 我當然知道是誰。但是我沒有回答他,我的情況也不允許我說話,不然,我一定會吐得胃都整個翻掉,丟人丟到西班牙去。 “路理,我看你應該去跟許琳說一聲,讓演技派的聖女做女一號,我跟她比,簡直不知道差多遠。”蔣藍咂著嘴說,“瞧瞧瞧。多招人憐!” “你先走!”我聽到路理對她說。 “好吧。”蔣藍識相地說,“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我們的約會噢,88。” 我半彎著腰僵在那裡,依然不能動彈。一隻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沒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醫務室看看!”我驚嚇地差點彈跳起來,轉頭看到一張臉,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張男生的臉。我的天,他長得真的是很好看,那麼好看的眉毛,那麼好看的眼睛,那麼好看的嘴唇…… 我的臉迅速發燒,連忙推開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於他有些站不穩,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帶著微微的笑對我說:“莫醒醒,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沒回答,轉身飛快地離開。 米砂踏著上課鈴進了教室,看著我,伸出手摸我的額頭:“你怎麼,發燒?” “沒。”我趕緊沒話找話講:“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說話。伸出兩個手指給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 那天晚上,米砂顯得有些神神秘秘,臨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來,說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布。已經是秋天的天氣,兩個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溫也不容易感冒。 11點,宿舍準時熄燈。米砂用盡全力把被子“呼啦”拉過來,罩過我們的頭頂。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把她的手機變出來,“啪”的打開。 在亮亮的手機屏幕照射下,我看著她興奮得發亮的眼睛。她專注地看著手機,劈裡啪啦一通按,畫面跳到“收件箱”。 打開最上面的那條信息,一個陌生的號碼說: 明天中午一點,在假山旁邊的亭子見。 ——路理 第二天。 5點鐘米砂醒來。她利索地爬下床。折騰了一個小時,甚至犧牲了她以前至為寶貴的早讀課。她終於穿上了“勉強合適”的那一件。淺綠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領襯衣,淺綠網格外套,簡直清純到極點。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約了,米砂一個人在亭子那裡坐了將近一小時,也沒見帥哥路的影子,快上課的時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問我:“他怎麼這樣,耍我幹嘛呢?他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了想,還是狠下心告訴她:“伍優說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蔣藍在一起呢。” 她背對著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說,“這種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鐘後,米砂轉過身子來,輕輕的,輕輕的對我說:“如果他真的愛上了蔣藍,我會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單薄的安慰。 愛情總是讓人失望的,米砂親愛的,你早點明白,應該會少受許多傷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米砂的挫敗,那天下午是自習課,上了多久的課蔣藍就哼了多久的歌。 米砂忍無可忍,放學時故意提高嗓門,扭頭對米礫說:“我嫂子今天沒事吧?傻唱了一個下午!” 蔣藍停住腳步,說:“我就是高興呢。高興你管得著嗎?你不愛聽可以不聽呀!” “醒醒。”米砂抓著我說,“今晚我們逃課!” “不會吧?”我說。 “我倒想去看看,他們到底玩的是什麼貓膩!” 瞧,愛情,這就是愛情。愛情讓米砂變成神經病。 “醒醒,一起去吧!”傍晚六點的食堂裡。米砂食不知味,把一碗拉麵絞得稀巴爛,一直不停地在遊說我。 “不去。”我點的是稀飯,悶下頭喝我的米湯。 “醒醒,就一起去一下,行嗎?”米砂乾脆把拉麵推到一邊,拉著我的衣袖,央求道:“今天晚上沒什麼作業,老師又要開會。不會有事情的,答應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我說。 “哦。”米砂把麵拉過來,低下頭,神智不清地把麵條一個勁往嘴裡劃。 吃完飯,米砂說她要去小賣部買筆,讓我先回去,那天晚自習,如我所料,米砂沒有出現。我發了兩個短信給她,她都沒有回。快下自習的時候,我打她的電話,她居然也沒接。我的心裡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我擔心米砂會出事!天,她一定是出了事!我就這樣煎熬著,一直挨到下課。我對自己說:不能走不能走。如果就這樣走掉,班主任突然出現,這裡連一個為米砂說話的人都沒有。 謝天謝地,那個晚上,一個老師都沒有在門口出現。 自習下課,我就飛一般地衝到校門口去。米礫在我身後大喊:“等等!”我轉過頭大聲問他:“米砂是不是去了酒吧?” 他摸摸頭:“我猜是的。”又摸摸頭說,“要是她出事我老爸會滅了我。” 不祥感在我心裡繼續升騰,我腦子轟一下就炸了,我衝到校門口,米礫氣喘吁籲地跟著我,一個穿著制服的保安突然閃出來:“你們要幹什麼!” “叔叔,能開門嗎?”我肯求他。 “老師的批條呢?”他板著臉。 我語無倫次“不是這樣,有急事……” 米礫從後面趕到。他老成地走過去,一把將門衛拉到別處,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盒煙,很快搞定一切。 電動門緩緩拉開,我狂奔了出去。 我的心臟,此刻就像要碎掉一樣的疼。胃里天翻地覆著——可是我顧不上這麼多了,我奔到校園外的三岔路口忽然停住,等等,我該到哪裡去找米砂? “算了?”是不是這個名字? 正在猶豫,米礫跟上來,問我:“跟我走,我知道那酒吧在哪裡。” 我點點頭。看到米礫額頭上都是汗。我握緊了拳頭,要是米砂有什麼事,我絕對饒不了這小子! “麼西麼西。”米礫帶著我熟練地左轉,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你以後要勸勸米砂同學,她的性格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我說。 “你們,不是真的斷背吧。”米礫說,“如此護著彼此,讓人好生羨慕啊。” 我沒再接他的話,我跟在米礫後面悶著疾走了十分鐘左右,就看到酒吧的招牌,果然是“算了”兩個字。米礫老練地推開門,我站在門口等,等著他把米砂從裡面帶出來。三分鐘後,米礫獨自出來了,朝我搖搖頭。 深夜十點多的街道,風來風去,像一個充滿危險的黑洞。我怕米礫這小子騙我,於是一把推開他進了酒吧,酒吧里混跡著各式各樣的年輕人,居然看到裡面有個初中的同學,他成績不好,沒考上高中,讀的是技校。這天晚上他穿了黑色的上衣,衣服上有古怪的圖案,嘴裡含著一根煙,用驚奇的聲音問我:“莫醒醒,你怎麼來這裡了?” “找人。”我說,“有沒有見天中的一個女生來過?” 他瞇起眼睛想了半天說:“沒有。” 我正要往外走的時候他又忽然說,“等等,好像有。” “開始在那裡坐著。”他手指著角落裡的一個位子,“後來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走出酒吧,米礫穿得單薄,在秋風中縮著身子東張西望。我走到他面前,用命令的語氣對他說:“你把米砂給我找到!” “到哪裡去找?”他說。 “就在這附近。”我說,“我們分頭找。” 說完,我拋下他往前走。這一帶我並不熟,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來過,但是要找到米砂的願望讓我暫時忘掉了所有的恐懼,轉過彎後就到了更僻靜的街區,直覺誘惑著我一直往前走,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我聽到了動靜。 我停住,藉著昏暗的燈光,看到巷尾有好幾個模糊的身影,我想都沒想就往前衝,果然是米砂,幾個男生圍著她,她的雙手被綁在後面,嘴已經被黑色的布條封起來,睜著的大眼睛裡裝滿了恐懼。 “你們放開她。”我說。 我的聲音很冷靜,奇怪,我好像沒有一點兒害怕。 “又來一個!”一男生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我,“來得好,我們哥們幾個正愁不夠玩!”我甩開他的臭爪子,飛快地退後一步,厲聲說:“你們最好趕快滾!” 那個男生把一根手指豎起來,放在唇邊,下流地說:“同學,我們一起滾,好不好呢?”就在這時,巷口響起尖銳的口哨聲,好像還有急促的腳步,幾個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領頭的男生一個手勢,他們如鳥獸般散去。 我看到米砂沿著牆角慢慢地蹲下去。眼角滲出大滴大滴的無聲的淚。她的臉上有被打過的紅腫的痕跡,衣服也被扯破了些許,半邊肩膀裸露在外面,我一把扯掉蒙著她嘴巴的那塊破布,手忙腳亂地替她鬆綁,她趴在我肩上,無聲地抽泣。 “沒事。米砂。”我一面對付那根該死的繩子一面安慰她,“沒事,馬上就好。” 她終於嚎啕大哭。 我還是沒能解開那條繩子,只好抱住米砂,拍著她的背說:“別哭,別哭,我們馬上就回學校。” 她顯然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身子抖得厲害。 旁邊忽然有人說話:“用我的小刀試試?” 是米礫。他左手握著一把哨子,右手捏著一把小刀,怕兮兮地站在那裡。 我接過刀,米礫俯下身來幫我,我們終於把繩子弄斷了。重獲自由的米砂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理理好,把眼淚擦乾淨,我扶住她問:“有沒有事?” 她沒做聲,而是上前一步,給了米礫清脆的一耳光。 “去死!”她咬牙切齒地說,“我饒不了你!” 米礫摀住臉,站在那裡像根木樁。 那晚我們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燈早熄了,伍優和李研雙雙朝里睡著,一聲不吭。等我重新爬上床,我還是睡不著,我把窗台上的沙漏取下來玩,沙子緩緩無聲的滴下。恍然間我在想:我們的心,是不是也像這些小小的沙礫一樣,只有不斷縮緊自己穿越狹窄的縫隙,才能得到皈依,不再孤獨? 沙漏顛倒反覆,人生的陣痛便經歷一次又一次。 99秒。 可是米砂啊米砂,人生有多少99秒,需要多少的勇氣,才能經得住這一次又一次的痛徹心扉呢? 莫醒醒,我們又見面了。 ”他繼續說。 “莫醒醒,我們又見面了”,好像他永遠都是這一句開場白。 我聽到自己輕輕地恩了一聲。 “怎麼不打傘?”他回過頭來,把手上的那疊A4打印紙放在我的頭頂,說:“把我的避雨工具借給你使使。” 我很尷尬,取下那疊紙不是,說:“謝謝”更不好意思,只好繼續沉默地低頭,像在想非常非常深奧的問題。其實天知道,我只是想一步跨到劇場門口,離這個所謂的“萬人迷”遠點。 他可真是做作。 “在想什麼,快走啊。”他提醒我。 我想一定把我當成那種“花痴”女生了吧,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低頭只是我的習慣動作。當我沒有話說,或者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做。這是一種最隱晦的拒絕方式。但現在而今眼目下,我無法斷然拒絕這個人對我的關心,他就這樣用一疊紙擋在我的頭頂,和死死埋著頭的我一起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半跑進了劇場的大門。 “我跟米砂一起走到前台,然後我獨自下台來,穿過第一排的過道準備往後走。蔣藍坐在第一排的某個位子上,路理站在她旁邊,他們好像正在討論本子。我懶得看他們,加快了我的步伐。可我怎麼也沒想到,經過蔣藍身邊的時候,她竟然伸出一隻腳來,狠狠地拌了我一下。我的身體失去重心,眼看著就要一個“狗吃屎”撞向地面,卻被一隻胳膊用力地拉了起來,整個人站不穩,倒入了他的懷中! “你幹什麼?”路理一面抱住我,一面轉頭怒斥蔣藍。 “醒醒,你沒事吧。”米砂也從舞台上直衝下來。 “沒事。”我趕緊掙脫路理,臉已經紅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蔣藍哈哈大笑,“莫醒醒,我這是在給你創造機會,你應該好好謝謝我才對,瞧,你的臉紅得……真好看,像紅蘋果。” “你給我閉嘴!”路理罵她。 蔣藍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路理。一旁的米礫又抽風,笑得像個神經病。米砂正好拿他開刀,一拳頭揍到他胸口上。米礫要回手,米砂靈巧地閃開,米礫追過去,戰爭瞬間變成兄妹之間的。 “別鬧了,開排!”路理拿著手裡的劇本,一個箭步跳上了舞台。我跟米砂匆忙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低頭往門邊,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小劇場。 我真恨蔣藍。 在回家的搖搖晃晃的公車上,我收到米砂發來的短信:“醒醒,謝謝你的紅薯,你吃飯了嗎,不許餓肚子啊,聽到沒有?” 我回了一個“恩”。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不錯。 下了車,發現雨已經停了。這是秋天被雨水剛剛洗過的干乾淨淨的黃昏,我的心裡忽然冒出一個決定,這決定讓我有些激動,心也加速地跳動起來。 我把包放下來,把外套也脫了。吸了一口氣,呼啦拉開了櫥門,打開上鎖的櫃子,從裡面把我要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匹布。 剛買沒有多久。我很少買東西,這是經過一個裁縫店的時候,無意中瞟見的。不是太貴,但還是用了一個月的零花錢。我是一個很懶得花錢的人,可是一旦花錢,必是買不中用的東西。本來還發愁用它做何用,可是,現在它有了很重要的使命。 我端坐在椅子上,將那截棉布緩緩展開。 這才發現原來布上面是有花紋的。一小朵一小朵飽滿的梔子花,淡得快要不見了。邊沿的花瓣有點枯,整朵花卻正開的好。 我將它覆蓋在眼睛上,面向屋頂的桔黃色的小燈,是多麼多麼暖和。 我把布匹放在床上攤好。把我的小本子拿出來,看我做的一些記錄。 163是她的身高。 32是她的胸圍。 19是她的腰圍。 31是她的臀圍。 那是她曾經告訴過我的數字,其實早已經默記在心裡,不需要記。但是就是怕出錯,所以看了又看。 米砂沒有飄揚的長發,我要用我的剪刀和針線,為她彌補這個遺憾。 我用小粉筆在白布上描出裁剪的輪廓。又戴上白然的頂針,給縫紉機裝線,穿針。然後踩下踏板。嘀噠嘀噠,金屬針準確無誤地紮在淡淡地粉筆線上,我的心,像跟著腳下一起飛起來一樣。 有時候,我覺得做衣服真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你穿針引線,她裙裾飄飄。有付出有回報。多麼好的事情呢。何況,穿上它的人,是你最親密的人。 那件衣服,我做了整整兩天,這中間,我只吃了一碗麵條,下樓喝過兩次水,倒在小床上潦草地睡了幾個小覺。這是我第一次做衣服。以前都是改小或裁剪,這次是名副其實的製作。不要嫌棄我笨拙的手藝,親愛的米砂。我只有這份寒酸的禮物送給你。只希望你穿上它和你的王子站在一起的時候,是最幸福的女生。 我親愛的米砂。你的微笑是我們共同的幸福,我必須為之去努力。 就這樣忙啊忙,忙到我都不知道時間,才隱約聽到開門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拾掇好一切,把衣服抱在胸前,關了燈鑽進被子裡。 我聽到腳步在門口游移的聲音,好在,感謝現在已是午夜,他一定以為我睡著了,終於走開了。 我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鬆了一口氣。 把暖暖的衣服抱在胸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放心地睡著。 不幸的是,第二天,我起晚了。 當我套著衣服拎著裝滿東西的大包急匆匆走下樓梯時,爸爸已經坐在那裡吃早點了。餐桌上擺滿東西,顯然他很早就起了床。 我假裝沒看見他,徑自走過去換鞋。他說:“等等,吃完早飯我送你過去。” “可是,快來不及了。”我囁嚅著。 “過來吃早飯。”他說,“我開車總比你坐公車快。” 我說:“那你幫我把早飯熱一下我帶走吃吧,真的來不及了。” 他想了想,點點頭。 我想,米砂一定沒吃早飯。 我又坐上了他的二手桑塔納,他有些得意地對我說:“醒醒,爸爸最近生意不錯,很快就要換輛新車了。等你滿了十八歲,我就讓你去學駕照,到時候也替你買一輛新車!” “不用這麼誇張吧。”我說。 他一面開車一面轉頭看我,忽然問我說:“爸爸是不是老了?” “有點吧。”我說。 他哈哈地笑,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撿到金子了,情緒這麼高昂。不過難得他這麼開心,我也不想掃他的興,於是也假裝笑了一下。 “在學校給我好好學習,這個春節爸爸帶你去香港遊迪斯尼!” 我偷偷看他,他的鬢角已有白髮,而他還一直當我是孩子。我的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我們是相依為命的父女,或許我不應該對他那麼絕情。下車的時候,他替我把包拎著說:“有些重,我替我拿到宿舍吧。” 我沒有拒絕。因為我知道拒絕一定會讓他不好受。就這樣,他拎著大包昂著挺胸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才離開。 米砂看著那條裙子,一動不動。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又過了很久,她一把抱住我,渾身顫抖,哽咽著說:“哦,親愛的,它比我所有的淑女屋的裙子都要漂亮。我愛死你了莫醒醒!” 最後一句話,她用了超大的嗓門,正戴著耳機寫作業的伍優痛苦地捂著耳朵,邊搖頭邊嘆息。 當天晚上,我去學校外面的網吧上了網。果然,學校的BBS上,最熱的那張貼名叫:《高一17的情侶姐妹》。 我點開它。這篇突破10000點擊的熱帖內容是這樣的: 她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 ——朋友能這樣。 她們互相親吻,彼此擁抱。 ——好朋友能這樣。 她們每個夜晚同床共枕,彼此纏頸。 ——誰能這樣? ! 本校高一17班的兩名性感出位女生,大膽奔放,公然做出種種不堪入目的同性戀行為。 天中不能容忍早戀,更不能容忍同性戀。容忍可恥的“斷背”,讓她們滾出天中! 還天中純潔!還花季純潔!讓墮落的人滾出天中! 這個貼子裡還附有模糊不清的,明顯被PS過的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趴在網吧的鍵盤上,欲哭無淚。 我倆走進宿舍,伍優和李妍正在說話,見我們進去,立刻閉了嘴。 米砂冷冷地笑著說:“你們要是覺得不舒服,可以申請換宿舍,這沒有什麼。” 伍優結結巴巴地說:“不……關我,我的事。” 米砂很兇地回他:“我有說你什麼嗎,大嘴巴?!” 伍優扁扁嘴,就要哭的樣子,被李妍勸到窗邊去了。米砂把我一拖,故意很大聲地說:“醒醒,我們睡覺!” 我的天吶。我一時真想不明白,這件事該如何才能收場。 我的預感是靈的。事情遠不如我想像中那麼輕鬆。 第二天早上我又醒得比米砂晚,等我吃完早飯往教室走去,遠遠的,就透過窗戶看見蔣藍站在講台上,她最近染了紅頭髮,造型很好認。不知道為什麼,不好的預感又一次襲來,我不由得加快腳步。 “三八!”這是蔣藍的聲音蔣藍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在哪衝了個澡,頭髮統統貼在臉上,臉上的妝也花了,看上去傻極了。地上有嶄新的毛巾,我猜是被她扔在地上的。 看這個樣子,好像是被人澆了水。我表情難看地望著米砂,不相信是她幹的。 她用眼神告訴我,確實不是她。 蔣藍繼續說:“今天哪個三八澆水潑我了,最好自己站出來!”說完,她拼命拍了一下桌子。 有人把頭埋下去睡覺,有人抽風般的翻書,有人拿筆在桌子上瞎划拉,有一個男生想逃出去上廁所,蔣藍衝到門口一把把門關上。 米砂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在桌上敲著,就那樣無所畏懼地看著蔣藍。 “有人剛來,那我再重複一遍。”蔣藍繼續說:“今天我在一樓經過的時候,樓上有人衝老娘頭頂潑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絕對是咱們班的!”說完,她銳利地掃了一眼米砂。 米砂接了腔:“憑什麼在咱們班門口潑的就是咱們班的?” 我來不及捂她的嘴巴。該死,她又中計了。 “哈!米砂,你不用心虛。”果然蔣藍很受用她的話。 “虛什麼虛,我要是想潑你,絕對是用桶,而且是開水。”我根本來不及捂她的嘴,米砂一秒鐘也沒停頓就脫口而出。 說完,她也趴下來,對我燦爛地笑了一下,又馬上收回她的笑。 蔣藍跟著也縱聲大笑,說:“你潑我沒關係,不過,你不要被學校潑出去才好。” 說完,她揀起地上的毛巾,準備出去,剛拉開門,她又突然回頭,對我笑了一下,輕輕的說了句:“兩個賤貨。” 士可殺不可辱。我衝上前一把拉住她:“你說什麼?” 她看著我,不敢重複。我輕聲說:“有種你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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