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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I

沙漏I

饶雪漫

  • 青春都市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5501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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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部分莫醒醒-1

沙漏I 饶雪漫 13826 2018-03-13
午夜醒來時,看到窗幔被風高高吹起。有月亮,照著窗口的綠樹熒熒爍爍地閃著珍珠色光芒。 我起身,把腳伸進紅色拖鞋裡,走出閣樓,摸索著走下樓梯。 樓梯已經老舊了,在月光的折射裡,像一個個參差排列的方形禿腦袋,泛著暗暗的光澤。一級級的踩下去,踩11級,就可以探到廚房。 我把拴在脖子裡的兩枚銅錢按住,順著絲線將他們死死打在一起,這樣他們便不會發出聲響。然後我蹲下身去,開始尋找食物。腸胃的冷凍感幾乎要把我整個身體冰住,以至於在尋找食物時,我彷佛一個僵直的木偶。 我又一次與她見面,在這個平靜而涼爽的仲夏之夜。之前那些刮風落雨或者尋常如是的夜裡,我們已有過太多太多次相逢。這一次的她,是在殷紅若玫瑰叢的血泊中對我微笑。她身後的大雪,就在此時間紛紛落下。大雪是柔軟的鵝毛,不一會就蓋住了她微笑的眉眼,蓋住了她削瘦若果仁的面容,蓋住了她風乾的身體,就好像要把她變消失一樣。

消失。 是的,消失。 7月7號的早晨,有微微的小雨。我悄悄卸掉喜氣的紅色胸針,和爸爸一起撐一把傘,走向南山的墓地。 ——這是她去世後的第9個年頭。 我站在那裡沒有動,看著碑上的那張照片,她穿著軍裝,扎著麻花辮子,看上去很年輕很美麗。她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我,因為救一個過馬路的男孩,她被一輛發了瘋的重型卡車壓得血肉模糊。白然,我的英雄母親,我恨她撲向死亡的時候,絲毫沒有想到過我。 很多年後的一個冬天,我親眼目睹了一場車禍,那是我們這裡一個非常有名的漂亮女生,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被一輛農用的三輪車壓過,雪地上開出一朵一朵紅色的花,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瞬間消失。那一刻我渾身無力,好像被撞的人是我,世界全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抱著我的書包蹲在角落,嘔吐不止。

我執意相信這是上帝的安排,他要讓我明白,原來白然就是這樣死去的。那天以後,我變成一個病孩子,嘔吐常常伴隨著我,讓我食不知味。我無法拒絕內心的噁心,就像我無法拒絕那一幕在我腦子里和夢境裡一次一次地閃回一樣。 “醒醒,跟媽媽說說話吧。”爸爸說,“你考上天中了,她肯定很高興。” 我沒有說話。他沒有逼我,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然後說:“我們走吧。” 我跟在他的後面往山下走去,下過雨的石梯因潮濕而顯得光潔。一個穿粉色球鞋打著粉色雨傘的女孩正往上走,因為石梯很窄,她很禮貌地讓到一旁讓我們先走,我看到她胸前藍色的校徽,天中。那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等到夏天過去,我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員。 而這漫長的暑假,我必須找點事情來做。

回到家裡,許阿姨的電話就來了,是爸爸接的,他一直在唔唔唔,掛了電話,他轉頭對我說:“許阿姨請你去劇團排戲,你去不去?” “什麼戲?”我問。 “我也不知道。”爸爸說,“她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 “給錢嗎?”我問。 “你這孩子!”他看著我說,“對了,家裡沒油了,你去超市買點來。我累得不行,不想動了。”說完,他打著哈欠從口袋裡掏出五十塊錢來遞給我。 等我去超市買完東西回來。打開門,發現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如我所料,那瓶二鍋頭已經空了,我聞著空氣中細微的酒氣,輕輕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端詳他的臉。他臉上粗大的毛孔一張一弛,整個臉頰泛出一股粉紅,以至從耳根蔓延到脖子的潮紅。額頭上的皺紋此刻倒是舒展的,只有淡淡幾抹,就好像被指甲蓋輕輕劃過一樣。和白然結婚的時候,他是個威武的軍官。黑白結婚照上的兩個人,無論怎麼看都像畫出來那樣般配。

正愣神的時候,突然門鎖發出“喀嚓”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原來是剛才我拎著油進來,忘了關門,虛掩的門被風吹得緊閉了。 他醒過來,他用手摸自己的半邊臉,伸了一個懶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幾點了?你看我都睡著了。” “七點多了。”我說。 “家裡還有酒沒有?” “沒有。”我說。 “你騙我。” “放在冰箱裡?還是酒櫃?酒櫃怎麼鎖了?”他站在“酒櫃”前,用手抖上面的那副鎖。 這個櫃子是他們結婚的時候,白然和他一起挑的。上面的那把鎖是粉紅色的米妮,是5歲時白然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現在油漆大部分已經剝落,鐵鏽斑斑,看上去很醜陋。 “晚上下麵條吃吧。”我仍然沒有理會他。 “我問你酒到哪裡去了?!”他突然大吼一聲。

我看著他,不言語。 他突然用求饒似的眼神看著我,走到我跟前說:“醒醒,爸爸再喝一點。你知道爸爸不喝酒睡不著,你告訴爸爸酒放在哪裡好嗎?你不要把爸爸的酒藏起來,爸爸不喝酒睡不著……爸爸不喝酒睡不著……” 我豁出去了,沖他大聲喊:“不要喝酒,酒我已經扔掉了。從此以後你不要喝酒。你的胃不允許你喝酒,白然也不喜歡你喝酒!” 一個耳光憤然甩過來。 他大步跨進自己房間,重重地將門關上。 白然,我的母親,我偉大的英雄母親,如果你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幕,會不會心酸?會不會流淚?會不會後悔當年那一刻英勇的抉擇? 有時候我常常想,我是一個病孩子。 我的秘密是藏在心裡的一個一個的小顆粒,沒有人知道。所以我心裡的慌張也只有我自己能體會。當我努力想正常起來的時候,那種慌張就變成尖銳的小刀,將我一顆本就不堪負重的心刺得傷痕累累。

我還是決定去參加社團。將自己混跡於人群,裝做天真無邪,裝做興高采烈,是我與生俱來的本事。 7月12號是劇團開始排練的日子。 七月的夏天,南方的氣候已經相當炎熱。因為沒有什麼可以穿的漂亮衣服,於是隨便拿出唯一一條黑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劃了兩下就匆匆套上。 外面陽光茂盛。我撐開傘,在炎熱的大街上一個人慢慢走。太陽像小火球,我像被傘包裹起來的燙粽子。我對傘有種說不出的喜愛。晴天或者雨天都是撐著傘。第一把傘是白然送的。後來每年我都會買一把。所以現在我有10把傘。 那天我遲到了,許老師是劇團的發起人,我收起傘走進小教室的時候,她已經在台上講話: “天中女子劇團和天中的歷史一樣悠久。希望在座的大家珍惜入選機會。你們中的大多數都是高一新生。在報名檔案中,你們都在興趣一欄裡填上了表演——”

我站在教室外的門口,許阿姨已經看到我,微笑著示意我進去坐。我很快發現自己來的很不湊巧,因為只有蔣藍身邊的座位還是空的。蔣藍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學,我永遠都記得初一的某一天,她當著很多人的面輕言慢語地說:“哦,莫醒醒啊,她媽媽是英雄呢,救人死掉的,難道你們不知道嗎?莫醒醒這次考得不好,也算是照顧進我們學校的吧。” 她是那樣微笑著,輕而易舉地,把我成長時一直背負著的疼痛展示在眾人的面前。我當時很想上去扇她一耳朵,但只是想想而已。所幸的是初中三年,不僅僅是我,班上的同學大都不喜歡她.但縱是如此,蔣藍也自有她的驕傲和她的天地,因為她的美,因為她的家境。所以,她不必在乎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聽說只選三個主角,你瞧卻來了一屋子人,”蔣藍說,“你想報誰?” “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報你挑剩的唄。” 也不知道蔣藍有沒有聽出我語氣裡的譏諷,反正她是開心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完後她說:“莫醒醒,其實你很漂亮,不過你不應該穿黑色的衣服,這讓你看上去顯得有些老氣。” “試一試紅色。”蔣藍建議說,“你的眼睛很漂亮,皮膚也白,紅色會適合你。” 我冷冷地說:“多謝指教。” “對了,”蔣藍說,“阿布回來了,你知道嗎?” “這裡結束後我們一起去西落橋吧。”蔣藍說,“阿布問起你呢。” 西落橋,是小時候我們一起玩耍的地方。住在西落橋下游的部隊奶奶家的孫子阿布比我和蔣藍大一歲,會編葦葉口哨,做坦克模型,有很多很多的變形金剛。每次去他家,蔣藍總是穿得花枝招展,她每一條裙子都不一樣。而我,卻剪著男孩子一樣的短頭髮,短褲短衣,只因為白然沒有給我買過一條像樣的裙子。

阿布應該是歡迎我們去的,但他很少理會我們。通常我們都搬一個小凳坐在橋尾,無聲地看著他一個人忙來忙去,直到他手上出現一個新的玩具。 幼年的我和蔣藍,出於對一個男孩子的單純崇拜,都著迷於這樣沉悶的黃昏。直到有一天蔣藍對我說說:“明天,你不要跟我去阿布哥哥家了。” “為什麼?” “你扯壞了他做的風箏,他討厭你。” “是你扯壞的!” “好吧,就算是吧,可是你知道為什麼阿布從來不請我們去他家玩嗎?” 我委屈地看著她。 “就是因為你。你總是杵在那,難道你不知道他很討厭你嗎?你看看你自己,整天臟兮兮的!”她說完,甩著她的長辮子氣憤地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 沒過多久,她又過來我身邊。手上拿著她最寶貝的洋娃娃。她溫和地說:醒醒,你別生氣了。這個給你玩。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去找阿布哥哥玩了好嗎?

我接過穿著紅色洋裝的娃娃,一把摔在地上,什麼也沒說地走掉了。 很多天后的一個下午,我和白然從西落橋經過。那天我穿著一條白色的新裙子。是許阿姨送我的生日禮物。蔣藍突然從小凳子上竄起來,在人流洶湧的西落橋口,將一把粘臭的爛泥,捂在我身上。又對著我的臉,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那一刻我是多想衝上前去拽住母親的衣擺,喊出自己的委屈。 但是我沒有。 因為白然根本沒看我,她好像有重重的心事,正抬頭看河邊長起的一棵高樹,碩大的白色花朵擠擠挨挨,開了半邊天。 回到家後,白然為我洗澡。她說:“為什麼你的新衣服上竟然會有泥巴?” 我抿著嘴巴沒有說話。她把衣服摔進盆裡,說:“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頑皮了,媽媽為你已經操夠心。” 我低頭,眼淚掉到地板上,沒有一丁點兒聲音。我一丁點兒也不覺得自己頑皮,我是那樣乖那樣乖的一個女孩,可是她卻用這種詞來形容我。我只是悄悄的哭,好像是與生俱來的懦弱,對強勢,從來我只有畏懼的姿態。不去相信抗爭,更不嘗試。 那天晚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白然和父親吵得很厲害,我用被子把耳朵捂起來,我怕聽到他們說任何責備我的字眼,我怕有一丁點兒的不快是因為我而起,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很乖,自己收拾好書包,自己吃了早飯,自己穿上那雙很難穿的有很多帶子的紅色球鞋。後來是爸爸送我去上的學,白然靠在餐桌上看著我,她的怒氣好像還沒有消,她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就在那天中午,她死於車禍,再也沒有回來。 永遠都沒有回來。 她救了別人的孩子,丟下了自己的孩子。有很長一陣子,我都在想,她一定是太討厭我了,所以才會這樣的不顧一切。 我終於又見到了阿布,在西落橋一成不變的黃昏裡。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裡,在我經過的時候,伸出細長的手臂,輕輕地攔住了我。 “莫莫,是你嗎?”他問。 “噢。”我說。 “女大十八變。”他搖著他的頭,“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確認呢。” “你回來了嗎?”我說。 “來,”阿布忽然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看我給你帶回了什麼禮物?”他的手很大,冰涼的手指緊緊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亂,但並沒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橋下,我的眼睛看到一個巨型的風箏,是鳥?還是燕子?還是老鷹? 阿布說:“別看他這麼龐大,但它可以飛得比任何風箏都高,你相信嗎?” 我點頭。 “可是,”我咬著手指頭傻傻地說,“現在應該不是放風箏的季節吧?” “傻莫莫,只要有風,風箏就可以上天。”阿布說,“管什麼季節不季節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 “送給你的。”阿布說,“喜歡不喜歡?” 我低著頭。 我的心溫暖得讓我有些承載不住。我終於抬起頭來看阿布,他溫和地對我笑著,然後他說:“莫莫,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你。”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煙來,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練地點著了,瞇起眼睛看著我。 “你好長時間不上網。”阿布說,“我只好從北京跑回來看你。” “要考試。”我說。 “我知道。”阿布說,“聽說你考上天中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 “我才回來就發現了有個很來事的地方。”阿布說,“一個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請你去玩。” 我搖搖頭,心裡的絕望像洪水一樣的來襲。時間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東西,它不經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變一切。你瞧,我不再是從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從前的阿布了。 我別過頭去說:“阿布,我要回家了。” “為什麼?”他語氣裡有隱藏不住的失望,“我們這麼長時間不見。” “不。”我退後說,“我回家還有事。” “莫莫,”他有些蠻橫地拉住我,“不許走,我還有話對你說。” 我甩開他,跑上橋,不顧他在我身後的呼喊,頭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氣喘吁籲地推開門,又一個打擊不打招呼轟然而來——父親竟然和一個女人坐在我家的沙發上,他們貼得很近,像是一個人,見到我進門,那個女的像彈球一樣從我爸身上彈了起來,立在我家茶几前,臉紅紅地看著我。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竟是許阿姨! “我忘了拿東西。”我說完,卻什麼東西也沒拿,帶上門,飛快地跑下樓了。 我站在樓道裡喘息,思考著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實是沒有地方可去的。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可以收容我的角落。 在我愣神的時候,身後突然一陣發緊。一隻沾染著溫熱酒氣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隻手在身後幾乎將我抱起,將我死死摜在爬山虎叢生的牆壁上。 一瞬間我驚呆了。雙手從他壓過來的身軀中抽出,死命想要摳開他的雙手。一個順勢,他卻將我更緊地摁倒牆壁上,沉重的壓力使我難於喘息,關節發出卡嚓的聲音,像要被這架豎立的輾土機輾碎。漫天席地的恐懼,將我層層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掙脫不了。身體宛若一片風乾的鯧魚,內臟幾乎蜷縮到極限。 “莫莫……我……是多麼喜……喜歡你,莫莫……一直……”他呢喃著,另一隻手努力地將我往他的懷抱裡攬。 我彷佛突然醒悟過來似的,瘋狂的用左腳的鞋底踩他,晃動身體以尋求掙脫。他踉蹌了幾步,身體失去平衡倒在牆上。我瘋狂地邁開腿,用盡全力奔跑離開。 回到家的時候,爸爸房間的燈還亮著。我踢掉鞋子爬進閣樓,迅速地關上門,然後鑽進被子裡,用手臂圈住自己的頭,竭力想控制自己不要發抖卻依然抖個不停。 我一直沒有睡著,半夜的時候我起床,到樓下去找吃的。 1天沒有進食的我,在短短的半個小時之中啃下11個乾方便麵塊。 家裡沒有別的食物,只有躺在地上的大盒子裡的康師傅方便麵。我將盒子倒過來,只取麵餅,抱在手中,走上樓去。回到閣樓,輕輕帶門。我跪在地上,把乾硬的麵餅堅決地塞進嘴裡。幾乎沒有咀嚼。卡在咽部的方便麵屑被不斷從腮壁湧出的口水一點點濡濕,跌進食道。直到吃出血的味道,張嘴便有刺痛感,伸手一抹,才看到嘴角已滲出血。 那一晚依舊是月光清涼。跪在小閣樓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許久沒有移動。眼光決絕,身心劇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誰。 那個夜裡,我胃痛得我以為自己死掉了。 當我明白我依然活著的時候,我很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樣的病。 在我小的時候,曾經目睹過白然與食物對抗的過程。她企圖用手把一個紅色的番茄塞進嘴巴里,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無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她沒有註視到年幼的我,因為無法安睡,懷抱玩具悄悄來到她的房間尋找她,想給她一個驚喜。正是路過餐廳的時候,看到她那樣痛苦地閉著雙眼,淚水慢慢落下。 現在,輪到我了。我摀著胃,痛得想失聲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覺頭上的虛汗像雨一樣地滴下來,然後,我就跌入夢裡不知不覺了。 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左手的冰涼。點滴懸在頭頂,像枚玻璃炸彈。又歪過頭一看,看到皺著眉頭的爸爸。 他問我:“你怎麼樣了?” “我怎麼了?” “早上不見你起床,去敲你的門,竟然發現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為什麼昏倒嗎?” 我搖搖頭。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看著他,沒有做聲。 “莫醒醒,別學你媽媽。”爸爸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看著我,那是一種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聲問我。 “不。”我說。 “我也要過我自己的生活。”他咬著牙說。 我的眼淚流下來。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恨過誰誰誰,從來都沒有,每個人都要過自己的生活,我發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們的隱瞞,這麼多年來,感覺自己像個白痴。 穿白大褂的醫生走近來,面對著我的眼淚,冷冰冰地問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飲食的現象發生?” “沒有。”我抬手把淚擦掉,冷靜地說。 “最多的時候連續幾頓不吃飯?” “飲食正常。”我說。 “有沒有暴躁易怒的症狀呢?” “沒有。”我說。 “有月經不調的症狀嗎?” “沒有。”我說。 “最近有沒有覺得視力下降很快,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淚?” “沒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頓了一會,他疑惑地看著我。又嘆了口氣繼續說: “你的胃黏膜損傷很大,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沒有。”我依然說。 “下面這一個月,要好好調養,不要吃硬的米飯或堅果類,流質並有營養的食物是最好的。”這點是在囑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後回答。 那個醫生,年紀看上去很大了。白頭髮梳往腦後,前腦殼閃閃發亮。他扶扶眼鏡,用藍墨水在病歷上寫:“交替性厭食暴食症?” ?的含義,是在表明他的懷疑。 我和父親坐了公車,沉默不語地回到家裡。剛進家門他就去廚房,很快給我端出來一大碗稀飯,用命令一樣的口氣說:“你給我吃下去!” 我轉身要往閣樓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飯,你聽到沒有?” “我不餓。”我說。 他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我,讓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餓,我不想屈服。 他一隻手抓著我的胳膊不放,另一隻手舉起來,又要打我。我閉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來,然而就在閉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窗口升起一個巨大的東西,彩色的,招搖的,拖著個巨大尾巴的東西憑空而來,像夢境一樣。 那是阿布的風箏! 風箏的尾部用彩色的筆寫著斗大的字:我愛MOMO。 我的天! 爸爸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放開我,奔到窗口。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卻見風箏搖晃了幾下,被拉扯著遠去了。 “誰?”爸爸轉頭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搖頭。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幹。”我說,“我要去睡一會兒。”說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閣樓,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穩重的樣子。 他沒有再拉我,但我聽到他低重的喘息聲。我知道他在生氣,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讓別人不要生氣,不要為我生氣,可是,上帝知道,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而且,難道,關於他的那些事,我就不生氣嗎?我應該比他更生氣才對! 那天半夜,我渴了,想喝水。為怕吵醒他,我沒有穿鞋,當我光著腳從閣樓上走下來的時候,聽到他正在跟別人講電話。 他正在說:“結婚?哈哈,不可能。” 我又聞到空氣中瀰漫的酒味,他一定喝了很多的酒,以至於他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有些打結:“是的,醒醒是最重要的,你說對了……不高興,不高興可以不在一起……”我聽到他罵了一句粗話,然後掛了電話。 我悄悄地在閣樓的樓梯上坐下來,伸出雙臂抱住自己。聽到他居然開始唱歌,低低的嗓子,在唱多年前白然喜歡唱的一首歌:“你的歲月是我未完成的路,回頭千里塵煙零亂的腳步,目往事孤雁飛向深秋處,我的心海澎湃多年留不住……路越走越遠,越懂一生一世只等一個人,夢越久越真,我的心沒有回程。”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聽過他唱歌了,一個人的夜裡,他喝了酒,唱得那麼認真,那麼深情,一點兒也沒有走調。 他壯年喪妻,獨自拉扯我長大,他半生背負坎坷和痛苦,他的心沒有回程,只能向前,向前。 我從沒覺得自己如此自私過。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 等我終於平息自己,發現他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舊空調發出巨大的聲響,我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拿了一張張大毛巾,替他蓋到肚子上。然後我在餐桌上坐下來,用一把小鐵勺,慢慢地吃他給我乘的那一大碗稀飯。在空調房裡吹了許久的稀飯冰涼,爽口,等我心滿意足地喝完它,發現他正睜著眼睛滿意地看著我。 第二天他去上海出差,回來的時候,他買了嶄新的裙子給我。藍色背帶裙,白色蕾絲邊的襯衫,是今年的流行款,穿在身上很精神。他還買了一個新的背包給我,裡面裝了漂亮的小本本。不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到哪裡去買到這些女生喜歡的東西,我有些害羞地站在鏡子麵前看著穿著新裙子背著新背包的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得到這樣鄭重的禮物。 他在我身後會心地微笑。笑完後,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鏡子上方的白然,說:“你開學前我們再去看看她。” 有時候覺得他在故意掩飾自己的傷痛。酗酒,抑或暴躁。其實都是與他的本性相悖。他將他與白然的結婚照至今仍然藏在皮夾的最深處。可以將愛人的相片放在最外側的,是驕傲明媚的愛情。將那張相片深深藏起的,是疼痛卑微的愛情。 和班裡很多喜歡大聲說我愛某某某的女生不同,其實我很羞於提起“愛情”這個字眼,我感覺它離我很遠,不真實。以至於我每一次想起阿布的時候,都有一種犯罪感。 阿布是在初一那年離開西落橋的,因為他父親工作調動,他們全家都去了北京。後來是蔣藍把他的QQ號碼告訴我,和一個有些熟悉的男孩隔著網絡聊天是件新奇的事,我和阿布每個週末都聊天,我在和我阿布敲出的一行一行的對話裡發現一個嶄新的自己,一個擅於表達的幽默可愛的女生,所以一度沉迷於這樣的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莫莫,我喜歡你。” 我關掉電腦,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從那以後,我很少上網。 我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我要做個乖小孩,我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這是白然走後我對我自己的要求,我不想違背。儘管我在實施這一對自己許下的承諾的時候心往往痛得不可開交。 那晚我坐在我的小閣樓上,看夏天的星空,繁星流動,美得妙不可言。蔣藍的電話就是在那個時候打到我家來的,她說:“莫醒醒,出來玩吧。” “今天是阿布的生日呢,你忘了嗎?” 我又遲疑了一下,把電話掛了,跑上樓,推開閣樓的小窗戶,看到兩個腦袋,都在往上看,月光照在阿布的臉上,他正在沖我做鬼臉。 我換上我的新裙子,悄悄地溜到了樓下。 “生日快樂。”我對阿布說。 阿布看著我,他嘴裡叼著一根煙:“怎麼不打算送我生日禮物嗎?” 蔣藍在一旁很有意味地嘻嘻地笑。我的胃又痛了,於是我皺著眉頭對阿布說:“對不起,我胃痛。” “我們去酒吧喝酒。”阿布說,“保證酒到病除!” “對不起。”我說,“我要上樓去了,請你們不要再打電話,我爸爸睡覺了,他不喜歡我晚上接電話。” “我到底做錯什麼?”阿布說,“我以為,我們可以做朋友的。” 我盯著他:“你做錯什麼你自己知道。” 他忽然低下眼,不敢看我。 我掙脫他,繼續往樓上走,聽到他在後面有些絕望的聲音:“是不是真的不願意繼續,連網友都不可以做嗎?” 我拼命忍住眼淚,沒有回頭。 我跑進家門,把鐵門關上。生日快樂。對不起,阿布,我要做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原諒我不能輕易原諒那些年輕的錯。 8月28號,離開學還有三天。 我不顧老爸的反對,決定住校。我小心眼地想,我不在家,他和許應該更方便一些。我總是忘不掉許從他身上跳起來的那一幕,那是我不認得的許,這麼多年,你一直親近的人忽然變得陌生,是很害怕的一件事。 那天我把白然的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改小了,領口加了花邊,袖子加長,裙擺上繡了幾隻紫色的蝴蝶,我正在試穿的時候爸爸忽然敲門,我打開門,看見他手裡拎著一個新書包,對我說:“許阿姨來過了,這是她送你的新學期禮物。” 我並沒有聽到樓下有聲音。 他們是這樣的小心翼翼。 不過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了,爸爸說得對,他也要有他自己的生活,我無權干涉任何,隱瞞我,欺騙我,只是我的不幸,我該得的恥辱。 我沒有看爸爸放到地板上的書包,我不關心它是什麼樣子,我也不准備用。 許阿姨還坐在我家沙發上。 她站起身來,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我知道我的樣子嚇到了她,我挺起胸脯,我就是要讓她想到白然,我就是要讓她心裡發虛! 第二天,爸爸又出差了,飯桌上放著嶄新的一百元。我沒有再看它第二眼。 就這樣,開學的前三天,我基本上是沒吃東西,其實吃也沒用,因為吃下去了就是吐。爸爸回來後我發現躺在閣樓上再次虛脫的我,又把我送進了醫院。 我是一個病孩子,我的病誰也無法醫治。 住校生要求前一天下午報導。 31號早上,我從醫院出來,到家裡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下午,爸爸執意要陪我去,他開著他的那輛二手桑塔納送我。 天中是在兩年前開始實行全封閉式教學,為此建了好多嶄新的學生公寓樓。女生樓是淡黃色,男生樓是淡藍色,中間隔著一條人工河。似乎是涇渭分明的意思吧。 我住3號樓,308室。 爸爸替我把一個簡單的旅行箱搬進宿舍,是四人間,陽光很充足。上床下桌,是大學公寓的模式,我自己選了靠近窗戶的床。爸爸看了看說:“挺好,比我想像中好。” 我把他推出宿舍的門,然後一個人動手擦桌拖地,整理床鋪,將被子拿出去曬。卻不想碰到蔣藍。她帶著三個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從我身後穿梭而過,走進我隔壁的房間。我注意到她們的圍裙上都寫著“**家政”字樣。天,竟然帶著保姆來。 她沒有理我,我愣在門口的時候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轉過頭,看見一個女生。她對我微笑著說:“麻煩讓一讓!”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因為她帶了實在太多的包。除了身上斜背的大挎包和一個手提式行李包,身後還橫著兩個碩大的行李箱。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說:“東西有點多,我媽說我我移民來了。呵呵。” 我也笑了笑,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能說什麼。 她選擇了我旁邊的鋪,然後大聲對我說:“我叫米砂。以後互相幫助!多多指教!” “恩。”我說。 “你呢,你叫什麼?”她問我。 “莫醒醒。”我說。 她怪叫起來:“莫醒醒,就是一直不要醒,一直睡覺的意思嗎?” “是吧。”我說。 “你媽真有意思,給你起這樣的名字。”她哈哈笑。我在她的笑容裡喜歡上她,有著這樣笑容的女生,她的世界必然是純美乾淨的。 我繼續收拾我的床,米砂在我的帶領下,也捲著袖子乾起活來。 “我媽本來要來幫我,我瘋狂地拒絕了她。” 說著,她一個翻身,坐在床上,雙腿來回晃蕩著,說:“大人就是這樣,你不證明給他看,他永遠當你是小朋友。”她伸出一隻手臂,舉起若獲得力量,捏緊拳頭,表情認真。似乎在宣告她的強大。 宿舍裡的另外兩個女生也陸續搬來。她們都戴著大大的眼鏡,一個額頭上綴著痘痘,一個脖子上有個小小的褐色胎記。 半夜的時候,整幢女生樓被驚醒,始作傭者是蔣藍,她的尖叫聲差點把樓房整個震翻。很多的女生都擠在過道上觀看,米砂也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氣乎乎地說:“隔壁那個,非說有人翻進宿捨了。” 伍優尖叫著撲到窗邊,忽吼吼地要去關我們的窗:“是不是真的啊,誰翻進來了,男生嗎?” 米砂“啪”地一聲把窗推開:“透透氣,怕什麼怕!大家繼續睡!” 事實證明根本就不用怕,蔣藍那天不過是在“做夢”而已,不過能把夢做得如此登峰造極,全天下恐怕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這場風波讓整個女生樓在一夜之間認識了住在307的新生蔣藍。 用米砂的話來說:“所謂一叫成名,不過如此。” 高一(17)班,我的新班級。 天中實在是民主,座位居然可以自己挑。因為去晚了,已經沒什麼好位,雪上加霜,沒想到在過道上竟會一頭撞到一個男生的懷裡。 男生後退一步,問我:“同學,敢問貴姓?” 我沒理他,身邊忽然有人伸出手來拉我:“莫醒醒,來我和坐。” 救我的人是米砂。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 班主任走進來的時候全班都嚇了一跳。她是個戴副金絲邊眼鏡的小個子女人。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女生。因為她竟然扎著倆小麻花辮,像是從歷史書裡走出來的。 後來我知道了那個男生的名字,米礫。是米砂同胞的哥哥,奇怪的是他們長得併不是很像,而且性格也完全不一樣,米砂成績很好,考進天中來的時候是前三名,一看就是乖乖女,但米礫卻性格頑劣,唯一愛好掌機遊戲,學習一塌糊塗。交了10萬贊助費才進的天中。 這些都是米砂自己告訴我的,她對她的家庭,沒有我這樣的忌諱。 我一直沒有跟米砂說起過家裡的一切,我知道她有些好奇,但她也從來不問。中午晚上,我跟她一起去吃飯,我吃得不多,她總笑我減肥,不知道我是沒有胃口…… 第二天課間的時候,米砂去上廁所。我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突然感覺身後被一個軟軟的東西擊中。低頭一看,是一個紙團。不能確定是不是給我的,所以我沒有揀。喝了一口水,乾脆趴在桌子上休息。沒想到沒過一會,又一個很大的紙團重重打在我的後腦勺上,彈落在桌子上。我抬起頭,一伸手,把它捋到地上,繼續睡覺。沒想到,紙團接著又飛過來。 “美女,看看嘛。”後面傳來的是米礫的聲音。伴隨著周圍男生一些不懷好意的笑聲。 我的臉這時候已經紅得快發紫了,但是沒有辦法,我只好一悶頭,把它揀起來。只見上面寫著:“你的書包掉在地上了,要我幫你揀否?”我一轉頭,該死,書包真的掉在地上。我伸手去揀,米礫的聲音很放肆地傳來:“難不成以為本帥哥給你寫情書啦。小妹妹,為什麼受騙的總是你……” 我抬起頭,“騰”的站起來,勇敢地迎著蔣藍的目光。剛剛開學,我也不是愛惹事的孩子。但是她提到了白然。我不能坐在那像個蠢豬一樣繼續忍受下去。 米砂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看我們的架勢,把我拉到一邊,一個箭步衝到前面。她踮起腳,整張臉幾乎貼到米礫的鼻尖。她小聲而清楚地對米礫說:“你想死嗎?” 她話音剛落,上課鈴聲就驟然響起。米礫退後一步,聳聳肩膀,靈活地鑽到自己位置上。米砂也只好不甘心地坐下去。 就在老師說:“上課——”的時候,大家嘩啦啦站起來。米砂一點也沒閒著地將手伸到後桌,一個橫掃,所有的書和文具一個不落地被掃到地上。 米礫錘胸頓足地叫起來:“靠,敗給你了!” 我注意到一雙眼睛,一直冷冷地註視著這一切。那是蔣藍的眼睛,我知道,她不想讓我好過。 我甚至注意到她笑了一下。那笑讓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我跟她之間會有戰爭,我只是沒想到,戰爭會演變得如此激烈,甚至有一天會到無可收拾的地步. 我們宿舍裡的伍優,是那種熱愛學習,同時也熱衷八卦的女生。 幾乎每天回來,她都要宣布一兩個關於蔣藍的新聞。 這一天,伍優一回來就激動地說。 米砂正在剪指甲,卡嚓卡嚓的聲音突然停下來。她揚聲問:“是不是法國牌子的?” “好像是。” “封套上畫著一簇綠色玫瑰?絲絨制的外盒?” “對對對。” 米砂沉默了一會,更加奮力地剪指甲,一邊嘟囔著:“沒種的傢伙,就知道是他!” 剪完指甲的米砂爬到我床上來,她悄悄對著我的耳朵說了一句:“米礫幹的。” 我點點頭,說:“你見過那盒巧克力?” “當然,我爸帶的,我一盒他一盒,很貴的。” “哦。”我說。 “看來這次他還真是不惜血本了。”米砂躺在我的床上,把她手上的一個綠色的東西遞給我。 是一個沙漏。禮盒形狀,被綠色的絲絨包裹起來,拉開上面的一根繩子,一個晶瑩剔透的柱狀體完整地露出來,隔著厚厚的玻璃,我看到裡面的沙子是白色的。很細很細的沙子,米砂給我的時候已經將它調了個個,可是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能發現沙子在滴落。 “這個全落下來,要多久?” “你猜呢?” 我搖搖頭。 “99秒。”她說。 我愣愣地看著那瓶沙,真的要這麼久嗎。 第一個週末來臨。我們宿舍只留我一個在這。 為了給不回家一個理由,我又給爸爸發去短信:“明天要去補數學,這週不回家了。我一切都好,不用記掛。” 他沒回短信,而是直接來了電話,告訴我他在上海,問我有什麼需要的沒有。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宿舍裡,我沒有吃晚飯,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我開始感到餓。我跑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大堆吃的拎回宿舍,就在我不停吃著東西的時候,聽到隔壁蔣藍在講電話,她居然也沒有回家!那個晚上我好像不一直不停在吃東西,蔣藍好像一直不停在打電話,深夜三點的時候,我慢慢睡著,大約五點多鐘的時候,我因胃痛和經痛的雙重折磨而醒來。 隔壁的蔣藍好像還在打電話,時哭時笑,我真服了她。 清晨的時候我終於慢慢睡著,早上感覺到宿舍電話鈴聲不斷,但我沒法起身接,也不想接。持續到中午,蔣藍貼著一臉的黃瓜從她的屋子裡憤怒的衝出來,拼命敲我們宿舍的門。我爬起身來拉開門,她衝著的劈頭蓋臉就喊:“你他媽是不是欠了高利貸?電話不接就拔掉,這點破常識要老娘教你啊?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吵我睡覺!”說完這話,她臉上的黃瓜為她咬牙切齒的表情而動容,甚至掉了幾片在地上。 “腦子進水了!我靠!”她一邊咒罵一邊衝進宿舍裡來,揚聲說道:“電話在哪?!”我讓到門邊,頭有點昏沉。 她很快發現了電話機,徑直走過去將電話線一把扯掉。 我發現這時候她臉上的黃瓜片已經掉的差不多了。 整個樓裡本就不剩下幾個人,現在又一次都聚到蔣藍的周圍。 我鎮靜地說:“請你從這裡出去。” 她哼了一聲,走到我跟前,抱著臂繼續昂著頭說:“如果我不呢?” “你給我出去!”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奮力向她撞去,一直把她擠到門口。她失聲尖叫:“你要做什麼!” “滾!”我拼盡全身力氣。 她好像又要衝進來。 “醒醒!” 聽到那聲呼喚的我,一瞬間像被電擊中身體。白然?難道是白然,我抬起腦袋,看到的卻是米砂。 我只感覺頭疼欲裂,雙腿不由自主跪在地上。米砂一把推開蔣藍衝進來,將門狠狠關上。 “嘭!”那些好奇的目光,那個瘋子般的蔣藍,終於都與我們隔離開來。 “靠!”蔣藍尖叫著,仍然心有不甘地踢了那扇陳舊的木門一腳。 “踢什麼踢!”米砂對著外面粗魯地罵,“再踢我踢爆你的頭!” 狠的還怕不要命的,外面終於安靜了。 米砂試圖把我從地上拖起來。可是她不能成功,她著急地說:“你自己動一下好嗎?我真的……使不上勁了。” 我對她說:“你放開我,我可以自己來的。”說著我扶著身邊的床腿,掙扎著站起身來。 米砂把椅子挪過來,把我放到椅子上坐下。 她喘著氣蹲在我面前,說:“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呢?” “你為什麼會過來?”我問她。 “我不放心。打電話你不接,我擔心你有事。”她擔心地說。她把手背放到我額頭上替我擦汗。屬於她的體溫一瞬間傳遍了我的身體。我的淚水,就在這個時候流了出來。連同她放下的手一起,迅速地滑落下來。 米砂看著宿捨地板上一堆零食的外殼,驚訝地問我:“誰吃的?” 我冷靜地說:“我。” “天。”她說,“你是我見過我最能吃零食的女生。” 我摀住肚子。 “怎麼了?”她問我,“吃多肚子痛了吧?我去給你買點胃藥來。” 我拉住她搖搖頭,臉估計已經疼得發青。 她看著我,很有經驗地問:“是不是痛經?” 我點點頭。 她默默地去打來熱水,替我做熱敷。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卻不由分說地命令我躺下去,拉開我的襯衫。我感到肚皮上的溫熱,像被撫慰的潮水,疼痛奇異地消失,全身說不出的通暢。 “醒醒。”米砂說,“不知道為什麼,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覺你是與眾不同的。” 米砂的話讓我的心高高的拎起來,我是那麼平凡的一個女孩子,從來沒能人這樣子誇過我,我看到米砂的眼眸,亮得不可思議,像一顆近在咫尺的星星,我閉上了眼,沒敢與她對視,然後聽到她的輕笑,她說:“莫醒醒,我發現長得你很像一隻貓。” 那個晚上,我和米砂擠在一張床上。半夜米砂睡著以後,我側著身子去取窗台上的沙漏,反反复復將它掉過來掉過去。 99秒的時間。 是否足夠一個人吞下一鍋冰冷的米飯?是否足夠一個人果斷地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否足夠一場大雪覆蓋一個不得安息的靈魂? 又是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我把自己的MP3拿出來,反反复复的聽那一首歌。 一個歌手不停地唱著:“theres plenty of fish in the sea .why does your one have to be me?” “theres plenty of fish in the sea .why does your one have to be me?” “why does your one have to be me?” 我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仇恨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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