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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二十二章

血色浪漫 都梁 5424 2018-03-13
黑道上出現一個旋風殺手,閃電般地出手,一槍斃命,著彈點都在眉心,刑警李東平之死。 鐘躍民的夢想,塔克拉瑪幹,我的樓蘭古城…… 鐘躍民的餐廳經過兩年多的經營,終於走出了低谷,還清了借款,他買下了泰岳餐廳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了名符其實的老闆。 手裡剛剛有了些積蓄,鐘躍民又產生一些不安份的想法,他實在不喜歡過這種平靜的生活, 這種生活可能適合於大多數人,但惟獨不適合鐘躍民,他需要一種時時能感受到新鮮感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能給他帶來挑戰,帶來激情,不然生活就變成了一潭死水,縱然生活得很富足,卻沒有任何意義。 高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知道鐘躍民的腦子裡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對此她採取放任自流的態度,其實她也並不喜歡那種安份守己守著老婆過日子的男人。她認為一個男人身上,最重要的優點應該是一種創造力,並且能利用這種創造力不斷豐富人生。海明威大概就屬於這類人,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亂子,他肯定要去湊湊熱鬧,這傢伙一天兵沒當過,竟以平民的身份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還多次身負重傷。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天生就不喜歡過正常人的日子,而是願意接受挑戰,喜歡冒險。既然海明威可以這樣生活,為什麼鐘躍民就不可以呢?高認為自己應該支持鐘躍民的想法。

鐘躍民本來打算去神農架的原始森林裡尋找野人,這是他目前的經濟實力可以辦到的事,像這類探險的事如果可以供他選擇的話,他寧可選擇去百慕大三角玩玩,就弄條漁船在那片經常失踪船隻的海域上轉悠,他倒要看看那所謂的超自然力是怎麼把自己化為烏有。當然,去百幕大的打算目前還不大現實,他只能考慮眼前能做到的事。 高熱心地出主意∶"要讓我看,你不如去新疆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考察,那裡面有很多湮沒的城市,樓蘭就不必說了,還有些不如樓蘭名氣大的城市,比如尼雅、精絕國這類的廢墟都在沙漠腹地裡,去過的人也很少,你要是能找到這些城市,肯定很好玩。" 鐘躍民一听就興奮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到沙漠裡去尋找兩千多年前的古國,這太刺激了,他想了好幾天,還對著地圖仔細盤算這次行動的細節,他認為風險當然是不小,鬧不好還有可能困死在沙漠裡,但這個計劃實在太誘人了,他想像著,自己經歷了千難萬苦終於找到了精絕國,在古國的廢墟上挖掘起來,先是挖出了大量的木牘竹簡,然後又挖出了一具古代乾屍……他盤算著,要是真挖出了乾屍,他一定要把乾屍弄回來,做個玻璃罩子收藏起來。現在搞收藏的人不少,有收藏郵票、鈔票、火花的,有收藏酒類和香水的,國外還有人收藏飛機和坦克的,可誰聽說過有收藏乾屍的?這可不是有錢就能收藏的。

高一聽說鐘躍民的收藏計劃,先是被嚇得哆嗦了一下,隨即便坦然了,她說∶" 等咱們有了錢,你專門買一所房子放你的收藏吧,就是別讓我看見那東西,不然我會睡不著覺。" 鐘躍民可不是想想就算了,他是個想到一件事就準備行動的人,他定購了一輛四輪驅動的" 切諾基" 吉普車,還加裝了絞盤自救設備。當他開著嶄新的吉普車從汽車銷售中心出來時,感覺好極了,按他的計劃,如果不出什麼變故的話,再有兩個星期時間他就會出現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邊緣了。 誰知鐘躍民高興得太早了,他開著新車從汽車銷售中心出來不到五公里就出了點兒事…… 在一個十字路口,鐘躍民左轉彎時,聽見後面"咣當"一聲響,他從反光鏡裡看見一個人連人帶自行車倒在地上,鐘躍民一驚,心說壞了,刮倒人了,他連忙煞住車竄出車門,想把那人扶起來,誰知那人卻推開他的手,抱著腿呼天搶地嚎叫起來,聲音非常淒厲,似乎疼得受不了……

鐘躍民感到很疑惑,他的汽車駕駛技術是在部隊練出來的,別說是在這樣好的路況下行車, 就是很多高難度的特技駕駛他也能玩得很嫻熟,況且剛才他轉彎時還從反光鏡裡觀察了後面,怎麼會突然出現個騎車人?這可有些奇怪,再說這個人的一通叫喚也很可疑,剛才他轉彎時車速很慢,就算把這人蹭倒也頂多是摔一下,哪至於這麼呼天搶地?這可有點過了。鐘躍民早就听說有人專門以此為職業,製造各種事端敲詐司機,看來這傢伙有點兒問題。 想到這裡,鐘躍民放了心,他用腳碰碰那人道∶"別叫了,不就是想要錢嗎,你說,要多少?" 這句話果然很靈驗,那人馬上不叫喚了,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和鍾躍民對視了一眼,當兩人的目光相對時,兩人都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鐘躍民認出來了,這是他在陝北插隊時同住一個窯洞的知青曹剛。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卻沒想到和曹剛在這種情景下重逢了。 曹剛顯然也認出了鐘躍民,他顯出有些慌亂,但馬上又鎮定下來,他笑著把手伸給鐘躍民∶ "躍民,咱們可是多少年沒見了,來,扶哥們儿一把……" 鐘躍民站著沒動,冷冷地說∶"自己站起來,曹剛,你裝什麼孫子,幹上這行了?行啊,長出息了。" 曹剛的臉紅了,他臊眉搭眼地從地上爬起來,推起自行車要走,鐘躍民一把抓住他∶"你幹嗎去?咱們還沒談錢的事呢。" "躍民,這……這是誤會,我還有事兒,咱們改日再聊好不好?"

"改日我到哪兒去找你?我看還是現在聊吧,你跟我走,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去。" 曹剛無奈地推起自行車跟鐘躍民走出人群,鐘躍民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家茶藝館裡,兩人坐下後,鐘躍民嘲諷地說∶"曹剛,你怎麼幹上這行了?咱們這茬人歲數可不小了,身子骨兒哪扛得住這麼摔,你每天得摔幾次?" 曹剛難堪地低下頭∶"躍民,真沒想到今天碰上你了,早上出門兒我就覺著不對勁,右眼皮一個勁兒地跳,果然,一出門兒就遇見你了,真他媽丟人,躍民,看在咱們當年睡一個炕的交情,你別給我傳出去,我曹剛再不怎麼樣,也還要個臉面。" 鐘躍民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曹剛,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和我說說好不好?"

曹剛長嘆了一口氣說"唉,別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時,我已經在當地成了家,不屬於返城對象,沒辦法,我又在縣城里幹了幾年,直到八五年才帶著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來以後我就後悔了,要房沒房,要工作沒工作,整個是兩眼一抹黑呀,我父母是工人,生了我們兄妹六人,我們小時候全家就擠在兩間小平房裡,那時候北京住房都緊,還不覺得擠,等我在外面混了十七年回來,我父母還是住在那兩間小平房裡,我大哥也是插隊知青,他比我早回來幾年,娶的也是農村老婆,還有兩個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間房。我父母擠在一間房裡。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十歲了,能住在哪兒?真他媽的叫天天不應啊,我說了你還別不信,我把家裡的小廚房給拆了,整出了一塊不到五平米的空地,我在這塊地上愣蓋起一座二層樓, 磚是從建築工地偷的,樓板是電車修理廠拆下的廢電車地板,在小樓沒封頂之前先得把雙人床放在二樓上,然後才能封頂,你見過電影裡日本鬼子的砲樓嗎?我那座樓就和炮樓差不多,就缺幾個槍眼了。你想想,統共不到五平米的地方蓋起一座四米多高的樓,說它像炮樓都高抬了它,要我說就像根兒煙囪,我家就住在煙道裡。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現在還住在砲樓上。"

鐘躍民聽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像不出,五平米的地方能蓋出四米多高的樓來,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使他震驚不已,他一時竟無言以對。 曹剛突然聲淚俱下∶"躍民,你真不知道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老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沒盼頭,當年你當兵走後,知青點的弟兄們有三天都沒人說話,你想想,要是有人指著一口破窯洞對你說,這就是你的家,你這一輩子只能住在這裡,你只配過一輩子苦日子,你沒有希望了,你能感受那種絕望的心態麼?我告訴你,這麼多年我就是在這種絕望的心態下過來的。回城以後,我在一個建築公司當瓦工,老婆幾乎不識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點工資還能勉強糊口。我過得挺知足,咱就是這命,不敢跟別人比,能過上這種日子我也就認了。可是去年我們單位不景氣,搞分流下崗,第一批下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話,我當時都給頭兒跪下了,哭啊,求啊,該說的都說了,都沒用,二十多年的工齡啊,就這麼白乾了。要是我再老點兒,這事兒倒好辦,大不了弄個幾十片安眠藥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歲,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實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這歲數連談都不想談,好不容易託人找了個看大門的差事,一個月給三百塊,我還挺知足,可干了不到一年又讓人家給頂了,這年頭看大門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記著,那個單位的頭兒家裡有人下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頂了。我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活到這把歲數了,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我能去幹什麼?沒辦法,除了搞點兒歪門邪道,我沒別的路可走……"

鐘躍民聽得眼圈兒都紅了,他沒想到當年的知青夥伴如今都混得這樣慘,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多年來他很少關注別人的生存狀態,也很少想到去幫助別人,而自己在困難的時候卻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幫助,現在剛剛緩過點兒勁兒來,手裡有了點兒錢,首先想到的是買汽車去探險,卻沒有想到有很多人還沒解決生存問題,無論如何,自己現在的經濟狀況是有能力幫助別人的。 鐘躍民問道∶"當年石川村的弟兄們都在哪裡,他們中間有多少下崗?" "錢志民和張廣志也下崗了,趙大勇在蹬三輪兒,郭潔給牛奶公司送牛奶,李萍提前退休了。王虹還不錯,在當小學教師。混得好的人幾乎沒有,咱們這一代人算是倒霉透了,這是報應,文革初期打老師,砸東西,壞事乾了不少,老天爺要懲罰咱們,你算算,咱們該上學的時候沒學上,該工作的時候被送去插隊,吃了半輩子的苦,沒享過一天福,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他媽的下崗了。唉,你說怎麼倒霉事兒都讓咱們這一撥人趕上了?倒霉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連他媽我兒子都看不起我,說我沒本事,說你這種沒本事的人就不該生孩子,把孩子弄到這個世界上來受窮,你太不負責任。操!我他媽後悔死了,早知如此,當年他媽懷他的時候,我真該一腳把這小免崽子踹下來。"

鐘躍民站了起來∶"曹剛,我開了個飯館,規模不算大,如果你願意的話,到我這裡來幹, 真不好意思,目前我暫時就這點兒能力。" "可我……什麼也不會,長這麼大我還沒進過幾次飯館……" "那你不會學嗎,誰教過你往人家汽車上撞了,你不是也無師自通了嗎?哎喲,哥們儿, 我和你開玩笑呢,你可別當真。將來我的飯館要是垮了,我和你一起往汽車上撞,不過你小子也太沒眼力了,開"切諾基"的有幾個富人?咱要訛也得訛坐"林肯"或"卡迪拉克"的主兒。曹剛,咱們現在就去我那裡,你先跟掌灶的廚師學學手藝吧,等你出了師,願意留下我歡迎,要是有更好的去處我也不攔你。 "

曹剛哭了∶"躍民,我……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走吧,哥們儿,哪天你把錢志民、郭潔他們都找來,大夥聚一聚,這幫孫子,回城這麼多年了,也不來找我,真不夠意思。" 張海洋身穿便衣在靠牆角的桌子前自斟自飲,桌子上擺著幾個喝空的啤酒瓶,兩個菜卻幾乎沒動,這是中午用餐時間,餐廳裡仍是顧客盈門,他醉眼朦朧地向四周張望,時而大口喝著啤酒。 餐廳的另一端又傳來吵鬧聲,還是珊珊和一群裝束新潮的青年在吃飯,桌子上各色菜餚的盤子高高地摞起。 張海洋醉醺醺地喊道:"老闆,再來兩瓶啤酒。" 鐘躍民拎來兩瓶啤酒放在桌上,他不滿地說:"我說你小子今天怎麼啦?有完沒完?話都說不利索了,還喝?" "躍民,我沒醉,我發現了一條有關寧偉的重要線索。" 鐘躍民四下望望:"在我這兒發現線索?你他媽該不會認為是我把寧偉藏起來吧?" "哼,我敢保證,要是有一天寧偉真找到你的門上,你會幫他的,我說得不對嗎?" "何以見得?" 張海洋盯著鐘躍民道:"咱們一起混了二十多年,我還不了解你?你這個人講義氣,不大講原則,我沒冤枉你吧?" "海洋,少給我來你們警察這一套,看誰都像是罪犯,我實話跟你說,寧偉是不是罪犯我不知道,也沒義務幫你抓他,因為我不是警察。" "可你是公民,每一個公民都有義務協助公安機關追捕罪犯,你要是知情不舉,就是包庇罪犯,要負刑事責任。" "嗬,給我上開法制課了,你有事兒沒事兒?喝完了沒事兒就走,別影響我做生意,你小子一個人就占我一張桌子,一坐下就兩個小時,一盤魚香肉絲,一盤木須肉,總共才消費二十來塊錢,已經嚴重地影響我的顧客周轉,這不是砸我的生意麼?還口口聲聲說是來照顧我買賣,趕緊走,再不走我要收你佔桌費了。" "你現在真他媽成奸商了,整個一認錢不認朋友,咱們可是老戰友,別這麼唯利是圖好不好。" 鐘躍民道:"你剛才說,發現什麼重大線索了?" "是啊,就在剛才我突然想起來了,你注意一下那桌男女,你說過,他們幾乎天天來,來了就胡吃胡造,每次都照著兩三千元消費,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注意,你看看,要這麼多菜, 他們根本吃不了,要不是有什麼目的,他們絕對沒必要這樣做。要真是錢多得花不完,又想過花錢的癮,可以去長城、崑崙、香格里拉,這些五星級飯店能把你兜里所有的錢都掏得乾乾淨淨,一頓飯花個幾萬元很正常,幹嗎非跟你這破飯館叫勁?我在想,是什麼原因吸引他們到你這破飯館來的。" "你真是個當警察的材料,這點兒事就引起你的注意,這個問題我連想都沒想過。" "上次我來這裡吃飯,就注意到他們了,當時只是覺得那個花錢請客的女孩子有點兒眼熟, 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也就是在剛才,我猛然想起,那次寧偉開庭受審,有個女孩子在旁聽席上哭了起來,你還記得嗎?現在那張桌子前的女孩子就是她。" 鐘躍民仔細看了一眼:"我想起來了,是她。" "還用我說結論嗎?" "我明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該做什麼。" "那我走了。"張海洋站起欲走。 "海洋……"鐘躍民欲言又止。 張海洋停下腳步:"什麼事?" "你比我懂法律,你再仔細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救寧偉?" 張海洋垂下頭:"躍民,誰也救不了他,他死定了……" 鐘躍民長嘆一聲,沉默了…… 張海洋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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