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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二十章(2)

血色浪漫 都梁 5410 2018-03-13
後來的事實證明,裝傻也不行,這種火候不太好掌握,關鍵在於你是上門求人家,那些老闆們很容易把你當成窮途末路的乞討者。鐘躍民去笫二家公司面試時,他吸取了笫一次求職的教訓,極力裝出一副老實人的樣子,對方問什麼他答什麼,人家不問他決不開口,那位老闆問他是否熟悉主管進出口貿易的一些機關,有沒有什麼關係?比如外貿部,外經委這類的機關。鐘躍民老老實實回答不認識。那老闆說,我們公司是做國際貿易的,要經常和海關打交道,象報關這類的業務你熟悉嗎?鐘躍民搖搖頭說不熟悉。那位老闆沒有再問什麼,也客氣地說要考慮一下,請他回去等通知。 鐘躍民剛走進鄭桐的家門,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听見鄭桐養的一隻八哥歡天喜地的叫了起來∶"你好!"

鐘躍民樂了∶"你好!這只八哥倒是伶牙利齒的,發音還挺準。" " 你吃了麼?"八哥叫道。 "沒吃,你管飯嗎?"鐘躍民逗著籠子裡的八哥。 "×你媽……"八哥突然破口大罵。 "×你媽,這混蛋東西怎麼罵人呀?"鐘躍民大怒,不顧身份地和八哥對罵起來。 "算了,算了,都少說兩句,躍民,你怎麼跟隻鳥兒一般見識?"鄭桐息事寧人地解勸道。 "肯定是他媽的你教的,這八哥欠抽。" 鐘躍民憤憤道。 "我可沒教它,大概是它以前的主人教的,就因為它會罵人我才買的它,拿破崙說過,不會罵人的鳥兒不是只好鳥兒。"

"拿破崙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他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個好士兵。" "這是一碼事,真理從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我們應該寬容地對待一隻鳥兒,誰還沒點兒缺點,作為一隻鳥兒,會罵人也至少說明了它的語言天賦,我還準備教它英語呢,只要它別太出圈兒,譬如喊反動口號什麼的,別的都可以原諒,逮誰罵誰,愛誰誰啦。" "你哪兒弄這麼隻鳥兒來?"鐘躍民問。 "那天我去花鳥市場,剛進去就挨了罵,這八哥非常狡猾,它不會上來就罵人,先是和你客氣一下,你好!然後是你吃了麼?得,等你眉開眼笑準備和它聊聊了,第三句就是×你媽! ,有個老頭兒挨了罵,差點兒把拐杖掄過去,我覺得這只八哥挺可憐的,其實它不過是想舒坦舒坦嘴,並不是真想把老頭兒的媽怎麼樣,我趕緊攔住老頭兒,掏錢把它買了下來,好傢伙,回家的路上,它罵不絕口,遛遛兒地罵了我一路,回家又罵了蔣碧雲和我兒子……"

"你好!"八哥又叫了起來,看來它就會這三句話。 "×你媽……"鐘躍民才不上它的當,提前罵了出來。 鄭桐猛地想起下午接到那老闆的電話,鐘躍民的事又黃了,他不滿地質問道:"躍民,你怎麼和人家談的?" 鐘躍民說:"我裝做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絕對給那個王老闆一種老實人的印象,又怎麼啦?" "完啦,你他媽演得太過火啦,王老闆說,你那哥們儿有點兒弱智,問這也不會,問那也不懂,那你他媽.到這兒乾嗎來了,這兒又不是開粥棚救濟窮人的地方?整個一傻B。" 鐘躍民大怒:"我操!這還他媽讓人活麼?太精了不行,咱就傻點兒,傻不就能給人老實的感覺麼,老實人不是誰都放心嗎?鬧了半天,傻也不行,還落個弱智,那你讓我怎麼辦? "

"這火候你得自己掌握,也不能走極端呀,別一精起來就老謀深算,一傻起來就流鼻涕… …" 鐘躍民煩了:"去他媽的,這事你別管了,工作沒找著,倒惹了一肚子氣,我自己想辦法吧。" 鄭桐自嘲道∶"古人說的有道理,百無一用是書生,以前我對這句話還不太服氣,現在我是真沒什麼好說的了,當年插隊的時候,我認為只有通過個人奮鬥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結果奮鬥了這麼多年,只不過從農民變成了一介書生,還是屬於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既無錢也無勢,自己過得不怎麼樣,對朋友更是沒用,想起來都灰溜溜的。" 鐘躍民笑道∶"你是個受過教育的人,不該有這種俗人的想法。"

鄭桐蹦了起來∶"我是俗人?我倒想听聽我怎麼個俗法兒。" "一介書生怎麼了,無權無勢就丟人了?你是不是很羨慕有權有勢,你苦讀多年難道是為了這些?" "那你說是為了什麼?我苦讀多年總不至於是為了今天住筒子樓吧,這年頭兒誰會拿知識分子當回事兒?我兒子的班主任把他班裡學生的家長都做了分類,做官的屬一類,有錢的屬二類,知識分子、普通市民、工人、小職員屬笫三類,家訪的重點都放在前兩類,據說也上我家來過一次,在筒子樓裡轉暈了,差點兒轉進了女廁所,這位班主任一怒之下回去了,從此再也不來了。你說,知識分子算不算弱勢群體?" 鐘躍民最近看了不少書,正在思考一些問題,他早就想和鄭桐探討一下,今天晚上倒是個機會。

"鄭桐,你不覺得一個社會的大部分成員都趨同一種生活方式,這不太正常嗎?比如所有的家長都給自己的孩子設計了同樣的路,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大學畢業後爭取做官,當老闆,當學者,最差也要混個白領階層,就是沒人打算做個普通勞動者。現在幾乎人人鄙視藍領勞動者,認為藍領勞動者是無能的代名詞,這太不正常了,世界上有這麼多人, 應該各有各的活法,不能趨同一種生活方式。" 鄭桐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表情也嚴肅起來∶"這倒也是,社會生活應該是多元化的,這種多元化應該具體到我們每一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躍民,我承認自己在某些思考方面不如你,別的不說,你當年賣煎餅的舉動就使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在按照自己想法生活,這恐怕算得上是一種境界。"

鐘躍民說∶"我認為咱們的社會最需要的是創造力,並不在乎你讀了多少年書,你的學歷有多高。一個缺乏創造力的人哪怕讀完了博士後也是個庸才,而一個富有創造力的人可以把平庸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說白了,社會結構好比一張千層餅,每個人都呆在屬於自己的那一層,你當然可以往上一層努力一把,但需要創造力,不是人人都能玩的。要是沒那個能力, 你就該安心呆在屬於自己的那一層,還要很敬業地干好自己的活兒,因為不可能人人都翻到笫一層去,那成什麼啦?那是發麵餅。" "得,你這一說哥們儿眼前豁然開朗,忽然覺得自己住筒子樓都太奢侈了,我該住到地窖裡,因為我的確沒搞出什麼成果,要想在筒子樓裡住踏實了,就得拿出點兒創造力來,可是, 話又說回來了,你鐘躍民屬於哪層呢?你該睡在那千層餅的哪一層?"

"不好意思,混了半輩子,身無一技之長,除了最底下那層,我哪層也貼不上,我也想明白了,與其到那些皮包公司給人家跑腿兒,還不如從最低層幹起,我就照這路數找工作… …" 正說著,蔣碧雲帶著孩子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喲,我以為屋裡著火了呢,連樓道裡都是煙味兒,你們少抽點兒行不行……" 鐘躍民打算到火車站的貨運場找個裝卸工的活兒,他圍著貨運場轉了兩圈兒,一時還沒找到負責招臨時工的部門。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舊軍裝當工作服,這種打扮走在街上顯得很傻, 有點兒象來京上訪人員,如今的部隊早換新式軍服了,這種老式軍裝就像古董一樣,該列入收藏品了。

鐘躍民正在貨場上轉悠,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還挺納悶,怎麼這種地方也能碰見熟人?他回頭一看,發現是李奎勇正坐在出租車裡向他招手。 李奎勇是拉一個到貨場提貨的客人來這裡的,客人下車以後,他無意中向貨場裡掃了一眼, 就發現了鐘躍民,因為他的打扮太招眼了,現在誰還穿這身破國防綠,如今連裝卸工們都是清一色的迷彩工作裝。李奎勇一開始還真把鐘躍民當成上訪者了,轉念一想,上訪的跑貨運場幹嗎來了?是不是想偷東西,再一細看便大吃一驚,這不是鍾躍民麼,跑這兒乾嗎來了? 鐘躍民向李奎勇說了自己的打算,他還一繃勁兒,鼓起胸肌,做出健美運動員的造型∶"你瞧咱哥們儿這身塊兒,天生就是乾裝卸的材料兒。"

李奎勇聽得辛酸,眼淚差點兒沒流下來,鐘躍民居然混到這個份上,在他眼裡,鐘躍民從來就不是個一般人物,過去打架時有多大"份兒",就不必說了,就說他從部隊轉業時也夠牛的,偵察營長,戰場上的功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後來又進了大公司,成天西服革履出沒於各種社交場所。有一次李奎勇在國際俱樂部門口拉活兒,看見鍾躍民挎著個妞兒從裡面出來,那小妞兒長得真漂亮,李奎勇認為只有鐘躍民才配泡這種妞兒。後來他聽說鐘躍民出事了,李奎勇並不感到奇怪,他見得多了,那些做大買賣的主兒,隨時都有進局子的可能,今天這主兒還在"馬克西姆" 吃法式大餐,明天沒準兒就到號兒裡啃窩頭去了。他沒想到鐘躍民這麼快又出來了,而且準備來當裝卸工了,這反差也忒大了點兒,簡直讓李奎勇難以接受。 李奎勇一把揪住鐘躍民∶"走,咱先找個飯館邊吃邊談……" 鐘躍民說∶"以後再說吧,我還得去找活兒呢。" 李奎勇火了∶"找個屁活兒,你他媽出什麼洋相?要是我今天沒碰見你,你當"大茶壺"去我都不管,(注∶舊時代妓院中給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雜的男性,俗稱大茶壺,社會地位極為低下,一旦幹上這行,連子孫都抬不起頭來。)可我碰見你了,就不能讓你去扛大個兒,咱是不是哥們儿?我要是眼看著你混成這副慘相兒不管,我他媽成什麼人了?" "奎勇,你這話就不對了,幹什麼不是為四化做貢獻呀,我就喜歡扛大個兒……" "少他媽來這一套,跟我走,你走不走……" "哥們儿,你別拉拉扯扯的,不知道的以為咱們搞同性戀呢,好好好,我跟你走,你他媽把手鬆開……" 李奎勇想出了一個主意,他打算和鍾躍民換班開出租車,每人各開十二小時,人歇車不歇, 唯一的風險就是鍾躍民有可能碰見"管兒處"的巡查人員,這是出租車司機們對出租汽車管理處的簡稱。按規定兩人合開一輛車是嚴重的違規行為,因為鍾躍民根本不具備出租汽車司機的資格。李奎勇認為,鐘躍民不可能永遠開出租車,這不是暫時干幹嗎?真讓"管兒處" 的人逮住再說,沒有過不去的橋。 鐘躍民卻不同意這樣做,他不願意影響李奎勇掙錢,誰都知道,出租車這行很辛苦,"車份兒"錢也交得多,每天拉滿八個小時的活兒,才能掙夠上交的"車份兒"錢,自己再想掙錢得在八小時以外掙,所以乾這行的司機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是常事。鐘躍民認為與其欠李奎勇這麼大人情,不如還是當裝卸工省心,鬧好了再把工頭兒的權奪了,自己混個工頭兒乾幹。 李奎勇都懶得和鍾躍民爭論,他了解鐘躍民,這個人腦子裡總能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現在又惦記上工頭兒的位置了,下一步還不知道要干點兒什麼。幸虧現在沒有窯子了,不然鐘躍民很有可能心血來潮跑到窯子裡去當"大茶壺" 。李奎勇乾脆地對鍾躍民說∶"你少跟我這兒窮扯蛋,兩條道兒你任挑一條,要么你老老實實開出租車,要么你現在就走,我沒你這麼個朋友。"鐘躍民這才不吭聲了。 周曉白正坐在辦公桌前翻看一些病歷,鐘躍民把門推開一條縫,探進頭來用山東口音:"周大夫,俺是從山東來的,你給俺看看病。" 周曉白沒有抬頭:"看病請去掛號處掛號。" "俺肚上長個瘤子,比腦袋還大,你看,象懷了娃一樣。" 周曉白惱怒地抬起頭來:"我不是和你說了嘛……躍民,你真討厭,哪兒學的一嘴山東腔? " 鐘躍民問:"周大夫,你約我來有什麼事嗎?" "看你說的,沒事就不能約你來嗎,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到我辦公室來,對不對?" "曉白,你該不是找我來閒扯吧,我現在可是藍領階層,正忙著呢,有事兒就快說, 要沒事兒我可走了。" 周曉白一把將他按在椅子上:"你給我坐下,好像這世界上就你忙,別人都閒著似的,我找你有事。" "那你看看表,幾點了?" "十一點半,怎麼啦?" "怎麼啦?該吃飯了,我餓了。" "喲,對不起,我給忘了,走吧,咱們出去找個飯館,我請你吃飯。" "算了,就到你們醫院的食堂吃得了,別費事。" "那也行,咱們邊吃邊說。" 周曉白把鐘躍民帶到醫院的食堂,這個軍隊醫院的伙食辦得不錯,每人從門口取一個帶格子的不銹鋼盤子,然後在窗口排成隊,由炊事員盛菜,這種份兒飯是三菜一湯,採用計賬形式。鐘躍民早晨沒吃早飯,這會兒早餓得兩眼發花,他抄起一個盤子就衝到了窗口,當著很多排隊人的面把盤子遞進窗口,這種公然"加塞兒"的行為使醫務人員們側目而視,大家見他是周曉白帶來的,誰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一個中年醫生問周曉白∶"周大夫,這位是誰呀?" 周曉白笑著回答∶"對不起,他是我的一個病人,腦子有點兒問題。" "精神病,該不會發瘋打人吧?" "不會,他沒有暴力傾向,臨床表現只是對食物有特殊的興趣。" 等周曉白把自己那份兒工作餐端回來時,鐘躍民已經吃完了,正盯著她手裡的那份兒飯,周曉白索性把盤子遞給他∶"我的天,你怎麼餓成這樣?我看你真該找個老婆管管了,你就放開吃吧,不夠我再去拿。" 鐘躍民連吃了兩份兒飯才住了嘴,他掏出了煙正要點火,卻被周曉白制止∶"躍民,這兒不能抽煙,你不知道醫院的規矩嗎?" 鐘躍民不滿地收起煙∶"事兒真多,現在我越來越看不上你們這些知識分子,還是在我們工人階級群兒裡自在。" "算了吧,剛當兩天半出租司機,就自稱起工人階級了?連司機都是個黑司機,哪天讓人家查出來看你怎麼收場。" "曉白,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 周曉白說:"躍民,你知道是誰替你交的五十萬元?" "可能是秦嶺吧?我認識的人裡面,只有秦嶺有這個能力。" "你猜得不錯,是她,你怎麼好像無動於衷,難道不想問問她的情況?" "我想她和那個商人達成了某種協議,這錢是那個男人給的。" "天那,這都是你猜的?你可真神了。" "這沒什麼奇怪的,當我發現秦嶺過著一種很奢華的日子時,我就猜到了,一個女人,沒什麼能掙大錢的專業,就算會唱幾句民歌,也不會有這麼多錢,你沒見過她住的別墅,恐怕沒有一百萬買不下來。" "你心裡全明白,卻裝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 "我想和她結婚,當時我覺得自己有能力使她過得好,在我和她結婚之前,她的私生活我無權過問,但秦嶺拒絕了,她只願意和我做情人,在我出事的前一天夜裡,我碰巧見到了那個男人,儘管我有心理準備,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還是發了火,鬧得很不愉快,後來我明白了,這大概就是嫉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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