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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十五章(5)

血色浪漫 都梁 5325 2018-03-13
李奎勇把鐘躍民拉到一個小飯館裡喝酒,他要了一瓶二鍋頭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肉皮凍兒,他邊斟酒邊狐疑地問:"躍民,你是不是在部隊犯事啦?" 鐘躍民一口把酒干了:"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 "這不明擺著嗎?我記得你是六九年底當的兵,在部隊乾了十幾年,怎麼著也得混個連長, 營長的吧?怎麼退伍回來擺攤兒賣上煎餅啦,要不是犯事了怎麼會混成這樣?" "沒犯事,是因為複轉辦分配的工作不理想,我又不想在家吃閒飯,就先擺了煎餅攤兒掙點兒錢,我就不明白,怎麼很多人一看見我們擺攤兒的,就認定我們是從監獄裡放出來的?" 李奎勇說:"我記得你爸是副部長,你又是轉業軍官,我可沒見過你這種身份兒人當攤販,"

"這沒什麼奇怪的,靠勞動吃飯又不丟人。" "你可真是獨一份,我還是挺佩服你的,你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你還記得嗎?那時你老去我們院和我一起練摔跤,和我們胡同里的孩子也玩得挺好。" "記得,我還吃過你媽做的烙餅呢,你媽還好嗎?" 李奎勇神色黯然:"身體越來越不行了,隔三差五的就得跑醫院,她又沒公費醫療,全靠我們兄弟姐妹湊錢了。" 鐘躍民問:"你成家了吧?" " 孩子都四歲了,我是七九年從陝西辦回城的,為找工作跑了一年,託了不少人,最後才找了份開出租車的差事,如今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的挺緊。"

鐘躍民安慰道:"別著急,這都是暫時的,我現在不是還不如你嗎?咱們不能總是這樣。" 李奎勇感嘆道:"哥們儿,我這輩子是沒戲了,你看我們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孩子,當爹的干什麼,當兒子的就接什麼班,再怎麼蹦達也蹦不出這個圈兒去。" "奎勇,咱們老三屆的人也有不少有出息的,你還記得鄭桐嗎?他和咱們一樣也是剛上到初一就趕上文革了,他可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的大學,咱們這些人只能怨自已把時間荒廢了,到現在怨誰也沒用,只能老老實實從頭乾起。" 李奎勇問:"你打算從賣煎餅乾起?" "我也沒打算永遠賣煎餅,可機會總得慢慢尋找。"

李奎勇真誠地說:"哥們儿,現在我能幫你的,就是每天多帶幾個哥們儿來買你的煎餅,別的忙我也實在幫忙不上。" "這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謝謝。" 高獨自坐在一個咖啡廳裡,手裡拿著一杯紅酒仔細端詳著,鐘躍民匆匆走進咖啡廳,他看見高便不滿地說:"我說高小姐,我忙著呢,你一個電話就把我叫來,也不說是什麼事,你是不是拿我當閒人了?" 高笑道:"你不就是個賣煎餅的嗎?又不是什麼領導幹部,你忙什麼?" 鐘躍民坐下:"你說吧,什麼事?" 高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扔到桌上:"這是你的分紅,明細帳都在裡面,你點一點。 "

鐘躍民眉開眼笑:"噢,分錢了?我倒把這事給忘了,你該不會在帳上做手腳吧?" 高柳眉倒豎:"你說什麼?" "哎喲,你別生氣,我開玩笑呢。" 高瞪了他一眼:"我怎麼也想像不出,你居然還當過營長?我真沒見過你這種沒正形的軍官。" 鐘躍民問:"復轉辦有消息嗎?" "上次分我到一家郊區的工廠,我沒去,後來就再也沒和我聯繫過。" 鐘躍民顯得很有經驗地說:"找個合適的工作總要有點兒關係,不託託人恐怕不好辦。" "我不是沒關係嗎?找不到工作也理所當然,可你是怎麼回事?有關係也不用,好像特別熱愛賣煎餅這一行。"

"那是因為我和你想得不一樣,首先你得搞明白一點,人為什麼要工作?這個問題不必唱高調,你要非說是為人民服務,那我只能認為你缺乏真誠,我只知道人要吃飯,可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得去掙,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為了養家糊口,這樣想就簡單了。" "太直白了, 我還不大習慣這麼直接了當。" "你會習慣的,既然當高官和賣煎餅都是一種謀生手段,那我索性就選擇賣煎餅,因為賣煎餅比較省腦子,如果有人認為我賣煎餅丟人,那隻能說明他是個俗人。" 高說:"聽著倒是個道理,可我不能學你,真要賣一輩子煎餅,我恐怕連嫁人都成問題。"

"這更是俗人的想法了,其實你真正的想法是嫁給什麼人的問題,如果僅僅是解決出嫁問題那倒好辦,願意娶你的人很多,譬如郊區的菜農娶了你,沒準還覺得高攀了呢,所以你得更正一句,要是賣一輩子煎餅,那麼嫁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會很難。" 高不好意思地說:"我就那麼俗?" "別不好意思,當個俗人也不錯。" "討厭!躍民,問你個私人問題可以嗎?" "除了工作的問題,別的最好不要問。" 高固執地說:"我就要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前半輩子戎馬倥傯,沒機會。"

"別這麼謙虛,我覺得你還不招女人討厭,有些羅曼史是很正常的,那位漂亮的女軍官看你的眼神都是一往情深的,你們之間一定有故事,講給我聽聽好嗎?" 鐘躍民皺起眉頭道:"小高,今天咱們談的是分紅,不是來談鍾某的羅曼史,你跑題了。" 高不依不饒地說:"我就是想听。" 鐘躍民繃起了臉:"我想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愛上我啦?" 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瞎說什麼呀?咱們認識才多長時間?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的。" "噢,那是一碼事。" "不是一碼事,愛和喜歡程度不同。"

鐘躍民冷冷地盯著她:"好,就算不是一碼事,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人,咱們之間互相喜歡,這裡面就有名堂啦,很多故事都是這麼產生的,那咱們下一步該干點兒什麼了?總不能老是喜歡來喜歡去,不干點兒正事?" 高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嚴肅起來:"哦,你往下說,該干點什麼?" "很簡單,你不是想听我的羅曼史嗎?那是我和別人的,你聽多沒意思?不如咱倆現在就製造一段羅曼史,精心編個愛情故事,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去開個房間。" 高臉色平靜地慢慢站起來:"這主意不壞,可是……你行嗎?" 鐘躍民輕佻地說:"你試試就知道了。"

高冷不防將杯中的酒猛潑到鐘躍民的臉上:"混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躍民默默用紙巾擦擦臉,然後喊道:"買單。" 鐘躍民喜歡臨睡前躺在床上邊聽音樂邊看書,這些日子他正在看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 ,這是鄭桐借給他的。屋角的音箱中傳來輕柔的古曲音樂聲,鐘躍民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挺令人滿意的,每天早晨賣三個小時的煎餅,然後一天的時間都可以供自己支配,他的前半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悠閒過。 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了,鐘躍民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半了,誰這麼不懂事,深更半夜的還打電話?他抓起電話:"哪位?請講話。" 話筒里傳來高的聲音:"是我。"

鐘躍民明知故問:"你是誰?" "廢話,你聽不出來?" "抱歉,實在想不起來,我認識的女士太多,經常鬧混了,請報出姓名。" 高大喊道:"鐘躍民,你欺負人。" 鐘?躍民笑了:"聽出來了,是小高,有事嗎?這麼晚了,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呢。" "鐘躍民,你必須向我道歉。" "噢,還為那件事生氣?" "氣得我睡不著覺,越想越生氣,特別是你當時那副嘴臉,一臉輕佻相,你拿我當什麼人了?" 鐘躍民說:"得,我道歉,可話又說回來了,誰讓你打聽我的隱私,你才多大?正是天天向上的年齡,怎麼就對大人的隱私感興趣,不批評你幾句行嗎?以後注意啊。" 高帶著哭腔喊:"你這叫道歉嗎?又教訓我,還冒充長輩,你不就比我大十歲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行啦,黃毛丫頭,和我鬥嘴沒好處,說說就急了吧?快睡覺吧,做個好夢,明天還要早起呢。" "不許掛電話,我的氣還沒消呢,躍民,你這人挺好的,就是嘴太損,當然,我也不該問你的私事,以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噯,這就對了,多好的小姑娘,就是好奇心太強,要是把這毛病改了,嫁個好人家沒問題。" 高笑了:"討厭……" "不生氣啦?" "氣消了。" "那就睡覺。" "嗯。" 鐘躍民一邊攤煎餅一邊和高神侃,兩個買煎餅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很耐心地等候著。 高憂心忡忡地說:"躍民,今天早點收攤兒吧,我聽說這兩天整頓市容,工商局查抄得很緊。" 鐘躍民滿不在乎地說:"工商局那幫人是野狼不吃死孩子--活人慣的,我這兒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高一撇嘴:"別吹了,哪次查抄你不是像兔子一樣竄了?追都追不上你。" "看來我有必要給你講講軍事常識,這麼說吧,以前的大砲是沒有動力裝置的,要靠騾馬或汽車牽引,後來人們想個辦法,為什麼不把大砲裝在車輛上呢?於是就出現了自行火砲,這種炮機動能力很強,打完就跑,等敵人要還擊時,它早跑遠了。" "你是說,你的煎餅車就相當於自行火砲?" 鐘躍民誇獎道:"真聰明,以前賣餛飩的有個挑子就行,因為那會兒還沒有工商局,現在形勢不同了,咱們做小買賣的也要相應做出調整,配備一定的機動能力,工商局怎麼樣?他來我走就是,哥們儿還沒功夫搭理他們。" 正說著街上突然亂了起來,商販們驚慌地收拾東西紛紛逃走,有人在喊:"工商局查抄來啦。" 鐘躍民不慌不忙地騎上三輪車說:"別急,工商局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咱們?" 高催促著:"別貧了,快跑吧。" 兩個扮成顧客的中年男人突然按住鐘躍民的車把:"往哪兒跑?我們是工商局的。" 鐘躍民嘆了口氣:"得,中了埋伏,我說同志,您堂堂的國家幹部,為個攤販這麼下功夫, 值當嗎?" 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說:"我們早接到過舉報,抓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次都讓你跑了, 今天咱們該算算總帳了。" 另一個乾部也說:"每天我們上班你下班,淨跟我們提迷藏了,見你一次挺難的,今天我們只好提前上班來請你啦,跟我們走吧,推上你那輛自行火砲。" 鐘躍民和高被帶到工商局的辦公室,他們坐在靠牆的長椅上,兩個穿工商制服的干部邊詢問邊記錄,一個中年人推門進來,兩個工商幹部站起來:"李科長,您來了?" 李科長看看鐘躍民和高說:"就是他們?" 一個工商幹部說:"對,無照經營達半年之久,每次查抄都讓他們跑了。" 高站起來哀求道:"李科長,我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干了。" 李科長冷冷地說:"現在我宣布一下對你們的處罰決定,由於你們無照經營達半年之久,造成了極壞的影響,經我們研究決定,沒收你們的三輪車,香煙及全部炊具,並處以五百元罰款。如果對我們的處罰決定不服,可在十日內向我們上級主管機關提出申訴,也可以到法院起訴。" 鐘躍民望著天花闆說:"沒錢,你們看著辦吧。" 窗外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鐘躍民向窗外望去,見幾個工商局幹部正用錘子砸碎煎餅車上的玻璃閣子,鐘躍民一看就急了,他扭頭向門外衝去,兩個工商幹部抓住他,鐘躍民下意識一甩肩膀,兩個乾部被甩倒,屋裡的茶几被撞翻,高衝上去猛地抱住鐘躍民的腰。 鐘躍民暴怒地吼:"滾開……" 高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躍民,算了吧,我認罰,我求你了。" 兩個被摔倒的干部爬起來又抓住鐘躍民:"你別想走了,這是妨礙執行公務,毆打執法人員。" 李科長指著鐘躍民,他被氣得直哆嗦:"馬上給我報警,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囂張的無照攤販,我勸你態度放老實點兒,等警察來了,可就沒我們這麼客氣了。" 高求道:"李科長,我們認罰,我馬上回去取錢還不行嗎?" 李科長冷冷地說:"認罰也晚了,現在已經不是罰款的問題了,你們有話到公安局去說吧。 " 鐘躍民鎮靜下來,他坐下不吭聲了。 工商局和公安分局離得不遠,這兩個機關的人也比較熟,工商局這邊要是有什麼事,一般都是把電話直接打到刑警隊,按理說這類小事請派出所的人來處理一下就行了,但由於兩個機關之間關係很好,刑警隊的警員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遇到工商局的人報警,一般還是給點兒面子,派過兩個人來處理一下。張海洋剛上班,就听見一個同事說工商局那裡有個賣煎餅的攤販在鬧事,隊裡正準備派兩個人去處理一下。張海洋馬上就想到了鐘躍民,除了鐘躍民哪個無照攤販有這麼大膽儿,沒有執照還這麼囂張,張海洋立刻找到隊長把這件事承攬下來。在去工商局的路上,張海洋哭笑不得地想,鐘躍民身上哪來的這股霸氣?連無照經商都這麼理直氣壯。 張海洋仗著刑警的身份總算把鐘躍民的事給擺平了,工商局的李科長雖然生氣,但不能不給刑警隊的人點兒面子。鐘躍民還偏偏不識相,竟理直氣壯地要求工商局把三輪車還給他,張海洋心說,沒拘留你就是萬幸了,還要什麼車呀? 事情處理完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張海洋把鐘躍民和高帶回分局,請他們在分局的食堂裡吃了午飯。吃飯時,高一個勁兒向張海洋道謝,而鍾躍民卻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刑警隊的同事們都聽說了這件事,大家都很好奇地湧向食堂,想看看這位當過營長的無照攤販是什麼樣子。鐘躍民在眾人的注視下,旁若無人地吃了三個饅頭和一碗紅燒肉。午飯後,張海洋把鐘躍民、高送出公安分局的大門。 張海洋邊走邊解釋:"我剛來,認識的人還不多,幫不上你什麼忙,東西沒收了就算了,我和工商局的人講了你們的情況,他們表示諒解,可以不追究了。" 高則是千恩萬謝:"張大哥,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幫忙,非把他拘留了不可。 " "謝什麼,老戰友了,躍民,以後你可得注意點兒,別這麼大火氣,你還當你是偵察營長? 從部隊到地方,環境變了,我知道你一時適應不了,可你不適應也得適應,社會要強迫你適應,不然你就要受到懲罰,我告訴你,我可不想將來在審訊室和你打交道。" 鐘躍民不耐煩地說:"行啦,以後就是有人往我嘴裡撒尿,我也伸嘴接著,保證不發火,嘴裡還得誇著,跟他媽的五星啤酒似的,味道好極了。" 張海洋勸道:"你就別發牢騷了,還是找復轉辦等分配吧,千萬別再賣煎餅了,缺錢了跟我說,我反正也沒負擔,就是別惹事,好吧,今天我值班,就不送你們了。" 高握住張海洋的手:"再見!張大哥。" 鐘躍民若有所思地看著張海洋的背影,高輕輕挽起鐘躍民的胳膊:"回去吧,明天咱們都不用早起了。" 鐘躍民嘆了口氣:"看來我還得找個合適的工作。" 高靜靜地望著他:"我知道你有辦法,就是不願意求人,是嗎?" "那就求人吧,顧不得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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