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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十二章(4)

血色浪漫 都梁 4624 2018-03-13
周曉白心不在焉地扯著閒話,卻時時注視著鐘躍民,她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她的心境應該很平靜了。她甚至想過,再見到鐘躍民她應該做出一副極冷淡的神態,表示對鍾躍民已經很無所謂了。可當她一見到鐘躍民,以前的種種設想立即化為烏有,幾年來積蓄的怨氣又變成了一腔柔情,她明白自己算是徹底完了,無論鐘躍民怎麼對待她,她都恨不起來, 真可能是前世欠了他的債,這個冤家。周曉白在盤算著時間,她只有兩個星期的探親假,現在已經用去了一個星期,能不能找個機會單獨和鍾躍民見個面,想到這裡,她感到有些膽怯,這傢伙坐在那裡不是狼吞虎咽,就是談笑風生,他大概以為和周曉白的戀情早已經過去了,他倒是輕鬆得很,如果約他見個面,說不定他會裝得像個紳士似的婉言拒絕,滿臉透著被無端騷擾的無奈,這個混蛋。

周曉白忽然感到情緒很低落,她猛地站起來冒出一句話∶"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先走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 蔣碧雲對周曉白的小姐脾氣缺乏心理準備,她驚訝地問∶"她是怎麼了?是誰說了什麼話把她得罪了?" 鄭桐和袁軍默默無語,只有鐘躍民在專心致志地往麵包片上抹黃油,對周曉白的舉動似乎視而不見,他殷勤地把抹好黃油的麵包遞給蔣碧雲∶我說蔣碧雲,你這朵鮮花怎麼插在鄭桐這灘牛糞上啦?太可惜了,就算是拉他一把,也不至於把自己搭進去呀? 蔣碧雲嚴肅地說∶你少和我貧嘴,我問你話呢,周曉白怎麼啦? 鐘躍民用一種很寬容的口吻說∶"你們女人的思維是跳躍式的,聯想力特別強,周曉白同志可能突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比如一朵鮮花認准了一灘牛糞,剛要插上去,可是牛糞突然跑了……"

鐘躍民、袁軍、鄭桐坐在大院禮堂的台階上,這裡是他們當年經常碰頭的地方,多少壞主意都是在這裡產生的。袁軍嚴肅地說:"躍民,有件事我必須要向你講明"。 "說吧。" 袁軍遲疑了一下說:"……我想再問你一句,你和周曉白的關係還有可能恢復嗎?" "沒有,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袁軍問:"要是我和周曉白好,你不會反對吧?"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當然不反對,曉白也有這意思嗎?" "我還沒有和她說過,我知道她還在想著你。" 鐘躍民說:"要我幫什麼忙嗎?要不我去給曉白做做工作?"

袁軍苦笑一聲:"算了,誰去做工作都比你合適,你一出場準壞事,這事還是我自己辦吧。 " 鐘躍民又問:"鄭桐呢?你也沒閒著吧?你和蔣碧雲的關係進展得不錯呀,那天在老莫就眉來眼去的。" 鄭桐說:"不好意思,早明鋪暗蓋了,不過我想這用不著徵得你的同意,你鐘躍民又不是娘子軍連的黨代表?" 鐘躍民問:"鄭桐,秦嶺有消息嗎?" "沒有,她早離開白店村了,誰也不知道她的消息,她父母都是陝北人,陝北的關係很多, 想躲開你還是很容易的。" 鐘躍民沉默了。 鄭桐幸災樂禍地說:"你小子也有今天?"

袁軍有些傷感∶"躍民,我下星期就要回部隊了,曉白和我一起走,咱們分別好幾年了,好不容易見一面,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又要分手了,再見面又不知哪年了。" 鐘躍民張開雙臂摟住袁軍和鄭桐說∶"多保重吧,弟兄們,咱們常聯繫……" 電話鈴響了,鐘躍民從床上爬起來拿起電話∶"餵,是那一位?" 話筒裡沒有聲音。 "餵?是誰?請說話。" 話筒還是沒有聲音。 鐘躍民憤怒了:"餵,是誰?不說話我可掛啦,有病是怎麼著?這大半夜的。" 話筒里傳來一個姑娘怯生生的聲音:"別掛,躍民,是我,你聽得出來嗎?"

"……周曉白?是你嗎?" "是我,躍民,昨天在餐廳我心情不好,對不起,我失禮了。我想見你,可以嗎?" "這……袁軍知道嗎?" 周曉白髮火了:"我要見誰用得著向他匯報嗎?躍民,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總不至於就這點兒膽子吧?" 鐘躍民口氣強硬起來:"我能怕誰?不就是個袁軍嗎?再說你也沒嫁給他,我有什麼不敢見你的?"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印像中的鐘躍民,請你明天晚上在新僑飯店門口等我,好嗎?" "好,不見不散。" 北京的新僑飯店西餐廳這些年似乎變化不大,在鐘躍民看來,桌布還是當年的桌布,連椅子的式樣都沒變,還是那種蒙著米黃色卡其布面的軟椅,鐘躍民還記得當年他趁著停電扛走人家一把椅子的事。

鐘躍民和周曉白相對而坐,兩人都穿著軍裝,坐在餐廳裡很引人注目,畢竟來這裡用餐的軍人不多。周曉白毫不掩飾地註視著鐘躍民,目光裡很複雜,鐘躍民很不自在地避開她的目光。 鐘躍民沒話找話地問:"曉白,這些年你還好吧?" "我不太好,心裡總想著你,能好嗎?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我這是單相思,甚至有點兒賤, 可我騙不了我自己。" "曉白,你是不是恨我?沒關係,要是恨我你就直說。" "說不清,愛和恨的界限本來就很模糊,更何況我想恨你也恨不起來。" "你今天找我來,不是為說這些吧?" 周曉白凝視著鐘躍民:"躍民,你怎麼這樣冷漠?難道連和我敘敘舊的心情都沒有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歡當年在冰場上那個嘻皮笑臉追女孩子的鐘躍民,而不是眼前這個一本正經的解放軍營長。"

鐘躍民笑了:"對不起,當兵都當傻了,見了女孩子不知該說什麼,你別介意,我會慢慢適應的,請給我點兒時間,我正努力找回當年那嘻皮笑臉的感覺。" 周曉白也笑了:"這就好了,還是我熟悉的那個鐘躍民。" 鐘躍民忙不迭地擺弄起刀叉狼吞虎咽起來,周曉白沒動刀叉,只是靜靜地看著鐘躍民吃。 "躍民,你慢點兒吃,這兒不是野戰軍,沒人和你搶,你就不能斯文點兒?" 鐘躍民嘴裡塞滿了食物,邊使勁下嚥邊回答:"我剛當兵時,比你還斯文呢,後來我發現, 部隊不需要紳士,也容不得你細嚼慢嚥,動作稍微慢點兒,菜就沒了,我才斯文了一天就明白過來了,什麼紳士,顧不了這麼多啦,搶,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吃不著,你沒在基層連隊呆過,沒見過我們吃飯的陣勢,比如有一天連隊吃麵條,你離著食堂二十米就能聽見一片呼嚕聲,和豬吃泔水的聲音差不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裡面是豬圈呢。"

周曉白大笑起來:"你的嘴還這麼損?" "曉白,你和袁軍的關係進展得怎麼樣了?" 周曉白馬上收斂了笑容:"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談談袁軍的事,他是你的好朋友,人也很好,可我一直沒答應他,總想找個機會問問你,你知道,你我見個面並不容易。" 鐘躍民無所謂地說:"這好像不關我的事,你沒有必要徵求我的意見。" 周曉白突然來了氣,她把手中的刀叉摔在桌上:"鐘躍民,你是個混蛋,你忘了咱們是怎麼認識的了?當初你就不該嘻皮笑臉的來招我,等我愛上了你,你又漫不經心地把我甩掉,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鐘躍民自知理虧地小聲說:"曉白,你小聲點兒行不行?你看,還說給我接風洗塵呢,吃你一頓飯還得挨罵,別這樣,女孩子應該溫柔些,要不可嫁不出去了。" 周曉白餘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給你溫柔還少嗎?你珍惜嗎?嫁不出去也是我的事,你管得著嗎?" "是,是我不好,我該死,我有罪,我欺騙了你純潔的感情,我向你道歉……" "你就接著懺悔吧,還有什麼?都說出來。" 鐘躍民有點兒煩了:"曉白,你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我鐘躍民什麼時候向人道過歉?你還不依不饒了?" "看吧,本性終於露出來了,什麼道歉?都是假的,就最後那句話才是真的,算了,咱們別互相指責了,躍民,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希望今後咱們還是好朋友,行嗎?" 周曉白無可奈何地說。

"那當然,咱們永遠是朋友,不過,你得和袁軍打個招呼,他可不能吃我的醋,要不是我高風亮節,能有他小子今天?他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周曉白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又耍貧嘴是不是?實話告訴你,我會一直看著你,我倒要看看你將來的妻子是什麼人,她能比我強到哪兒?要是還不如我,就別怪我當第三者。" 鐘躍民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本色:"別嚇唬我,我這個人還是挺有貞操觀的,美人計對我不起作用……" "呸!服務員,結帳!" 鐘躍民和周曉白出了新僑飯店的大門,沿著崇文門大街並肩而行。 周曉白突然問道∶"躍民,你和我說實話,當年你提出和我分手,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我不是在信上和你說了嗎?" "不對,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實想法,我也不太相信那個叫秦嶺的女人有這麼大的魅力,能使你不顧一切,事實上你們也只是相處了很暫短的一段時間,然後她連影子都不見了。" 鐘躍民罵道∶"這都是鄭桐和你說的?這個重色輕友的混蛋。" "你別冤枉鄭桐,我問過他,他一個字不向我透露,是蔣碧雲說的。" "嗯,這還差不多,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你這個人太"軸" ,知道什麼叫"軸"嗎? 這是北京人形容愛鑽牛角尖的人常用的一個詞。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這種"軸"法兒我才和你分的手,你把我嚇著了,我還沒向你承諾過什麼,你已經要死要活了,咱們要是接著走下去,我敢說,你早晚會因為我的原因把命搭上,曉白,你是個對愛情很執著的女人,也許在很多男人眼裡,這是天大的優點,但我敢說,你對我並不合適,我不是個守著老婆孩子過小日子就能心滿意足的男人,我也不是個安份守己的人,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果一種生活方式過膩了,那我會馬上再換一種生活方式,在我看來,當年插隊時要飯和現在當兵只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無所謂哪種好哪種不好,這兩種生活方式我都會高高興興地投入進去,我把它當成遊戲。如果這兩種遊戲都玩煩了,我會再換一種遊戲玩,總之,要玩得高興。曉白,如果我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能理解我這種玩法嗎?你能和我一起玩嗎?" 周曉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能,儘管我很愛你,我只能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結婚,生孩子,教育孩子,將來考大學,大學畢業後再幫助孩子找個好工作,孩子有了孩子你再幫著帶孩子……你可真行,幸虧沒和你結婚,不然我早煩你了。" "照你這麼說,你把我甩了是為了拯救我?我還應該感謝你是不是?" "當然了,你以為呢?除非你也和我一樣,自願選擇過一種在路上的生活,你行嗎?我的周大夫,你是那種還沒出生就已經被父母安排好一生的人,就像個案板上的小麵團兒,父母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把你做成饅頭還是烤成麵包,要不再加點兒棒子麵做成混合面餑餑都由父母說了算……" "去你的……"周曉白給他一拳,也笑了。 "曉白,你知道將來和我過日子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嗎?我告訴你,如果我去要飯,她會興高彩烈地和我一起去,我們還會坐在草堆上邊曬太陽邊互相捉蝨子,就像動物園猴兒山上的猴子一樣。如果哪天我突然覺得安穩日子過煩了,忽發奇想,打算去神農架找野人,去尼斯湖抓怪獸,她都會高高興興和我一起玩……" "呸!你找去吧,這樣的女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 "那我就再等等,現在出世都來得及,我五十多歲時娶個二十多歲的小妞兒,老牛吃嫩草, 這多露臉。" 周曉白放聲大笑,多年來壓在她心頭的憂鬱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鐘躍民還是當年的鐘躍民,總能給她帶來歡樂,他剛才的解釋也不能說沒有道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並沒有什麼錯誤,不過,她還有些傷感,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她不願意再想這些,難得和鍾躍民在一起,這些年她從來沒這麼笑過。 兩人已經順著崇文門大街走到了前門,周曉白在地鐵站口停住腳步,靜靜地望著鐘躍民,鐘躍民發現她還是這麼美,只不過她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憂鬱。 "躍民,求你一件事。"周曉白低聲說。 "哦,你說吧。" "再抱抱我好嗎?" "這……合適嗎?" "我還沒答應袁軍呢,到目前為止我還是自由的,求你了。" 鐘躍民輕輕攬過周曉白的身子,她的身體像觸了電一樣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猛地抬起頭迎著鐘躍民送上滾燙的嘴唇…… "曉白,咱們都穿著軍裝呢……" "我不管,你吻我,最後一次……" 鐘躍民迎住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一下。 "對不起,曉白,真的對不起。" 周曉白突然淚流滿面∶"你用不著說對不起,這是我的命……"她推開鐘躍民頭也不回地跑進地鐵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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