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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十章(2)

血色浪漫 都梁 3634 2018-03-13
秦嶺回宿舍拿來一個筆記本遞給鐘躍民。鐘躍民翻開筆記本仔細看起來,鄭桐也覺得好奇, 連忙湊過來一起看…… 七筆勾 萬里遨遊,百日山河無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無錦鏽,狂風驟起哪辯昏與晝,因此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 窯洞茅屋,省上磚木措上土,夏日曬難透,陰雨更肯露,土塊砌牆頭,燈油壁上流,掩藏臭氣馬糞與牛溲,因此上把雕樑畫棟一筆勾。 沒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丟,紗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褲腿寬而厚,破爛亦將就,氈片遮體被褥全沒有,因此上把綾羅綢緞一筆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羊首,連毛吞入口,風捲殘雲吃罷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筆勾。

堪嘆儒流,一領藍衫便罷休,才入了黌門,文章便丟手,匾額掛門樓,不向長安走,飄風浪蕩榮華坐享夠,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勾。 可笑女流,鬢髮蓬鬆灰滿頭,腥羶乎乎口,面皮曬鐵鏽,黑漆鋼叉手,驢蹄寬而厚,雲雨巫山哪辯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筆勾。 塞外荒丘,土韃回番族類稠,形容如豬狗,性心似馬牛,嘻嘻推個球,哈哈拍會手,聖人佈道此處偏遺漏,因此上把禮義廉恥一筆勾。 鐘躍民和鄭桐看得笑了起來。 鄭桐說∶"這位大學士肯定是在陝北走了一圈兒,他筆下描寫的景物都符合陝北的特徵,不過他把這些特徵擴大到陝西全省就有點兒以點帶面了,難怪陝西人有意見。" 鐘躍民評價道∶"你看,奶子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羊首……這位大學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談論起陝北飲食才不屑一顧,可我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老實說,現在誰要是給我幾個牛蹄和羊頭,別說連毛吞入口,我他媽連骨頭都給它嚼了,你看,又是奶茶,又是麵餅鍋盔的,咱要有這些東西吃還不樂死?"

秦嶺說∶"這位大學士生活的年代離現在不過七八十年,看來陝北人的生存狀態在繼續惡化。" 鄭桐說:"我早看出來了,農民們並不歡迎插隊知青,咱們搶了人家的口糧,土地又沒有增產的可能,只能兩個人的飯三個人吃,這不是給人家添亂麼,一邊是不歡迎插隊知青,一邊是根本不想來卻硬逼著你來,這事怎麼顯得這麼荒唐?算了,不說這些,唱首歌兒吧,秦嶺,要不是想听你唱歌兒,我才不陪鐘躍民來呢,你知道嗎?我們整整走了三個多小時的路。 " 鐘躍民也說:"在路上我還在想,等見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見到你以後,我又覺得什麼都不用說了,聽聽你的歌就足夠了。" 秦嶺坐在灶前,邊向灶洞裡添柴邊輕輕唱起來:

我為你備好錢糧的搭兜, 我為你牽來靈性的牲口, 我為你打開吱呀的後門, 我為你點燃了滿天的星斗, 滿天的星斗, 我讓你親親把嘴兒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淚兒流, 不嫌丟臉不害羞, 叫聲哥哥你帶我走, …… 鄭桐和鍾躍民竟聽得發痴…… 李奎勇收工回來聽說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鍾躍民,他很興奮地跑來,剛進了院子,鐘躍民就出現在窯洞門口,李奎勇扑過去,兩人很親熱地握手。 李奎勇扳著鐘躍民的肩膀上下打量著:"躍民,我的印象裡你總是一身將校呢,今天一見你,差點兒沒認出來,怎麼一身陝北老農打扮?" "幹什麼得像什麼,咱不是當農民了嗎?"

李奎勇說:"哥們儿,我還欠著你一個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時出手,我這條命早完了。" 鐘躍民捶了他一拳說:"上次在縣城要不是你幫忙,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奎勇,咱們扯平了,以後不要再提了,想想那會兒打架,覺得咱們都傻乎乎的,好像中了邪,出門之前忘了什麼也忘不了帶菜刀,這不是有病麼?" "那會兒是閒的,不打架不拔份兒乾什麼去?這會兒就不一樣了,一天不干活兒就少一天的工分兒,沒工分兒你就得餓肚子。" 鐘躍民問:"你們知青點糧食夠吃嗎?" "夠個屁,全靠偷雞摸狗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

李奎勇搖搖頭說:"沒有,想也沒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鬥,我就是這命,和你們幹部子弟沒法比,李援朝他們惹出天大的事,結果怎麼樣?還是都出來當兵去了,我們這些平民子弟不服氣也沒有用,該插隊還得插隊,這才是我們的命。" "奎勇,我不是也來插隊了嗎?" "你是一時走了背運,早晚你得遠走高飛。" "你這麼肯定?" "不信走著瞧。" 鐘躍民很苦惱地說:"奎勇,我就不明白,咱們從小學到現在相處一直挺好的,怎麼一說起家庭出身就總是談不攏?你總是用一個舊社會窮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是地主家的少爺。"

李奎勇說:"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在咱們這個社會里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是相同的,我還真相信了,後來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沒法比,老師的話水份太大,信不得,咱們不提這些了……"他突然看見坐在灶前燒火的秦嶺,詫異地問∶"你們認識?" 鐘躍民說∶"剛認識沒幾天。" 李奎勇把鐘躍民拉到院子裡笑道∶"我說你小子怎麼想起來看我,鬧了半天是另有所圖,哥們儿,你怎麼到了陝北還不閒著?" 鐘躍民馬上承認道∶"我是對她感興趣,你能介紹一下她的情況嗎?" 李奎勇搔搔頭道∶"秦嶺好像從來不和別人爭什麼,這小娘們儿很怪,和誰也不特別接近, 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在我們這兒人緣一般,她帶來很多書,沒事就坐在後崖上看書,聽說她出身不太好,爺爺是國民黨的什麼官兒,她媽是民族歌舞團的演員,唱民歌的,我就知道這些,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鐘躍民說∶"你們村的後崖是不是和我們村的坡地隔著一條深溝?" "就是那兒,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著溝聊天都行。" 鐘躍民拍拍他的肩膀說∶"奎勇,我得馬上趕回去,還有三十多里路要趕呢,走晚了就要趕夜路了。" 李奎勇動了感情,他抓住鐘躍民的手說∶"躍民,過幾天我們村要派壯勞力去公社的水庫工地干活,我也報了名,聽說工地上管飯,還發點兒錢,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媽的病最近又重了,我掙點兒是點兒,這一去恐拍要幹幾個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見面就不知哪年了,謝謝你來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離開這裡,咱們今天就算告別了。"

鐘躍民握住他的手說:"奎勇,無論怎麼樣,咱們是朋友,過去是,將來還是,就算這個社會還存在著不平等的現象,可你我之間永遠是平等的,你記住我的話。" "哥們儿,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蔣碧雲從窯洞裡走出來,一眼就發現鄭桐正坐在一棵樹下看書。她覺得這倒是件怪事,在她的印象裡,這些傢伙很少看書,他們成天罵罵咧咧,打打鬧鬧,沒一會兒安生,尤其是鄭桐,很擅長惡做劇。 蔣碧雲問:"鄭桐,看什麼書呢?" 鄭桐把書封面翻過來:"米涅的《法國革命史》。" 蔣碧雲很意外地拿過書看了一眼封面說:"你也看這類書?我還以為你們這些人成天就是胡打胡鬧呢。"

"那是你的偏見,上學的時候,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功課總是名列前茅,當流氓那是後來的事。" 蔣碧雲呵斥道:"別總自稱是流氓,這稱呼好聽是怎麼的?我還沒見過流氓看《法國革命史》呢。" "我們恰恰就是一群有點兒文化的流氓,我認為讀書是種享受,雖然知識現在有些貶值,可將來一定會用上,即使當流氓也要有文化。" "你這人說話怎麼一點兒正形沒有?明明是好話,到了你嘴裡也變了味兒,我問你,你對法國大革命有什麼看法?" 鄭桐說:"總的感覺是似曾相識,有點兒象咱們的文化大革命,舊貴族送上斷頭台,新貴族的處境也不怎麼樣,往往是屁股沒坐穩又被別人送上斷頭台,亂哄哄的你唱罷我登場,我本以為拿破崙是最大的贏家,後來我又發現,他轟轟烈烈的把歐洲折騰個天翻地覆,到頭來也是折戟沉沙,敗得很慘。"

蔣碧雲驚奇地說:"你說得不錯,我發現你很有頭腦嘛,你和鍾躍民都不是等閒之輩,幹嗎老故意裝出一副流氓相兒?" "嗨,文革以前,我們當好孩子當煩了,在家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沒意思透了,再說了,當好孩子也沒當出好來,最後倒當上了狗崽子,我們哥幾個一琢磨,不對呀,當好孩子太吃虧了,不如當流氓去,就這樣,哥幾個一怒之下終於投奔了流氓團伙。" 蔣碧雲笑了。 鄭桐合上書說:"不看了,咱們聊聊天,蔣碧雲,現在你是不是對我們流氓有了新的認識? 覺得流氓還是挺可愛的?" 蔣碧雲笑著說:"別臭美了,你們算什麼流氓?不過是群一肚子壞水的混小子罷了。" "我看得出來,你在學校時肯定是個好學生,對不對?" "那當然,我還是少先隊的大隊長呢,功課門門都是全優。" "那你當大隊長時,對班裡落後的同學是怎麼幫助的?" "我們班幹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負責一個落後的同學,一包到底幫助他進步。" 鄭桐腆著臉道:"那太好了,我誤入岐途當了流氓,現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頭了,可實在是沒有決心學好,你也幫助幫助我吧,也來個一包到底,怎麼樣?" 蔣碧雲警惕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現在不是講究一幫一,一對紅嘛,咱倆配一對,紅他一輩子怎麼樣?" 蔣碧雲怒道:"鄭桐,怎麼說著說著你那流氓勁兒又上來了?不要臉。" "蔣碧云同志,你不要往歪處想,就算我一時糊塗當了流氓,可黨和人民並沒有拋棄我呀, 總應該給我改邪歸正的機會吧,你這個少先隊大隊長不能見死不救,眼看著我身陷流氓團伙難以自拔,你為什麼就不能伸出友愛的雙手,拉我一把呢?就算把自己搭進去了,那也是為革命做出的犧牲嘛。" 蔣碧雲沉下臉,扭頭就走。 鄭桐在她身後喊:"蔣碧云同志,你別走,救救我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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