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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六章

血色浪漫 都梁 4736 2018-03-13
分別前的浪漫,寂靜的山谷,北風在呼嘯。清冷的月光撒在連綿的山巒上,給人一種即朦朧又遙遠的感覺。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鐘躍民的歌聲在山谷中迴盪…… 1968年年底,應該在1966、1967和1968年畢業的高中、初中學生全部畢業,這也就是後來著名的"老三屆"。 對於當時的畢業生來說,畢業以後的分配是個犯不上考慮的問題,因為黨已經替你考慮好了,除了少數人被應徵入伍外,還有極少數由於身體原因或家庭有特殊困難的人被照顧留城分配工作,其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作為"知青"被送到邊疆的軍墾農場或邊遠山區去插隊。 1968年的徵兵開始了,各學校的徵兵體檢處門前都排了長隊,在共和國的徵兵歷史上,這一年的情況是很特殊的,因為在前一年,也就是1967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徵兵的年頭。到了1968年,由於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中國領導人感到戰爭的威脅,對國防工作做了一系列調整,其中擴充武裝部隊是一個重要的措施,因此,1968年底,軍隊補充了大批新兵,從此中國軍隊的兵員總數達到了五百萬人,現役軍人的總數為世界笫一。

鐘躍民、袁軍和鄭桐都沒有接到體檢通知,因為他們所在學校的政工部門認為他們都屬於"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可能通過入伍政審,既然如此就不必參加體檢了,反正去插隊是不需要檢查身體的。 出身於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鄭桐倒是無所謂,他本來也沒做此打算。 鄭桐的父親鄭天宇早年留學美國,美國人都很缺乏組織紀律性,不關自己的事也要跳出來發 表意見,生怕別人忘了他。鄭天宇也受了這種影響,回國後又不知道改改,所以總是不招領 導待見,一來了運動就把他拎出來受受教育,得寫幾份檢查才能過關,好在知識分子寫檢查 不費勁。不過,五七年的反右運動倒沒碰到鄭天宇,這不是因為鄭天宇長了記性,而是老天

保佑他,本來他已經精心準備了發言稿,打算在笫二天的會上向黨提點兒意見,誰知當天晚 上多喝了二兩酒,造成胃穿孔被送進醫院搶救,等他病好了出醫院時,右派們已經自殺的自 殺,勞改的勞改了。鄭天宇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偷偷把發言稿燒了,從此夾起尾巴做人。 鄭桐常常想,幸虧當年他老爸被酒精燒穿了胃,不然鄭桐現在也許正在北大荒某個勞改農場幫他老爸打土坯呢。老天爺既然這麼照顧他一家,那麼就不該再有非份之想了,當兵夢可不是他這種家庭出身的人能做的,他對這種政治岐視已經習慣了,別說是穿軍裝的正規軍,就是當個民兵土八路也沒戲。他能琢磨的是到哪裡去插隊的問題,鄭桐常常懷著比較陰暗的心理對鍾躍民、袁軍等人的處境表示興災樂禍,既然這些幹部子弟都當不成兵,那他這"臭老九"出身的人還有什麼心理不平衡的?

鐘躍民和袁軍卻大為惱火,他們對這種政治岐視還不大習慣,從心裡還認為自己是革命幹部出身。他倆罵罵咧咧地找到學校政工組要求解釋,為什麼連入伍體檢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一個辦事員解釋說:"你們應該知道,入伍的政審很嚴格,據我所知,你們的父母在政治上都有些問題,有些是歷史問題,有些是現行問題,總之,現在還沒有正式的組織結論,退一步說,就算學校同意你們參加體檢,你們也過不了政審關。" 鐘躍民說:"黨的政策不是不唯成分論嗎?再說我們都是革命幹部出身,又不是黑五類出身。" 辦事員嘲諷道:"革命幹部?現在揪出來的黑幫走資派有幾個以前不是革命幹部?劉少奇以前也是革命幹部呢。"

袁軍大怒:"媽的,我爸爸三八年參加八路軍,打了半輩子的仗,我他媽倒成了出身不好的人了?我問你,你們那個革委會主任,三八年他在哪兒?" 鐘躍民出言不遜:"大概正穿開襠褲呢。" "穿開襠褲?你太抬舉他了,他那會兒還在他爹腿肚子裡轉筋呢。"袁軍肆無忌憚地罵起來。 辦事員猛地站起:"袁軍,你罵誰?" 袁軍一拍桌子:"去你媽的,罵你?我還想抽你丫的呢,你他媽的也就是條狗,人五人六的坐這兒假充真神。" 鐘躍民拉起袁軍道:"別理他,這是個傻B,咱們走,不就是當兵嗎?大爺我還不稀罕呢。 "

辦事員被氣得直哆嗦:"太不像話了,流氓,一群流氓……" 鐘躍民、袁軍和鄭桐已經報了名去陝北插隊,周曉白和羅芸也被批准入伍,馬上就要走了, 大家決定做一次郊遊。 鐘躍民以前和幾個同學結伴去過房山雲水洞,那時北京幾乎無人知道云水洞,也沒有什麼直達的汽車路線,只能騎自行車去,還得帶上野營的炊具和裝備,因為那裡是窮鄉僻壤,不具備接待旅遊者的條件。鐘躍民這一說,大家都來了興趣,這很有點像一次探險活動,聽著怪刺激的,尤其是那個神秘的雲水洞,經鐘躍民添油加醋,周曉白幾乎聽傻了。按鐘躍民的意思,這個洞的另一個出口在山西太行山的某一處峭壁上,洞裡有很多地下河流,鐘躍民一口咬定他曾經在洞裡橫渡過一條河,這條河水流湍急,河面寬闊如長江,他差點就淹死在裡面。鄭桐對目瞪口呆的周曉白和羅芸說,那是鍾躍民在夢裡橫渡了那條大河,於是就給當成了真的。鄭桐認為,夢境和現實存在著很大的差別,不能太當真,譬如鐘躍民夢見他在抗旱澆麥子,等醒來以後也許會發現是自己在尿炕。

儘管大家對鍾躍民的話表示了極大的懷疑,但還是決定去一次,只不過周曉白打消了帶游泳衣去橫渡那條大河的打算。 天剛濛濛亮,他們就騎著自行車出發了。幾個年輕人像撒了歡的鳥兒,一路上追逐著,說笑著,吵鬧著,盡情揮灑著青春的激情。郊區公路兩旁排列著高大的鑽天楊,陽光從楊樹枝葉的縫隙中照射進來,猶如他們令人眩目的青春。 不過,到底是太年輕,才剛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們的體力就揮灑得差不多了。 袁軍身子趴在自行車上,吃力的騎著,氣喘吁籲地問:"躍民,還有多遠?" "早著呢,這剛到哪兒?再照著一百里地蹬吧。" 羅芸驚呼上當:"曉白,躍民把咱們都騙了,那天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云水洞離北京不遠, 騎車一個小時就到了,現在咱們已經騎了一個半小時了,怎麼還有一百多里?"

鐘躍民一貓腰,加速沖到前面:"我是說過一個小時能到,可那是坐汽車,誰告訴你是騎車了?" 羅芸累得已經喘不上氣了,她從來沒跑過這麼遠的路,於是抱怨道:"鐘躍民,你這騙子, 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了,我累得腿都要斷了,我不去了。" 鐘躍民卻一臉坏笑:"悉聽尊便,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不過我警告你,這一帶的農民兄弟比較貧困,四十大幾的娶不上媳婦的人很多,你可要當心。" 袁軍和鄭桐也隨聲附和道:"你要是失踪了,我們肯定會到處去找你,只怕等我們找到你時,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 "找到了也不好辦,農民兄弟多不容易呀,這好比一個人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弄著半個窩頭,剛吃了一口又讓我們給搶回去了,我們也實在不忍心。"

羅芸生氣了,索性停下車不走了:"曉白,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一個人回去,反正我是不去了。" 鐘躍民等人都停下車,陪著笑臉解勸:"喲,急啦?真不識逗,羅芸,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 周曉白笑道:"羅芸,你還不知道這些傢伙?你想想,狗嘴裡能長出什麼來?" 鐘躍民:"走吧,羅芸同志,我們大家都需要你,沒有你大家會很痛苦的,就像航海者看不到燈塔,向日葵找不到陽光,幹革命離不開紅寶書一樣。" 羅芸被逗笑了∶"鐘躍民,你可真夠反動的。" 鄭桐鼓掌道:"行了、行了,列兵羅芸同志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放棄了開小差的打算,又重新回到革命隊伍中來,放心吧羅芸同志,我們不會岐視你,你千萬別背什麼包袱。"

羅芸騎上車,恨恨地向周曉白抱怨:"曉白,我算是跟你上賊船了,他們欺負我,你也不管,你什麼時候也和他們穿一條褲子了?" "周曉白並沒有和我們合穿一條褲子,她頂多是和鍾躍民夥穿一條褲子罷了,這可是原則問題。"鄭桐糾正著。 周曉白笑吟吟地說:"你們這些混蛋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就是要和鍾躍民夥穿一條褲子, 還要穿一輩子,氣死你們。" 鐘躍民把胳膊搭在周曉白的肩膀上:"那好,我要做一條能裝兩個人的褲子,褲腰留一米五夠嗎?" 羅芸啐道:"越說越不要臉,曉白,你怎麼總幫鐘躍民說話?" 鄭桐騎到羅芸身邊,嘴上開始找便宜:"羅芸,我要是也做條褲腰一米五的褲子,你願意和我合穿麼?"

"滾!一邊呆著去……" 大家大笑起來,青山翠谷間留下他們青春的歡笑聲…… 房山雲水洞是典型的石灰岩溶洞,屬於"喀斯特"地貌,在北方地區比較罕見。洞內很安靜,時時能聽到滴水的聲音,千奇百怪的鐘乳岩和石筍構成各種奇異的造型,每一個造型都能讓人浮想聯翩。其實這類石灰岩溶洞算不上什麼奇觀,只要有石灰岩的地區都會出現這類溶洞,僅在中國就數不勝數,不過,當年的鐘躍民、周曉白等人都沒見過什麼世面,這個溶洞就已經足夠引起他們的驚嘆了。 幾支手電的光柱在洞頂來回掃動,大家看得嘖嘖稱奇。 周曉白緊緊抓住鐘躍民的手,身子依偎在他的身上:"躍民,我有點兒害怕,你可千萬別離開我。" 羅芸摸摸一根晶瑩剔透的石筍問∶"鐘躍民,你的大河呢?指給我們看看。" 鐘躍民臉不紅地回答∶"大概是塌方把通道都堵死了,你要看河得另打一條隧道。" "你就蒙人吧。" 袁軍敏捷地攀上一塊象蓮花座一樣的巨石,鄭桐舉起相機,閃光燈在閃爍。 周曉白問:"這些鐘乳岩和石筍大概要上萬年才能形成吧?" "大約要幾十萬年吧。"鐘躍民回答。 周曉白喃喃道:"在時間面前,生命真脆弱,躍民,我們要抓緊時間。" "幹什麼?" "享受你我相處的每一天,不然咱們很快就會老的。" 鄭桐端著相機喊:"躍民、曉白,你們站好,我給你們照張像。" 鐘躍民和周曉白揚起頭。 "別這麼嚴肅,躍民,你不要裝得像正人君子似的,露出點兒微笑,曉白,對躍民親熱點兒,都夥穿一條褲子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鄭桐挑剔著。 "鄭桐,閉上你的臭嘴。"周曉白喊。 鐘躍民小聲道:"他是嫉妒咱們啦,鄭桐,你別這麼惡聲惡語,我們又沒招你?你不就是惦記上羅芸了嗎?沒關係,趕明兒讓周曉白給你說說媒。" 周曉白故意大喊:"羅芸,鄭桐好像是看上你啦,你要他嗎?" 羅芸哼了一聲:"不要,我不要戴眼鏡的。" "那我不戴眼鏡,你看怎麼樣?"袁軍湊過來說。 "你?我又不是你的幼兒園小朋友。" 羅芸向周曉白喊:"曉白,你知道我看上誰了嗎?告訴你,我看上了鐘躍民,你把他讓給我得了"。 "這可不行,你還不如殺了我。" 鐘躍民大喜道:"我看你們兩個都不錯,要是都和我好,我倒也沒什麼意見。" 周曉白跺腳做痛苦狀:"好啊,鐘躍民,你總算把心裡話說出來了,我和你拚了。" 羅芸大笑:"鐘躍民,你休了她,我嫁給你。" "躍民,你也太黑心了,一個佔著兩個,這世上的事也太不公平了,我和袁軍快旱死了,你小子倒澇出災來啦?"鄭桐不滿地說。 周曉白鬧累了:"好了,好了,都別鬧了,鄭桐,你還沒給我們照像呢。" 周曉白雙手摟住鐘躍民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閃光燈一閃,兩人的形象留在一張底片上。 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精力多得無處發洩,吵啊鬧啊耍貧嘴啊,折騰起沒完,一直鬧到晚上還不覺得累。 夜幕降臨,他們在洞口點起篝火燒飯,篝火在熊熊燃燒,他們圍坐在篝火旁繼續說笑著,一陣西北風襲來,周曉白打了個寒戰:"真冷,躍民,抱著我。" 鐘躍民抱住周曉白對羅芸嘻皮笑臉道:"羅芸,你冷嗎?要不你也過來。" 羅芸啐了一口:"去你的,想得美。" 周曉白大笑:"碰釘子了吧?活該。" 鄭桐說:"真受刺激,袁軍,你呢?" "我沒事兒,我是視天下美女如糞土。" "你才是糞土呢,酸葡萄。"周曉白說。 羅芸裹緊大衣說:"冷死了,唱個歌兒吧?" 鐘躍民問:"唱什麼歌?" "《山楂樹》怎麼樣?。"鄭桐提議。 袁軍說:"《小路》多浪漫,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周曉白一撇嘴:"沒勁,俗了,唱個離別的歌兒。" 鐘躍民站起來問:"誰看過蘇聯電影《青年時代》?那裡面的插曲很好。" 周曉白興奮地說:"我看過,那首歌真好,據說是那個演男主角的演員拍電影時即興創作的,竟然一舉成名,躍民,你唱嘛。" 鐘躍民裝模做樣地做深呼吸∶"別忙,我得醞釀一下感情,唱這類歌得有意境。" 鄭桐附合∶"沒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就是這種意境。" 大家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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