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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章(3)

血色浪漫 都梁 5074 2018-03-13
鐘躍民嘆了口氣道:"你們這幫人太沒文化,稍微高雅點兒就接受不了,看來我只好把自己降低到掃盲班的標準,基度山伯爵是這麼說的,孫子,你丫是不是活膩歪啦?跟誰叫板那? 你要不服咱就找個地方單練,使什麼傢伙隨你挑,是菜刀是插子哥們儿都奉陪到底,誰要不敢去誰是孫子……" 聽眾們大笑起來。鐘躍民賣起了關子不講了。 袁軍迫不及待地說:"接著講啊,基度山和阿爾培單練了沒有?誰把誰收拾啦?" 鐘躍民摸摸肚子:"不行,我餓啦,早上就沒吃飯,還真有點兒扛不住了。" 袁軍掏出五塊錢拍在茶几上∶"鄭桐,你去買幾斤包子,躍民,你接著講。"

鄭桐動也不動∶"你支使誰呢?不去。 袁軍急了∶"那你丫吃不吃?" "不吃,我還真不餓,看見吃的就煩。" 袁軍氣急敗壞地說∶"那你丫也別聽,出門找個涼快地方呆著去。" "你當我樂意聽?我他媽煩著呢,好好的坐這兒歇會兒也不得安生,躍民,你別講了,我聽得快睡著了,特沒勁。"鄭桐分明是故意氣袁軍。 鐘躍民說∶"得,我都給人講煩了,我他媽有病?不講啦,堅決不講啦,再講我都是孫子。 " 袁軍憤憤然衝鐘躍民去了:"真他媽沒勁,一本破書,至於嗎?" "破書?你給我找一本瞧瞧?你爸好歹還是當局長的,你們家帶字的印刷品都算上,恐怕超不過十本,還得算上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選集》的四本,再加上戶口本和副食本,除去這些,你們家還剩幾本書?"

袁軍不服氣地說∶"你也太擠兌哥們儿了,我們家沒書就對啦,現在是什麼時代?知識越多越反動,越沒文化越革命,鄭桐他爸還是大學畢業呢,運動一來,第一個挨鬥的就是他爸。 " 鄭桐不愛聽了,他隨時都忘不了譏諷袁軍和他那個大老粗的父親,馬上回嘴道:"我想起來了,袁軍他爸特沒勁,我爸挨鬥時就他爸蹦得歡,腆著肚子在台上擺出一副老幹部的架勢, 一講話就哼呀哈的,讓我爸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當時還真把我給唬住了,心說還是延安來的老幹部有水平,話還沒說呢,架勢就出來了,沒過兩天,我從機關門口路過,看見造反派押著一隊牛鬼蛇神去幹活兒,牛鬼蛇神們排著隊,扛著掃帚,嘴裡還唱著《牛鬼蛇神歌》,領唱的那位聲音特宏亮,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 哥們儿一聽有點兒不對,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再一瞧,我操,是袁軍他爸。"

鐘躍民等人大笑起來,袁軍翻了臉:"鄭桐,你丫擠兌誰呢?有種咱們一對一單練。" 鄭桐也不示弱:"你唬誰呢?單練你未必是對手,不服咱試試……" 袁軍衝進廚房抄出菜刀,鄭桐抄起一把椅子要砸袁軍,同伴們一擁而上抱住兩人。 袁軍掙扎著:"你們誰也別管,誰管我跟誰急。" 客廳里大亂。 鐘躍民大叫:"哥幾個,要單練出去練去,這是他媽我們家……" 周曉白和羅芸敲響鐘躍民家門時,客廳裡正亂成一團,袁軍舉著菜刀要砍鄭桐,誰勸也不聽,鄭桐也舉著椅子不鬆手,隨時準備自衛,鐘躍民勸說無效,也勃然大怒,於是衝進廚房抄出根擀麵杖,聲稱要把這兩個人來瘋的傢伙打出去。

周曉白是笫一次來鐘躍民家。笫一次和男孩子打交道,她心裡很有些惶惶然的感覺,那天在冰場上她想阻止鐘躍民去打架,便扔下一句話,你要是非去以後就別理我。本以為鍾躍民會就範,誰知鐘躍民連理也不理,扭頭就走了。倒是周曉白髮了半天愣,她奇怪這傢伙怎麼敢把自己的話當成耳旁風?她心裡氣得要命,決定以後決不再理他。誰知一會兒鐘躍民又回來了,他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對周曉白說∶"那本書你什麼時候給我?" 周曉白不由自主地回答∶"明天。"說完以後她更生氣了,心裡暗喑罵自己沒出息。回家以後周曉白還在奇怪,鐘躍民這混蛋用了什麼法術?使她像中了邪似的? 鐘躍民的確老謀深算,周曉白把書借給了他,算是上了他的套兒,想不理他都不行了,昨天周曉白給鐘躍民打電話要他還書,鐘躍民竟頤指氣使地讓她來取,好像是周曉白求他似的, 氣得她差點兒摔了電話,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鐘躍民這個混蛋好像漫不經心地就把事情的性質給變了,明明是他求別人的事,結果倒成了別人上趕著來找他。

周曉白和羅芸的到來,使客廳裡氣氛緩和下來,剛才還要動刀子玩命的決鬥雙方也沒了 脾氣,好在袁軍和鄭桐經常發生這類衝突,他們已經習慣了,不到五分鐘他們就從敵人又變成了哥們儿。 鐘躍民找出一些唱片,挑出一張柴科夫斯基鋼琴曲《六月·船歌》的密紋唱片放在電唱機上,袁軍發財後曾買過一箱紅葡萄酒,一直放在鐘躍民家,於是也被找出來啟瓶,倒進一個個高腳杯,鐘躍民殷勤地把酒杯遞給兩個姑娘。周曉白接過高腳杯瞪了鐘躍民一眼,心中那股怨氣也在慢慢消融。她突然又覺得這傢伙還不招人討厭。誰知剛消了氣,鐘躍民又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約翰.斯特勞斯有首圓舞曲,叫《音樂,美酒和女人》,咱今天可都全了。 "

周曉白一聽又翻了臉,她把酒杯一放∶"鐘躍民,你這狗嘴裡就說不出好話,你把我們當什麼了?" 鐘躍民自知失言∶"哎喲,對不起,對不起,我說走嘴了,欠抽,久抽。" 袁軍說∶"曉白,抽這孫子。" 羅芸笑道∶"我發現鐘躍民的嘴是挺欠的,真抽他一頓一點兒不為過。" 《六月·船歌》的旋律從音箱中傳出,輕柔地彌散在空氣中,周曉白很快就沉浸在優美的音樂中。 她很久沒聽過這麼美的音樂了。她的母親是個古典音樂愛好者,家裡也收藏了很多唱片,都是精品,周曉白記得光是《天鵝湖》的全劇音樂就有四種不同的版本,而貝多芬的《笫九交響樂》則有卡拉揚指揮的柏林愛樂交響樂團演奏的精品版,哈恰圖良指揮的莫斯科國立交響樂團的版本。她小時候,母親常常放各種各樣的古典音樂給她聽,母親的一句話她永遠也忘不了∶音樂和詩歌是從高尚的心靈深處自然流淌出來的。那時周曉白的功課很緊,很少有時間仔細欣賞音樂,也弄不懂那些音樂大師們生活的時代背景,但她能夠感覺到古典音樂的美妙,每當母親放肖邦的夜曲時,她能感到一種溫馨的寧靜,猶如置身於溫暖的海洋中。母親告訴她∶這是用音符組成的詩,要欣賞肖邦的音樂,必須具備詩人的情懷。周曉白當中將的父親卻不大喜歡這些音樂,一概斥之為糜糜之音,他早就看這些唱片不順眼。 1966年"破四舊"一開始,老頭兒就命令警衛員把唱片全砸了,連一張都沒剩下,曉白的母親回家後痛哭了一場,迫於當時的形勢,母親也沒敢和父親大吵大鬧。因為整個社會已經陷入一片紅色恐怖之中,別說砸幾張唱片,連火葬場的死人都燒不過來。母親沉默了。從此周曉白再也沒聽過古典音樂。

鐘躍民見周曉白目光迷離,神情憂鬱,似乎還沒從音樂中醒過來,便問他:"曉白,你發什麼愣呀?" 周曉白像是突然被驚醒:"哦,這音樂真美,我一進去就出不來了,真的,很久沒聽過這麼美的音樂了。" "你喜歡古典音樂?" "喜歡,我家以前也有很多唱片,可惜破四舊時全被我爸砸了。" "你爸真他媽有病。" 周曉白髮火了:"你爸才有病呢,我警告你,以後和我說話少帶髒字。" 鐘躍民連忙道歉:"得、得,是我爸有病,行了吧?怎麼說翻就翻呀?真沒勁。" 周曉白餘怒未消:"你們這些人,嘴怎麼這樣臟?張嘴就是髒話,還特別愛拿別人的父母開心,難怪別人說你們是流氓,我看一點兒沒冤枉你們。"

鄭桐顯然不愛聽了:"曉白,聽你這意思,好像把我們都捎上了?是鍾躍民這孫子……" "你看,說著說著髒話又來了吧?我冤枉你們了嗎?" "哎喲,這也叫髒話?今天你在這兒,我們已經很文明了,尤其是鍾躍民,說話顯得特別文雅,他平常可不是這樣。" 鐘躍民一拍鄭桐腦袋:"你丫又找抽呢是不是?" 鄭桐扶了扶眼鏡:"你聽聽,露餡了吧?他一見了女同學就裝出一副酷愛藝術的樣子,其實,流氓就是流氓,別裝孫子,我和袁軍就這點好,不懂就是不懂,從不裝孫子。" 周曉白不屑地哼了一聲:"要這麼說,你們還是挺坦率的,首先承認自己是流氓,另外也承認自己不懂藝術,這就不錯了,比某些不懂裝懂的人要強。"

鐘躍民看看周曉白:"我好像聽出點兒含沙射影的意思。" 周曉白笑著說:"又不是說你,吃什麼心呀?" 鐘躍民做痛苦狀:"看來我有必要申明一下,鄭桐承認自己是流氓,這的確很坦率,從他的一貫表現來看,稱之為流氓也不為過,但他把我也算入流氓的圈子就顯然是種誹謗了,其實我是個熱愛生活,熱愛藝術的人,我渴望遇到一個知音,一個和我一樣熱愛藝術的人,不幸的是,知音難覓,抬眼望去,身邊淨是鄭桐、袁軍之類的小人,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痛苦……" 袁軍不干了:"躍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看出來了,你不就是要找個知音嗎?最好還是個女的,這我們理解,可你也犯不上為了找知音就拿我們墊背,這叫重色輕友。"

鄭桐大度地說:"沒關係,袁軍,咱們就受點兒委屈,只要躍民能找到知音,就是把咱們罵成王八蛋,咱們也認了,這叫忍辱負重,誰讓他是咱們的哥們儿呢?" 周曉白笑著說:"你不是熱愛藝術嗎?我們也別太難為你,就給我講講你聽這首曲子的感受就行了。"她要考考鐘躍民,看看他是真喜歡音樂,還是故意裝腔作勢。 鐘躍民推辭道:"真想請我當老師?算了吧?好為人師可不是什麼好品質,一個正派人應當謙虛。" "是呀,咱們也夠難為他的,這張唱片也可能是破四舊抄家時被扔在大街上,讓鐘躍民撿回來的,柴科夫斯基的音樂對他來講,的確深了些,躍民,你不要緊張,我們逗你玩呢。"周曉白用了激將法。 話說到這兒,鐘躍民就不能不接招了:"既然周曉白硬是不許我謙虛,我只好給你上一課啦,鄭桐,把唱片再放一遍。" 《船歌》的旋律再次響起,鐘躍民做深呼吸,眼睛半合,把嗓子的音域調整到低沉的中音區∶"先生們,女士們,意大利斯卡拉歌劇院的主要贊助人,指揮大師卡拉揚的恩師和引路人,著名的音樂評論家鐘躍民先生特地從意大利的米蘭不遠萬里趕到中國,臨時擔任音樂掃盲班教授,鐘躍民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早在三十年代……" 袁軍不耐煩了∶"你丫怎麼這麼貧呀?還他媽意大利呢?你撐死了也就是從非洲逃荒過來的……" 周曉白笑道∶"袁軍,你別搗亂,讓他講。" 鐘躍民絲毫不受影響,他的情緒已經進入了一種氛圍:"……好的音樂都會在人的頭腦中形成畫面,我看見的畫面是這樣,先是俄羅斯風光的大背景,……遼闊無垠的草原,綺麗的外高家索風光,波濤洶湧的伏爾加河,圓頂的東正教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熟悉的俄羅斯民歌……這歌聲憂鬱而深遂,讓你心裡酸酸的,忍不住要流淚……" 周曉白愣了,她沒想鐘躍民的語言具有如此的感染力,寥寥幾句話,竟勾勒出俄羅斯深遂而廣袤的大背景,此人真不可小視。 音樂聲在迴盪,鐘躍民富於詩意的語言幾乎感染了所有的人,大家似乎都進入了他的語言所描繪出的畫面和意境。 周曉白用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鐘躍民,她眼睛很明亮,目光清澈如水。 "……一個幽靜的湖泊,岸邊是茂密的白樺林,深秋的白樺林色彩斑斕,秋風輕輕掠過,白樺林颯颯作響……我們的小船靜靜地劃動,槳聲輕柔,水波蕩漾,林中的夜鶯在婉轉歌唱… …此時,你的心裡沒有悲傷,也沒有歡樂,只有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你的眼眶裡貯滿了淚水,但它不會滾落下來,淚水會漸漸被眼球所吸收,會自己乾涸……在如此氛圍下,你的心中只有感動,只有柔情,還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小船漸漸遠去,槳聲在消逝,漣漪在水面上消失,帶走了感動,帶走了柔情……還剩下什麼呢?只剩下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在心中久久徘徊……" 大家都聽呆了,周曉白的眼角竟溢出了淚水,想不到鐘躍民對音樂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她悄悄擦去眼淚,凝視著鐘躍民,目光中有一種柔柔的光澤。 袁軍鼓掌:"不錯、不錯,大家都怎麼不說話?給躍民捧捧場,真沒想到,一起混了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他長了一身藝術細胞,一首曲子能聽出這麼多話來。" 鄭桐附和道:"我好像聽出點兒意思來,躍民的口才不錯,很形象,羅芸,你說呢?" 羅芸點點頭:"真是挺感動的,美極了,躍民呀,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我還以為你就會打架呢,想不到你還這麼浪漫?真是難得,曉白,你怎麼不評論評論?" 周曉白勉強笑笑:"浪漫?是很浪漫,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鐘躍民時的樣子,他打架打得滿臉是血,簡直嚇死我了,剛才聽音樂時,我怎麼也不能把鮮血和浪漫統一到一個人身上,總覺得哪兒不對。" 鐘躍民做沉思狀:"鮮血?浪漫?很有意思,這就叫血色浪漫。" 周曉白深深地看了鐘躍民一眼:"血色浪漫?說得好,很像咱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躍民,我沒想到你還有詩人的氣質。" 袁軍誇張地張大了嘴:"詩人?我說周曉白,別捧啦,再捧就有點兒肉麻了,你不覺得太抬舉他了?他是詩人?世界上有天天帶著菜刀出門的詩人麼?" 鐘躍民一抬手:"去你媽的,你丫找抽呢?" "聽聽,終於露出猙獰面目了吧?這就是詩人?"袁軍嘆道。 周曉白嗔怒道:"躍民,你怎麼又罵人?一點兒也不經誇。" "罵他?我還要抽他呢,這孫子嘴欠……"鐘躍民撲向袁軍,兩人笑罵著滾做一團。 張海洋給鐘躍民帶話,說有要事相商,兩人約好了在軍事博物館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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