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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四章海安沒有醒來(2)

傷心咖啡店之歌 朱少麟 2449 2018-03-13
吉兒轉醒了過來,很不明白眼前的處境。那麼多人影在眼前晃動,那麼多嘈雜的聲音,但是沒有人理會她。吉兒的額前像有火鉗灼燙一樣,刺痛不堪,她用手一摸,才發現額上包覆了厚厚一圈紗布。 吉兒漂亮的額頭,綻裂了一道橫過來的人字形傷口,一共縫了二十二針。 吉兒轉頭看看左右,感到一陣暈眩。這顯然是座醫院,她顯然還躺在急診室中。現在大約天剛亮,急診室裡橫陳著病人,大都狼狽不堪。病床不夠,有兩個不知道受了什麼傷的人,縮著身躺在候診椅上。還是沒有人理會她,四周都是陌生的人。她漸漸回想起了車禍,前半段的撞擊和翻落山坡的場面歷歷在目,之後的,只有聲音上的記憶。 車子懸掛在枝椏上,樹枝一根根折斷的爆裂聲。 像小河一樣涓流在耳邊的、奇怪的水滴聲。

死寂。 有人猛力蹭擊車窗的聲音。砰!砰!車子搖搖欲墜的吱嘎聲。 又一聲猛擊,砰!有人扯著她從碎車窗中拖出,碎車體勾破她的裙子的裂帛聲。 吉兒從病床上彈跳而起,淚如雨下。 “海安!——”她大喊。 在醫院狹窄的甬道里疾奔,帶著藍色的冰冷燈光一盞盞映照在甬道上。 “慢點,小姐你慢點。”護士氣喘吁籲地追著,她提著一支點滴瓶,“小心你的點滴。” 吉兒一把扯下手臂上的點滴針管,把護士拋在腦後。她跑到了加護病房區的管制門口,推開阻攔她的、皺著眉的護理長,她從透明的病房門扇中找到了海安。 海安,沉睡中一般地,躺在滿佈電子儀器的病榻上。他裸著的胸前裹滿了白紗,一具幫浦一樣的機器,正有節奏地將空氣打到他的透明面罩裡。暗紅色的血漿包,透過點滴管注射到他傷痕累累的手腕上。三個年輕的護士圍繞在床邊,正在低聲談著話。

知道了吉兒是海安的朋友,三個護士都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原來,海安在病歷表上,還是無名氏身份。 護士們告訴吉兒,海安斷了幾根肋骨,左鎖骨也撞斷了,胸腔大出血,剛才動完手術。 “真的很險,”那個大眼睛膚色白皙的護士說,“送來的時候已經量不到血壓了。昨天外科的Case太多,血庫已經很吃緊了,他在開刀的時候還失血不止,一下子就把存血用光了。” “真把我們急死了,”另一個護士也說,“三更半夜,偏偏調不到血,醫生差一點沒氣炸,一直大罵為什麼不把他送到重點醫院。” “謝謝你們救了他。”吉兒輕輕握住海安沒有知覺的手,她曉得現在沒事了。看見海安沉睡中寧靜的臉龐,她的一顆心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充滿了溫柔。

“你呀,要謝的人多了。”大眼睛的護士笑著說,“老天保佑他是AB型,我們整個護士站的人都捐了血。” “破記錄喔。”第三個護士開口了,“我們捐了三十五袋血,才救了他一命。” “謝謝你們。” “不能見死不救啊。”大眼睛護士說,她調整了一下海安的呼吸器,又說,“這樣好看的人。” “這麼好看的人。”另一個護士也輕聲說。 “大換血,現在他身上流的都是我們的血喔。”大眼睛護士拍拍海安的臉頰。醫生走了進來。 這留著小鬍子的醫生對自己的手術滿意極了。他答復了吉兒一連串的詢問,對於吉兒的焦急回以很穩定開朗的態度。 “可以說撿回一條命啦。這年輕人身體夠壯,生命力也強,沒問題的。”醫生說,他頓了一會兒,又加上一句,“應該是沒問題的。”

“到底還有沒有危險?”吉兒問。是她多慮?還是醫生真的話中有話? “車禍的事,就怕撞了頭。”醫生拿起床尾的記錄單,這裡勾勾,那裡畫畫。 “什麼意思?”吉兒追問。以一般的常識而言,她大致知道醫生的意思,可是海安的頭部看起來很完整,沒什麼外傷。 “觀察一陣再說。先等他醒來。醒來就沒事了。”醫生說。吉兒覺得這醫生開始有一點心不在焉。醫生大體上看一下海安床前的儀器,又說:“不用擔心,死不了的。” 醫生走了。三個護士幫海安調弄床褥,又用毛巾擦他的四肢,動作都非常輕柔。 吉兒在床邊坐下,開始感到額頭和全身擦傷處的刺痛。 海安睡得這樣安詳。暗紅色的血漿包,一滴一滴,輸送護士們多情的血到海安的體內。

兩天過去了,海安並沒有醒來。 在接下來一整個混亂的星期中,小葉找出海安開給傷心咖啡店的戶頭存摺,提出大筆的現金,又暫時關閉了咖啡店。吉兒四處動用她的記者關係,在最大的醫院中為海安挪出了床位。海安被推著送進救護車,轉到了這醫院的特等病房。他又被推著進出了各種不同的檢驗室。素園請了假,到台南去找尋一位專治腦傷的氣功師父。她們想到應該通知海安的家人,但是小葉翻遍了海安的家,也找不到聯絡方法,只好暫時作罷。小葉搬來了簡單的行李,在海安的病榻旁架了一個行軍床。吉兒對每個醫生叨唸:“他一開始還很清醒,他把我扛上山坡,那表示他還有意識,一定還有救,你們要想辦法救他!”醫生們耐著性子跟吉兒解釋腦挫傷的現象十分複雜,一大堆的解釋又讓吉兒非常懷疑他們的醫療能力。吉兒開始打電話給紐約的朋友,打聽美國的腦科名醫。夜裡,小葉就睡在海安榻旁,任何風吹草動,都讓她驚跳起來,握住海安的手,怔忡良久。

但是海安沒有,始終沒有醒來。 現在,圍繞在海安的榻旁,每個人,包括醫生,都非常憂愁。醫生方才在會診討論中,否決了開腦部手術的想法。海安的腦部並沒有明顯的血腫,他的呼吸能力已經恢復了,胸部外傷正穩定痊癒中,一切外在狀況都好,就是醒不過來。 對於醫生來說,這並不是罕見的現象,腦部傷害有太多種可能性。現在只有等了,醫生對大家說。素園開始哭泣。她的台南一行並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氣功師父,事實上她也不信任氣功,但是醫生的消極態度又讓她不知道該信任誰。吉兒抹去淚水,開始和醫生談論一些護理問題,必須要穩定地保持海安的生命系統。吉兒拿出筆記本,一邊談一邊記。小梅哭濕了一整條手帕,看到了海安身上插了那麼多針管,又尖又冰冷的針管,戳進海安腕上、臂上和胸前,小梅非常心疼。

只有小葉沒哭。在大家淚眼惆悵的時間裡,她清理了海安的抽痰機,把小梅送來的玫瑰花束移到窗旁,又用棉花棒潤濕海安的雙唇。初夏的空氣很濕熱,小葉去開大了冷氣,再用一條毛巾,輕輕揩抹了海安一身的汗。 醫生離開了。吉兒到海安榻旁坐下。海安睡得如此深沉,吉兒輕撫他的頭。一個靈魂,困在裡面出不來了,在那裡你自由嗎?吉兒用指尖撩動他額前柔軟的頭髮,看著他時而緊蹙的雙眉。是在做夢嗎?什麼夢呢,海安?讓你流連在那裡面不願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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