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站到露台上去,秦聰雙臂摟住她的腰,頭擱在她肩膀上。
一艘專為遊客設計的花艇在河上飄過,穿紫色泰綠戴金釧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禱告,她將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聰輕輕說:“昭柏耶河是他們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像黃河長江,像亞馬遜、密西西比、恒河、尼羅河……”
金瓶抬起頭:“你從什麼地方來?”
秦聰一怔:“我同你一樣,我是孤兒。”
“但你應當有若干記憶。”
他倆自小認識,一同起居飲食,無話不說,有時不講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聰不願談到身世。
“我在一間酒吧洗杯子,師傅覺得我手腳勤快,把我帶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安琪兒般的小女孩笑著迎出來,他以為她會很驕傲,看低他,但是沒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對他親切關懷。
他的指節粗硬,有擦損痕跡,她替他敷藥;他不願理髮,她溫言勸說:“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總是聽她的。
連師傅也曾經笑說:“金瓶是秦聰的一帖藥。”
他喜歡機械,家裡無論什麼都被他拆開又裝回,尤其沉迷電子產品。
房中音響、電視、電腦全部自舊貨攤十元一籮撿回來,經過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聰的電視機只是一隻內膽,由他自己接駁天線,觀看全球衛星節目。
他的房間像科幻小說中的實驗室,然後,他重新組裝一部作廢電腦打進另一世界。
他們看著對方發育、成長,從孩子變為年輕人。
秦聰曾經問:“一顆子彈射過來,你會否為我擋卻?”
金瓶看著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他的濃眉,然後才答:“不會。”
他洩氣:“為什麼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縷魂魄,哪裡擋得了那麼多。”
金瓶笑嘻嘻。
他們形影不離地相處了十年。
一日,他背著她在屋中亂跑,失足跌倒,兩個人做了滾地葫蘆,被師傅回來看到。
微笑地看著他倆。
“長大了,要彼此尊重,給玉露做個好榜樣。”
這已經足夠叫他們兩個人警惕,從此有了忌諱。
師傅也感喟:“沒想到孩子們大得那樣快。”
她的友人陪笑說:“巴不得他們快高長大。”
“可是一長大就有七情六欲,逐步走入紅塵,從此吃苦。”
友人一直笑,不知怎樣回答。
果然,到了今日,金瓶想脫離師門。
金瓶對秦聰說:“你一定記得身世,總會有蛛絲馬跡吧。”
秦聰笑:“今日被你逮住,看樣子非說不可。”
“說出來舒服些。”
“我沒有不舒服。”
一個深夜,棕色皮膚的母親對他說:“本來,他說會同我結婚,現在,他走得無影無踪。我想家,又不能帶你一起走,我只得把你留在朋友處。”
那個人是一間小酒吧的老闆,就是那樣,他在黑暗的儲物室生存下來,直到師傅來把他領走。
那日,他正把啤酒桶拉出地庫,聽見有人輕輕說:“沒想到這孩子已經那樣大了。”
他忽然想到在說的正是他,立刻屏息聆聽。
“叫什麼名字?”
“叫生力,一種啤酒的名字。”
“可聽話?”
“天下哪有聽話的孩子。他很懂事,勤快,手腳乾淨,還有,懂得修理電器,比許多大人管用,去年我開始支薪給他。”
不錯,是在說他。
“我帶他走,你怎麼說?”
“王小姐,你說一我們怎好說二,不過你也看得出我們不捨得他,這間酒吧自60年代開始經營,本來做美軍生意,我不知看盡多少悲歡離合。”
他看見說話的那個女子輕輕放一張支票在桌子上。
老闆接過了,緊緊抓在手中,嘴巴卻還客氣:“哪裡用那麼多,不過是我們吃什麼他也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