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的聲音無悲也無喜,她據實答:“生父把我寄養在一名親戚家中,他隨即失踪,一年多不付生活費。親戚一日帶我逛街,轉頭失去影踪,叫我流落街頭。”
“沒想到你還記得。”
金瓶說:“我記得很清楚,肚子餓身體臟,頭上有巴掌大的癬瘡,一直流膿,乳齒因營養不良逐顆落下。”
玉露還是第一次聽到平日既美又驕的師姐的故事,不禁驚駭。她扶著一張椅子,慢慢坐下。
金瓶仍然筆直地站在師傅面前。
“後來呢?”
金瓶知道師傅用意。
“後來師傅把我自乞丐頭子手中領了去,把我洗乾淨,讓我上學,教我手藝。”
“對,十五年之後,你反客為主,叫我抽百分之三十佣金。”
“師傅,我已經為你工作了十五年。”
“金瓶,我不想多講,新式合作方式不適合我。你要不照老規矩,要不離開這裡去自立門戶。”
她一口拒絕。
金瓶低下頭。
“你儘管試試看。”
“秦聰會跟我一起走。”
師傅放下咖啡杯:“愛走的,立刻可以走,不必等到明天。”
這種管理手法,其實十分現代,誰要走,儘管走,恕不挽留。公司至多結業,絕對不威脅。
“玉露,你留下來,我有事給你做。”
金瓶一個人走出師傅的書房。
秦聰坐在欄杆上等她。
英俊的他穿著藍布褲白襯衫,看到師姐灰頭土臉地出來,微微笑。
“一看你那晦氣樣,就知道談判失敗。”
金瓶不出聲,坐在石階上。
秦聰移到她身邊。
“現在,師傅知道你已經有了離心。”
“她一直知道我的想法。”
“你真捨得走?”
“我總得為自己著想。”
“你哪裡有師傅的關係網絡。”
“可以慢慢來。”
秦聰搖搖頭:“此心不息。”
“我要是走的話,你跟不跟我來?”
秦聰笑笑,不答。
稍後他說:“我一直記得師傅是我救命恩人。”
金瓶知道秦聰並不姓秦,他是華人與菲律賓女子所生,孤兒院長大。金瓶在八歲那年才見到師傅把他領回家,當時秦聰已經高大。
秦聰笑:“那年我們住在香港纜車徑,記得那個地方嗎?”
“記得。第一次吃果仁巧克力,以為果仁是核,吐到地上。”
“那時你已是小美人。”
“美,美在何處?皮膚上老繭在醫生悉心照料下一塊塊褪下,露出新肉,像個怪物。”
“可是你的十指在我們三人之中最靈活。”
金瓶舉起那十隻尖尖的手指笑了。
“何必離開師傅,我打算送她歸老。”
“我卻想結婚生子,過正常人生活。”
“金瓶,別奢望,你我本是社會渣滓,應當慶幸僥倖存活。”
“秦聰,我不如你樂天知命。”
秦聰吻她的手。
金瓶忽然輕輕說:“秦聰,說你愛我。”
他們背後傳來嗤一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