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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我是你兒子 孙睿 13187 2018-03-13
二OO三年七月,第一批擴招本科生進入就業市場,畢業生成倍增長。大學生們發出“畢業了,我們的工作在哪裡”的呼喊。年末,全國有一百九十五萬國有企業下崗職工進入再就業服務中心,按時足額領到了基本生活費和代繳了社會保險費。 楊帆第一天在家睡覺很不適應。雖然床比宿舍的上下舖寬敞,被褥也軟和,但是楊帆躺在上面很陌生,臭腳丫子味兒沒了,夜談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楊樹林的嘮叨:早睡早起身體好。 早上,楊樹林趿拉著拖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楊帆被吵醒,用枕巾蓋住耳朵繼續睡,剛有睡意,楊樹林就來敲門,讓楊帆起來吃早點。楊帆不吃,要再睡會兒。楊樹林說,別睡了,困了中午再睡,作息得有規律。楊帆說,我的作息一直很有規律,就是餓了吃困了睡睡夠了起,你破壞我的規律我難受,這一天什麼事兒也乾不了。楊樹林不再強求,卻把早點端到楊帆屋裡,說趕緊吃,哪怕吃完接著睡,要不一會兒豆漿涼了。楊帆說涼就涼吧,豆漿我就愛喝冰鎮的。

楊帆沒起,躺著接著睡,可是滿屋子都是煎雞蛋味兒,沖淡了睡覺的氣氛。楊帆睏意全無,只好爬起來吃早點。 吃完早點,楊帆並沒有別人那種吃完早點覺得新的一天開始了的生機勃勃的感覺,因為起猛了,整個一天他都很恍惚。楊樹林說,調整調整就好了。 自打搬回家住後,楊帆覺得生活很不習慣。原來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想什麼時候吃飯就什麼時候吃,現在不行了,一切時間都要以楊樹林為準,比如早上八點的時候,肯定已經吃完早飯了,中午十二點的時候,肯定是在吃午飯,晚上七點的時候,肯定已經吃完晚飯了,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楊樹林要上床睡覺了,肯定會囑咐楊帆也早點兒睡,楊帆因為沒事兒乾,便也就睡了。 楊帆說,我這哪是在家啊,整個兒一坐牢。

半個月下來,楊帆竟然每天能在七點的時候自然醒,中午十二點就餓,晚上十一點就困。 楊帆畢業前沒找到工作,他學的是通信工程,上大學那年正好趕上擴招,但是四年後工作單位沒擴招,楊帆不想進小公司,大公司又進不去,於是便成為那部分差額。 楊帆覺得不公平,很多同學還不如他呢,有的連畢業證都沒有,就是因為父母說了句話,便進大公司了,進去後什麼活都不用乾,每月好幾千掙著,還經常出差,住星級酒店,成天在裡面看電視,或者遊山玩水,而他的工作卻要自己找,一點兒指不上楊樹林。 楊帆知道文革時候插隊的知青裡流傳一副對聯,上聯:老子無能兒務農,下聯:老子有能兒返城,橫批:比爹。楊帆覺得,只要是在中國,這幅對聯放在任何地方和年代都適用。

楊樹林也想幫楊帆找份好工作,但苦於沒有門路,自己的工作尚且如此,如何幫得上楊帆。 一天楊樹林在街上碰到一個插隊時的女同學,她父母是高幹,所以比楊樹林他們早好幾年回北京,後來還上了大學,現在在電視台某欄目當主編。楊樹林認出了她,她看著楊樹林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女同學因為還有事兒,和楊樹林閒聊了幾句便走了,給楊樹林留下一張名片。 楊樹林回家後,看見楊帆還在網上投簡歷,便想起剛才的女同學,不知道她能不能讓楊帆去她那工作。 楊樹林給女同學打了電話,介紹了楊帆的情況。女同學問楊帆有沒有工作經驗,楊樹林說參加過學校的金工實習和社會實踐。女同學說,我們這里以編導為主,偏文科,你兒子的專業是理工科,不對口。楊樹林說,我兒子高中的時候作文出過書,回頭我送你一本看看吧。女同學說先不用了,你兒子的情況我知道了,等有合適的崗位我給你打電話,我馬上要開個會,就不和你多說了。楊樹林還要再描述一下楊帆的優點,話筒裡已經傳出盲音。楊樹林舉著話筒自言自語:用不用再打過去客氣幾句。

楊帆拿過話筒,掛上說,不用上趕子。 楊樹林說,求人的事兒,難道你還讓人家主動。 楊帆說,那也犯不上這麼低三下四的,你還跟他說我作文出過書,都哪輩子的事兒了,說這個有什麼用。 楊樹林說,有這個經歷總比沒有好。 楊樹林認為女同學會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的,一個欄目的主編安排一個工作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但是遲遲等不來女同學的電話。楊樹林經常在無論正乾著什麼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句:我那女同學怎麼還不給我打電話啊,他們那怎麼還沒有合適的崗位啊。 原來楊樹林不怎麼看那個欄目,當聽說女同學在那當主編並希望她給楊帆安排個工作後,楊樹林開始每期必看,當看到女同學的名字出現在片尾的時候,楊樹林對楊帆說,將來你的名字也能打在上面。

楊帆說,你現在說這個有用嗎,早點兒吧。 楊樹林說,說著玩唄,閒著也是閒著,不說乾嘛,還不許人家暢想一下啊。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女同學的電話還是沒有打來。楊樹林想,會不會她把電話號碼弄丟了,已經有合適楊帆的工作了,但找不著自己,正著急呢。於是他給女同學打了手機,女同學沒接,又按名片上的號碼打欄目的電話,是一個女祕書接的,問楊樹林是誰,楊樹林想了想說,是她的同學,女祕書叫來主編,女同學接了電話,知道是楊樹林後,問什麼事兒。楊樹林說,還是孩子那事兒。女同學問孩子什麼事兒,楊樹林說找工作的事兒,女同學說別著急,等有了合適的自然會告訴楊樹林。楊樹林說讓楊帆去她那實習也行,不拿工資,先試試看。女同學說她得問問製片人。楊樹林說,我家電話你還有吧,女同學說,要不你再告訴我秘書一遍,我現在忙,然後就把電話交給了秘書。楊樹林重複了三遍電話號碼,讓女祕書確認無誤,然後叮囑她說:您費心,一定把號碼告訴主編。女祕書聲音甜蜜地說,好的。楊樹林感覺很悅耳。

又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答复。楊樹林按捺不住了,問楊帆:你說她還會給我打電話嗎。 楊帆說,肯定不會了,她壓根兒就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真要上心的話,能兩個月沒信兒嗎。 楊樹林說,再等等,說不定人家那真的不好安排。 楊帆說,就是再等兩年也沒信兒。 楊樹林說,畢竟我們是同學,這點兒忙她還是會幫的。 楊帆說,同學多了,都找他幫忙的話,她安排得過來嗎,再說了,要是那天你們沒碰見,你倆和陌生人有什麼區別啊,關係沒到那,人家根本不願意幫你這個忙。 楊樹林說,那你說怎麼辦。 楊帆說,工作我自己找,你也甭託人了,沒用。 楊樹林說,找個熟人總比你自己生找容易。 楊帆說,還真沒我自己找容易,同樣的工作,他寧可給不認識的人,也不會讓我幹。不認識的人幹不好了,她還能罵兩句,我幹不好,她是罵還是不罵啊,你和她的關係又沒到她能包容我犯錯誤的程度,你也別替我費心了。

此後楊樹林不再操心楊帆工作的事兒,只管打點好楊帆的日常生活,如吃飯睡覺洗衣服等問題,倆人一起待的時間長了,問題又出來了。 楊樹林經常給楊帆收拾屋子,楊帆每次回來看見屋子又乾淨了,便一肚子氣。他跟楊樹林說過多次,他的屋子不用收拾。楊樹林說你弄得太亂了,找東西都不好找。楊帆說,我那是亂而有序,東西放哪我都知道,你收拾了我反而找不著,再說了,我多大了,要收拾也不用你收拾啊。楊樹林有意把話題往那方面引:對,應該找一個人替你收拾了,你和陳燕怎麼樣了。楊帆說,你的事兒我都不問,你也別打聽那麼多。 陳燕畢業後進了家民營大公司,倆人一直磕磕絆絆,中間鬧過若干次小矛盾,也吵也鬧,吵完了鬧完了,平靜些日子,倆人又好了,反復多次,習以為常。

楊樹林和沈老師感情日益深厚,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倆人加一塊快一百歲了,平平淡淡,也挺幸福。楊帆畢業後住在家裡,影響了他倆來往,所以每隔幾天,楊樹林總要加一次班,讓楊帆自己吃。楊帆知道楊樹林他們廠要倒閉了,不要說加班,就是工作時間內都沒事兒乾,但對楊樹林的加班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天,楊帆有個本找不著了,上面記了重要的電話,著急用。楊帆氣急敗壞地對楊樹林說,我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動我屋裡的東西。 楊樹林正在看電視,裝得很無辜:我沒動。 楊帆說,你肯定動了。 楊樹林手,我說沒動就沒動。 楊帆說,沒動怎麼沒了,咱家又沒來過外人。 楊樹林死咬沒動過,楊帆沒辦法,就去幹別的事兒。其實本就在楊樹林那,他幫楊帆收拾屋子,看見這個本,上了記了很多電話和公司,出於關心楊帆的目的,楊樹林把本拿到他的屋看,看楊帆最近都聯繫什麼人和公司了,看完忘了放回去。

後來楊樹林趁楊帆睡午覺的時候,悄悄溜進他的屋,正要把本放下,楊帆坐起來了,咳嗽了一聲,嚇楊樹林一跳。 楊帆說:你幹嘛呢,手裡拿的什麼。 楊樹林看著手裡的本愣了愣說,我幫你找本呢,你看,不就在這呢嗎,你真粗心。 晚上吃麵條,楊樹林先給楊帆盛了一碗,楊帆端走,楊樹林又盛自己的,問楊帆夠不夠,用不用再來點兒,楊帆說夠了。楊樹林端著碗坐在楊帆旁邊,剛要吃,又說:還是給你撥點兒吧。楊帆說,我說我不要了。楊樹林開始吃,還剩半碗的時候,楊帆吃完了,楊樹林說,再給你挑點兒吧。楊帆站起身,說,你煩不煩,說一遍得了,別沒完沒了的。楊樹林說,我讓你多吃點兒有錯嗎。楊帆說,我都說我夠了。 楊樹林說,我不是怕你想吃不好意思嘛。

楊帆說,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想吃我就說了,不像你們這代人,想幹什麼不說,掖著藏著,虛偽。說完把碗拿到廚房。 楊樹林吃著麵條自言自語:從一口麵條上升到虛偽的問題上,到底是大學畢業啊。 這句話讓楊帆很不舒服,他聯想到自己最近的狀況,覺得楊樹林另有所指,好像嘲笑他大學畢業還找不到工作,這麼大了還吃家裡,於是急了,說:我不就沒找到工作嗎,你等著,等我掙了錢把你給我花的錢都還你。 楊樹林說,我說什麼了,讓你覺得我跟你要錢,我沒這意思。 楊帆說,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意思。 楊樹林說,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什麼都往那兒想。 楊帆說,我沒壓力,以後我找工作的事兒你少提。 楊樹林說,你太敏感了,還不讓人說,有壓力就是有壓力,沒事兒,別太往心裡去,慢慢來,麵包會有的。 楊帆受不了楊樹林句句話都刺在自己心窩裡,但表面上還很豁達的樣子,說,我的事兒你少管。 楊樹林確實沒想招惹楊帆,只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楊帆,並不知道這樣的話會刺激到他,而且看不出楊帆生氣,依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兩人經常因對事件的態度不同而爭吵,嚷嚷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楊帆覺得倆大男人這樣挺沒勁的,楊樹林卻樂此不疲,似乎將此事當成生活中的一種樂趣,閒得沒事兒,就故意招惹一下楊帆,讓他說兩句話,然後自己再說幾句火上澆油的話,楊帆便開始還擊,於是一場爭吵又開始了。要不這樣,楊帆基本不主動和楊樹林說話,楊樹林會感覺很孤獨。 為了躲避楊樹林,楊帆開始白天出去,晚上也不怎麼回家吃飯。楊樹林經常在楊帆出門前問他晚上是否在家吃,語氣大有對楊帆老不回家吃飯的不滿。楊帆說,我畢了業不是為了在家吃飯的,你好意思做飯我還不好意思吃呢。楊樹林說,那你每天都出去忙什麼啊。楊帆說,不用你管,反正沒幹壞事。這樣一來,更加重了楊樹林對楊帆每天都乾了什麼的好奇和對他回家吃飯的期望。楊帆對這種現狀很滿意:在父子關係中,自己已經佔據了主動。 畢業後運動少了,楊帆買了一對啞鈴在家練。楊樹林又坐不住了,躍躍欲試。楊帆在陽台練完,放下啞鈴正要走,楊樹林過來了,問:舉了多少個。 楊帆說,三十。 楊樹林說,我怎麼數是二十九啊。 楊帆說,多少我自己還不知道啊。 楊樹林說,你給我數著,我也練練,看咱倆誰多。 楊帆知道楊樹林想在數量上壓倒自己,從而獲得心理上的勝利,他覺得有必要和楊樹林比一下,徹底打擊楊樹林的信心,有時候老驥伏櫪還志在千里不是很受人歡迎的一件事情。 楊樹林開始舉,楊帆在一旁數著。當舉到第十五個的時候,楊樹林已經很費勁了,動作開始變形,舉到第十八個時候,楊樹林舉了一半就放下了。 楊帆說,這算半個。 楊樹林說,我舉過肩了。 楊帆說,舉過頭才算。 楊樹林說,那你不早說。 楊帆說,行,給你算一個,算倆都行,接著舉。 楊樹林強努了兩個,臉上的表情已經扭曲,實在舉不動,無奈地放下啞鈴。 楊帆說,二十個一共。 楊樹林說,你沒數錯吧。 楊帆說,二十以內的加法我還是很自信的。 楊樹林擺擺手說,今天狀態不好,改日再比。 第二天,楊帆活動自如,楊樹林胳膊抬不起來,菜也切不了。倆人吃了一天麵條,平時楊樹林還問楊帆黃瓜是整條吃還是切絲,這次根本不問,黃瓜整根就拿上來了。 楊樹林並不甘心沒有楊帆舉得多,經常趁楊帆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練習,當他能舉三十五個的時候,一天晚上,假裝無意地對楊帆說:好久沒鍛煉了,舉幾個啊。 楊帆給楊樹林拿來啞鈴,讓他先舉。楊樹林說,還是你先來吧。 楊帆舉完三十個,楊樹林忍住勝利的微笑接過啞鈴,舉了三十五個,然後放下啞鈴,若無其事地去看電視。 楊帆並不就此事發表意見,勝利後無人喝彩,楊樹林覺得有點失落,也看不進去電視,忍不住了,說:我說了,我那天狀態不好,要不然也不會比你少的。 楊帆說,我壓根兒就沒想和你比。 楊樹林說,因為你知道實力差距。 楊帆拿起啞鈴說,這可是你自找的。說著舉了五十個。 楊樹林有點兒後悔,沒想到楊帆有所保留,但話說到這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喝了一口水,拿起啞鈴,也舉了五十個,憋得面紅耳赤,放下啞鈴說:我低估了你的實力,咱倆旗鼓相當。 楊帆拿起啞鈴說,誰說的。說著又舉了五十個。 楊樹林傻了,但楊帆鄙夷的目光刺激到他,讓他又充滿能量,毫不示弱地接過啞鈴,舉到第三十個的時候,楊樹林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在這方面自己已經被楊帆遠遠地甩在身後了。幸好電話響了,楊樹林放下啞鈴就去接電話,故意延長了通話時間,接完電話,又拿起啞鈴對楊帆說:你接著數,三十一,三十二…… 楊帆說,你這不算,中間斷了,我是一口氣做了五十個。 楊樹林說,那我剛才做的那三十個怎麼辦。 楊帆說,行,給你算上,接著做。 楊樹林又舉了二十個,在完成任務的那一瞬間,心想:看來明天又做不了飯了。 楊樹林不希望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楊帆又拿起了啞鈴。楊樹林說,你要幹嘛。 楊帆說,接著舉啊。 楊樹林說,不舉了,我該睡覺了,到點兒了。 楊帆說,我要是沒你舉的多你是不是還不困呢。 楊樹林說,你比我多舉兩個是應該的,你個兒還比我高呢。 楊帆說,那你晚飯還比我吃的多呢。 楊樹林說,我那是怕浪費才吃的,其實我吃不了那麼多,吃了也吸收不了——咱倆今天就算打個平手。 楊帆說,你就不能正視自己嗎。 楊樹林說,我看待自己挺客觀的。 楊帆想,何必和楊樹林一般見識呢,他都那麼大歲數了,便說,行,不分上下,你睡覺去吧。 楊樹林說,你要不服,改天咱倆再比。 楊帆說,我服了。 楊樹林說,我知道你這是口服心不服,有這種精神就好。 第二天,兩人的胳膊都抬不起來了,當電話響了的時候,誰也不接,都說肯定是找對方的,楊帆擔心是工作單位打來的,強忍著胳膊的酸痛拿起話筒,一聽,是電話局,讓交這個月電話費。 沒過多久,楊帆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生產手機的外企做研發。楊樹林欣喜若狂,覺得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原因是,他聽過這個手機品牌,常在電視上看見他們的廣告。 楊帆是經過了筆試、口試、面試三層篩選後上崗的。楊樹林一直替楊帆捏了一把汗,當通過了前兩關後,楊樹林叮囑楊帆:跟經理說話的時候態度好點兒,別像跟我說話似的,有點兒眼力勁兒,不該說的別說,別說人家的手機不好,就是真不好也不要說,二十四拜都拜完了,就差最後這一哆嗦了,可別功虧一簣。 楊帆說,在外面怎麼做我知道,現在招聘不興你們那一套了,不是誰聽話用誰,而是誰有本事才用誰,招你進來不是讓你佔著那個地兒什麼都不干,光會來事兒沒用。 楊樹林說,古往今來,當官的都不喜歡用扎刺的。 楊帆說,我要是領導我就不用會來事兒的,沒本事的人才會來事兒。 楊樹林,我小時候也像你這樣,特看不慣一些東西,特氣憤,特想改變,但這麼多年嚴酷的事實證明,這樣是行不通的。 楊帆對楊樹林的話很不滿,自己都二十好幾了,楊樹林還說是小時候,便說,是不是等我四十了,你還認為我是小時候啊。 面試楊帆的是一個外國人,問楊帆是否用過他們的手機,恰好楊帆的手機就是這個牌子的,楊帆拿出來,挑了諸多弊病,並結合中國人的使用習慣,提出了改進辦法。 回家後,楊樹林問楊帆怎麼樣,楊帆敘述了經過,楊樹林說,我覺得你懸了,準備找找別的工作吧,別一棵樹上吊死。當天晚上,楊帆接到讓他第二天去上班的電話。楊樹林說,外國人就是不一樣。 楊帆的工資是試用期三千五,轉正後五千。楊帆掙錢了楊樹林並不是很高興,甚至有些失落:兒子剛上班就比自己乾了一輩子掙得還多。 從這一天起,楊樹林在楊帆面前的自信與日俱減,原來每個月楊帆還張口管楊樹林要生活費,每當這個時候,楊樹林強烈感受到作為父親的尊嚴,但是現在這個時刻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楊帆不但不要錢了,還開始給楊樹林錢,讓楊樹林喜歡什麼就買點兒。楊樹林感覺很悲哀:自己的時代就要過去了。 楊樹林還沒有從楊帆給他帶來的陰影中走出來,又遭受到人生的另一沉痛打擊:下崗了。 楊樹林所在的工廠倒閉了,他從此後不用再去上班了,闊別了和他朝夕相處近三十年的工廠。當楊帆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反應就是,以後楊樹林去沈老師那不能再用加班的理由了。 楊樹林回到家後,話終於不像以前那麼多了,楊帆練啞鈴他也不躍躍欲試了,為了不讓他傷心,楊帆都躲著他練,當看不慣他的某些做法時,楊帆也不和他嗆嗆了,把楊樹林當成一個易碎的花瓶,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但楊樹林卻把自己當成已經破碎的花瓶,再也粘不上了,每天愁眉苦臉。楊帆安慰楊樹林:沒事兒,雖然你下崗了,但我現在有工作了,就當咱們和了一把大牌,然後又點了一個屁和,整體上還是贏錢的。 楊樹林聽了更加難過,自己在楊帆眼里居然就是一個屁和。 蹉跎了幾天后,楊樹林覺得雖然自己五十多了,但不應該丟掉男兒本色,不能被眼前這點兒小困難嚇倒,要重新振作起來,開始新生活。楊樹林認為,自己的新生活就是做好楊帆的後勤服務工作,讓他專心工作,幹出一番事業。楊樹林想,自己的時代或許真的過去了,但他堅信,每個成功的兒子背後都有一個把成功的機會讓給了兒子的父親。 楊樹林把每天買菜做飯當成上班,變著花樣給楊帆做,力求味道獨特,營養豐富,並參閱報刊上羅列的白領們常見的不健康症狀,制定相應菜譜,予以食補。 楊樹林想,現在各個公司都講究改革和創新,他也要在烹飪上進行創新,發明了好幾道新菜。每當他把一盤融入了自己的智慧和創造的菜端到楊帆面前的時候,心情是喜悅的,異常滿足,滿懷期待著楊帆的稱讚。但楊帆經常嚐過一口後,說,先保質保量,再推陳出新。或者:先打好地基,再更上一層樓。或者:先學會走,再跑。 這並沒有動搖楊樹林創新的決心和信心,他將獲得楊帆的表揚作為自己現階段的使命,在革新菜譜的道路上奮發圖強。 楊帆覺得有必要讓楊樹林培養點興趣愛好,轉移其對烹飪的注意力,否則在家裡吃不上順口的飯了。 楊帆問楊樹林是不是養個魚養個鳥什麼的,找點兒樂趣。楊樹林說,沒興趣,養魚吧,養不好,老死,怪心疼的,還不如吃了呢,養鳥吧,嘰嘰喳喳的,鬧心,還得給它收拾屎尿。 楊帆說,那就去老年班學點兒書法什麼的,我給你交學費。楊樹林說,現在學晚了,寫一手好字又有什麼用。楊帆說,可以陶冶你的情操。楊樹林說,我又不是少年,陶冶什麼情操。 楊帆問楊樹林那你喜歡什麼,楊樹林楊樹林想了想說,除了做飯,沒什麼喜歡的。楊帆說,你活了這麼多年就沒喜歡過點兒什麼。楊樹林說,沒條件喜歡,年輕的時候插隊,整天干活,回屋就睡覺,後來回北京結了婚,有了你,開始照顧你,一眨眼就這歲數了。楊帆想,既然如此,楊樹林想幹什麼就讓他幹什麼去吧。 又吃了一個禮拜稀奇古怪的菜,楊帆受不了了,讓楊樹林規規矩矩地做,家常就行了,不用標新立異。楊樹林說,做事切忌淺嚐輒止,執著才能成功,昨晚我又夢見好幾種茄子的新吃法,明天我就付諸實踐。楊帆說,你這不是執著,是一條道走到黑。楊樹林說,我寧可撞了南牆再回頭,也不臨陣脫逃。 楊樹林在創新美食的道路上辛勞地耕耘著,每天早上出現在菜市場,和小販討價還價,精挑細選各類果菜主副食,回到家悉心加工,等待楊帆下了班回來品嚐。 但並不是一分耕耘就一定會有一分收穫。楊樹林的付出,並沒有得到楊帆的肯定。楊帆經常抱怨菜要么鹹了,要么沒味兒,要么太辣,要么太甜。楊樹林的期望落空了,在屢次受到楊帆批評後,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終於有一次不堪忍受,說,別老說我,要不你試試。 楊帆說,我是做手機的不是做飯的,手機做不好別人可以說我,既然你把做飯當成自己的事業,就應該虛心接受吃飯人的意見,否則永遠不會進步。 楊樹林說,湊合吃吧,我覺得還行。 楊帆說,沒法湊合,我都說過多少遍了,你怎麼就改不了呢,人家是色香味俱佳,你是色香味俱不佳,上班的時候沒起色也就算了,下了崗連個飯也做不好,哎。說著深深嘆了一口氣。 楊樹林覺得自己深深地受到傷害,他放棄了自己也許還可以重新開始的事業,抹殺了自己尚存的一絲理想,就為了讓楊帆能在家吃上可口的飯菜,並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到頭來卻被楊帆這樣奚落。一股怒火在楊樹林心裡燃燒起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吃就放下,哪那麼多廢話。 楊樹林的突然爆發讓楊帆措手不及,以前兩人爭吵的時候,都是鬥嘴,誰也不急,要急也是楊帆耍點兒脾氣,楊樹林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楊帆攻擊他的那些話他並不認為對自己構成傷害,但是這次他確實被楊帆傷害到了,一個男人的尊嚴被兒子幾句話無情地擊垮了。 楊帆意識到這一點,但他並不想說些彌補的話,而是把碗放下,抹了一把嘴下了樓。 二十分鐘後,楊帆拿了一把羊肉串上來,還拎了一瓶啤酒,往茶几上一擺,吧唧吧唧吃起來,都不用余光看楊樹林,就知道此刻他的心中肯定滿是憤恨。 楊樹林確實很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和感慨:孩子經濟獨立,再也不用指望父親了。 楊帆洋洋得意地吃著羊肉串,從楊樹林落寞的神情中,悟出一個道理:從兒子掙錢的那一時刻起,父親在這個世界上作為父親的價值便消失了。想到這裡,他收斂了很多。 從這天起,楊樹林的想法發生了改變。儘管自己做出很多犧牲,卻仍不能得到楊帆的認可,自己的價值無法得以證明,為了實現自身價值,他重新安排了自己的道路,決定出去干點兒什麼。 楊樹林並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楊帆,第二天楊帆剛去上班,他便出了門。楊帆下班回家後,發現家裡沒人,以前這時候肯定楊樹林在家,把飯都做好了。楊帆去廚房看,毫無即將做飯的跡象。 楊帆看了會兒電視,楊樹林回來了。楊帆問他幹什麼去了,楊樹林輕描淡寫說,出去溜達溜達,說完進了廚房,做了一頓很簡單的飯,煮速凍餃子,買了倆涼菜,一葷一素。 楊帆吃著挺舒服,說,以後飯這麼做就行,不麻煩,還順口。 楊樹林沒說什麼,心想,你倒想讓我麻煩呢,以後不會了。 白天楊樹林在街上逛了一圈,考察自己能干點兒什麼,他想了若干條道路:開小飯館,開烤串店,開小賣鋪,開水站等一些無需太多資本和技術含量的行業。他去了這些地方消費,觀察別人怎麼經營,然後又假裝毫無目的地和老闆閒聊,從中套出能有多少利潤的信息。經過一天的考察,楊樹林覺得自主創業行不通,因為競爭對手太多,自己又毫無經驗,況且這些行業並沒有太多利潤,而自己的目標是多掙點兒錢,以體現出應有的價值。 楊樹林決定找工作,掙工資的不一定比那些小買賣的老闆掙得少。看楊帆找工作的時候做了一份簡歷,他也要給自己做一份。楊樹林在學歷後面給自己寫了高中,政治面貌後面給自己寫了群眾,年齡後面給自己少寫了幾歲,寫的是五十,工作經歷後面給自己寫的是插過隊,吃過苦,用過車床,當過鉗工,伴隨新中國的工業事業一起成長。 楊樹林帶著一打簡歷信心十足地去了招聘會,夾在一群大學生中間,買了一張門票,擠進會場。 會場門口一組大學生在做畢業生就業調查,看楊樹林也拿著簡歷,便攔住問,是您找工作還是幫孩子找工作。楊樹林想了想說,幫孩子找。學生們又問,您孩子自己為什麼不來找。楊樹林說,他病了,在家休息呢。 進了會場,楊樹林直奔外企會場,逛了一圈,沒看懂用各國語言寫的招聘信息,又去了國內公司的招聘會場。一家一家地逛,轉一圈居然沒發現適合自己的工作。楊樹林認為是自己逛得太快了,漏掉了一些公司,於是又逛了一圈。當有差不多沾邊兒的職位時,楊樹林就湊上去,遞一份簡歷。招聘人接過簡歷,先看一眼楊樹林,再掃一眼簡歷,便退了回來。 楊樹林被拒絕的主要原因是年齡和學歷的問題。那些二十一二歲的應屆生抱怨自己年齡小,沒工作經驗,而楊樹林那點經驗太微不足道也太低級了,還面臨年齡過大的問題。招聘單位不是不招四十五歲以上的,招這麼大歲數的人都是來當總經理或者執行董事的。 又轉了半圈,楊樹林手裡的簡歷一份也沒發出去,之前他還怕自己帶的不夠,擔心自己太搶手。 楊樹林覺得既然花十塊錢買了門票進來,不投出去幾份簡歷太虧了,投出一份就是一份希望,沒準就會被某個正苦於無千里馬可尋的伯樂發現。於是當簡歷再被拒收的時候,楊樹林就說,您留下多看看,需要的話就給我打電話。一些招聘單位看楊樹林這麼大歲數了,覺得他不容易,便收下簡歷,並給他一個微笑。這個微笑讓楊樹林產生很多聯想,覺得自己大有希望。 楊樹林滿懷憧憬地從招聘會回到家,楊帆見他異常興奮,以為他又發明了什麼新吃法,當一碗樸實的熱湯麵出現在楊帆面前,楊帆懸著的心才踏實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楊樹林一直在等待應聘公司的電話。他在簡歷上留的是手機號碼,這個手機是楊帆公司研發的新型號,尚未投入生產,只是作為樣機拿給員工及其家屬試用,找出不足。楊樹林從楊帆手中接過這個手機的時候,拿著看了看,又還給楊帆說,這樣不好吧,公家的東西,多少我給點兒錢吧。楊帆說,公家免費讓個人用,到時候我還得交使用報告呢。楊樹林說,那我不用了,還給你找麻煩。楊帆說,我的工作就是試用樣機,寫體驗報告。楊樹林說,那我就先用著了,有什麼感受我告訴你。 使用後的第一個星期,楊樹林告訴楊帆:你們的手機操作太複雜了,前兩天手機沒電了,我充完電直到現在還沒找著開機鍵。楊帆說,不是我們手機複雜,是你頭腦太簡單。 學會開機後,楊樹林一直不會用短信。一次他給楊帆做好飯,等楊帆回來吃,直到十一點楊帆才回來。楊樹林抱怨說,你不回來吃飯也不告訴我一聲。楊帆說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楊樹林說,我不會用短信。楊帆說,不會發還不會看嗎,按一下不就看了。楊帆拿過楊樹林的手機,給他示範怎麼用,發現短信已經打開了,便說,你這不已經看過了嗎。楊樹林說,我又不知道是你發的,也沒署名。楊帆說,那我的號碼你還不認識嗎。楊樹林說,十多位數字呢,我怎麼記得過來。楊帆說,除了我誰還會告訴你不回家吃飯。楊樹林說,那要萬一是別人發錯了呢。楊帆覺得楊樹林永遠能找到理由,不再和他爭論,把自己的號碼存在楊樹林手機裡。第二天,楊帆下班回家,楊樹林還沒做好飯,見楊帆回來,很意外,問楊帆:你不是不回家吃飯了嗎。楊帆說,我沒說啊。楊樹林說,你發短信說的。說著把手機拿給楊帆看,楊帆看了後說,這是昨天的短信,你看看時間。楊樹林看了日期,果然是昨天的,便說,我還納悶呢,怎麼收到你短信卻沒聽見手機響,還以為調靜音了呢。 此後幾天,每當楊帆下班的時候,楊樹林就用手機給楊帆打一個電話,一是確認楊帆到底在不在家吃飯,二是為了練習一下使用手機打電話。接了幾次,楊帆煩了,說,手機是免費給你用的,話費中國移動可不免費。 等不到招聘單位的電話,楊樹林問楊帆,你們這手機沒毛病吧。楊帆說,這手機是我做的,這點兒自信我還是有的。 終於有一天,楊樹林的手機響了,楊樹林迫不及待地接通電話。對方說找一個叫馬什麼什麼的人,楊樹林沒聽清,問對方找誰,對方又說了一遍名字,楊樹林說我姓楊,不姓馬,你們是不是找我。對方說不是,我們就找馬某某。楊樹林說,你們是哪裡,是不是招聘單位。對方說是山東某單位,不招人,找馬某某要賬,馬某某欠了他們幾十萬。楊樹林問你們要找的那個馬某某電話是多少,對方說了一遍號碼,和楊樹林的差一位。楊樹林說,以後你們打電話不要馬虎,畢竟中國移動沒有實現單向收費,我接電話也花錢。話還沒說完,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打電話的時候,楊樹林基本上是衝手機喊著說話的,還指手畫腳,楊帆覺得難看,告訴楊樹林下次打電話的時候小點兒聲,就說是長途也不用喊著說,手也別比劃,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把話說清楚了就行了。楊樹林說,我那樣不是為了讓他聽清楚,是為了讓我說清楚。 楊帆對楊樹林要找工作一事,持反對意見。他不想讓楊樹林出去工作,並非為了讓楊樹林安享晚年,而是知道他找也找不到,純粹是受累不討好。楊帆阻止楊樹林,說,我現在的工資夠咱倆花的,你就在家待著吧。 楊樹林說,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出去找點事兒乾充實一下。 楊帆說,即使找著了,你那麼大歲數了,還得給人打工受氣。這讓楊帆很不舒服。 楊樹林說,人在屋簷下,誰能不低頭,受點兒氣就受點兒吧,還能掙著錢呢,你將來結婚還得用錢。 楊帆說,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再說了,你掙那點兒錢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楊樹林還是堅持要工作,掙了工資,就是對自己存在價值的證明。現在他的心氣已經不那麼高了,目標是能掙多少是多少吧。 招聘單位的電話一直沒有打來,楊樹林繼續給自己尋找希望,又參加了幾場招聘會,結果都一樣。他覺得去招聘會並不是適合自己的方法,那裡適合自己的職位太少,而且置身於和楊帆一樣大的孩子中,感覺不是很好,於是去了中介公司。 楊帆阻攔楊樹林去中介公司找工作,說那種地方全是騙人的,收了你的錢,不給你介紹工作,電視上報紙上說過多少次了。楊樹林不以為然,覺得反正要簽合同,白紙黑字,抵不了賴。交了五百塊錢中介費,楊樹林放心地回了家。 兩天后,中介打來電話,讓楊樹林去某單位面試。楊樹林去了,面試也通過了,但是工資太低,剛夠往返的路費,楊樹林覺得不划算,便推掉了。中介介紹了第二家公司,離楊樹林家很近,工資比前一家高,還有提成,是貼小廣告,貼得越多提的越多,楊樹林沒幹。中介又介紹了第三家,工資尚可,工作也不違法亂紀,可是對方沒看上楊樹林。接下來的幾份工作都讓楊樹林大失所望,不是保安就是看車的,要么就是在外地。合同規定的是簽訂後的一個月,中介公司連續給楊樹林介紹工作一直到他上崗為止,一個月過去了,楊樹林仍處於待業狀態,認為中介公司不守承諾,去理論,中介說,不是沒給你介紹,是你自己不干。 楊樹林說,你們給我介紹的都是什麼工作啊。 中介說,你這樣的還想幹什麼工作啊,正視現實吧。一改讓楊樹林交錢時的溫柔可親。 楊樹林說,你們不能不講理,合同上面寫著要給我介紹滿意的工作。 中介說,什麼叫滿意,美國總統你滿意,我介紹的了嗎。 楊樹林說不過中介,要訴諸法律,中介說你去吧。楊樹林覺得有必要爭一口氣,就去律師事務所諮詢,律師說這種事兒不值得打官司,也許你會贏,但至少得搭進去幾個月的時間,我勸你還是算了,有這工夫兒,好幾個五百塊錢掙出來了。楊樹林說那我這次怎麼辦,律師說,就自認倒霉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少找中介。 楊帆見楊樹林不出去面試了,問他中介怎麼不給介紹了。楊樹林說鬧掰了。楊帆說,錢退你了嗎。楊樹林說,沒有。楊帆說,早我說什麼來著,你不聽啊。楊樹林說,人無完人,誰不犯錯誤啊。 被中介騙過後,楊樹林開始有什麼事兒都和楊帆商量了。找工作的過程中,他認識了幾個和他歲數差不多大的要么下崗要么退休在家沒事兒乾的人,其中有人幹起傳銷,介紹楊樹林也乾。楊樹林以前聽說過傳銷是騙人的,但一聽說誰誰誰掙了多少錢就不由心動,便問楊帆對此有何看法。楊帆說,他說的那個掙錢的人你見過嗎,問過他真的掙那麼多錢嗎,把身邊一個人描繪成靠傳銷發了財以此引誘別人上當,這是傳銷慣用的伎倆,再說了,傳銷靠發展下線掙錢,你能發展誰。 楊帆的話確實在楊樹林心中產生了一定效果,在別人勸他加入傳銷的前幾天,他立場堅定,毫不動搖。但是隨著越來越多人掙錢的故事傳入他的耳中,楊樹林坐不住了,也想嘗試一下。傳銷的東西是營養品,楊樹林想,賣不出去大不了留著自己吃,於是花了幾百塊錢買了一包號稱能強身健體,滋陰壯陽,祛暑解熱,還能防輻射的保健品。買到手後,楊樹林試圖賣出去,能掙四十塊錢,可是沒人買。放了一個月,楊樹林有點兒後悔,心想只要不賠本就行,改按進價賣,還是賣不出去。 賣給楊樹林的那個人,可能也一直找不到買主,終於碰著楊樹林這麼個冤大頭,便纏住他不放,經常打電話找楊樹林,叫他出去聊聊,開個會。楊帆接過好幾次這個人的電話,一聽語氣和說話方式就知道是乾傳銷的,很反感,沒好氣地掛了電話,問楊樹林是不是參與傳銷了。楊樹林說沒有,他想發展我被我嚴詞拒絕了。 過了些日子,楊帆找東西,從櫃子裡找出那盒保健品,拿著質問楊樹林怎麼回事兒。楊樹林不好意思地說,人家讓我幫著代賣。接著問楊帆,你們同事兒有吃這個的嗎,據說效果挺顯著的。楊帆把東西扔下說,我還想在我們那多幹幾年呢。 楊樹林撿起保健品,不捨得吃,更不捨得扔,藏到了更隱蔽的地方。但是沒過多久還是被楊帆發現了,楊帆說,代賣不至於代一輩子吧,都快過保質期了。楊樹林說,忘給人家了。楊帆說,你說這話自己信嗎。楊樹林見事已敗露,只好實話實說,但否認自己有損失,至少吃了能身體好,說,你留著吃吧,上班挺累的。 楊帆說,我怕吃完了我更累,這東西都是假的,屁用不管。說著就要扔。 楊樹林阻攔:別扔啊,挺好的東西,扔了怪可惜的。 楊帆說,這種東西留著幹嘛。說著就一包包撕開,倒進馬桶。 楊樹林沒攔住,痛心疾首,在一旁說,你不吃給我吃啊。 從決定找工作到傳銷也沒干成,半年過去了,楊樹林不得不接著這個事實:自己的時代真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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