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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我是你兒子 孙睿 14909 2018-03-13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凌晨,中國人民共和國主席江澤民同志向全世界鄭重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成立。 楊帆和楊樹林去了北戴河。廠裡組織去北戴河旅遊,可以帶家屬,為了慶祝楊帆考上考中,楊樹林報了名。 至今楊樹林仍不明白楊帆為什麼會考上高中,一度懷疑楊帆作弊了。在開往北戴河的火車上,楊樹林還問楊帆:反正通知書已經下來了,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不是自己考的。楊帆說,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你給我準備好學費就行了。 火車是早上八點的,頭天晚上,楊帆要多看會兒電視,楊樹林強行要求楊早點兒睡覺,好能早起。楊帆說用不著太早,六點半起就來得及。楊樹林說萬一晚了呢,火車不等人,五點半起。 楊樹林上了一個鬧鐘,五點鐘就響了。楊樹林雷厲風行地起床,收拾,做早飯,叫醒楊帆。楊帆說再躺會兒,遭楊樹林拒絕,楊樹林說,快起來,都快六點了,要晚了。楊帆起來洗完臉刷完牙一看表,才五點三十五。楊帆問,你不是說快六點了嗎。楊樹林說,是啊,再有二十多分鐘不就六點了嗎。

楊帆使勁磨蹭了半天,吃完早飯,才六點零五。楊樹林否定了楊帆的七點再走都來得及的說法,拿起包,鎖上門,出發了。 街道還在睡覺,早點攤剛把鍋架好,油條還沒有炸出來。地鐵售票員似醒非醒地給楊樹林撕了兩張票。地鐵上空蕩蕩的,拉環扶手垂著,晃來晃去。楊樹林對楊帆說,你看,這多好,人少,還有座。 出了地鐵,楊樹林在進站口等待同事和他們的家屬。楊帆抬頭看了看站台大鐘,六點半剛過,心想,本來可以這時候再起床的。 父子二人坐在馬路牙子上,看著北京一點點醒來,楊帆很生氣,說,不聽我的,非得起那麼早,有什麼用。 楊樹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來早了,但推卸了責任:沒想到路上這麼順。 北京站漸漸喧鬧起來。楊樹林聽到一個聲音對自己說,老楊,來得夠早的。

楊樹林一看,是工廠的同事,帶著老婆孩子。 楊樹林說,我也是剛到。 楊帆看了表,七點半,很想戳穿楊樹林,將他一個小時前就到了示人。 人都齊了。上了車,放好包,楊樹林抑制不住坐車的興奮,東張西望。他看了看行李架,感慨道:現在的生活水平真的提高了,我插隊那會兒,出門全用麻袋裝東西,根本沒有旅行包。一個同事的小孩,七八歲,拿出地圖,查看北戴河的位置。楊樹林說,這麼小的孩子,對地圖還有研究,不得了,將來可以當軍事家,去打倒美帝國主義。孩子的家長勉強一笑,沒說什麼。沒有得到交流,楊樹林很失望,又給自己找別的事兒乾,拿出頭天的晚報,看著上面的新聞說道,俄羅斯就是厲害,不到兩個月就控制了車臣局勢,不過也留下了巨大後遺症,非法武裝分子的有生力量並未完全被殲滅,杜達耶夫和他的追隨者躲進南部山區,還沒有放棄抵抗,不時發動點兒小騷亂,還是咱們中國好啊,安定團結,欣欣向榮。

分析了幾條國內外重大新聞,都沒有人配合將話題展開下去,楊樹林有些失望,但興奮還是難以抑制,列車員正好經過,楊樹林問幾點開車。列車員說,你手裡不是拿著票呢嗎。楊樹林說,咱們這車是去北戴河的吧。列車員說,不是去北戴河的也不會讓你上車。楊樹林說,那就好。 火車啟動了,站台向身後駛去。楊樹林看了一眼表,像有重大發現似的說,哎,怎麼還沒到點就開車了,還差一分鐘呢。 站台上送站的人向車裡揮著手,楊樹林說,有什麼可送的,又不是不回來了,搞得挺傷感。 一個同事拿出撲克,找人打。楊樹林很想參與,但沒有主動加入,等著人來請,可是牌一拿出來,立即引來三個人,楊樹林只好讓位,和楊帆換到一旁。 那邊撲克打得津津有味,說笑聲滿盈,楊樹林按捺不住,走過去觀看,還指手畫腳。被指畫的人把牌交給楊樹林,說,要不你來吧。楊樹林手伸出一半又放下,說,你來你來,我看著。另一個同事說,觀棋不語真君子。楊樹林說,好,我不說話了。無語地又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坐迴座位,看起窗外的風景。

途經一片工業區,煙囪挺立,濃煙滾滾。楊樹林感嘆道:這兒變化真大! 楊帆懷疑地看著楊樹林問:你來過這嗎。 楊樹林回答乾脆:沒有。 楊帆說,那你怎麼知道這變化大的? 楊樹林說,我感覺。 楊帆說,我怎麼沒感覺。 楊樹林說,你還小。 火車停的第一站是燕郊,從燕郊啟動後,廣播裡預報下一站是三河縣。快到站的時候,楊樹林胸有成竹說,這站應該是三河。 火車停在站台上,楊樹林指著站牌讓楊帆看:你看,三河吧。 楊帆說,下一站是薊縣。 楊樹林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的。 楊帆說,站牌上標著箭頭呢,誰不認識字啊。 火車開出北京後,一片片青山呈現在眼前。楊樹林說,要把這些山都變成耕地,糧食產值能翻兩番。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不行,那綠地就少了。說著脫了鞋,把腳搭在對面的座位上,也不管有味兒沒味兒。

楊帆看了一眼楊樹林伸到自己身邊的腳,說,你能不那麼關心天下事,先把自己襪子縫上嗎。 楊樹林看了看,說,沒事兒,露點兒肉涼快。 楊帆又說,你能不把哪兒都當成自己家嗎,把腳拿下去。 楊樹林說,這樣舒服。 楊帆閉上眼睛,想方設法不去看楊樹林,眼不見心不煩。 沒有了聆聽的對象,楊樹林很無聊,借助車身的晃蕩不時用胳膊碰一下楊帆。楊帆沒理會。最後楊樹林終於按捺不住,使勁晃悠醒楊帆。 楊帆抬起來頭:幹嘛。 楊樹林說,車裡這麼鬧,你睡得著嗎。 楊帆說,你一大早把我拉起來,我困著呢。 楊樹林說,我比你起得還早,我怎麼不困。 楊帆說,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說完又趴在桌上。 楊樹林說,哦,那你睡吧,別耽誤你發育。然後抓了一把瓜子,噶唄兒噶唄兒嗑起來。每噶唄兒一次, 楊帆的心臟就要隨之跳動一下。一度嘎唄兒聲消失了,楊帆以為楊樹林不嗑了,瞇著眼睛偷看楊樹林在幹嘛,原來瓜子皮卡牙縫裡了,正張著嘴拿手摳呢。不知道是摳出來了,還是沒摳出來放棄了,楊樹林繼續嗑,嘎唄兒聲再度響起。楊帆實在聽不下去了,也抓了一把嗑起來,想盡快嗑完,讓楊樹林沒的可嗑。楊樹林卻沾沾自喜說,我就知道你也愛嗑。

終於嗑完了,楊帆口乾舌燥,沒有嘎唄兒聲煩自己了,他認為還是值得的。沒想到這時候列車員推著小車經過,楊帆叫住,問有瓜子嗎。 列車員說五塊,楊樹林說太貴了,外面買只要兩塊,簡直就是暴利。列車員不愛聽了,說我們還得發工資呢,我們還得上稅呢,我們還推著走來走去呢,這些都是成本,你要覺得貴,可以不買,但不要說暴利。 楊樹林說,那就拿一袋吧,下回坐車我多帶幾袋,不給你們這個機會了。 楊帆說,別買了,我不嗑了。 楊樹林說,你不嗑我還嗑呢,剛才都讓你嗑了。說著掏出五塊錢。 列車員接過錢,沒好氣地把瓜子扔在桌上,推著小車扭著屁股走了。 楊樹林嘩啦撕開瓜子,楊帆頓時絕望了,有人說窗外的風景很美,楊帆絲毫沒有感覺。

楊帆記得學過都德的一篇課文,叫,裡面說法語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現在在楊帆聽來,楊樹林嘴裡發出的嘎唄兒聲,則是世界上最難聽的聲音。楊帆如坐針氈,忍無可忍,躲進廁所,寧願與怪異的味道相處,也不願意回去聽楊樹林的嘎唄兒聲。門外有人敲門催促,楊帆不管,直到外面人聲音淒慘地說不行了,楊帆才出來。 回到座位上,見楊樹林正津津有味地嗑著,楊帆厭惡地看著他。楊樹林問,怎麼了。楊帆沒說話。楊樹林遞上瓜子,說,你真的不嗑啊,五香的,比從家裡帶的那袋好吃。楊帆說,你就不能不嗑啊。楊樹林說,為什麼。楊帆說,不為什麼。楊樹林說,這孩子,真奇怪,今天是怎麼了,你有什麼心事嗎。楊帆說,沒有,就是煩。楊樹林說,煩什麼,馬上就看見大海了,高興點兒,然後又是嘎唄兒一聲。

好在很快就到地方了,收拾了行李,楊帆跟著楊樹林下了車。單位有車接站,拉著他們去了海邊的招待所。 當遠處一片浩瀚的藍色展現在眼前的時候,楊樹林對著大海感嘆道:大海,我來了,讓你久等了! 楊帆和楊樹林住在一個屋裡。進了屋,楊帆吸著鼻子說,怎麼有股腥味。楊樹林也聞到了,說,應該是大海的味道,多沁人心脾,然後閉上眼睛又深深吸了幾口。靠窗口那張床的味道比靠門的那張床濃,楊帆讓楊樹林睡窗口那張床,楊樹林覺得好事應該讓給兒子,給楊帆睡,楊帆不睡,楊樹林只好自己享受。 放下行李,洗了洗,楊樹林打開窗戶,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享受著大海的味道,睡著了,臉上帶著笑容,甚是愜意。 楊帆躺在一旁,越聞越覺得味道不對,順著味道的發源地找過去,在楊樹林的床底下發現一隻死螃蟹,落了兩隻蒼蠅,看見楊帆就飛走了。楊帆屏息凝氣把死螃蟹捏出房間,用香皂洗了好幾遍手。

楊樹林醒後,楊帆問他,你覺沒覺得這屋的海味兒沒了。 楊樹林吸了吸鼻子,說,是沒剛才大了。 楊帆說,你知道為什麼嗎。 楊樹林說,可能是退潮的原因。 晚上吃完飯,楊樹林和幾個同事聊天,楊帆和幾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一旁打撲克。打著打著,楊帆發現楊樹林不見了,出去找,看見楊樹林正在樓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處,倚著櫃檯,舉著話筒,滿面春風。離得太遠,楊帆聽不見楊樹林在說什麼,但從狀態上判斷,對方應該是異性。 楊帆回去又打了幾把牌,楊樹林回來了。楊帆問他幹什麼去了,楊樹林說出去透透風,看看夜色中的大海。楊帆更堅定剛才楊樹林是給女的打了電話,很可能就是沈老師。 晚上睡覺的時候,楊帆躺在床上問楊樹林,晚上的大海好看嗎。楊樹林說,好看。楊帆說,黑咕隆咚的,能看見什麼。楊樹林說,朦朧美。楊帆問,海浪動聽嗎。楊樹林說,很動聽。楊帆說,明天晚上你還去嗎。楊樹林說,可能去。楊帆說,去的話帶上我。楊樹林說,睡吧,明兒再說。說完翻過身,背對楊帆,面朝窗口,月光照在臉上,帶著甜蜜。

第二天起來,楊樹林和楊帆去招待所的餐廳吃飯。十個人一桌,五個大人五個孩子,飯都準備好了,一盆饅頭,一盆花卷,一盆粥,一盆鹹菜,十個雞蛋,五塊醬豆腐,人均半塊。 楊樹林和楊帆起晚了,去的時候別人都吃上了,鹹菜還剩多半盆,饅頭花卷剩半盆,粥只剩一個盆底兒,雞蛋還有兩個,其中一個被剝了一半,醬豆腐已經沒了,連湯兒都被人蘸了。幾個正吃著抹了醬豆腐的饅頭的人,看見楊樹林和楊帆就坐,有的面帶愧色,有的若無其事。 楊樹林把盤裡的兩個雞蛋拿到面前,先剝那個被剝了一半的,剝了幾下,發現問題,一聞,壞的,扔了剝另一個,剝完放到楊帆碗裡。 楊樹林倒了盆底兒,勉強倒出兩碗粥,一碗給楊帆,自己拿起一個饅頭,就著鹹菜吃起來。一個女同事坐在一旁很尷尬,催自己孩子快點兒吃,孩子嘴邊都是醬豆腐湯兒,一撂下筷子,就被他媽拉走了。其他人吃完也陸續離開,只剩楊樹林和楊帆。 楊樹林就著鹹菜吃了兩個饅頭,楊帆吃不下,鹹菜又硬又齁,楊帆想喝粥,也沒了,早飯吃得很鬱悶。楊帆說,為什麼別人的饅頭都抹醬豆腐吃,我就得吃鹹菜。楊樹林說,他們雖然吃著了醬豆腐,但是丟了人品。說完又夾了一筷子鹹菜放進嘴裡。 上午單位的車把眾人拉到海邊,自由活動。楊帆換上游泳褲衩下了海,楊樹林不太會游泳,也換上褲衩,在邊上活動。楊帆下海前問楊樹林,用不用教他游泳。楊樹林說不用,玩你的去吧。 楊帆在海裡連遊帶玩泡了半個小時,上岸找不著楊樹林了,左右巡視不見踪影,便喊楊樹林名字。連喊數聲後,突然從不遠處的沙灘上傳來楊樹林的聲音:我在這呢。 楊帆低頭一看,沙灘上只剩下一個楊樹林的腦袋在衝著自己微笑。楊帆走過去一看,楊樹林用沙子把自己埋可住,只露出一個腦袋,洋洋得意。 楊帆蹲下,看著楊樹林。楊樹林說,你也埋上待會兒。楊帆搖搖頭,說,好玩嗎。楊樹林的腦袋在沙子裡點了點說,還行。 一個賣熟蛤蝲的端著個盆經過,裡面是煮好的一袋袋的海蛤蝲,五塊錢一袋。楊樹林問楊帆吃海鮮嗎,不等楊帆回答,楊樹林就從沙子裡鑽出來,嚇了賣蛤蝲的一跳。 楊樹林掏出十塊錢,買了兩袋,和楊帆一人一袋。楊帆吃了一個,覺得不新鮮,有味兒。楊樹林說,海裡的東西都這樣,沒味兒就不好吃了。吃完自己的那袋,楊樹林又把楊帆那袋也吃了,嗦囉著手指頭,咂著嘴說,就是鹹了點兒。 自由活動結束後,單位的車把眾人拉去港口,坐船海上觀光。車上電視裡播放著陳佩斯好幾年前的小品,大家都是偶爾瞟一眼熒幕或面無表情地看著,唯獨楊樹林看得津津有味,一會兒開懷大笑,一會兒會心一笑,嘴角始終呈咧開狀,眼角還有淚花。 司機對楊樹林的笑聲很反感,干擾了他開車,便關了電視。熒幕變黑的一剎那,楊樹林大喊:怎麼回事兒。沒人回應。楊樹林探著身子把電視沒了的事情告訴司機,以為做了一件好事兒。司機不以為然說,可能是盤壞了。然後繼續開車。楊樹林問還能不能繼續放,司機說修好了就能,楊樹林問司機現在修行嗎,司機說現在不行,一車人呢,還得趕路。 電視壞了並沒有過多影響到楊樹林的情緒,他自己哼起歌來,一路歡暢,腿還一顛一顛的。楊帆已經學會了適應。 一首歌唱到一半突然不唱了,楊帆反而不適應了,看了楊樹林一眼。楊樹林臉部有些痛苦,說,肚子疼,有點兒憋不住了。 到了港口,車一停下,楊樹林就往車下跑,不忘對楊帆說,你給我找點兒紙去。 楊帆找來紙,送到楊樹林面前,楊樹林把紙從中間斷開,留了一半,說,可能剛才的海蛤蝲真的不新鮮,我得留點兒備用。 兩人回到下車的地方,已不見同行人。一條船正離開港口,楊樹林看見甲板上同事們熟悉的面孔,知道沒趕上,只好向甲板上的人們揮手。楊帆說,你這是和他們告別呢,還是讓他們停下來。楊樹林說,那就看他們怎麼理解了。 船並沒有因為少拉了兩個人而停下來。看著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小,楊樹林對楊帆說,咱倆溜達溜達吧,別在這傻等了,他們兩個小時才回來。 楊樹林拿出那台海鷗相機,說,走,照相去。 走到一個楊樹林認為景色宜人的地方,楊樹林讓楊帆站好,調好光圈快門,端起相機對著楊帆,又轉動調焦環,正準備按下,發現不妥,從相機後面伸出腦袋對楊帆說,笑著點兒,別愁眉苦臉的。然後又俯下身,趴到相機後面,發現楊帆面部表情並沒有變化,又說,高興點兒,別皺著眉,把眼睛睜大點兒。楊帆說,曬,晃眼睛。楊樹林說,忍著點兒,一下就好,我數一二三,數到二的時候你就調整表情,三的時候我就照了。 楊樹林開始數一二三,數到二的時候楊帆咧了一下嘴,時間之短暫不等楊樹林數到三就合上了。 給楊帆照完,楊樹林站到楊帆剛才站的位置,相機交給楊帆,讓他給自己照一張。楊帆端著相機,對準楊樹林,楊樹林讓楊帆說完一二三再按快門,他好做表情。楊帆數到二的時候,楊樹林說等一下,整理了自己的衣領,讓楊帆重新開始。楊帆數到二的時候又被楊樹林打斷,他讓楊帆端穩相機,別亂晃,然後在楊帆數到三的時候露出燦爛的笑容,像朵花一樣。 照完,楊帆說走吧,楊樹林說等一下,然後找了一個路人,把相機交給他,拉過楊帆,要父子合影。 楊樹林把手搭在楊帆的肩膀上,像哥們儿一樣。楊帆躲閃了一下,說熱。楊樹林反而摟得更緊,說,馬上就好。 路人照完,楊帆正要掙脫楊樹林,被楊樹林拉住,說再照一張,然後換了個姿態,依然緊摟楊帆。 合完影,兩人沿海邊溜達,來到一艘快艇前,船主說可以免費送他們去對岸的一個島上。楊樹林見時間還多,就拉著楊帆上了船,楊帆不想去,楊樹林說去吧,呆著也是呆著。於是乘風破浪,到達島上。 島上有個廟,不大,要門票,十五塊錢一張。楊樹林覺得沒什麼好看的,就要坐船回去,對船主說,不看了,送我們回去吧。 船主說,買票,二十一張。 楊樹林說,你不是說免費嗎。 船主說,我說的是拉你們來免費,沒說拉你們回去也免費。 楊樹林說,那我要是不買呢。 船主說,不買可以,別上我的船。 楊樹林說,你這是欺詐。 船主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大老遠把你拉過來,你一分錢不花,有點兒說不過去吧,怎麼著也得讓我掙個油錢,我要知道你沒錢我就不拉你了。 楊樹林說,誰說我沒錢的,我有錢,這事兒不是錢的問題。 船主說,越有錢的越摳,像你這樣的,坐車肯定也不買票。 楊樹林說,我坐車是不買票,我有月票。 說著楊樹林就上了船,說,你要是在我上船的時候就說明白了我一分錢不會少你的。 船主拽住楊樹林:我讓你上來了嗎,不買票還想坐船,下去。 楊樹林說,別拉拉扯扯的,你態度不會好點兒啊。 船主說,怎麼叫態度好,對你這樣夠不錯了。 楊樹林說,你可以說,小伙子,我這船是花錢的。 船主說,就你還小伙子,頭髮都有白的了,比我歲數都大,坐公共汽車人家都得給你讓座。 楊帆以為楊樹林會辯解自己是少白頭,但楊樹林沒有。之前楊樹林一直鬥志昂揚,覺得自己尚且英勇,當船主譏笑了他的年齡後,楊樹林不再爭執,沉默了片刻,掏出四十塊錢,上了船。 回去的路上,楊樹林的興致和來時判若兩人。楊帆在一旁看著,心想誰讓你自己上賊船的,自作自受,但是楊帆知道他不能說這話刺激楊樹林,楊樹林已經夠可憐的了。 晚上回到招待所,楊樹林又趁楊帆打牌的時候出去打電話。向沈老師匯報今天玩了什麼,如何高興,省略了坐船的遭遇。楊樹林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掛上電話,交了錢,一轉身,發現楊帆正從樓上下來。 楊帆說,你不是去海邊了嗎。 楊樹林說,剛溜達回來。 楊帆說,怎麼沒叫我,昨天我說我也要去。 楊樹林說,看你玩得挺高興,不忍心打擾。 楊帆說,你往哪兒打電話呢。 楊樹林說,北京。 楊帆說,給誰。 楊樹林想了想,說,給氣象台,問問北京的天氣,院裡我還晾著床單呢,怕被雨澆了。 楊帆的眼神告訴楊樹林,他的謊話被揭穿了。楊樹林有些不自在,說,你是不是監視我呢。 楊帆說,沒有,我正好下樓溜達,你緊張什麼。 楊樹林說,誰緊張了,我才沒緊張,溜達你的去吧。 三天后回到北京,進門後楊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說晾著床單呢嗎,院裡怎麼沒有。 楊樹林一時沒轉過彎來,想了想這句話的所指,說,那就是走的時候摘了,瞧我這記性。 開學第一天,楊帆帶著錄取通知書和一百塊錢學費去學校報到。讓楊帆欣慰的是,這回班主任是一個男的,不用像防沈老師那樣,擔心他和楊樹林產生戀情,楊帆在學校犯點什麼事兒就給楊樹林通風報信了。 班主任姓胡,師範大學畢業,三十多歲,戴副眼鏡,微胖,未婚,教語文,口頭禪是子曰,動不動就子曰什麼什麼,於是很快便有了外號:胖子曰。 第一節班會上,老胡宣講了對學生們的寄語:學習上,希望同學們課前預習,課上專心聽講,積極思考老師提出的問題,課後認真複習,完成作業,鞏固所學只是,正如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遇到不懂的問題,就問,別不懂裝懂,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子還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子又曰: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也就是鄧小平同志提出的,要實事求是,這也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精髓。交友上,希望同學們多結交良師益友,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闢,友善柔,友便佞,損矣,沒事兒別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理想上,子曰的大意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沒有理想的青年不是好青年,你們要樹立遠大的、崇高的、但不要不切實際的、要努了力就能實現的理想。 班會結束後,老胡開始收學費,讓每個學生把名字用鉛筆寫在自己的錢上。收齊後,老胡清點了一下,發現有一張錢的手感不對,摸了好幾遍,越摸越可疑,錢上寫著楊帆的名字,便讓楊帆換一張。楊帆沒怎麼碰過錢,看不出真假,問老胡確定嗎,老胡說,子曰: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然後拿出一張真錢讓楊帆對比。楊帆摸了摸,又舉著看了看,覺得寫著自己名字的那張錢確實有點問題,便眾目睽睽下收起來,說明天換一張來。 楊帆回到家,質問楊樹林問什麼給自己一張假錢,開學第一天就讓他在班上難堪。楊樹林拿過錢看了看,說,我覺得不假啊。 楊帆說,你再拿張真的看看。 楊樹林又拿出一張,對比後說,不假啊。 楊帆摸了摸楊樹林的那張,說,這張也是假的。 楊樹林不信,去讓鄰居鑑定,最後得到是假的的肯定。 錢是收廢品的給的,楊樹林把家裡的單門冰箱賣了兩百塊錢,要換雙門的。 楊樹林回憶著交易過程,說,我說怎麼別的收廢品都給一百五,就他給兩百。 楊帆問楊樹林,你打算怎麼辦。 楊樹林想了想說,就當把冰箱送給咱家的遠房親戚了吧。 第二天楊帆放學剛回家,就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讓把楊樹林的身份證送來。楊帆拿著身份證去了派出所,見楊樹林被關在傳達室旁邊的小屋裡。下了班,楊樹林去買菜,在菜市場轉了三圈,最終在一家菜不是最便宜,但攤主看似容易上當的攤前站住,買了兩斤黃瓜,掏出一張一百塊錢。攤主接過錢,摸了摸,看了一眼楊樹林,楊樹林堅定地看著他,毫不躲閃,攤主又摸了摸錢,又疑惑地看了一眼楊樹林,楊樹林目光毫不退縮,內心已忐忑不安。攤主說,你給換一張。 楊樹林說,為什麼。 攤主說,這錢是假的。 楊樹林說,不可能。 攤主說,你還是換一張。 楊樹林撂下黃瓜,拿回錢,說,就這一張,那我不買了。 攤主拉住楊樹林:你別走。 楊樹林掙脫:憑什麼不讓我走。 攤主說,我最恨用假錢的了,要不我早娶上媳婦了。 楊樹林說,我的錢不是假的。 兩人爭執起來,引來一群買菜的和賣菜的圍觀。幾個同樣受過假錢坑害的攤主給派出所打了電話,把楊樹林繩之以法。 不一會兒警車就來了,鑑定了楊樹林的錢是假的,沒收了,讓楊樹林下次注意。攤主卻不依不饒,讓警察搜楊樹林的身,說不定身上還攜帶著。眾小販在一旁起哄,說,對,搜身,沒準是一個造假販假的重犯要犯。警察檢查了楊樹林的兜,果然又發現了一張,警察無奈地說,本來不想抓你,看來不抓不行了,走吧。於是楊樹林被帶上警車,這是他第一次坐桑塔納。 警察問錢是哪來的,楊樹林如實招來,並伸出那雙粗糙的大手證明自己的工人身份。警察覺得還不夠,讓楊樹林出示工作證或身份證,楊樹林說他們廠沒有工作證,只有工作服,身份證在家,於是警察就打了電話。 楊帆送來身份證,警察記錄在案,沒收了假錢,並教育楊樹林,既然你已經是受害者了,就不要讓更多人成為受害者了,維護健康穩定的經濟是每個公民的義務。 楊樹林點著頭說,我回去一定好好履行這個義務。 楊帆在一旁聽著人民警察對楊樹林的教育,門開了,進來一個人,楊帆一看是自己的同學。 同學也看見楊帆,問,你怎麼在這。 楊帆反問,你怎麼在這。 同學說,我來找我爸。 楊帆說,我也來找我爸。 同學說,你爸也是警察。 楊帆說,不是。 楊樹林覺得沒有呆下去的必要了,對警察說,那沒什麼事兒我們就走了。 同學問楊帆,你爸怎麼了。 楊帆說,問你爸吧。 從派出所出來,楊帆說,你怎麼幹這種丟人的事情。 楊樹林說,你以為掙錢那麼容易。 楊帆說,那你就去丟人啊。 楊樹林說,萬一花出去了,就是錢,花不出去就是紙,兩百塊錢能買多少紙呢。 開學沒幾天,楊樹林給楊帆新買的耐克球鞋被小痞子劫了。為表彰楊帆考上高中,楊樹林問楊帆想要什麼,楊帆說什麼都可以嗎,楊樹林說別太貴,一千塊錢以下的就行,楊帆說那就給我買雙耐克球鞋吧。楊帆挑了一款全黑鞋面,側面一個大白勾,帶氣墊的。穿上不僅腳上舒服,心裡更舒服。 看中這雙鞋的不僅楊帆一個人,還有一個出現在楊帆放學回家路上的小痞子,他看了看楊帆的鞋,又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那雙片兒鞋,覺得穿在一個小痞子的腳上有點跌份兒,構不成威懾,於是叫住楊帆,讓他把鞋脫下來。楊帆當然沒有脫,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把刀子出現在楊帆面前。小痞子說,你現在脫下來什麼事兒都沒有,你要是不脫,不僅要受傷,鞋照樣還得脫。楊帆看著小痞子的刀,沒脫,也沒不脫。小痞子說,別猶豫了,脫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長大成人了,還能碰見我,我打不過你了,你也劫我一回。楊帆還是沒有動彈。小痞子又說,你看你這小臉蛋,白白嫩嫩的,連個青春痘都沒有,被拉一下多可惜,以後女朋友都不好找,說著用刀在楊帆眼前比劃了幾下。楊帆彎下腰,開始解鞋帶。小痞子說,這就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楊帆脫下鞋,光腳站在地上。小痞子問楊帆,你鞋多大的。楊帆說四一的。小痞子脫下自己的布鞋,說,正好,穿上吧,別光腳回家,地上紮。說完穿上楊帆的耐克,邊穿邊說,哥們儿,你是汗腳吧。 楊帆穿著小痞子的布鞋回了家,楊樹林說,你什麼時候自己買了雙布鞋。楊帆換上拖鞋,說,你再給我買雙耐克吧。楊樹林說,不是剛買了一雙嗎。楊帆說,被小痞子穿走了,這雙布鞋是他的,然後敘述了挨劫經過。楊樹林聽完說,還是一個人性並未完全泯滅的小痞子。 楊帆看了看表,說,商場還沒關門,再給我買一雙吧,明天我不想穿布鞋上學。 楊樹林說,我後天才發工資,明天你先湊合一天,回頭我跟派出所反映反映,總不能三天兩頭地給你買耐克吧。 第二天,楊帆穿著布鞋上了學。放學後,魯小彬和馮坤來學校找楊帆玩。魯小彬考上了職高,學的是酒店管理,校服是一身黑西服,白襯衫,紅領帶,腳穿白色襪子和黑色三接頭皮鞋,騎一輛山地車。馮坤上的是技校,學鉗工,未來將成為工人階級的一份子。他倆經常回母校找楊帆玩,這裡成了他們的聚點。 魯小彬看到楊帆腳上的布鞋說,你怎麼一點兒不注意形象,就說你上了高中,將來要考大學,也不能總穿片兒鞋啊。 楊帆說,有個小痞子比我更注意形象,把我的耐克穿走了。 馮坤說,你這麼容易就讓他得逞了。 楊帆說,他比我大,比我高,手裡還拿著刀。 馮坤說,等再碰見他,你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魯小彬說,就你。 馮坤說,我現在也是小痞子了。說著,從書包裡拿出一把小斧子。 魯小彬說,你每天帶著斧子上學,要砍柴做飯嗎。 馮坤說,不是砍柴的,砍人的。 馮坤在空中揮舞了幾下說,是我自己做的,石墨鑄鐵的,淬過火了,削鐵如泥——我們鉗工就是學做這個的。 楊帆說,斧子用過了嗎。 馮坤說,還沒,甭管用得上用不上,反正上學總得帶著,我們書包裡可以不裝書,但不能沒這玩意兒。 楊帆問,你喜歡這樣嗎。 馮坤說,身不由己啊,我們學校都是小痞子,個個打架,我不參與戰鬥就是脫離群眾,所以我出淤泥而不染的理想只能落空。 魯小彬說,我們學校不興暴力,興這個。說著打開錢包,神秘地從裡面拿出一個錫紙包裝的小東西。 楊帆問,什麼好吃的。 魯小彬說,就知道吃。 楊帆說,什麼好玩的。 魯小彬說,這個你還真沒玩過,避孕套。 楊帆大吃一驚:你的? 魯小彬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恩,我們學校的女生比較開放。 馮坤問,你用過。 魯小彬保持謙虛:也沒用過幾次,正處於初級階段。 楊帆馮坤要求魯小彬說說經過,不能省略細節,盡量保證聲情並茂。 魯小彬說,等我積累更多經驗的時候再傳授吧,我現在也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蕩。然後送給楊帆馮坤各一個,以作備用。 三人在操場打籃球打到靜校,推著車從學校後門出來。走著走著楊帆突然不走了,他看見一雙熟悉的鞋,黑色,白勾,帶氣墊,一個人正穿著它在小賣部打公用電話。 楊帆說,就是他。 馮坤說,他是誰。 楊帆說,劫我鞋的那人。 馮坤說,今天我就讓你脫下布鞋,穿上耐克。 小痞子打完電話,撂下正要走,馮坤說,孫子,你丫過來。 小痞子沒聽見,轉身走開。 馮坤說,孫子,說你呢,過來。 小痞子回過頭,看見三個小孩,又看看四周,走過來:剛才你們聽見有人說話了嗎。 這時小痞子看見楊帆,說,我看你怎麼有點兒眼熟。 楊帆低頭看了一眼腳上的片兒鞋,小痞子也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這不是我的鞋嗎,噢,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昨天那耐克鞋,不好意思,最近劫的小孩太多了,記不過來。 小痞子突然反應過來:剛才是你們喊的?怎麼著,不服? 楊帆說,我不習慣穿別人的鞋。 馮坤說,我哥們儿穿不慣片兒鞋,你把耐克脫下來。 小痞子拿出刀子說,鞋穿在我腳上,牛逼你們就扒下來。 馮坤掏出小斧子說,怎麼穿上的,你就怎麼脫下來。 小痞子看了看馮坤手裡的小斧子,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小刀子,再看看馮坤堅毅的表情,說,怎麼著,玩真的。 馮坤說,不信你就試試。 小痞子舉著刀,既不進攻,也不退縮。 馮坤說,快點兒,我沒功夫兒陪你耗著,我爸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小痞子收起刀,坐在地上,邊脫鞋邊說,耐克沒有想像的那麼舒服。 耐克鞋又穿在楊帆腳上。小痞子提上布鞋,問馮坤:你不是這個學校的吧。 馮坤把自己學校告訴了小痞子,小痞子說後會有期,便走了。 馮坤說,這種事情拼的就是氣焰,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楊帆說,他不會去找你麻煩吧。 馮坤收起小斧子說,那他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楊帆穿著耐克回了家,楊樹林已經做好飯,讓楊帆趕緊吃,吃完好去商場買鞋。楊帆說不用了,鞋要回來了。楊樹林低頭看了一眼,說,你要他就給你了?楊帆說是馮坤要的,敘述了經過。 楊樹林說,馮坤這個孩子怎麼變成這樣,危險了。並叮囑楊帆:以後少和這樣的孩子接觸,不好。 陳燕考的高中是區重點,離楊帆的學校不遠,兩人常見面。儘管楊樹林告誡楊帆談戀愛早了點,但楊帆還是毅然決然拉起陳燕的手。 這天楊帆和陳燕去紅樓電影院看電影。自打上回魯小彬給楊帆留下一個避孕套,楊帆就心神不定,總覺得得用上,要不浪費了。每次一幻想使用時的場面,楊帆就心潮澎湃。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壞人,怎麼會有這麼齷齪的想法,有時候他覺得很正常,畢竟歲數到了,荷爾蒙分泌正常,再說了,魯小彬都是先驅了。可是現在楊帆和陳燕的關係距離使用這東西還為時尚早,為了不讓它過保質期,楊帆覺得進一步發展和陳燕的關係很有必要。 進了電影院,楊帆和陳燕在最後一排就坐,前排做一些事情后面能看見。電影還沒演完一本,楊帆已經親在陳燕的臉上。 當電影進入發展階段,楊帆覺得他和陳燕也應該繼續往下發展,不僅局限於在臉上親一下。於是試探著把手放在陳燕的后腰上,陳燕沒什麼反應。又把陳燕拽在褲子裡的衣服扽了出來,陳燕知道楊帆的意圖,說,這樣不好。楊帆說,又不是外人,咱倆都是男女朋友了。陳燕說,做這事早了點兒。楊帆說,早晚都得做,我願意做一個走在時間前面的人。陳燕說,你現在摸了,萬一以後咱倆不在一起了怎麼辦。楊帆說,我會對我的行為負責的,我不是沒有責任心的人。陳燕說,以後什麼都會變的。楊帆說,但我的心不會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讓我摸一下吧。楊帆苦苦央求,陳燕的心有點兒軟了。楊帆又說,咱倆認識這麼久了,還停留在初級階段,魯小彬都後來者居上了,他已經不是男孩了。陳燕說,那他是什麼。楊帆說,是男人。陳燕說,這有什麼區別嗎。楊帆說,當然有,從男孩到男人,是一種質變。陳燕對楊帆的話似懂非懂,覺得楊帆對現實的不滿和自己有關,她有責任消除楊帆的不滿,說,那你就摸一下吧,就一下啊,於是鬆開揪住衣服的手,做出英雄就義前才有的凜然狀。楊帆突然害怕了,有點兒不知所措,具體表現就是手心出汗,真該摸的時候不知道該摸左邊還是右邊。 楊帆順著陳燕所指的方向看去,見楊樹林正和一個女人在前面找座位。楊帆對那個女人的身影很熟悉,連陳燕都認出來了:那不是沈老師嗎。 楊樹林和沈老師並排坐下,像一對夫妻,沒有絲毫生分之感,也不像熱戀中的情侶,摟摟抱抱,黏黏糊糊,而是安靜地看著電影,兩個人的頭呈八字型,分別向對方傾斜。陳燕看了感嘆說,你爸和沈老師進展神速啊。楊帆說,我也沒想到啊,他倆偷偷摸摸地都到這種程度了。 原本楊帆在那方面的興趣和好奇以及開拓心,隨著楊樹林的到來而煙消雲散。為了不被楊樹林發現,楊帆和陳燕在電影結束前便提前退場。在電影院門口,楊帆看見了楊樹林和沈老師的自行車,兩輛車還鎖在一起,一輛靠著另一輛。 楊帆到家後,看見桌上有一張紙條,是楊樹林留的,寫著:今晚我加班,你回家後自己做飯吃,點煤氣的時候小心點兒,冰箱裡有凍好的餃子,多的那袋是白菜餡的,少的那袋是韭菜的,想吃那個就煮哪個,也可以每樣都煮點兒,水開了再下餃子,下鍋後等餃子漂上來,餡鼓起來,就快熟了。煮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別讓水淤出來,快淤的時候你就兌點兒涼水,煮完了別忘關煤氣,切記!另外,蒜在櫥櫃的第二個抽屜裡。 楊帆放下紙條,拿出一袋方便麵,泡完吃了。 楊樹林回家後,先打開冰箱看了看,看餃子並沒見少,便進屋問楊帆吃飯了嗎。楊帆說吃了。楊樹林問吃的什麼。楊帆說方便麵。楊樹林說,沒看見我給你留的條嗎。楊帆說看見了。楊樹林說,那為什麼不吃餃子。楊楊帆說,我想吃方便麵。楊樹林說,方便麵沒營養,臥雞蛋了嗎。楊帆說,沒臥。楊樹林說,那怎麼行,你正是長身體用腦的時候,吃飯不能湊合。說著就係上圍裙,要給楊帆做飯。楊帆說,我已經吃飽了。楊樹林說,那也得再吃點兒,你晚上還得看書呢,方便麵扛不了多久。 楊樹林興致高漲,切菜的時候還哼著歌,看來今天和沈老師在一起很愉快。楊樹林給楊帆做了拔絲山芋,熱情洋溢地端到楊帆面前:嚐嚐我的手藝。 楊帆夾了一筷子,問,你做的這叫什麼。 楊樹林說,拔絲山芋。 楊帆說,絲呢,怎麼拔不出來,我還以是賣糖葫蘆的賣的那種粘了糖的山芋。楊帆把山芋放進嘴裡。 楊樹林說,拋開外觀形態,光說味道,怎麼樣。 楊帆吐出山芋說,不怎麼樣,苦的,糖糊了。 楊樹林說,不可能不怎麼樣。自己嚐了一口,很失望,遺憾地說:嗯,是和飯館做的有點兒差距。 顯然,這是楊樹林今晚和沈老師在飯館吃的一道菜。 楊帆說,你還沒吃呢吧。 楊樹林說,我在單位食堂吃了,加班還能餓著自己嗎。 楊帆說,你們那有什麼活兒啊,還得加班。 楊樹林說,加工一批汽車配件,不是給奧迪就是給豐田,現在這些進口車的配件全是國內做的,價格還是進口的,這幫外國佬,蒙咱們中國人。對此楊樹林表現得很憤慨。 楊帆看著楊樹林的拙劣表演,覺得自己的父親很可笑。 楊樹林在製作拔絲山芋上有一種愚公移山的精神。第二天,又做了這道菜,讓楊帆評判。楊帆嚐了一塊,說,絲是拔出來了,但山芋是生的。楊樹林自己也嚐了嘗,山芋確實還硬著,便倒回鍋裡,又鼓搗了一翻,讓楊帆再嘗。楊帆又吃了一塊,說,山芋是熟,糖又糊了。楊樹林自己也嚐了,並不甘心: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弄一次。第三天果然又有一盤拔絲山芋出現在楊帆面前,楊帆吃了一塊,依然很難吃,但連說好吃,他知道,若再不對楊樹林的手藝予以肯定,不知道拔絲山芋會吃到什麼時候。楊樹林頓時眉開眼笑,說,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期末歷史考試,沈老師監考楊帆所在班。楊帆沒背書,準備了小條。卷子一發下來,楊帆就趁亂摸出紙條,藏在卷子下面。題是自己學校出的,印卷子的紙不好,透,紙條壓在下面,字能透過來,正好方便了作弊。楊帆大喜,抄得興起,忘記提防老師,直到手酸才發現,斜後方有一雙腳,正是沈老師的,余光能看到沈老師正在看自己答題,卷子下面的小條就像女生T卹裡的胸罩,清晰可見。 楊帆的心要跳出來了,他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只要沈老師掀開卷子,便能人贓俱獲。楊帆腦海中浮現出電影裡的一幕:把紙條拿出來塞嘴裡嚥下去。他馬上否定了這種做法,也許在拿出來的一剎那就被攔截,無異於自投羅網。楊帆很絕望,他希望這是夢境,咬了自己的舌頭,很疼,於是更絕望了。楊帆的大腦陷入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放棄抵抗,聽天由命。 沈老師似乎看穿楊帆的心思,居然不可思議地走開了。楊帆看著沈老師的背影目瞪口呆,這時沈老師突然回頭,和楊帆對視了一下,然後看了看楊帆的捲子,楊帆趕緊低下頭。 幾天后考試成績下來了,分數讓楊帆很滿意。沈老師在楊帆心中的形象頓時變得美好。 寒假裡的一天,楊帆接到魯小彬的電話,讓給他送些衣服。楊帆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公用電話廳,就穿了一條秋褲。楊帆問他怎麼搞的,魯小彬說別問那麼多了,你趕緊過來,見面再告訴你,我都快凍死了。 楊帆送去褲子,見到魯小彬,他哆哆嗦嗦地蹲在電話亭裡,光著膀子,披了一條床單,只穿著秋褲,腳上是一雙紅色棉拖鞋,不遠處有兩個小學生正饒有興趣地對著魯小彬指指點點。魯小彬抹了一把流出來的鼻涕,穿上楊帆拿來的衣褲,說,三九天還是不把自己暴露在空氣中好。 楊帆問怎麼這麼狼狽,魯小彬說本來他懷著無比興奮地心情去一個女生家玩,女生的媽媽上班去了,兩人計劃做一些事情,可是魯小彬剛把自己的一身肌肉展示出來,正套套子,就听見開門聲,女生的媽突然回來了。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正向女生的屋走來。魯小彬鑽到床下,已塞滿東西,又打開衣櫃,也裝滿東西。幸好女生家在二樓,情急之下,魯小彬隨便從床邊抓起一把什麼,趿拉著女生的紅拖鞋,推開窗戶,倉惶而逃。落地後,魯小彬展開抓在手裡的東西,原來是一條床單,一條秋褲,讓他萬幸的是,幸虧是床單而不是枕巾。魯小彬披著床單,找了一個電話亭,管路人借了兩毛錢,向楊帆求救。 楊帆說,你們職高學生的寒假生活真豐富,我們高中學生每天還得做作業寫日記。 魯小彬問楊帆,上回給你的那東西用了嗎。 楊帆說,我暫時用不上,要不還你吧,好鋼用在刀刃上,別過保質期。 魯小彬說,不用,我那有的是——哎呀,壞了。 楊帆問怎麼了,魯小彬突然想起來,逃跑的時候太急,沒摘避孕套,後來一直驚魂未定就把這事兒忘了,現在還套著呢。 楊帆問魯小彬,你爸知不知道你幹這些事兒。 魯小彬說,他知道了我也不怕,他有把柄攥在我手裡,他背著我媽也沒幹什麼好事兒,瞞不了我,我在這方面很敏感。 魯廠長的工廠改制,一部分外來資金湧入,為了獲得更多利益,新資金的負責人給魯廠長送了不少東西,還請他花天酒地,魯廠長過得甚是逍遙,家也不回,而此時的楊樹林依然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下了班就回家,除了偶爾見見沈老師。 新資金是多家的,有利益衝突,沒獲得理想收益的一方揭發檢舉了魯廠長收受賄賂,公款消費,生活糜爛等諸多不良行為。沒過幾天,魯廠長就被檢察院帶走了。 楊帆安慰魯小彬不要難過,魯廠長還會回來的。 魯小彬說,我不難過,我早就知道他會出事兒,整天替他擔心,現在他終於進去了,我終於可以睡個踏實覺了。 楊帆問魯小彬,沒有父親的生活是否孤獨。 魯小彬說,沒我爸管我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時間孤獨。 一個月後,魯小彬來找楊帆玩,兩人在操場打籃球。楊帆打了會兒就要回家,說楊樹林不讓他玩太晚,抓緊時間回家寫作業。 魯小彬說,真羨慕你,還有你爸管你。 楊帆說,你不一直不希望有人管嗎。 魯小彬說,當真的沒人管你的時候,你會很失落的。 楊帆說,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魯小彬認真地說,我沒開玩笑,當想做的事情都做了,生活就沒意思了,想做做不成,那才有勁。然後看著即將落下去的太陽感嘆道:我真希望我爸趕緊從裡面出來,揍我一頓,我肉都癢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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