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我是你兒子

第8章 第八章

我是你兒子 孙睿 15921 2018-03-13
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日,中共中央台灣工作辦公室、國務院台灣事務辦公室舉辦新春茶話會。江澤民同志在會上發表《為促進祖國統一大業的完成而繼續奮鬥》的講話,就發展兩岸關係推進祖國和平統一進程的若干重要問題,提出八點主張。 馮坤弄來幾張不干膠貼畫。這些貼畫表面上,和普通貼畫沒什麼不一樣,都是穿著黑色衣服漂亮女人,但是一加熱就不一樣了,那層黑色衣服會自動消失,女人變得一絲不掛。 貼畫迅速在男生中間流傳開。從這天起,班裡男生的精神面貌大不如從前,老師們以為是作業留多了弄的,開始減負,但是並不見效果。又以為夏天到了,昏昏欲睡是正常生理反應,便沒多管。 有些男生正上著課,就忍不住了,掏出火柴,劃著了在貼畫背面烤一下,令人神往的畫面便出現了。但是火柴劃著後的味道和那股青煙總會被老師發現,於是改用打火機,但是火苗大小不好控制,經常把貼畫燒著,原本可以觀賞一輩子的東西,在打火機的熏烤下,頃刻間便灰飛煙滅,令男生們痛心疾首。後來上物理課,知道了燃點的概念,便有人想出辦法,接杯熱水,把畫貼杯子上,這樣便能保證貼畫完好無損,又能保證出現想看的內容。

畫看久了,就會有男生髮出感慨:我都十四歲了,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一次真的。 每當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楊帆會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已經遙遙領先,他看見過陳燕的,儘管朦朦朧朧,畢竟貨真價實。 有時候楊帆看到這些畫,會幻想如果把畫上人的臉換成陳燕的會是什麼樣子。 一天,魯小彬鼻青臉腫地來上學。大家問他怎麼了,他說慘遭他爸毒手。大家問,是不是你爸又喝酒了。魯小彬說這次是喝水的時候把我收拾了。原來魯小彬把貼畫帶回家,貼在杯子上看完忘了揭下來。魯廠長回家後,給杯子裡蓄了點開水,端起來剛要喝,發現了一片肉色展現在眼前,定睛一瞧,一個搔首弄姿的女人在向自己微笑。倒水之前,他看見杯子上貼了一張畫,以為是周慧敏林青霞等少男們的偶像,記得畫中人好像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可是現在衣服哪兒去了,看著就替她感到冷。魯廠長倒掉杯裡的水,畫中人又恢復原貌,看上去穿得還挺厚。魯廠長又倒了點開水,放下暖壺,眼看著那層黑色衣服一點點兒褪去,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勃然大怒,把魯小彬叫來,一頓暴揍,然後才問這是怎麼回事兒。魯小彬實話實說,魯廠長聽完,對魯小彬的同學做了評價:一群小流氓!然後沒收了杯子。魯小彬索要,說得還給同學。魯廠長當即拒絕,說,你們交流科學文化知識可以,傳播這種東西門兒都沒有,我替老師沒收了。說完又給了魯小彬一巴掌。

同學們安慰魯小彬,問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地方疼不疼。魯小彬搖搖頭,說了一句令在場男生感動了一天的話:挨打事小,沒留得住青山在,讓同志們沒柴燒事大,日後我會給大家尋找新的精神食糧。 這話說完後不久的一天,魯小彬神秘兮兮地對楊帆和馮坤說,放了學去我家,讓你倆一飽眼福。 放學後,楊帆和馮坤去了魯小彬家。魯小彬插上門,給他倆倒了一杯水,然後從床底下的皮箱裡找出一盤錄像帶,放進錄像機,在按播放鍵之前,又跑到陽台向樓下看了看,才放心地播放。 屏幕上出現了楊帆多次在頭腦中幻想過的畫面。馮坤瞪大眼睛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黃色錄像嗎。 魯小彬驕傲地點點頭:是也。然後像第一世界人民對待第三世界人民那樣,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說:怎麼樣,沒讓你們失望吧。

楊帆說,別著急讓我下結論,先看一段再說。 在楊帆和馮坤專注地盯著電視的時候,魯小彬神色緊張,不時去陽台張望一下。 楊帆覺得魯小彬的走動影響了他們觀看,讓他坐下,別浮躁。 魯小彬說這是在給他們放哨,現在有很多抓看黃色錄像的警車,在各個地方轉悠,車身安裝了天線,車裡有無線接收設備,誰家看了,他們能收到,並迅速查出門牌號。魯小彬出去張望,就是怕這種車停在自己家樓下。 馮坤當即表示,以後考警校,也從事這種工作,抓人之前先在車裡看會兒,覺得沒意思了再上去。 一盤六十分鐘的松下錄像帶放完了,受到楊帆和馮坤的一致好評:牛掰。 楊帆問魯小彬帶子從哪搞來的,魯小彬說他爸去廣州開會學習,回來後箱子裡就多了這個。

桌上的水杯空了,楊帆和馮坤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喝的。 魯小彬說,我是過來人,知道那種感受,還喝嗎。 楊帆說不喝了,彎腰站起身。 魯小彬笑著說,我第一次看完也這樣。然後把錄像倒到放映時的位置,放回箱子裡。 楊帆和馮坤離開魯小彬的家,下了樓,沒走多遠,看見前面停著一輛都是天線的汽車,倆人不約而同繞道而行。 走開很遠後,楊帆說,其實剛才直行也沒什麼,那車檢測不到咱倆剛才乾了什麼。 馮坤說,不是什麼好事兒,還是謹慎點兒好。 魯小彬那有好東西的消息迅速在男生中蔓延開。很多人提出要去魯小彬家作客,魯小彬說我熱烈歡迎,但我家地方不大,一次只能去三個人,再說了,人多也影響觀影效果。於是每天放學後,總能看到兩三個男生跟在魯小彬身後,像去完成一件神聖的事情一樣,意氣風發地走在路上。

很多看過一次的男生覺得不夠過癮,強烈要求第二次作客。魯小彬覺得有必要立即將此事停止下來,否則全校男生都要去他家作客了,已經有一些其它年級的學生要結識魯小彬了,便向全班男生宣布:真把我家當成錄像廳了,從今天起,去我家討論學習可以,看書可以,看電視可以,想看別的,恕不奉陪。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終於有一天,一個男生跑到魯小彬面前,要放學請他吃羊肉串。 魯小彬說,有事兒說事兒,不用這樣。 男生說,我想管你借樣東西。 魯小彬說,我知道你要藉什麼,不就是錄像帶嗎。 男生說,還有錄像機。 魯小彬說,你家不是有錄像機嗎。 男生說,我想把你的錄像帶再錄一盤,一台放,一台錄。 魯小彬說,你不是要製黃販黃吧。

男生說,我也不敢,就是自己觀摩。 魯小彬考慮了一下,覺得同學這麼誠懇,不借太沒人性,便同意了。不久後,來找魯小彬借錄像機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有一個家裡沒有錄像機的男生也來借。魯小彬說,借了你也錄不了,瞎起什麼哄啊。男生說,我已經借了一台了。魯小彬說,錄了你也看不了。男生說,我可以去有錄像機的人家看,他出機器,我出帶子,資源互補。魯小彬聽完說,既然你們都共產主義,我也不能資本主義了,中午放學跟我回家吧。 在魯小彬的帶領下,班裡男生在那方面基本掃了盲。半年後,重選班委,男生一致同意選魯小彬當生活委員,對他在生活的某一方面上為大家提供了無私的幫助予以肯定。 經過長時間思考,楊帆終於決定將心裡的蠢蠢欲動轉化為實際行動。有種感覺在他心裡憋悶了很久,不吐不快。這種感覺讓楊帆睡不著覺,吃不下飯,上課心不在焉,連魯小彬搞到新片子請他去看他都沒了興趣。

陳燕佔據了楊帆的思想和心靈。楊帆只要一閉眼,陳燕的形象便晃蕩在眼前,睜開眼,陳燕就沒了,楊帆會急於尋找到陳燕的身影來填充自己的雙眼。 楊帆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陳燕。自己這樣,陳燕是肇事者。 學校不是說這種話的地方,耳目太多,只能在校外,但要找准時機,不宜說得生硬、唐突。 楊帆上學的路上會路過陳燕家,他決定做出偶遇陳燕的樣子,伺機告白。 楊帆比往常出家門早了一點兒,每走一步都感覺腳步沉重,他清醒地意識到此行的重要性,每邁一步,就向幸福湊近了一步。 快到陳燕家了,楊帆放慢了腳步,希望陳燕這個時候正好從院裡出來,叫住她,兩人並肩而行,說說笑笑,然後很自然地告訴陳燕:我喜歡你,咱倆好吧。

可是好上以後楊帆並不知道該干什麼,他只是本能地認為兩個人應該在一起,這樣感覺才對。十幾年後,楊帆知道和諧社會這個詞的時候,覺得就是當時要迫不及待和陳燕在一起所達到的那種感覺。 離陳燕家越來越近了,果然從院裡出來了一個人,楊帆認出來了,是陳燕她媽,趕緊低下頭,裝作沒看見。陳燕媽也沒往楊帆這邊看,騎上車就走了。 走到院門口,楊帆向裡面張望了一下,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嚇一跳,回頭一看,是馮坤。 馮坤跑上來,問楊帆物理作業寫了嗎。楊帆覺得不能和馮坤一起去學校,否則計劃就泡湯了,於是裝作恍然大悟:哎呀,作業本落家了,你先走吧,我回去拿。 楊帆扭頭就往回走,成功甩掉馮坤。就在他正得意的時候,發現楊樹林正在前方騎著自行車向自己駛來,楊帆覺得自己已經被看到,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

楊樹林停下車:你怎麼又回來了。 楊帆故作慌張:作業落家了。說完朝家跑去。 楊樹林沖楊帆喊道:用我騎車帶你回去取不。 楊帆頭也不回地喊道:走你的吧。然後估計楊樹林差不多走遠了,便停下來,回頭沒看見楊樹林,又往學校方向走。 快到陳燕家門口的時候,楊帆又換成徘徊的步調。可是久久不見陳燕出來。不該見的人都見到了,該見到的人卻見不到,楊帆心想:愛情的路怎麼這麼難走。 眼看上課就遲到,陳燕還沒出現。楊帆想是不是陳燕病了,如果這時候他出現在她的病床前,給她削一個蘋果,她會被感動的,說不定就把她拿下了。但是楊帆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他突然想起,今天是陳燕他們組做值日,陳燕肯定是在楊帆到來前就走了。

想到這裡,楊帆趕緊向學校跑去,他的物理作業還沒寫,昨天一直想著陳燕,寫不下去。 進了教室,楊帆第一眼就朝陳燕瞥去,當看見她坐在座位上的時候,楊帆放心了,向別人借了物理作業。 第二天,楊帆早早起床,睡眼惺忪地出了門。楊樹林覺得奇怪,以為楊帆在夢遊,夢遊的時候不能被打擾,否則會落下病,所以楊樹林沒管他,但是楊帆說了一句爸爸再見,又讓楊樹林覺得這孩子挺清醒的,既然不糊塗,為什麼不吃飯就走了呢。 出門前楊帆想小便,又怕圖一時之快錯過陳燕而耽誤終身大事,便收緊閥門,推門而出。當時楊帆想的是,早飯誠可貴,小便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 楊帆走上街道的時候,天大亮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一點點躁動。 楊帆在心裡把昨天晚上準備好的話又練習了一遍,當確信自己已經能流利背誦了的時候,便加快了向陳燕家前進的步伐。楊帆感覺有一群螞蟻正在自己心窩裡爬,癢癢的。 快到陳燕家門口的時候,楊帆看見陳燕媽端著一鍋豆漿和幾根油條進了院。楊帆來到陳燕家斜對面的樹後,觀察著院裡的一舉一動。 身後的院里傳出煎雞蛋的味道,平時楊帆覺得這種味道沁人心脾,現在卻認為這種世俗的味道破壞了即將開始的神聖的事情,於是他換了個地方。 一個清潔工正在打掃街道,當掃到楊帆腳下的時候,楊帆正翹首以待,巋然不動。 清潔工問楊帆:等人啊。 楊帆這才發現身旁站著人,他點點頭。 清潔工說,抬下腳,我把樹葉掃了。 楊帆抬了腳。清潔工掃起樹葉,說,女生吧。 楊帆不解:什麼女生。 清潔工說,你等的。 楊帆更不解:您怎麼知道。 清潔工說,我也是從你這麼大過來的。 楊帆很沒面子。 清潔工說,貴在堅持,回見。說完背著簸箕走了。 楊帆看了一下表,七點零五了,還不見陳燕出來。再過一會楊樹林就要騎著自行車從這條街道經過了,楊帆拐了一個彎,去了另一條楊樹林不會經過卻是陳燕上學必經之地的胡同。 楊帆站在電線桿下,看著上面貼的治療各種房事疾病的祖傳秘方,等待陳燕的出現。 當楊帆對各種疾病已經瞭如指掌的時候,陳燕仍沒有露面。楊帆探出頭,向陳燕家的胡同張望了一下,空無一人。這時尿欲湧上心頭,楊帆決定滿足這種慾望,已經壓抑很久了,時間太長對身體不好。楊帆四處看了看,條件允許。他用電線桿做掩護,掏出東西,準備澆灌。 卻因為緊張,堵住了。 楊帆保持著現有的姿勢,調節自己的情緒,深呼吸,放鬆,三十秒後終於貫通了。完事兒後,楊帆打了一個哆嗦,正抖落呢,瞥見胡同口閃出一個人影,扭頭一瞧,正是陳燕,來不及考慮是否抖落乾淨,趕緊收好,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楊帆想起小學時候老師曾讓他用“尷尬”造句,用在這裡再合適不過,可是當初沒有這種體驗。現在楊帆終於理解老師說的生活對於寫作的重要性了。 陳燕喊住楊帆,問道:怎麼看我來了你就走了。 楊帆說,我剛才回頭看見一個人長得像你,沒想到還真是你。 陳燕說,你剛才幹嘛呢。 楊帆說,沒幹嘛,走路呢。 陳燕說,不對,你剛才對著牆幹什麼來著。說著就往牆根兒看。 楊帆趕緊拉著陳燕往學校方向走。 陳燕說,你拽我幹嘛。 楊帆說,快上學去吧,都要遲到了。說完臉就紅了,不知道陳燕看沒看見牆根兒的濕印兒。 楊帆和陳燕並肩走著,神情有點恍惚,腦子裡一片空白,準備好的話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只有兩條腿機械地擺動。 陳燕看出楊帆的異樣,問道:你今天怎麼了。 楊帆說,沒怎麼,我挺好的。然後咧嘴衝陳燕笑了笑。 陳燕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楊帆覺得機會來了,如果陳燕追問,他就可以藉機開口了,於是點點頭。 陳燕說,是不是你爸和沈老師的事兒。 楊帆搖搖頭。 陳燕說,又沒寫作業吧。 楊帆點點頭。確實沒寫作業。昨天晚上又準備了一宿今天如何表白,第一句話說什麼,然後根據陳燕可能出現的幾種反應,第二句話再說什麼,一套話設計得天衣無縫,可是陳燕在那個時候突然出現讓楊帆措手不及,全亂了。 陳燕從書包裡拿出作業:到了學校趕緊抄。 楊帆卻沒有接。 陳燕說,你到底怎麼了。 楊帆想說我喜歡你,但覺得此時情緒尚未飽滿,話說出來沒有力度,需要再積澱一下,於是心事重重地說,唉,一言難盡。 有了這句話鋪墊,再直抒胸臆就能產生應有的效果,如果陳燕再問下去的話,楊帆就徹底坦白了。 但是陳燕沒有問。她以為楊帆是生理上的問題,因為她每月也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 楊帆等著陳燕繼續發問,陳燕卻沉默了。楊帆不免有些失望,剛剛積蓄飽滿的情緒蕩然無存。 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眼看就到學校了,楊帆說,你先進去吧,我去買點兒包子吃。 楊帆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以前洗臉還得楊樹林逼,現在很自覺,早晚各一次,有時候中午還要洗洗,怕油脂堆積,長青春痘。 原來楊帆留的是寸頭,楊樹林一個月給他剃一次,現在楊帆不用楊樹林剃了,留起分頭,剪的話也去廣東人開的髮廊,讓人家給他按照郭富城的頭型理。 班裡突然之間冒出許多個中分,上課的時候總會有腦袋甩來甩去。沈老師找楊帆談了一次話,說原來留寸頭挺好看的,希望他改回來。楊帆說寸頭太土了。沈老師說張學友也是寸頭。楊帆說所以張學友是實力派,郭富城是偶像派。沈老師說難道做實力派不好嗎。楊帆說四十歲以後再做實力派,趁年輕先做偶像派。 服飾上楊帆也追趕潮流,穿黑色三接頭皮鞋,白襪子,黑色老闆褲,壓了花紋的皮帶,皮帶扣是不銹鋼的,白襯衫揶在褲子裡,起風的時候扽出來,迎風招展。 當男人開始打扮的時候,說明他想引得異性的關注。楊帆這麼做,是為了討陳燕歡心。 上學路上告白未遂後,楊帆調整了戰術,變說為寫,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再精加工,寫在有花紋水印還帶香味的紙上,上面有若干處塗改液的痕跡,一共寫了三頁,創造了有生以來寫文章的最長紀錄。 楊帆約陳燕放學一起走,說數學課講的二元二次方程組沒聽懂,想讓陳燕去他家輔導一下,陳燕答應了。 放學的時候天上開始掉點兒,兩人都沒帶傘,楊帆說反正也不遠,不用等雨停了。行至途中,雨突然大起來,兩人在雨中跑了一段才找到避雨的地方,這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陳燕穿的是一件白色T卹,浸了水變成塑料布的顏色,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陳燕從楊帆的目光中發現了不妥,急忙轉過身,揪起衣服,讓曲線變成直線。楊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眼睛看著天上,心裡想著身後。 陣雨,說停就停。兩人繼續趕路,楊帆看著身邊的陳燕,聞著雨後的空氣,覺得很清新。路過陳燕家,陳燕要進去換件衣服。 陳燕在里屋換,楊帆在外屋等,想扒門縫看一眼的罪惡念頭在楊帆心裡油然而生,為此,心臟怦怦亂跳。楊帆立即遏制住這種想法,心想:不急,水到渠成。 陳燕換好衣服,叫楊帆進去。楊帆又確認了一下:我進去了啊。陳燕說進來吧。楊帆看到陳燕換下來的衣服,胸罩扔在T恤上面,目光不敢停留過長。 陳燕說,別去你家了,就在我家吧,我媽還有一個多小時才下班呢。 楊帆同意。兩人在桌前就坐,陳燕拿出筆記本,開始授課,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自然親切。楊帆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心裡想著什麼時候把東西交給陳燕。 老師四十五分鐘講的內容陳燕二十分鐘講完,問楊帆明白了嗎,楊帆說似懂非懂,一起把數學作業寫了吧,在實踐中摸索真理。信夾在作業本里,可以藉機交給陳燕。楊帆翻了半天書包,沒找著作業本,估計拉家了,說還是去我家寫吧。 雨又下起來了,兩人打了一把花傘,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 進了門, 楊帆脫掉濕背心,因為陳燕在,又套上一件幹的。兩人把書本舖在桌上,開始寫了。楊帆小心翼翼地打開作業本,可是裡面沒有信,感覺很奇怪,昨天晚上明明夾在作業本里了。 楊帆又把作業本翻了一遍,還是沒有,頓時慌了。陳燕問怎麼了,楊帆想,要不然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是死是活命中註定,可是陳燕正專注地寫著作業,楊帆難以啟齒。雨停了,夕陽露出來,照在陳燕低下的頭上,脖頸上的絨毛被鑲上一層金邊,像秋陽下的麥田,楊帆想吹口氣,看看它們隨風擺動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擾正沉浸在數學世界裡的陳燕,越看她越覺得自己齷齪,但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催促著那些話往外冒,已經卡到嗓子眼兒了,呼之欲出。 就在這個時候,楊帆的肚子叫了一聲。聲音挺大,拉得還挺長,陳燕顯然是聽到了,要不也不會目光突然從作業本移到楊帆身上。這聲叫喚出現的太不是時候了,那些都進入了口腔的話,又生生被楊帆咽了回去。楊帆後悔中午沒有多吃點兒,哪怕多吃一個包子,這會兒也不會餓,肚子也不會發出令人沮喪的一聲,好不容易攢的那點兒衝動和勇氣,都被這一聲嚇跑了。 此後的時間裡,直到楊樹林回來,楊帆也沒找到表真心的機會。陳燕看到楊樹林回來了,叫了聲叔叔好,繼續心無旁騖地寫作業。楊樹林端著茶杯在他倆面前晃來晃去,不停地問學校裡的事情。楊帆很不自在,說,你趕緊做飯去吧。楊樹林留陳燕一起吃,陳燕說不了,楊樹林未經陳燕同意,擅自作主:咱們吃餃子,我買餡兒去。陳燕說叔叔不用了,我這就回家了,我媽等著我呢。楊樹林說,那好吧,有空來玩。陳燕收拾好書包,說了聲叔叔再見,由楊帆送出門。 送完陳燕回來後,楊帆一進門,發現楊樹林正襟危坐,注視著他。 楊帆沒理,徑直往里屋走。 楊樹林說,你過來一下。 楊帆走到楊樹林面前:幹嘛。 楊樹林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這。 楊帆不情願地坐下。 楊樹林喝了一口水,嚴肅地說,你知道咱們國家的基本國策嗎。 楊帆說,我不關心政治。 楊樹林說,那好,我告訴你,就是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 楊帆說,政治課上老師好像講過。 楊樹林說,你知道咱們國家為什麼定這個基本國策嗎。 楊帆說,這和我沒關係。 楊樹林說,這是考慮到國情,抓主要矛盾。 楊帆說,你想說什麼啊,沒事兒我寫作業去了。 楊樹林說,你知道“追悔莫及”什麼意思嗎。 楊帆說以為楊樹林不懂,自鳴得意地給他解釋了一遍:就是乾了不該干的事兒,等後悔了就來不及了。 楊樹林說,你是不是對陳燕有意思,你可還是學生,主要任務是學習,現在談這種事情早了點兒,要不然追悔莫及。 楊帆心想,原來他在這等著我呢,說,你知道“老奸巨猾”什麼意思嗎? 楊樹林說,不就是姜是老的辣的意思嗎,我認為這是在誇人。我可告訴你,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楊帆想,反正你只是看到我和陳燕一起寫作業了,我心裡怎麼想的你也不知道,便說,你們大人思想最複雜了,看見小孩一起寫個作業就往壞處想,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這樣不好。 楊樹林看著楊帆,見他表現出一副天真無邪狀,覺得很傷心:楊帆學會撒謊了。 楊帆看楊樹林沒反應,以為他無計可施,便起身說,我寫作業去了。都要走到里屋了,楊樹林突然蹦出一句:我可證據確鑿。 楊帆一回頭,楊樹林從兜里掏出一封信,正是楊帆寫給陳燕的。 原來,楊帆頭天晚上寫完信後,夾到作業本里,已經想好了第二天和陳燕一起寫作業的時候給她,可是卻夾到第二天要交的那個作業本里,所以剛才楊帆沒有從另一個作業本里找到信。數學老師在批改楊帆作業時,發現夾了一張紙,還挺香,就打開看了看,看到了楊帆的內心世界,出於對教育事業負責的態度,又把楊帆的內心世界展現給班主任沈老師看。沈老師看完,覺得有必要告訴楊樹林,於是楊樹林便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內心世界。 楊帆走過去把信撕得粉碎,憋紅了臉。 楊樹林說,你們沈老師給我的。 楊帆把紙片裝進兜里,說,那你還留陳燕吃飯。 楊樹林說,我那是鴻門宴,吃飯的時候把剛才對你說的話再對她說一遍。 楊帆說,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虧你想得出來。 楊樹林說,我這是為你們好。 楊帆說,那你還讓人家下回來玩,虛情假意。 楊樹林說,我那是客氣客氣,畢竟是你的同學。 可是楊帆覺得楊樹林一點都不客氣,寫給喜歡的姑娘的熱情洋溢的信被自己的父親冰冷地掏出來呈現在自己面前,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莫過於此。 楊帆進了屋,關上門,衝著門外小聲說了句:走著瞧。 一種時候楊帆越來越怕遇到了——父子二人在澡堂子坦誠相見。楊帆最近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局部地區開始朝成人方向發展了。這種變化令楊帆有些驚慌,很怕被楊樹林發現,好像自己犯了錯誤。 在多次以作業多、難受、第二天考試等為藉口避開和楊樹林同浴後,楊帆終於一次無計可施,不得不和楊樹林同行。 楊樹林三下兩下脫光了自己,跟楊帆說了一聲:快點兒,便先進去了。楊帆故意延長了脫衣服的時間,當覺得再不進去楊樹林就洗完了的時候,才硬著頭皮,窩著腰進去。 楊樹林說,你怎麼才來。 楊帆站到龍頭下,擰開水,轉過身說,碰到一同學,聊了會兒天。 楊樹林把毛巾扔給楊帆:給我搓搓。 楊帆轉過身,一片白花花的後背呈現在眼前,楊樹林扶著水管,準備就緒。 楊帆用毛巾包住手,在楊樹林後背耕耘起來。一根根黑灰色的條狀物層出不窮,毛巾所到之處,一片通紅。楊樹林很享受地說,再使點兒勁。 楊帆的工作區域上至肩膀,下至臀部,左至左肋,右至右肋。隔著毛巾,還是能感覺到楊樹林身體的堅硬。 楊帆覺得該搓的都搓出來了,再搓就是毛巾和肉體的摩擦了,便把毛巾遞給楊樹林說,行了。 楊樹林沖掉後背上的碩果,投著毛巾說,過來,你也搓搓。 楊帆背對著楊樹林說,不用,我夠得著。 這時楊樹林說了楊帆最怕聽到的但是每次洗澡時楊樹林都要對他說的話:把小雞洗洗。 每到這個時候楊帆都想:我都多大了,這個你還管,是不是我結了婚你還要告訴我進了洞房後乾什麼啊。 楊帆並不知道這句話實施起來的準確內容,象徵性地衝了幾下。楊樹林一直看著,覺得楊帆太馬虎了,說,好好洗,別湊合。 楊帆又衝了衝,楊樹林還覺得不夠:翻開洗洗。 楊帆不太明白翻什麼,楊樹林做了示範,這個動作讓楊帆很難為情。楊帆試著翻了翻,但是翻不上來,疼。 楊樹林不無擔憂地說,你是不是過長啊。 楊帆說,什麼過長。 楊樹林說,再等等,沒準還沒到時候。 楊帆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別人的,發現了異同,沒好意思再往下問,將疑問帶到了學校,問魯小彬,過長是什麼意思。 魯小彬得知“過長”發生的語境後,說,應該是包皮過長。 楊帆說,過長了又能怎樣。 魯小彬說,現在不能怎麼樣,以後結了婚就麻煩了。 楊帆似乎明白了什麼,心頭掠過一絲憂愁,說,那怎麼辦。 魯小彬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去醫院拉了就行了。 幾個月後,楊帆發現自己仍無變化,而身邊同學都日新月異,恐懼戰勝了羞澀,他來到楊樹林面前:要不咱們去醫院吧。 楊樹林問:哪不舒服。 楊帆低下頭說:上回洗澡的時候你說的那個問題,過長。 楊樹林想起是有這麼回事兒,說,再讓我看看。 楊帆說,別看了,還那樣。 楊樹林帶著楊帆去了人民醫院。大夫看完,說確實得做手術。楊帆在大夫和楊樹林的幫助下,消除了對手術的恐懼,躺在手術台上。 術後,楊帆帶著假條來到學校,體育課前交給老師,然后冠冕堂皇地和幾個同樣不上體育課的女生坐在籃球架下,看同學們在操場跑圈兒。 有人羨慕楊帆:我怎麼沒過長,要不然也能和女生一樣,不用跑圈兒了。 魯小彬說,與其羨慕楊帆,不如做個女人,男人一輩子只能休息這一次,女人一個月就能一次。 圈跑完了,體育老師讓男生抬來鞍馬,開始練習跳山羊。女生跑完圈熱了,便脫掉外衣,露出或挺拔或還行或較平的胸脯。楊帆看了,心想:怪不得老跑圈兒,體育老師就是流氓,他們的世界觀就是,汗出的多,衣服穿的就少。 女生們開始跳山羊,體育老師站在鞍馬旁,伸出一雙大手,迎接著跑過來的女生。女生摔了屁蹲兒,體育老師會一手按住胸部,一手托起屁股將她們扶起,若女生騎在鞍馬上,他則會攬住她們的腰,把人家從上面抱下來。楊帆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想,怪不得他媳婦和他離婚,原來體育老師也是一個危險行業。 沒過幾天,楊樹林又被叫到學校,楊帆犯事兒了,他夥同魯小彬馮坤等人,將一件校服,當成國旗,在校園裡冉冉升起。 楊帆一直覺得升國旗是件特神聖的事情,每個星期一早晨,他都特羨慕國旗班的學生:穿著校服,黑皮鞋,踢著正步,帶著白手套,四個人揪著國旗的一角,在全校師生的注視下,緩緩(不緩緩就沒範兒了)向旗桿走去,當《義勇軍進行曲》奏響時,護旗的人扽著國旗,胳膊向空中一甩,然後定住一會兒,國旗在空中飄舞,半天才把胳膊收回,換成敬隊禮的姿勢。太灑了。 終於有一天,風大,國旗被收起來,旗桿空著,楊帆覺得光禿禿的不好看,決定找個什麼東西掛上去。不知道誰把校服落操場了,被楊帆看見。 為了營造莊嚴肅穆的氛圍,楊帆等人分工明確,楊帆升旗,魯小彬護旗,馮坤當錄音機,負責伴奏。 楊帆不知道國旗是如何掛到旗桿的繩子上升上去卻不掉下來,降下來還能摘下來的,他把校服在繩上胡亂係了個疙瘩,然後由魯小彬揪住一條袖子往空中一扔,馮坤及時唱起國歌。校服在三人的注視下,向上升空了。 由於經驗缺乏,國歌唱了三分之二,國旗才升到三分之一的高度。楊帆對馮坤說,你慢點兒。馮坤放慢了一倍的速度,像一台快沒電的錄音機。 在前進前進前進進的歌聲中,校服升到了頂。 丟校服的學生回來找,一個人指著天上問他:是那件嗎。 失主仰頭一看,一件校服正在校園上空飄飄蕩盪,上前索要。 楊帆還沒玩夠,不給,說,憑什麼說這件衣服就是你的,又不是就你一個人有校服,我們都有。 失主說,你們身上都穿著呢,這件就是我的。 說著嗆嗆起來。恰好校長陪同區教育局副局長參觀到此,局長看見兩個學生爭吵,還不時往天上指,便也抬頭瞥了一眼。看完後的第一反應是,天上飛著一隻沙燕兒風箏。然後覺得有些差異,為什麼天上少了一抹紅色,又看了一眼,原來是一件衣服,居然掛在旗桿上。 局長很氣憤地指了指天上,校長應和道:是啊,北京的大氣污染越來越嚴重了。 局長改變了手指的方向,校長順著看過去,發現了情況,驚慌失措。 局長放下胳膊,一甩袖子:成何體統!憤憤而去。 校長對教導主任說:趕緊處理了!然後去追局長。 主任來到楊帆等人面前,仰頭看了看,說,你們知道剛才那人是誰嗎。 楊帆說,校長,眾人皆知。 主任說,我說的是校長追的那人。 楊帆說,是欠校長錢的人吧。 主任說,那可是教育局局長,儘管是副的,這回你們禍可闖大了,跟我來吧。 失主說,能先把我衣服解下來嗎。 學校決定授予楊帆三人記過處分,給丟衣服的人頒發口頭警告處分。失主不服,說憑什麼我是受害人也要挨處分。主任是解釋是,正因為你把衣服落在操場,才為犯罪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機,給你處分是讓你長點兒記性,別丟三落四的。學校對楊帆等人處分的理由是,拖延了學校教學現代化的進程,這次局長來視察本來是想撥給學校一批電教設備,楊帆等人的行為讓局長改變了決定,把電教設備換成政治學習的書籍送到學校。 同時學校對沈老師做出停發一季度獎金的決定,意在告誡那些不是視金錢如糞土還要養家糊口的老師,看好學生,別讓他們折騰。主任很久沒有處理學生的重案要案了,很寂寞,終於有機會了,決定好好行使一次教務主任的職責,把楊帆三人的家長都叫來了。平時淨挨校長說了,這次他要說說別人。 楊樹林跟魯廠長請假,說家裡有事兒,來到學校後,沒想到正撞見魯廠長,也讓魯廠長很尷尬,平時在廠裡他隨便說別人,現在也要被別人說了。 主任為了今天能充分發揮,昨晚精心準備了一番,把校規和近期的報紙研究了一番,老婆幾次催他上床,他都說,沒看我正備課嗎。 見人來齊了,主任清了清嗓子,然後從政治、經濟、教育、從業、家庭等方面入手,開始長篇大論,說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下來,喝了一口茶,說,你們跟不上的話不妨做一下筆記,回家再去消化。 接受完主任的教育,三個家長又去見了沈老師,對於自己沒教育好孩子而致使她被扣獎金表示了歉意,並發誓回去一定讓自己孩子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沈老師說,還都是孩子,回家千萬別下毒手。 翌日,楊帆三人聚在一起,交流挨揍的心得。魯小彬和馮坤完好無損,歡蹦亂跳,唯獨楊帆步履沉重,一步一個腳印。 馮坤說,你爸夠狠的。 魯小彬說,他可就你這一個兒子啊。 楊帆說,你倆夠皮實的。 魯小彬說,我爸沒揍我,就讓我以後老實點兒,少惹事兒。 馮坤說,我爸也沒碰我,他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涉及品質問題,還給我做了炸醬麵。 楊帆說,我爸什麼都沒說,上來就給我一巴掌,然後便開始施虐。 魯小彬說,你反抗啊,引體向上你都能做十個了。 楊帆說,沒用,我一直以為強姦得手和被姦者的配合是分不開的,現在發現,成功與否施暴者一個人就決定了。 魯小彬說,對了,忘了你爸是車工了。 楊帆說,去年他還得了先進工作者。 馮坤說,他是不是在別的什麼方面不順心。 魯小彬說,這你還不明白嗎,他爸那是覺得對不起沈老師。 馮坤說,我爸怎麼沒覺得。 魯小彬說,你爸有你媽,他爸還想和沈老師談戀愛呢。 馮坤說,那我就明白了,重色輕子。 楊帆說,既然他這樣,我只有一個決定,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放了學,楊帆在外面溜達了一圈,直到肚子餓了才回家。 一進門,楊樹林熱情地迎上來,說,怎麼才回來啊。 楊帆沒理他,徑直進了屋。 楊樹林說,餓了吧,我這就做飯去,吃餃子,面我都和好了。 楊帆放下書包,脫了鞋,剛往床上一躺,楊樹林就進來問,你說是吃韭菜豬肉的,還是韭菜雞蛋的。 楊帆裝睡著了。 楊樹林過來,扒拉了一下楊帆,說,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楊帆說,你沒看我正睡覺呢嗎。 楊樹林說,那你睡吧,我替你決定了,吃韭菜豬肉的。說完去了廚房。 楊帆聽到剁餡的聲音,時快時慢,他一再叮囑自己:再香也一個都不能吃。 不一會兒,剁餡的聲音沒了,楊帆餓得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被楊樹林叫醒:起來吧,餃子下鍋了,馬上就熟。 楊帆沒動彈。楊樹林說:有什麼事情吃完再說,昨天我是下手狠了點兒。 楊樹林一主動承認錯誤,更讓楊帆來勁兒了,對楊樹林堅決不予理睬。 楊樹林又說,你都這麼大了,我不應該打你。 楊帆還是不說話。 楊樹林說,可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楊帆覺得這時候應該傷害楊樹林一下,便說,我知道你為什麼。 楊樹林一愣,以為心思被楊帆看穿,心虛地說,為什麼。 楊帆更堅信了自己的想法,對楊樹林表示出極大的藐視,說,你心裡清楚,說出來沒意思。 楊樹林更心虛了,但還是理直氣壯說,我告訴你,我這是為你好。 楊帆沒說什麼,只是冷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楊樹林的所有辯解都化為烏有。 楊樹林有些憤怒:你笑什麼。 楊帆說,我笑我的,你心虛什麼。 這時候餃子開鍋了,湯溢出來,流到煤氣上,發出呲的聲音。 楊樹林轉身去了廚房,用笊籬指了指楊帆,氣得說不出話。 楊樹林端上兩盤餃子,熱氣騰騰,往桌上一扔,又去廚房拿了自己的碗筷和一頭蒜,坐下吧唧吧唧吃起來,故意很香的樣子,還時不時打個嗝,不知道是吃急了,還是做給楊帆看的。 楊帆更加不屑理睬,心說,這點兒追求,吃個餃子就能幸福成這樣。 楊樹林吃完餃子,刷了碗筷,剔了會兒牙,看了會兒電視,洗臉洗腳上床睡覺。桌上還給楊帆留了一盤餃子,用碗扣住。 楊帆寫完作業,覺得楊樹林睡著了,就掀開碗,捏了一個餃子放進嘴裡。正準備捏第二個,突然聽到楊樹林的聲音:熱熱再吃,涼韭菜容易拉肚子。 楊帆依然把第二個餃子放進了嘴裡。楊樹林從床上起來,趿拉著鞋,端著餃子去了廚房:等會兒再吃,我給你熱熱。 楊帆沒攔著,心裡想的是,別以為這樣我就能理你。 吃完餃子,楊帆自己刷了碗筷,便躺下睡了。 從這天起,父子二人基本停止了交流。每天楊樹林起來,做好早飯放在桌上,楊帆起來就吃,吃完就走,也不說爸爸再見了。下午放了學,楊帆回家寫作業,楊樹林買菜做飯,做完端上桌,有時候他先吃,吃完楊帆才上桌,有時候飯菜擺那,讓楊帆先吃,楊帆下了桌他再吃。他也曾在楊帆正吃著的時候坐到桌前拿起碗筷,試圖尋找交流的機會,緩和父子關係,但楊帆會以最快的速度扒拉乾淨碗裡的飯,不給他任何可乘之機。為了避免楊帆吃出盲腸炎,他不再在楊帆吃飯的時候往他身邊湊合,等楊帆吃飽了喝足了,他才開始就餐。有時候楊帆的考試卷子需要家長簽字,楊帆頭天晚上就放在桌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卷子上便有了楊樹林的簽名了。學校開家長會,楊帆也不告訴楊樹林,但楊樹林總能準時參加,因為有沈老師在,楊帆知道他倆老聯繫,也知道沈老師趁他不在的時候來過他們家,還把楊樹林給她買的那條紅圍脖落下了。那天楊帆放學回來,看見沙發上有一條圍脖,正是楊樹林買給沈老師的那條,便藏了起來。當天晚上,楊樹林就翻箱倒櫃,又是抬床板,又是挪沙發,楊帆看了暗自發笑。楊樹林幾次想問楊帆,但不知是覺得主動說話掉價,還是因為是條女士圍脖不便問,最終也沒開口。父子二人的生活像一部沉悶的藝術電影,人物一言不發,沒有表情,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他們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楊帆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的,特別是在幹自己的事兒的時候終於聽不到楊樹林嘮叨,沒人煩自己了。原來楊帆看書的時候,楊樹林總要看看他看的是什麼書,並時常冒出一句不自量力的話:用不用我幫你輔導輔導。這學期楊帆開了生理衛生課,他真怕楊樹林也要給他輔導輔導。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小半年,這個時候楊帆已經上初三了。從春天開始,學校開始不停地考試,各種模擬試卷紛至沓來,除了楊帆所在區的,還有別的區的,第一次模擬考試結束後,又開始第二次模擬,每次考完,判完分,老師就把試捲髮下來,讓拿回去給家長簽字。楊帆覺得這是一個氣楊樹林的好機會,每次考試,都把會做的題故意做錯,成績下來,沈老師和楊樹林都認為楊帆以這個水平考上高中困難重重,便心急火燎,但楊帆心裡有數,加上那些故意丟掉的分數,考個高中還是沒問題的。 每當楊帆拿到試卷,看到自己可憐的分數,便洋洋得意,幻想楊樹林看到這個分數後內心如何痛苦。每當楊帆把試卷放在桌上,當天夜晚便會聽到楊樹林的床上傳來翻來覆去的聲音和一聲聲嘆息,第二天早上,不僅桌上的試卷有了楊樹林的簽名,還多了一個雞蛋。 楊帆還故意把不學習的一面表現給楊樹林看,在電話里大聲和同學談論足球,書桌上擺滿漫畫書,流行歌曲的磁帶隨處可見。楊樹林覺得有必要放下架子和楊帆好好談一次了,他找到楊帆,說明意圖。 楊帆說,沒什麼好談的,我就這樣,有本事你再打我一頓。 楊樹林心想,再打你一次也未嘗不可,但還是忍住了,如果再次出手,楊帆很有可能破罐破摔下去了。楊樹林現在要做的是讓楊帆懸崖勒馬,而不是把他推下去。 楊樹林努力心平氣和地同楊帆好好談談,但楊帆很不配合,楊樹林態度越和藹,他越蹬鼻子上臉。最後楊樹林不說話,楊帆的反作用力也因為作用力的消失而消失了,楊帆卻意猶未盡,為楊樹林沒有多說兩句感到遺憾。 談話不歡而散後,楊樹林沒有再同楊帆交流,這很讓楊帆失望,於是他把分數考得更低。 一次楊帆睡覺前把一份卷子擺在桌子上,先於楊樹林上了床,以為楊樹林看了卷子後,會把他叫起來,兩人再舌戰一番,上次論戰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楊帆很懷念和楊樹林對著幹的場景。 但是楊樹林看完卷子沒說什麼,籤上名字也躺下睡了。楊帆心想,看來這次分數的力度還不夠,下次我交白卷,看他什麼反應。然後睡去。 夜裡楊帆夢遺醒來,迷迷糊糊好像看見楊樹林正趴在桌子上寫東西,沒往心裡去,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早上醒來,楊帆看見桌上擺了早點和簽過字的捲子,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楊帆收,沒貼郵票。楊帆環顧屋裡,楊樹林已經上班去了。 楊帆打開信,只見自己的名字赫然紙上,後面是兩個冒號,然後在下一行寫道。 不得已,只能用這種方法和你交流。以前我說一句,你總有十句等著我,要么我說十句,你一句也不說,我知道你開始青春期的叛逆了,我那時候和你爺爺也這樣。不過這個問題事小,你的考試事大,我不得不和你多說幾句。 馬上就要中考了,這將是你人生道路上的第一關。能否考上理想的學校,說嚴重點,決定了你今後生活幸福與否。如果考上高中,你就有機會上大學,學一門專業,畢業後找一份好工作。如果考上職高或技校,那麼你只能學到一門手藝或簡單的生存技能,三年後就要上班了,那時候你才19歲,當然,之後也會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但肯定不如考上大學那樣光明。如果我說的這些太飄渺,你不能理解和預見,那麼就拿我和魯小彬他爸舉例好了,為什麼他爸能當上廠長,而我就是工人,要被他爸管,不就是因為他爸上過夜大有個大專文憑嘛。所以我希望你將來能接受高等教育,用科學知識武裝自己,成為一個腦力勞動者,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要步我的後塵——我不是說工人不創造價值,只是這種價值沒有技術和管理人員創造的價值更有價值。 要說的話還有很多,不多說了,以後有機會咱倆可以再交流,現在只希望你把學習搞好,下次再給你簽字的時候,可以看到一個高一些的分數。 看完這封信後,如果你還不願意和我說話,就不用說,多看看書比什麼都重要。 距離中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最後送你一句話:人生能有幾回搏! 信的落款只有一個字,爸。 楊帆又把信讀了一遍,心想,你怎麼就知道我會看信呢,我要是不看你能怎麼著。 楊帆收好信,為了不讓楊樹林小瞧自己,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高中拿下。然後吃了口飯,帶著理想,出了家門。 楊帆並沒有因為楊樹林的一封信而讓分數發生質的飛躍,他覺得應該讓楊樹林繼續著急下去,這樣楊樹林才會把他當回事兒。 楊樹林見楊帆看完信並沒有起色,更加著急,覺睡不著,飯吃不下,嘴上急出了泡。他不明白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了,楊帆還吃得香睡得著,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再對楊帆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等他自己覺醒,吃一塹長一智,不摔幾個跟頭,不會好好走路。 每次看到楊帆的試卷,楊樹林都要受一番刺激,他再也受不起這份刺激,於是刻了一個章,放在桌上。楊帆看到卷子上楊樹林的名字由藍色圓珠筆手寫體變成紅色的隸書印章,知道桌上印章的用意,每次拿回捲子,便自己往上蓋。 楊樹林基本放棄楊帆了,知道他不是學習的那塊料。填報誌願的時候,楊帆把志願表放在桌上,楊樹林用鉛筆把職高和技校欄裡的名額都填滿,高中欄空著,此時楊樹林只想如何給楊帆選一個好工種,他知道很多車工退休的時候十個手指頭都不全。 楊帆擦去楊樹林用鉛筆填的學校,又用鋼筆寫了一遍,然後還是把高中欄裡填上學校,一個是分數最低的高中,一個是本校,還有一個區重點。 楊帆的願望一直以來就是上高中,倒不是日後考大學對他多麼重要,也不是他熱愛科學文化知識,只是他覺得既然高中的分數高,肯定高中比技校好,為什麼不上個好的呢。本來他沒打算填報職高和技校,成心氣氣楊樹林,但不敢拿自己的前程輕易開玩笑,他怕萬一發揮失常,得找個學校兜底兒。 沈老師看了楊帆的志願表後,告訴了楊樹林。楊樹林聽完說,這小子,還以為天上會掉下餡餅。 楊樹林開始以異樣的眼光看楊帆,裡麵包含些許嘲諷的意思。楊帆也感覺到楊樹林看自己和往常不一樣了,但並沒有讀出嘲諷的意思,還以為是對自己刮目相看,這讓楊帆更沾沾自喜,進而又讓楊樹林覺得楊帆極其不自量力,少不更事。 中考前夜,楊帆又拿出楊樹林寫給他的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完壓在褥子底下,心想:等著吧你就! 考場上,楊帆像往常一樣,拿過卷子就把會的題故意做錯,當監考老師提示考生認真審題、抓緊答題的時候,楊帆才意識到,現在是中考,便改正過來。每攻克一道題,就好像又反擊了楊樹林一句,別人考試的時候都冥思苦想,而楊帆卻充滿了快感。 考完回到家,楊樹林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楊帆考得怎麼樣。楊帆以一種很悲觀但不當回事兒的語氣說,就那麼回事兒吧。楊樹林聽了,覺得再過兩個月楊帆就要去技校上學然後準備做一名工人了。 出分那天,楊樹林一早就打電話給沈老師,問楊帆的分能考上哪所技校。沈老師說楊帆沒考上技校。 楊樹林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怎麼辦,讓他復讀一年吧。 沈老師說,我看沒必要。 楊樹林說,總不能還不到十六歲就上班吧,再讓他試一年吧。 沈老師說,算了吧。 楊樹林說,為什麼。 沈老師說,這回天上真的掉餡餅了,楊帆考上高中了,他的分夠上本校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