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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醜女

女生賈梅 秦文君 3898 2018-03-13
我時常想,我們的老祖宗中國猿人一定很為今天人類而自豪,假如他們活到今天的話。即使不提過去那種在樹上攀來攀去的歷史,就是光談外表,那猿人也有點太像猴子了些,所以沒有一個女孩願意自己出現“返祖現象”的,除非不得已。 摘自賈梅日記 班里關於簡亞平有許多說法,說返祖也好,說像猴子也好,反正集中了一點:醜。她瘦瘦小小的一個,走路像腳底安了一個彈簧,一蹦一蹦的,有點精力過剩;她的臉窄窄的,眉骨突出,兩額有點陷進去,還長了個V形發尖,而眼睛卻大得出奇,亮亮的,目光咄咄逼人,而且她快人快語,常惹些事端,所以成了班中的特色人物。 簡亞平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不光是醜,而是無禮。她常常喜歡用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人,有一次,賈梅買了種香水紙巾揣在口袋裡,讓簡亞平聞到,當眾大聲嚷嚷說:“賈梅,你是不是搽了一兩香水?”弄得賈梅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她才放聲大笑,彷彿目的達到,天生喜歡拆台。

還有一次,許多女生圍在一起談自己的媽媽,賈梅剛說起媽到現在還改不了口,總叫她寶寶時,簡亞平霍地站起來,朝賈梅打了個響亮的哈欠,像一隻挑釁的大懶貓。賈梅看見她口腔裡尖尖的牙齒,真覺得這女孩既刻薄又兇惡,無法再同她來往。 進中學的第一個聖誕節,大家都不願它太一般地過去,林曉梅提議女孩們在一起聚一聚,互送小禮品,她話音剛落,就听簡亞平說:“我沒這興致湊這無聊的熱鬧。”弄得大家好不掃興。林曉梅不是個能忍的角色,當場就同簡亞平頂起來,她質問簡亞平:“你太沒教養了,你媽媽沒教過你禮貌?” 那次,簡亞平居然流了會兒淚,沒哭出聲,只從胸腔裡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賈梅覺得林曉梅真像個主持公道的女英雄,真痛快。可是,只過了三天,有一個消息從宇宙那兒傳出;簡亞平沒有媽媽,寄居在姑媽家。不知怎麼,再看到簡亞平,賈梅就有點心裡抽得一痛一痛的;女孩沒有母親,那還了得?

不久,又開始了新學期。 簡亞平過了寒假後有些瘋長,高了許多,衣服顯得緊巴巴的,與林曉梅穿新潮的只卡在腰那兒的甲克不同,她的衣眼小得使人感到拈據,有點像茄子。她的為人也有些改變,很少說話,但益發過分了,開口就兇得像要吞掉整個地球,她不理林曉梅,乜斜著眼看賈梅。偶爾賈梅轉過頭去眼光與她相遇時,她總是急急忙忙地扭過頭去,側身留給賈梅一個高眉骨的執拗的曲線。 開學沒幾天,柳老師要搞一次語文摸底考試。說實話,一個寒假放下來,彷彿智商都低下去一截,讀起課文中的古文,有點隔世的感覺。大家有些人心惶惶,七嘴八舌,都在想對付的辦法。 這消息,很快就準確無誤地被柳老師接收去了,到了摸底考的那節課,她突然宣佈為防止作弊,決定讓同學們臨時互換一下座位,大家只能懶洋洋地說道命。這事也湊巧,賈梅被指定換到簡亞平的座位上來。

發考卷時,賈梅突然發覺有人在她背上戳了一下,回頭一看,後座是宇宙,他用手朝簡亞平點一下說:“她讓你把文具盒傳過去。” 這時柳老師已經目光炯炯地轉過頭來,賈梅慌了手腳,伸手在桌肚裡摸到文具盒,急於脫手,只聽恍一下,文具盒沒拿住,散落在地上。鉛筆、角尺還有記事紙散落一地。賈梅忙蹲下身去撿,無意中瞥見有張紙條寫著:星期六帶牙膏和止痛片去見爸爸。賈梅當時並未在意,紅著臉,讓宇宙把文具盒傳給簡亞平。 交完卷,賈梅坐在那兒用力按太陽穴,沒料到簡亞平走過來,用力敲敲桌面,下逐客令。 賈梅站起來,歉意地說:“噢,剛才把你的文具盒弄翻了,沒缺什麼嗎?” 簡亞平的眼睛鼓出來:“廢話少說,請你別再惹我發火。”

“我不是故意的,你發什麼火!”賈梅說。 “你已經這麼幸運了,熒屏小姐、禮儀女生,為什麼還要來刺探我的秘密?”簡亞平脖子都氣粗了,“你最陰險,像間諜似的,女特工。我恨你。” 總之,那天簡亞平像發瘋一樣,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賈梅簡直蒙了,她第一次知道,世上也有人恨她。但那些話莫名其妙得使她難忘,什麼特工?她有什麼秘密要防人刺探?賈梅想不通,問林曉梅,林曉梅不耐煩地說:“你真像東郭先生,毫無邏輯可言。她都那麼惡狠狠了,你還起勁個什麼?” 可賈梅總想破這個謎,過去,簡亞平對她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毫無糾葛。可那次交戰後,相互敵視起了魔力,彷彿接上了特別的千絲萬縷的緣分,簡亞平的一言一行都會給賈梅留下些什麼。

星期六,簡亞平請了事假,一天沒露面,她的座位空著。賈梅想起那紙條上的字,忽然想到說不定是簡亞平的爸爸住院了,否則,幹嘛要帶牙膏和止痛片。可想想也不通,住院為何要帶止痛藥,藥庫裡這種大路貨的藥永遠是有積壓的。她悄悄地向宇宙打聽,宇宙聳聳肩,說:“有些事當事人不願對外披露,我怎麼能說呢!” 他的口氣像個律師,不過,賈梅很欣賞他的風度,長舌的男生太可怕了,為了這,她情願他守口如瓶。 星期一,公佈了摸底考成績,簡亞平的成績一落千丈,成了班內最低分。柳老師在課堂上怒不可遏。彷彿是她本人受到了辜負。特別是,簡亞平過去只是中下水平,這下居然連試卷上的短文都沒寫,只用筆尖點了一下。 “你自己願意自暴自棄,願意做差生,別人有什麼辦法?”柳老師再三說。

簡亞平臉無表情,頭微微前傾,一動也不動,頗像個中國猿人的塑像。 下課後,大家都忙自己的,宇宙跟簡亞平在交談,他們是鄰居,很接近的。他們的談話只有賈梅在留意聽。 宇宙小聲說:“可以虛構的嘛,你為什麼不寫?” “沒有理由,反正我不寫。”簡亞平堅持說,“我無所謂,反正我被人歧視慣了。” 那篇短文的題目是《我的父親》。憑著敏感,賈梅已經知道簡亞平的爸爸有點特殊。中午放學,她在報廊前遇到宇宙,單刀直入地說:“我知道,簡亞平為她爸爸的事煩惱。” “你也聽說了?其實她爸爸平時很老實的,也只是一念之差,受錢誘惑,就做了階下囚。”宇宙說。 “階下囚?原來她是去探監的!”賈梅吃驚極了。 “你在套我話?大大的狡猾!”宇宙說,“千萬別再告訴別人,她覺得家且不可外揚!”

這下,輪到賈梅長吁短嘆,想到簡亞平沒有媽媽,爸爸又被囚,聽著大家多少帶著炫耀地談父母,肯定心如刀割,心裡不快活才這樣表現古怪。另外,自己無意中看到了她的留條,這其實也深深地傷了她。從此,再見到簡亞平橫眉豎眼,賈梅怎麼也氣不起來,她從心底不想同她計較,就這麼簡單。 很快,就到了賈梅的生日,她給全班的女生髮了請柬,說下第四節課要在教室請大家吃蛋糕,她也塞了一張在簡亞平課桌內。不料,下第三堂課時,簡亞平把請柬還給了賈梅,說:“是你掉了請柬吧?我拾金不昧。” “不,我是特意請你。”賈梅說,一邊把請柬追還她。 “你在憐憫我。”簡亞平說,她接過請柬,掂了掂,“我根本不需要!” 說話間,她手中的請柬飄落在地,她沒去撿,轉身一跳一跳地走了,賈梅也沒撿,很快大家走來走去,在請柬上踩了許多黑腳印,賈梅望著它,感到無可奈何,真是人心難以捉摸。

簡亞平真的沒來吃蛋糕,但從此,她的火氣似乎小了點,沒再動不動就跟人吵。她本來的特點就是兇,現在特點不明顯了,也就不怎麼令人注目了。又過去了一個月,宇宙忽然小聲地對賈梅說:“知道嗎?簡亞平在稱讚你。” “稱讚什麼?”賈梅大吃一驚,心怦怦亂跳。 “她說你看得起她。她知道你沒對任何人說她的家醜。”宇宙說,“她馬上也要過生日了,說要請你吃麥麗素,你收不收?” “還用問嗎?”賈梅說,“她什麼時候過生日?” 宇宙說:“反正就是這兩天。” 隔了一天,簡亞平果真動作敏捷地塞給賈梅一包麥麗素,賈梅要送她一支筆,可她紅了臉,怎麼也不收。並且咬著牙說:“你再堅持,我要罵人了!” 林曉梅在一旁看見了這一幕,說:“賈梅,你真是自討苦吃,幹嘛跟她來往?你看,班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同她打交道。”

賈梅說:“我說不出什麼原因,就覺得越是沒人理的人越需要關注。” “你真有點基督精神,”林曉梅嘲諷地說,“願主與你同在。” 簡亞平冷眼看,似乎猜出了她們談話的內容。放學時,她塞給賈梅一張條子,上面寫著:我坦白,今天並不是我的生日,只是我急於想回報。鋼筆等我真正的生日時再送好嗎? 從此,像增添了一條秘密的暗線,賈梅和簡亞平經常通過傳紙條談心,外人都不知道她們用這樣特殊方式增進友誼,這成了她們共同的秘密。 又過了一段時間,簡亞平真正的生日到了。她想按賈梅過生日的規格,請全體女生放學後留下來吃蛋糕,可她沒寫請柬,說怕大家扔在地上。結果,是賈梅出面邀請大家,她給每個人一句相同的話:今天不到,你會後悔一輩子。

大家給簡亞平的生日禮物,是黑板上留的一黑板話,基本上是每人留一句話,什麼“請用煩惱換回歡樂”,什麼“明年的生日,我還來參加。”林曉梅的贈言是“你的笑使人感到心曠神信”--多少帶點散文味。 簡亞平又是張羅切蛋糕,又是找火柴點蠟燭,不知怎麼,毛手毛腳地把奶油弄到臉上了,她笑笑,說:“怪怪的,為什麼不寫在紙上,讓我永久保存?” 大家說:“怕你一轉身就撕掉,寫在黑板上,你擦掉了,我們再寫。” 簡亞平鼓起眼說:“誰敢這麼說我,我就同她吵,我那麼不可救藥嗎?” 她那忿忿不平的樣子,真兇得要跟人吵架似的,大家全笑了,笑得她火燒火燎地往人手裡塞蛋糕,想翻過這一頁。所以大家都清楚了,她的兇真的有藥可救。而且,她微微笑著時,居然一點不醜,亮亮的眼睛和光光的額頭,倒有點像一個有名的南國歌星,大家都說,看到了奇蹟。 生日會結束後,簡亞平活躍了些,只是她遇到敏感話題時,一開口,總容易說過頭的話,有時平白無故地就把別人頂得透不過氣來,可沒人再遠離她,也許大家都曉得除了兇,她還會美麗地微笑。她也沒再獨來獨往,也沒再從上至下或者用眼角瞧人。她和賈梅偶爾仍互遞紙條。她最近寫給賈梅的條子的內容是:一旦我們不一個班了,你還願意與我來往嗎?另外,我笑起來真的是不醜嗎? 賈梅寫給她的最近的回條是: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願意。另外,你笑起來真的讓人看了快樂,有一篇文章寫得好,說人是唯一會笑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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