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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李振鴻活埋記

中國足球內幕 李承鹏 3553 2018-03-04
他被毒打和活埋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鐵籠子裡的熊咆哮著露出尖牙和血紅舌頭的情景,這裡的球員如果不聽話,時常會被帶到這個熊籠子邊,被喝問,你是想在外邊待著,還是想進去跟它一起玩…… 李振鴻看不到任何東西,呼吸有些困難,能夠吸到鼻子裡的空氣帶著濃重的泥土味,一股腥鹹的液體流進嘴巴,他想抬手去擦,但手根本動彈不得,因為他半截身體被埋在泥土裡。那些人還在不斷鏟著沙土,並威脅著:“你他媽老實點!” 半個小時前,李振鴻被人綁架出來,那些人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他一個趔趄就摔在地上一個坑里,然後就感覺臉上全是撲面而來的沙土,因為懷疑他打假球,這些人就要活埋他,一邊埋還一邊要他承認。李振鴻寧死也不承認自己打過假球,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承認,這條命可能就不保了。四周一片漆黑,手腕一陣麻麻的疼痛提醒他,才想起剛才被帶來的時候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從頭上套下來的麻袋摩擦著傷口,每踉蹌著走一步都很痛。

此時的李振鴻,驚恐遠遠超過疼痛,剛剛經歷生死瞬間的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快逃!只要有機會就堅決逃掉。 李振鴻不是《古惑仔》中的陳浩南或者山雞,也不是《黑社會》中的大D和樂哥,他是中國內地一名普通的職業球員,2007年,他效力於長沙金德俱樂部。就是在這一年夏末秋初的一天,他險些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活埋,遭遇了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只可能在電影中看到的情節。 關於李振鴻被活埋的所有具體細節,都是後來他自己對媒體講述的,很多人無法相信他所描述的一切,紛紛質疑:“這個人腦子出毛病了吧?臆想症?” 無論李振鴻描述的細節是否絕對屬實,在他“被活埋”的時間過了一周後,新加坡非常有影響力的《聯合晚報》就刊登了一篇駭人聽聞的文章,標題是“中超球星抵港爆料逼認收錢打假球禁錮毒打8小時”。第二天《聯合早報》網站引用了這一文章:“中超聯賽球隊長沙金德隊隊長李振鴻近日抵達香港,聲稱上月24日遭數人禁錮於一間禁閉室內,被毒打8小時,逼其承認受賄在一場中超聯賽中打假球,情形猶如嚴刑逼供。”——內心充滿恐懼的李振鴻從長沙逃到了香港避難。

李振鴻,1979年出生,瀋陽人。足協的報名表上登記為1985年出生,這絕不真實,因為李振鴻1990年便進入瀋陽部隊隊,按報名年齡推算,當時他僅有5歲。 1994年上調八一隊。此後輾轉至四川冠城、成都五牛、江蘇舜天和瀋陽金德。 2004年效力江蘇舜天期間,在客場負于青島海利豐的比賽后,他被親手引進他的主教練遲尚斌列入“內鬼”名單,隨即被封殺。 2006年,效力金德期間,在主場0比1負于武漢光谷的比賽中,對方的製胜球正是在他身邊打進的,賽后,金德高層明確指出,李振鴻在“打假球”,開始埋下了雙方後來關係惡化的引子。 2007年8月18日,金德客場0比2負于綠城。在此之前的17輪聯賽中,李振鴻作為球隊隊長和絕對主力上場15次,但之後再無出場記錄。

9月17日,偷偷從香港返回的李振鴻,秘密接受了《足球》的採訪。 20多天前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仍然像噩夢一樣死死地糾纏著他,房間裡稍微發出一點細微的響動,他都會下意識地扭頭張望,像是一隻驚弓之鳥。而復述那段經歷更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說到要緊處,他的臉上會不自禁地出現抽搐的表情。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8月24日晚上,也是在我們隊去青島打客場的前一天晚上,當時是晚上9點多鐘,有人突然給我打來電話叫我出去,對方自稱我們老闆的司機,我沒多想,就出去了。到了宿舍外,幾個人把我帶到了距離宿捨不遠的一間平房內。進了房間他們將門鎖上,然後說我打假球,我當時很詫異,馬上申辯說我沒有打假球,結果幾個人沖我就是一頓毆打,打得我多處受傷,硬是逼我承認打假球了。看我態度很強硬,他們竟然拿出繩子捆住我的雙手,再拿兩條麻袋分別套住我的頭和腳,把我抬到河邊,說是要將我扔到河裡去。我當時懵了,拼命想理清楚頭緒,但腦子很亂,也很害怕,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電影裡的鏡頭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呢?他們當時問我最後還有什麼要說的,我說:“我沒打假球,我問心無愧。”可能是沒達到目的,他們又把我帶回到了平房裡。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被套進了麻袋裡,這一次是把我抬到了一個事先挖好的土坑旁,一把將我扔進土坑里,接著我感到他們正用鐵鍁往坑里填土。雖然當時很害怕,可他們最後問我的時候,我還是堅持表白自己沒有打假球,他們見我還不肯鬆口,將我弄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他們把我送回隊裡,當時已經是5點30分了。球隊馬上要去機場,那一輪中超聯賽長沙金德隊是去青島打客場。球隊臨走前,特意留下一名隊醫陪我去了株洲人民醫院,結果我頭部縫了6針,還拍了CT以檢查腦部是不是受到了挫傷。當時,俱樂部方面表示他們不知道此事,並保證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查清楚。因此我當時也沒有報警。 我當時怕自己再一次遭到毆打,就先敷衍了他們。趁他們不注意,我偷偷打電話報了警。可警察來到門口後給我電話說,他們進不到院子裡。 我本以為俱樂部會幫我把事情搞清楚,但我萬萬沒有想到,9月7日,噩夢又一次降臨,我又被帶到了那個平房裡。和上次一樣,還是要我承認打了假球,並要求我把所謂打假球得到的200萬元交出來。我辯解說,我沒有打假球,也沒有得到過200萬元。他們又說,先交10萬元,剩下的錢以後慢慢還。我當時怕自己再一次遭到毆打,就先敷衍了他們。趁他們不注意,我偷偷打電話報了警。可警察來到門口後給我電話說是進不到院子裡。我一聽急了,我說你們必須進來把我接出去,否則我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警察接我出來時,還有幾個人一直跟著來到了派出所。警方表示會調查此事,但我覺得,我的生命安全已經難有保障了,當時就想到,只有離開內地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最後在警方保護下我到了長沙,從長沙出來後,我又去了香港。我去香港也有另外一個考慮,就是也想通過他們的媒體把這件事給曝光。當時,香港記者在採訪我的過程中曾給俱樂部領導打電話問我在哪,對方的回答是:“李振鴻在北京治病。”聽見這樣的回答,香港記者都有些啼笑皆非。香港記者還給株洲警方打了電話,對方的回答是由於我缺少法醫鑑定,所以當時警方只能保證我的人身安全,其他事情一時不好處理。確實,我所說的一切,自己當時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現在,隊醫也不敢站出來為我說話,他只是承認帶我去了醫院,但拒絕介紹有關病情。金德隊的隊友也不敢站出來為我說話,這些我都能理解,誰都不想給自己惹來麻煩。現在我只能說,我以全家人的性命來保證我說的都是真話。

李振鴻斷斷續續的回憶中的確存在著一些不合理之處,比如,為什麼那些人毒打並活埋他,還要將他送回俱樂部?為什麼李振鴻已經感到實施活埋他的人就來自金德俱樂部,還要在隊中逗留至第二次遭毒打?為什麼第二次被“綁架”,李振鴻能有打電話報警的機會? 不過,這件聳人聽聞的“兇殺案”中竟有黑色幽默的成分:全國各地報紙瘋狂轉載這條新聞的同時,金德俱樂部,傳說中施暴的一方,其實也一直在四處奔波,四處闢謠,一向溫和敦厚的時任金德俱樂部總經理的金焱氣得聲音顫抖:“誰說俱樂部活埋他了?簡直是妖言惑眾!” 最終李振鴻的事情沒有下文,他本人在那個賽季結束後被掛了個高價出售,因為沒人摘牌而退役。不過,在2009年聯賽金德隊與陝西隊的比賽中場休息時,金德一位高層人士嚴厲地警告球員:“你們不要亂來,當初李振鴻就是我找人做的。”他並不認為這句話會給他帶來什麼麻煩,反而更願意讓球員們明白,他們做得了李振鴻,也就做得了任何想搞事的人。

但是,在某些深知內情的球員看來,這句話也許另有深意。一個月前金德總經理何兵被抓捕,使謎底進一步揭開。俱樂部高層曾經在隊內會議上明確表示過,禁止球員打假球,“每一個球員都是球隊的一分子,應該與俱樂部保持高度的一致”。事實上,早就有人指出,當初遭到毒打的並不是只有李振鴻一個人,只不過是別人低了頭,並且交了“認罪金”,才被放過,而李振鴻卻選擇了最為激烈的出逃方式。在他之後,另一名球員於博,也以深圳的女友重病為藉口突然消失,連個人物品都沒有打包帶走。幾天之後,金德俱樂部高層收到他的短信:“不要找我,我再也不會回來踢球了。” 遠走長沙的金德,早已不是當年花錢過關的瀋陽隊,球員賣的是自己上場對比賽能夠產生的影響,而俱樂部,賣的卻是整支球隊對比賽結果的把握。李振鴻事件背後,其實隱藏的是掌握規則的人與破壞規則的人之間的鬥爭,是大莊家與小散戶之間的鬥爭。控制者與反控制者之間的“江湖仇殺”,才應該是剝開道德外衣後的歷史真相。

據說,在金德俱樂部所在的株洲金德工業園內有專人飼養著黑色兇猛的狗熊。李振鴻曾告訴一個記者,他被毒打和活埋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鐵籠子裡的熊咆哮著露出尖牙和血紅舌頭的情景,這裡的球員如果不聽話,時常會被帶到這個熊籠子邊,被喝問,你是想在外邊待著,還是想進去跟它一起玩…… 那時候,人看著熊,熊看著人,彼此分不清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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