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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 真相

微雪 饶雪漫 7869 2018-03-13
這一年的秋天,像是被打了過多麻藥的癌症病人,遲遲不肯醒來。等到醒來,卻已經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幾乎很快地逃離了人間。樹葉好像一夜之間全部掉光,一切植物迅速脫水衰老化作灰燼。冬季隨著一場寒氣逼人的大霧襲擊了整座城市。 出國的日子已經迫在眉睫,迫到家中唯一的“密室”的門也被打開,米諾凡找了清潔公司的人,將之打掃得乾乾淨淨,將那些老古董一般的陳設統統打包,能寄到加拿大的,已經先行寄過去了。 我和路理,只是周末見面。追回學分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我知道他已經在籌備一個短劇的拍攝,準備參加大學生DV電影節。為此,他還特別找左左諮詢音樂的事情況。我沒有問這個短劇到底有沒有陳果參與,我決定做個聰明的姑娘,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的學習也很忙,除了複習高三的功課,還是要對付雅思。每天早上九點就開始上課,閱讀聽力寫作連番上陣。坐得久了就覺得枯燥了,不過老師都很有趣。有一個教寫作的東北老師,一口東北話從頭貧到尾,逗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有時候上著課突然走神了,我就掏出手機偷偷給路理髮信息。老師上課說的好笑的英文笑話我會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給他,偶爾也抱怨哪個閱讀老師的閱讀課聽了直讓人打瞌睡。他回條信息說,鋼琴係不練琴還得上這麼多英文課。嚇得我心頭一跳,趕緊打哈哈塘塞過去,生怕露出一點馬腳。晚上一個人在房間裡做雅思題的時候,強迫自己完成規定量才能給他打電話。每天晚上背完單詞,躺在床上睡覺前,想起這樣的辛苦,竟有些類似當時高三時候靠著想他的毅力苦苦熬過來的那些備考的心情。

當然我們也見面,週末,我變成他那間小屋的常客。因為,我是“大學生”。也有好幾次因為想他,我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向他撒謊學校放假或者請病假。他會很生氣:“以後千萬不可以。知道嗎?”雖然不可以,但我還會那樣做,他依舊生氣地說:“千萬不可以。”每當這時,我的心裡總是充滿歉疚和說出真相的衝動。後來我終於變乖,只在周末的時候出現,我總是買新鮮的花帶過去,一開始,我不確認他是否喜歡這些女孩子氣的東西。但是,他從來沒有反對過。所以,我樂得讓他的屋子裡充滿花的味道——這是米砂的味道,新鮮的,不一樣的。 我沒有在那裡再發現過充滿煙蒂的煙灰缸,搖頭都沒有。 有一次,我提出教他跳舞。 “我們來跳舞。”我把小奏鳴曲的CD放進他的電腦音響裡,在一個黃昏,充滿期待的向他提議,“讓我教你。我在學校學會了新的舞步。”我拉起他的手,想要和他轉圈,他跟上來一步,一個踉蹌。我嚇得差一點尖叫,他卻得逞地笑著,說:“想要看一個殘疾人最糗的樣子嗎?請他跳一支舞吧。”我反應過來,一把抱住他,心裡悔恨得一塌糊塗。他便用手指繞住我的長發,在指尖繞成幾個圈圈,再慢慢鬆開,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表示原諒。

我們常常做的事,是看完一張碟,或者同一本什麼漫畫書和雜誌,伴隨著這樣的小遊戲:誰先看完一頁,誰就說“好了”,先說“好了”的那個人便可以因此取笑對方的閱讀進度。他最喜歡忽然在身後抱住我,把下巴放在我的頭頂,蹭來蹭去,問我,“下巴梳子”好用不好用。 不得不說,在這個匆匆而過的秋天裡,我們擁有的那點可憐的短小的時光,居然是我們認識以後最最靜謐和私密的一段時光。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我沒有再因為出國的事和米諾凡有過任何的交鋒,安心等待命運給我的裁決。不過我和米礫的雅思成績相繼出來,我得7分,米礫也奇蹟般得到了6分,可以申請到不錯的學校。他盛情邀請我去參加他的PARTY,還說請了不少天中的老朋友。

他一高興就開始胡說八道:“米砂你也拾綴拾綴,去買買新衣服,參加參加社交活動嘛。你看你現在這造型,頭髮長的跟女巫似的,你還是短髮好看。” 我面無表情的說:“請不要和高三學生談形象問題。一年後我可是要參加高考的人,沒那功夫美容美髮。” “你真搞笑。”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蹺起二郎腿。 “什麼?!”我充滿敵意的問。 “哪有你這樣的,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留。路理王子應該隨你天涯海角一起走,而不是讓你陪他流浪到人生的盡頭。”他滿足於自己的順口溜,陶醉了一番總結道,“總之,他應該為了你而考加拿大的學校,要知道,你已經為了他,選擇了一個殘疾……” “住嘴!”我拿了一個墊子對著他打過去。

愛情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不是人人都像他和蒙小妍一樣簡單又純粹。 “你難道對你老娘的事都不感興趣了麼?”米礫說,“我敢保證,米老爺說的都是真話,而且,要不是為了老娘,我們也不會移民去加拿大。”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我揪住他的衣領。 “我就知道我老娘死在加拿大了。”米礫說。 “米諾凡告訴你的?” “不,”他說,“我猜的。” 我放開他,圍上一條圍巾,去琴吧找左左。 不能和路理見面的心時候,我常常在雅思班下課之後去找左左。一整個十一月她都泡在琴吧里,為一個新的音樂劇譜曲。有空的時候,她就替路理的短劇配樂,她有一雙修長到令我慚愧的手指,可以跨十一個琴鍵彈奏,許多複雜的曲子,她彈起來都不費吹灰之力。譜曲的時候,她畫的音符又大又圓,那些蝌蚪文一個個像有生命似的,在一張張白紙上飛舞。

她總是威士忌不離口,因此滿屋子都是酒味。每次從她那裡離開時,我都必須噴些香水不可。 她送我許多世界名曲的唱盤,我買了一個小音響,夜夜在關燈之後播放小夜曲。有音樂的時候,我比較不容易想起那些煩心的事。 比如,陳果是不是還在悄悄關懷他;比如,他會不會發現我的謊言;比如,獨自留在這里之後,我如何一個人過以後的生活。 關於這些,左左說:“煩惱來找你,才去應付。如不,讓它沉睡。享受生活才是人生第一大事。” 我沒有從左左那裡學會買賣醉,倒是學會了敞開心扉。我知道她了解和掌握著一些秘密,但我並不急於讓她和盤托出,我已經等了很多年了,我願意繼續等下去。我相信她和她之間一定有些交集,哪怕只是一丁點兒,這個人也由此讓我倍覺親切。我常想,如果沒有出國事件,或許,這將是我很長時間以來最安寧的日子了吧。但生活好像總是這樣,它永遠不允許“永遠”的發生。所有的安謐總有一天會被打破,所有的聯繫總有一天會被割裂,所有的快樂,也總有一天會煙消雲散。我想到百度“沙漏”這個詞時,正是第一場雪降臨城市的那一天。

早晨醒來,拉開窗簾,地面有一層薄薄的微雪。這令我心情大好,想起許多從前的事情來。我打開電腦,打開百度,神奇的百度了一個詞“沙漏”。是的,它是聯繫過去的某樣紐帶。 出來的網頁裡,惟獨“沙漏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當我點開網頁時,我看到的那張面孔,令我剎那彷彿回到了過去。 是莫醒醒!我幾乎流下了幸福的淚水。接下來的事情變得理所當然。我在這個名叫“江愛迪生”的攝影師的網頁上輕易地發現了他的EMAIL地址,並和他取得了聯繫。說明來意後,他給了我醒醒在北京的確切地址。 完成這一切,在網絡時代的今天,只需一天的時間。 莫醒醒,天涯海角,米砂終於還是找到了你。 我便帶著醒醒的消息,飛奔去路理的家。

我想像著他高興的樣子,心裡禁不住更加得意起來。 我要怎樣開口呢? “路理,這件事,你絕對想不到。” “猜猜,我知道了誰的下落。” “醒醒,我找到醒醒了!” 我一面走路,一面否認,一面一個人傻傻傻的微笑。直到掏出路理配給我的鑰匙,打開了路理的家門。 今天不是周末,不是我們要見面的日子,但是,我要給睡夢中的他一個驚喜。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床前,想要撓他的癢癢。可是,當我看到那個翻身之後面對我的面孔時,世界忽然變成了黑夜。 那是陳果。 她睡在床上。 路理就在這個時候闖進房來,他的手上還握著一隻牙刷。 陳果已經坐起身來,她穿的是路理的T卹,非常大,袖子幾乎垂到她的小臂。她坐起身,抱著膝蓋,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勇敢地看著我。

她不感到任何的羞愧和尷尬,光榮得像要去赴邢場。 我看看路理,我的眼神裡的所有疑問,我相信他都懂。 難怪他總是不希望我在“非週末”的時候出現,難道我不在的所有的“非週末”的日子裡,都是這樣的情景麼?我不願意相信,卻不得不相信這個我眼精看到的事實。我上前一步,期望他可以跟我解釋,告訴我,這只是一個誤會,事情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然而,遺憾的是,他只是輕輕轉頭,避開了我的目光。 就是這樣的結束麼? 在所有你和我的收場之幕裡,我從沒幻想過的,是這一種。 那天早晨,天空又飄起微雪。我從他家裡倉皇而逃,忘記了家的方向在哪裡。我甚至連醒醒的照片,都沒來得及向他展示。我到底還是輸了,不是嗎?如果換成醒醒,她會不會贏?如果是醒醒贏了,我會不會輸得心甘情願?

這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自我安慰。 “米砂!”他終於還是追出來,在巷口,我轉身,看到他好像沒站穩,就要摔跤。我想去扶他,可是終究忍住了,站在原地沒動。 “我可以解釋。”他說。 “有必要么?”我冷冷地問。 “如果你想听,當然有。” “很遺憾。我不想听,我現在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噁心。”說完這句話,我轉身大步大步地離開了。我沒有回頭,一直沒有,我只知道我的雙腿一直不停的顫抖,直到我走著走著,走到左左的琴吧門口。 可是,當我不經意回頭的時候,我失聲尖叫起來,他跟著我,他竟然一直一直跟著我,走了這麼遠。他的腿,會不會疼? 事到如今,我還在心疼他,如此一想,我就加倍地心疼起自己來。 我站在那裡,他站在不遠處。雪花飄在我們中間,很近的距離,卻是如此的遙遠。那一刻,彷彿他只是一個路人,彷彿我和他從來都不曾相識。 終於,他走上前來,問我說:“現在,願意聽我解釋麼?” 我還是搖了搖頭。 他笑:“米砂,你如此倔強,誰也改變不了你,是不是?” “不是我的錯。”我說。 “是我的。”他溫和地說。說完又加一句讓我心碎的話,“我本不該和你重新開始。” 他後悔了,這是一定的。 “是要說再見嗎?”我問他。 他好像費勁地想了很久,很久,這才回答我說:“是吧。” “再見,路理。”說完這四個字,我轉身進了琴吧。我一直走到琴吧的最裡面,還沒有來得及撣去身上的雪水,就一頭倒在了沙發上。我冷得發抖,但最終沒有流一滴眼淚。我掙扎著爬起來,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左左拿來一條毯子蓋在我身上,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搖搖頭,只對她說:“彈琴給我聽。” 她給我蓋好毯子,說:“好,你聽聽這一首我新譜的曲。” 言畢,她開始彈奏。音符漸起的時候,酒精正給我帶來第一絲暖意。我捻起還殘留在我衣領上遲遲不肯融化的一粒雪,揚起頭對她說:“讓我來寫詞,可好?” “好的。”左左笑,“可以一試。” “是否愛情的世界注定充滿謊言?”我氣若游絲地問她。 “怎麼,你受傷了?”她捏著我的下巴,審視地問。 我沒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努力著,不讓自己哭泣。是的,我絕對不能哭,絕對不能。 “哭吧。”左左善解人意地說,“哭完你心裡會舒服一些。” 但我還是驕傲地昂起頭,把就要流下來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就這樣,終於還是做了決定。 我開始全力準備出國的東西。包括萬金油和百雀錄。我寫好單子,仔細核對,熱情程度好像已經超過了米礫。我時不時就打電話跟左左請教:加國傍晚會不會落雨,冬季濕度有多大,便利店是否二十四小時營業等等。米礫對此大感不解,他問:“你的王子呢?你就這樣丟下他了?” “分手了。”我當著米諾凡的面大聲對米礫說,“年少輕狂,一筆勾銷了。”米礫瞪直眼看我,半天才回味明白我的意思。米諾凡不動聲色,翻過一頁一頁報紙,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我現在甚至有些懷疑,當時他對我說“不要急於做決定”的時候,就料定我會有回頭的這一天。 不過有什麼辦法?我終究是路理和米諾凡兩位男士的心手下敗將——一個令我體無完膚,一個令人我虔誠皈依。 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像以前那樣貼身放著,可是,有時候往往一整天它都靜悄悄的,像合上了眼皮安靜睡去的孩子。 這樣的等待自然是可恥的,我羞於告訴任何一個人,當然最最羞於告訴他。 我原寶以為,若他能真正找到心中的所愛,我一定是走得最瀟灑不會回頭的那一個。卻未想,結局明朗的那一刻,我卻最最輸不起。 我輸不起青春歲月裡的美好的守候和初初萌動的如同盛滿露珠的荷葉那樣的愛。 其實,就有狠心說出那四個字以後,我就該知道,消失了的,不會再重來。逃離了的,不會再擁有。 是不是誤會,此時此刻,都已經不再重要。儘管我在心裡,已經替他想好了千百個解釋的理由。 我沒想到有錢一天會再見到陳果。那天我去街上採購,累了,走進一家麥當勞想買杯“麥樂酷”喝。忽然看到櫃檯裡的她,她穿著制服,笑容可掬,正在給一個小孩子遞上一個甜筒。我疑心我看錯,仔細一看,果真是她們。 我沒有買任何東西,匆忙退出。 其實我完全不必怕她。但那一刻,我覺得我好像又輸了。我從來都是依附著別人長大,沒有自己賺過半分,更別說像她這樣在快餐店辛苦打工。她明朗動人的微笑讓我有種從沒有過的心悅誠服。坦白說,以前我老覺得她著裝老氣,髮型凌亂,步伐難看。沒有特長和天分,五官平常到掉在人堆中無法辨認出她的面目。除了跟我搶路理時的咄咄逼人,我看不到她任何的優點。放在以往任何一個時刻,我決不會把這樣一個普通到俗氣的女孩當作對手。但現在,她的右手上卻驕傲地拎著一個裝滿蔬果的菜籃。 她已榮陞為他的廚娘,烹調佳餚,調味幸福,這份戀情堪稱修成正果。 所謂“命運的裁定”,原來是令米砂遠走高飛,令陳果成為最後一站公主。叫我不得不折服。 那些日子,我還喜歡上了跟一個叫江愛迪生的人聊天。就是他,一個攝影師,把醒醒和過去的歲月一併帶回到了我的身邊。我跟他完全不熟,所有的了解都只是通過QQ上跳躍的一個頭像。但跟陌生人傾吐讓我無所顧忌。總要有人見證我年少的美好友情,它不能就這樣被一筆帶過,任歲月就此掩埋,我不甘心。好在我的聆聽者是個超級有耐心的人,他對我講述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如此地感興趣,恨不得我能講得越多越好。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姓江的愛上了醒醒。醒醒又有人愛有人寵了。噢,她天生是討人愛的姑娘,米砂卻從來都不是。雜誌書上說的關於“愛情運”的高低,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嗎?”有一天,江愛迪生給我建議說,“你反正也是從北京走,我覺得,你在出國前最好來看看她。” 我首先想到的是拒絕,“她的病好不容易好,一切重新開始,我不想勾起她不快樂的回憶。” “遺忘不是好辦法,因為好多事情除非患了失憶症,否則根本沒法忘,坦然接受過去,才可以更好地出發。” 這個怪名字的傢伙,他是在勸我嗎? “來吧。”他說,“我來安排。” 那些天我又開始苦練廚藝,我要把生疏的一切練回來,等我見到醒醒,一定要給她做一桌好吃的東西。最享受的人當然是米礫,不管我做什麼,他都照單全收。有一次甚至破天荒地拍起我的馬屁來:“米二,我以後能娶到你這樣賢惠的老婆就好了。” “那還要懂得珍惜。”米諾凡插嘴巴。 “你是經驗之談麼?”米礫這個不怕死的,居然敢這樣子和米老爺對話。 米諾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礫,什麼也沒有說。 傍晚時分,米礫跑到我房間裡來,我們透過窗戶,看到米諾凡又在修剪院子裡的花草。米礫摸摸頭對我說:“都要走了,他還這麼辛苦勞作,老男人的心思真弄不明白。” “你今天不該那麼說他。”我說,“或許他心裡不痛快。” “你多慮了。”米礫說,“男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米老爺是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 “你為什麼不大聲喊出這一句?” 我話音剛落,米礫已經推開窗,面對著窗外的米諾凡,竟然大聲用英文唱起了《我的太陽》:oh my dad,oh my sunshine!他的美聲嚴重離譜寫,荒腔走板,我笑倒在床上。 而窗外那個站在院子裡拿著一把大剪子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況竟然有些要命的羞澀。 不管怎麼說,我們一家子的新生活要開始了。我的,米諾凡的,米礫的。我們是注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我們誰也不能失去誰,誰也不可以讓誰失望。 臨走的前一晚,我去看左左。她興致特別高昂,放下酒杯,一直喊著有禮物要送我。 我打開那個包裝精美的絲絨禮盒,看到了“禮物”——那是我作詞,她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她已經將它製作好,放進了一個嶄新的Ipod。 “送你。”她說。 “這麼好。”我說。 她緊緊擁抱我。在我耳邊呢喃,聲音憂鬱得讓我抓狂:“明天就走了。” “你不許想他。”推開她,很嚴肅地對她說,“你要有新的開始,必須。” “也許吧。”左左說,“我為他追回國,他卻去了國外,一切都是天命,說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愛情本來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我說。 “不。”她糾正我,“愛情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反問她:“不被接納,甚至被欺騙,傷害,難道也是美好的嗎?” 她看著我,兩眼放光地肯定地說:“如果你真的愛這個人,就是的。”說完,她把Ipod替我打開,耳機塞到我耳朵裡說,“來,聽聽咱倆的傑作。” 我閉上眼,耳邊傳來的是左左動人的歌聲: 雖然歌詞出自我手,可我為什麼居然聽得淚流滿面? “別哭,米砂。”左左擁抱我,替我擦掉淚水說,“堅強的姑娘才是好姑娘。” “我愛他。”我抽泣著說,“我真的很愛很愛他。” “我知道。我知道。”左左拍著我的肩,像哄一個孩子。我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像兒時的麼麼,那氣息讓我覺得安穩,讓我變成前所未有的強大。於是我請求左左,這是一個在我心裡藏可許久許久卻一直不敢提出來的人請求:“告訴我媽媽的故事,好麼?” “你一定要聽麼?”左左問。 “是的。”我咬咬牙說。 “好吧,我講給你聽。”左左說,“那一年,我應該十二歲,你媽媽離開你們來加拿大,是為了追求自己的藝術理想,她還想繼續上學。你爸爸不同意,覺得她應該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於是她私自跑來,沒有錢,經濟上很是窘迫。後來經朋友介紹到我家來,教我彈琴。我和她相處得很愉快,她常常和我談起你,還有你哥哥米礫,她說你們是如何如何可愛,她是如何如何是想你們。等到她學成,一定會把你們接來,全家團聚。你媽媽真的很好,她是天生的藝術家。我以前憎恨彈琴,是她讓我認識到音樂的無窮魅力。可惜,她只做了我兩個月的家教,米砂——你確定你要聽下去麼?” 我控制住自己,用盡量不發抖的聲音說:“是。” “有一天夜裡,她從我家離開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左左抱著我,在我耳邊說,“她死得很慘,遇到變態殺手,那是華人在加拿大非正常死亡事件裡鬧得最轟轟烈烈的一次。你爸爸聞訊趕來,在她墓前一直跪了三天,不吃不喝。他告訴我們,當初你媽媽走時,他沒有給她錢,就是想她吃不了苦,能乖乖回去。可誰也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發生了這樣的意外。米砂,這件事是你父親一生最大的隱痛,他瞞著你們,是擔心你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而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為此事愧疚,不再去愛,不再動心,心裡只住著你媽媽一個人。就算永遠陰陽相隔,他也從不曾改變。米砂,你爸爸,才是一個真正懂愛的值得尊重的男人,我愛上這樣的男人,儘管他從來都沒愛過我,我也不丟人,對不對?” 那一夜,我告別左左,將歌聲放到最大,插上耳機,任音樂在我耳旁轟鳴。我一個人雙手插袋,盪過這座城市裡最繁華的一支馬路。 這是銘記了太多歡快和惆悵的一條路,這條通向天中的路,這條他發生車禍的路,這條和他並肩奔跑的路。重走一遍,彷彿喚醒了一切死灰般的記憶。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不覺竟然又著魔般走到他家窗前。裡面透露出微弱的燈光和晃動的人影。但因為有窗簾,我一直沒法看清裡面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儘管如此,我仍然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又感到細雪落在我發燙的耳朵上,我才慌忙甦醒過來。我取下我的Ipod,又將他配給我的鑰匙用包裝盒上的絲帶打成一個結,算做我留給他的禮物,默默放在了他家門口。我承認,直到那一刻我仍然幻想他會忽然打開門,驚訝而欣喜地喊著我的名字:“米砂,你來了?” 心裡的聲音卻艱難地說:不,永遠不會了。 我凝視那根黃色的絲帶紮成的燦爛的蝴蝶結,知道到了該告別的時候了。這一切就像一句我最愛的歌詞:而我終究要離開,像風箏,飛向很藍的天。 米砂,你要勇敢。 Pleasa be brave。永遠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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