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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節信任危機

暗訪十年·第三季 李幺傻 8050 2018-03-04
麵包車在午夜的曠野行駛了十幾分鐘,來到了一道山樑下。司機關掉車燈,大家坐在車廂裡抽煙,司機問獨眼:“那東西到底是個啥?” 獨眼說:“是宋瓷。” 司機說:“我就估摸著是個寶貝。你說,咋個弄?是偷是搶?” 獨眼說:“甭急,今個晚上先辦正事,那個宋瓷還早晚不是咱碟子裡的菜?” 我聽得云裡霧裡。狗剩叔問:“你們在叨叨啥哩?” 司機揚揚得意地說:“我上茅坑,路過廚房,看到那家人的鹽罐子有點怪,到跟前一看,是宋瓷啊。” 宋瓷是行內的說法,通俗的說法就是宋代的瓷器。宋代瓷器做工精細,價格不菲。 狗剩叔顯得很興奮:“啊呀,饃在鍋裡,揭鍋是早晚的事,甭急,甭急。” 獨眼先下車了,他用一隻眼睛向四周張望,然後趴在地上,耳朵貼近地面傾聽。幾分鐘後,獨眼站起身子,對著車子裡的我們說:“好了,開始乾活。”

司機從麵包車的後座抽出了一個帆布包,拉開後,從裡面取出了一架望遠鏡,他走離了幾十米,站在一個小土丘上向遠處張望。我悄悄地問狗剩叔:“夜黑了,拿望遠鏡能頂什麼用?”狗剩叔說:“那望遠鏡厲害著哩,黑了都能看到人。”我心中一驚,那是一架紅外線望遠鏡。 獨眼從帆布包裡取出指南針,月光下,指南針發著瑩瑩的綠光,這是一架軍用指南針。獨眼確定了方位後,又取出了一個圓盤樣的東西,在地上搜索,像過去老電影中的鬼子掃雷一樣。後來,在我離開了這個盜墓團伙後,我才知道這個東西是紅外線探測儀。現代的盜墓團伙,他們的裝備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狗剩叔從帆布包裡取出了一個防毒面具,拎在手中。才娃叔取出一根一米長的鐵棍,我不知道這是乾什麼用的。才娃叔板起鐵棍一擰,鐵棍突然長長了一截,再一擰,又長長一截。我看到前面有一個半圓形的利刃,原來這是一個伸縮自如的洛陽鏟。

他們分工明確,司機望風,獨眼探墓,才娃叔打洞,狗剩叔鑽洞,可能他們這些年一直是這樣操作的。 他們的盜墓工具,讓我驚嘆不已。 獨眼一個人在方圓百米的地方來回兜著圈子,不讓別人靠近。那天晚上,我還沒有看清楚獨眼是怎麼探測的,他已經在招呼才娃叔:“就在這裡,挖。” 才娃叔拿起洛陽鏟,一鏟墩下去,再提起來,就有了半簸箕黃土。狗剩叔提著一個塑料桶,來來回回地把剷出來的黃土倒到十幾米遠的一個暗窟窿裡。看著他們,我暗暗叫苦,如果他們今晚盜墓成功,我就是參與者,我就難逃罪責。我盼望著有人突然出現,然而,這個季節的後半夜,野外滴水成冰,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獨眼看到我呆立在一邊,就惡聲惡氣地訓斥我:“叫你來是幫忙來了,還是叫你來吃肉辣子加饃來了?”

沒辦法,我只好也從麵包車裡拿出一個桶,把剷出的黃土倒進暗窟窿裡。我裝著很吃力的樣子,走得很慢,氣喘吁籲。我不斷地望著來路,盼望會有人出現,盼望著天趕快亮起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才娃叔把洛陽鏟從洞子裡抽出來,又把洛陽鏟縮回到一米長短。在慘淡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臉上汗珠閃閃。他說:“碰到石頭了。” 獨眼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新鮮的黃土仔細地嗅著,又趴在地上,臉龐貼近洞口嗅著。過了幾分鐘,他站起身來,說:“炸。” 才娃叔從麵包車的後備廂取出了炸藥和雷管,放進了直徑十幾公分的洞子裡。幾分鐘過後,地下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烈性炸藥,這種炸藥威力巨大,放進洞子里後,炸藥一爆炸,就會將鬆散的土質向周邊壓緊,洞口就會變大。

剛剛爆炸後的洞子裡滿是硝煙,人進去後就會死亡。獨眼讓狗剩叔和才娃叔從旁邊的地裡抱來一大捆包穀稈,蓋在洞口。等到第二天晚上,當硝煙散儘後,再進去盜墓。 狗剩叔說:“有防毒面具哩,下去沒事。” 獨眼說:“天快亮了,東西還沒搬出來,就被人家發現了。” 獨眼點起了一根煙,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這麼長時間裡,為了擔心被人發現,他一直沒有抽煙。現在不怕了。 突然,遠處傳來了司機失魂落魄的聲音:“有人來了,車子來了。”獨眼大驚失色,這裡無遮無掩,無處躲藏,距離老遠就會被人發現。 獨眼說:“趕緊把工具搬到車廂裡。”狗剩叔和才娃叔手忙腳亂地跑向車廂。 司機跑過來了,喘著粗氣,就像拉車上坡的老牛。他一鑽進駕駛室裡,就發動了車子。麵包車尚未啟動,村莊的方向突然有兩道雪亮的燈光打過來,利劍一樣穿透了夜空。獨眼舉著紅外線望遠鏡說:“啊呀,是警車,趕緊開。”

麵包車一陣搖晃,然後箭一樣沖向前方。坐在車中,我暗暗叫苦,怎麼辦?如果被警察抓住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遠處的車輛鳴響了喇叭,並拉響了警報。淒厲的警報聲在寒冷的凌晨聽起來異常驚懼,獨眼說:“不要管,跑!”司機加大油門,麵包車轟鳴著,像發現了羚羊的獵豹一樣在曠野上狂奔,車燈前的狹窄道路像梯子一樣豎起來,又像梯子一樣倒下去。這些田間小道是農民們給田地送糞的道路,兩邊是白色的車轍,中間是萋萋的荒草。麵包車穿過青黑色的小麥地,衝過寒風中瑟縮成一團的包穀地,碾過沒有種莊稼的長滿刺蓬和酸棗樹的撂荒地,終於來到了大路上。回到堅實路面上的麵包車跑得更快了,我從後車窗望去,看到警車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拐彎處。

車廂裡響起了驚悸過後的說笑聲。司機得意地說:“和咱比?除非他是奔馳越野車。” 獨眼說:“他一輛破北京吉普,八輩子都攆不上。” 狗剩叔還是驚魂未定,他問:“剛才那是警察?” 獨眼說:“說不上來,反正是警車,你沒聽見那聲音滴滴嗚滴滴嗚的。現在有警車的單位太多了,隨便穿個制服的,都開警車。有的私人也開警車,囂張得不知道他姓啥。” 狗剩叔不服氣地說:“不是警察怕他個啥?他又不敢打人。” 獨眼嗤笑一聲說:“如今穿制服的都能管上你,打你?打你是輕的,逮住了關你幾年再說,讓你一天吃六兩糧。”西北把犯人叫“吃六兩糧的”。 獨眼見多識廣,他絕對和狗剩叔他們這些農村漢不一樣。後來我才聽狗剩叔說,“文革”時期,獨眼是一個造反派的頭頭,武鬥的時候被打瞎了一隻眼睛。後來,獨眼被安排在生豬收購站過磅秤。在那個年代,這是一個絕對的肥缺,類似於今天的電力局局長。

坐在車上,我也長出了一口氣。 獨眼說:“今個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明個就散了,各回各家,你們甭再找我,找我也找不到我。” 狗剩叔問:“咋的了?” 才娃叔也問:“咋的了?” 我感到很意外,扭頭望向獨眼,突然看到光線暗淡的車廂裡,獨眼的眼睛像一柄刀子刺向我。我感到不寒而栗。 麵包車順著大路狂奔,不知道開到了哪裡。天濛濛亮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大片樓房,街面也顯得很寬闊,原來我們來到了臨近的一座縣城裡。 獨眼敲開了一家旅社的窗口,窗口裡有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獨眼給了錢後,蓬頭垢面沒有看身份證,就給我們開了兩間房子。我和狗剩叔、才娃叔一間,獨眼和司機一間。司機將麵包車開進旅社的院子裡,將車牌撬了下來,換上了另外一張車牌。原來,每次盜墓的時候,麵包車都要換上套牌,即使被人發現,抄走了牌子,那可是別人的,找不到他們的頭上。

進了旅社後,我就呼呼大睡,這幾天來,一直沒有好好睡一覺,和狗剩叔聊天到天亮,又坐著麵包車跑了一夜,現在感到身體像泥鰍一樣,順著黑暗而光滑的隧道,一直滑到了睡眠的深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中,我聽到有人說話,我想睜開眼睛爬起身,可還是沒有力氣。我聽到有一個人一直在追問我的來歷,一個人在努力解釋著。我突然一下子睡意全無,心中變得非常亮堂,可是為了迷惑他們,我還是裝著沒有睡醒。 談話的人是獨眼和狗剩叔。獨眼懷疑昨天晚上是我把警察叫來的,他認為我是警察安插進來的密探。狗剩叔說,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和我父親的關係非常好,他為了給我父親治病,把縣城的工作都辭了,現在沒有工作,又怎麼會是警察? 獨眼說:“以前咱們都沒失手過,為啥他一來,警察就來了?”

狗剩叔說:“肯定是巧合,我侄兒要是警察的話,我還跟著你幹這活?肯定都給我安排個看大門之類的好事情乾了。” 獨眼說:“反正這事蹊蹺。” 後來,因為太困,我又睡著了。 等到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一縷斜陽透過木格窗櫺,照射在被無數人塗抹得亂七八糟的白灰牆面上,牆面上有一些小生意人留下的電話號碼,還有一些內容曖昧的打油詩。旅社里人來人往,操著各種外地口音,這個縣城位於三省交界處,其中有一個村莊叫做“雞鳴聽三省”,說的是這個村莊的公雞一叫喚,周邊分別屬於三個省的村莊都能聽到。三省通衢的這個縣城,自然就人流如梭了。 狗剩叔已經出去了,他的床位空著,才娃叔還在熟睡,鼾聲如雷。旅社狹小的房間裡瀰漫著洶湧的腳臭味和一種什麼東西腐爛了的酸臭味。一隻老鼠賊頭賊腦地從床下鑽出來,好奇地看看我,看到我沒有反應,就大著膽子跑向牆角的一個蘋果核,飛快地啃兩口,又扭頭打量著我。我拿起桌子上的香煙盒砸過去,它又飛快地鑽到了床下。

我點燃了一根香煙,突然回想起了朦朧中聽到的獨眼和狗剩叔的談話,難道獨眼開始懷疑我? 起床後,我來到隔壁的房間,看到司機還在沉睡,獨眼和狗剩叔面對面坐著,獨眼正在說著什麼,一看到我就馬上警覺地閉上了嘴巴,用意味深長的獨眼看著我。那隻探照燈一樣的眼睛看得我心中發毛。 我裝著什麼也不知道,伸伸懶腰說:“睡了一覺起來,渾身都舒坦。咱們一起泡澡去吧,泡完澡吃飯,我請客。” 獨眼裝著客氣地說:“咋個能讓你掏錢,你是客人。”他雙手伸出,做出一個拒絕的手勢,而眼睛裡卻閃爍出一朵興奮的火花。 距離旅社幾十米遠,就有一個澡堂子,起架很高,又很寬闊的房間裡,熱氣騰騰,地面中央有一個長方形的澡堂,四周是高約二三十公分的水泥牆,上面坐滿了光溜溜的屁股,澡堂裡泡著幾十個水餃,有的在水中間扑騰著;有的安靜地坐在牆角,神情愜意;還有的在互相搓背,滿身的污垢又被水沖進了澡堂裡。澡堂裡鬧語喧天,有人高聲唱歌:“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有人大聲講話:“你那個碎女子還沒給(嫁)人嗎?” 從澡堂裡出來後,我帶他們來到了縣中心一家飯店裡,飯店的對面是電影院和郵局,電影院的門口,一個高音喇叭正在起勁地叫喊著,我記得那天上演的電影是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巨大的宣傳海報上,農婦打扮的鞏俐穿著格子佈紅棉襖,滿臉都是憂傷。而郵局門口也架著高音喇叭,喇叭裡正在起勁地宣傳一種手機卡:“一分鐘只要兩毛錢,老婆娃娃都喜歡。一打打到國務院,國務院說你真能幹……” 後來,我看到賈樟柯的電影《小武》,感覺那裡面的場景就很像這座縣城。 飯店裡有個小包間,我們在裡面吃飯。關起門窗,就與外界徹底隔絕。我當時想,既然獨眼已經懷疑了我,那就乾脆以退為進,欲擒故縱,我裝著要走,看他們怎麼說。 北方人只要幾個人湊在一起吃飯,就離不了酒。酒是高度白酒,擦根火柴就能點燃。不會喝酒的人,三杯過後,就鑽到了桌子底下。而會喝酒的人,則大呼小叫,意氣揚揚,把平日的鬱悶都藉酒發洩出來。 我給每人的杯子裡倒了一杯酒,舉起來說:“喝完這杯酒,吃完這頓飯,我就走了,再回南方去。” 獨眼故作驚詫地說:“怎麼了?你不跟著我們一搭幹?” 狗剩叔說:“好好在這搭幹,比你在南方打工強。” 我說:“本來想和大家一起好好乾,可是發生了昨晚上的事情,一定有人懷疑我。我想了想,還是走比較好。” 獨眼說:“哎呀,沒有人懷疑你,是你自己多心了。好好乾你的。” 我故意裝著態度誠懇地說:“還是讓我走吧。” 我和獨眼都在演戲,都沒有把話說滿,卻都裝著自己態度很堅定、意志很堅決,其實都是在試探對方的口氣、摸索對方的底氣,都把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狗剩叔和才娃叔不知道我們在演戲,他們都在極力挽留我。才娃叔說:“多個人多份力,現在數九寒天的,到哪裡再找可靠的人?”司機則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 我知道他們需要人,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有關係非常親密的人,才能搭伴在一起。我和狗剩叔關係如此親密,可能就是他們最合適的人選。可是,我不能在獨眼面前說出自己想和他們在一起,這種話必須獨眼自己說出,他說出了,而我還要裝著猶豫一番,此後,他就不會再隨便懷疑我了。 我故作真誠地說:“我在南方打工,幹得好好的,一月也能賺上個上千元。回來這麼多天了,耽誤工作,我得趕緊去打工。” 那天,我們在飯店裡喝了很多酒,趁著酒勁,我故意對獨眼喊:“老大,說實在的,我還看不上你這裡的事。” 獨眼說:“別叫我老大,我不是老大,老大隻坐在屋裡指揮。”原來,獨眼的上面還有人,他也只是一個跑腿的。 我說:“我看過很多古書,我對這一帶歷史地理都很了解,我是文化人,文化人要做文化人的事情。”我故意做出一種清高的模樣,用兩隻眼睛斜睨著他的一隻眼睛。 獨眼剔著牙說:“文化人是個雞巴,現在的人只認老人頭。”獨眼口中的老人頭,就是百元人民幣。 我之所以說出自己古文紮實,是因為盜墓團伙中,最缺少的就是能夠看懂古書的人。聽說盜墓團伙尋找墓址,一個是鄉間傳說,一個就是古老書籍。而盜墓人,都是一些沒有文化的農民。 獨眼走了出去,不知道去幹什麼。過了一會兒,他進來後說:“你以後就跟著老大干吧,老大不會虧待你。你以後叫我叔。”可能他剛才出去是給老大打電話了。 到了夜晚,除過司機,我們所有的人都喝得東倒西歪。 我們鑽進麵包車裡,這次,麵包車把我們拉到了鎮子邊那個雜貨店老闆的店舖前。禿頭老闆帶著我們沿著溝壑拐來拐去,最後走進了一座院子,院子裡有兩個窯洞。這裡,就是盜墓團伙的窩點。 禿頭老闆把我當成了自己人,他看我的眼睛不再充滿了戒備和警覺。他是不是傳說中的老大? 在這裡,我看到了很多與盜墓有關的稀奇古怪的工具,除了常用的鐵鍬、鐵鎬、圓鏟、木把長達一米的斧子,還有一根鋼釬,鋼釬一頭扁平,一頭有一個圓形的把手,扁平的那邊已經磨得發亮,估計撬開過很多石棺。除此以外,我在窯洞的牆角還見到了衝槍鑽,一尺長的螺旋狀的鑽頭,能夠將石頭鑿穿。既然有衝槍鑽,一定就有發電機,果然,在一塊篷布下,我看到了一架小型發電機。發電機的旁邊居然還放著一架小型抽水機。 這裡簡直就是盜墓工具博物館,然而,如果你不知道內情,你怎麼也不會把這些工具和盜墓聯繫起來。這些工具還是普通的農具,走進那些家境殷實的農家,幾乎都能見到這些農具。 然而,我對那架抽水機還是不理解,它在盜墓中起什麼作用? 我問狗剩叔,狗剩叔說:“抽水機的作用很大,如果墓室被人挖過,就要用抽水機。” 我問:“被人挖過,你們還挖它幹什麼?” 狗剩叔說:“要是大墓子,你每挖一次都能挖到寶貝。” 我問:“那挖過的墓子為什麼會有水?” 狗剩叔說:“為了圖省事,挖墓子的人都是匆匆把土填進墓坑,然後就跑了。墓坑的土明顯比周圍的土虛,一下雨,墓坑很快就成了水坑,水積攢到這一坨,就流進了墓子裡。墓子都是用磚箍起來的,所以就形成了水潭子。這些水潭子一般都有幾米深,人不知道跳進去,就會被淹死。” 我感到更驚奇的是,我在炕邊看到了幾本邊角捲曲、紙頁泛黃的古書,打開一看,那居然是幾本明清時期的縣志和一些家譜。紙頁薄如蟬翼,上面的老字筆劃細若蚊足,真不知道這夥盜墓賊是從哪裡找到這些古董的。 那天晚上,沒有見到雜貨店禿頭老闆,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獨眼把我當成了自己人,他和我睡在一張炕上。他說:“那狗日的晚上打呼嚕,能把人吵死。”他說的那個“狗日的”,就是司機。 這天晚上,司機、狗剩叔、才娃叔都睡在一張炕上,估計今天晚上隔壁窯洞裡會開“呼嚕大會”。 我裝著什麼都不懂,向獨眼請教盜墓的事情。 獨眼搖頭晃腦地說:“自古以來,盜墓就分官盜和私盜。現在國家的人說他們是考古,其實就是官盜,咱們這是私盜。為什麼只許他們挖墓子,就不許咱們挖墓子?” 我知道獨眼是在強詞奪理,考古和盜墓是兩碼事,但是我又不好反駁,我點點頭,裝著附和他的意見。我說:“曹操那會子挖墓子,就是官盜吧?” 獨眼以一種見多識廣的語氣說:“要說這挖墓子,那歷史可就久遠了,最早也要從春秋開始。老先人有個刑罰叫做鞭屍。啥是個鞭屍?就是把死人挖出來,拿鞭子打,金銀財寶就成自己的了。” “哦。”我想起了春秋時期的伍子胥,他借助吳王闔閭的勢力,平定楚國,將已經去世的仇人楚平王掘墳鞭屍。這可能就是史書中關於鞭屍的最早記載。 獨眼已經在這個行業浸泡了很多年,他有著豐富的閱歷,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然而,獨眼不像狗剩叔那樣有問必答,他不想回答的時候,無論我怎麼迂迴設套,他總是緘默不言。為了避免引起他的懷疑,我只好改換話題。 然而,儘管這樣,獨眼還是給我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口,讓我了解到了盜墓這個異常神秘的行業。 獨眼說起了一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說,本地清朝的時候,有一位將軍從獵人的套索里救起了一隻頭狼,頭狼知恩報恩,一直在暗中保護將軍。將軍在一次征戰中,打了敗仗,全軍覆沒,將軍也受傷昏迷。頭狼帶來了狼群,一隻母狼用乳汁把將軍救醒了。將軍在地上躺了十天,母狼餵養了將軍十天,後來,山中的放牧人救走了將軍。將軍征戰十多年,狼群就守護將軍十多年。很多次當敵人衝入陣中,是狼群趕走了敵人,保護了將軍。再後來,將軍立下蓋世奇功,慈禧落難西逃的時候,將軍護駕,多次擊敗流寇。慈禧北迴京城,將軍就患病死亡,慈禧命人厚葬山中,狼群又一直守護著將軍的墳塋。曾有幾夥盜墓人準備挖墓,卻都被狼群趕走。民國年間,此處發生地震,將軍墳墓不知所在,狼群也消失了。 獨眼說:“這個故事記載在縣誌中。” 我打開一本民國時期的縣志,果然找到了這段記載。 獨眼說:“這一百年來,挖墓子的都在找這個將軍的墳墓,可是一直沒有找到,誰能找到誰就發財了。” 那天晚上,我問了獨眼很多關於墓中機關的問題。 獨眼說:“有盜墓的,也就有防盜的,只有了解了防盜的技術,才能更好地盜墓。” 每個墳墓都有墓室,每個墓室都有墓門,墓室的大小和墓門的大小,依照墓主人的經濟情況各有不同。情況好的,墓門會有一人多高,墓室裡能夠站起人;情況不好的,墓門不到半米,墓室裡除了棺材,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 我問:“墓室空間大了,好辦;空間小了,一個人跳下去,怎麼辦?” 獨眼說:“所以說嘛,鑽墓子就要找小個子又有勁的男人。先把棺材蓋子撬開,推到一邊,然後人鑽到棺材裡,趴在死人的身上,頭對頭、腳對腳,身上吊著一個像桶系那樣的鉤子,從頭到腳,把死人的身體分段勾起來,一隻手撐著自己和死人,一隻手在死人身上摸索,看有什麼寶貝。有的財東家喜歡給死人身上塞玉石,所以嘛,死人的嘴巴、耳朵、鼻孔、肚眼、肛門、陰戶都要搜索到。” 獨眼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毛骨悚然。趴在死人身上,和死人臉貼臉,那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膽量啊。 獨眼說,要進入墓室,必須經過墓門,墓門處就設有機關,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頂門石,一種是圓石。頂門石直到現在還在北方的家庭使用,地上有凹槽,門後有闕石,門關上後,下端伸在凹槽的石條,剛好就頂在了闕石下,這樣,從外面推門,怎麼都推不開。圓石則是另一種機關,墓門後是緩緩的斜坡,斜坡上有凹槽,門關上後,圓石順著凹槽落進半球形的坑中,頂在門口,外面怎麼推也推不開。 我問:“這些機關咋個破解?” 獨眼說:“機關是人設置的,就有破解的方法,這世界上還沒有不能破解的機關。” 獨眼開始賣起了關子,他不說如何破解,卻說起了防盜的技巧。 除了墓門上的機關,財東家還在墓室裡填滿了流沙,打開墓門,流沙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盜墓人要把流沙全部掏乾淨,才能進入墓室。然而,寬敞的墓室裡,所填充的流沙多達幾噸幾十噸,依靠一個人的力量,幾天幾夜都掏不完,遇到這種情況,盜墓人就只能放棄。還有人在墓子裡放很多石塊,巨大的石塊比盜墓人挖掘的洞口還大,遇到這情況,也只能放棄。也有些人為了防潮,給裡面放木炭。所以,只要在地下用洛陽鏟剷出木炭沙石之類的東西,那就說明有古墓了。 即使平安進入了墓室,還會遭遇各種各樣的機關,這最主要的是陷坑翻板,看起來和別處的地面沒有任何差別,人一腳踩上去,就掉下去,下面的利刃會把人身體戳穿。還有吊石弓弩之類的,不知情的盜墓人一觸動機關,巨石就會掉落下來,或者弓弩射出毒箭來。也有人給墓室裡灌了水銀,水銀揮發,盜墓人不知情,走進去,呼吸了含有水銀的空氣,就會死去…… 我從來沒有想到,墓室里外會如此凶險。獨眼講得眉飛色舞,我聽得瞠目結舌。 我問:“你挖墓子有多長時間了?” 獨眼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在這方圓幾百里,我算這個。”他伸出了大拇指,“什麼地方有墓子,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他的一隻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發光。 到了後半夜,獨眼不願意多說了,為了免得他懷疑,我也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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