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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節關司令痛毆李宗黃

南渡北歸2:北歸 岳南 5509 2018-03-04
1945年11月9日至16日,蔣介石召開復員整軍會議,盧漢被召,從越南飛到重慶參加會議。蔣招盧參加此次會議的意圖,是要把滇軍調往東北戰場,參加即將與共軍進行的決戰。盧漢抵渝後,以主動請求“辭去本兼各職”的方式,試探蔣介石的態度。蔣原打算免去盧漢的省主席職務,以實現對李宗黃的許諾,但鑑於昆明方面複雜的局勢,感到時機仍未成熟,只好挽留盧說:“李宗黃在雲南搞得不洽人意,需要你去就主席職。安定地方。” 此時盧漢已受控制,儘管對蔣介石的做法和意圖心生不滿,但無法立即實施反制,同時又得到了“雲南王”這把令人眼熱心動的虎皮交椅,一時覺得進退皆不合心願,在蔣的威逼利誘下,最終以復雜的心情同意出任雲南省主席。作為交換條件,盧答應蔣把自己指揮的滇軍全部交出,以開往東北參加反共內戰。

當盧漢藉機去看望在重慶已被監視的龍雲時,龍極其憤怒地責備盧漢在昆明事變時違約,沒有“聞訊火速回軍”,以致雲南被蔣介石奪去。痛責之後,龍又密告盧:明年1月就要召開全國政協會議,在“政治協商會議期間,我們的軍隊仍留在越南,暫勿回滇,看看會議的發展情況,如果國內實現和平,即可回滇進行退役復員工作,恢復地方秩序。萬一破裂,你們就在越南通電反對內戰,與各民主黨派一致行動。你們可以即刻通電反蔣,打回雲南,肅清蔣介石在雲南的一切勢力”。 此時,龍雲的境遇讓人很容易聯想起1924年直奉第二次大戰時,作為空頭民國大總統的曹餛給他的愛將、直系第二號人物,時駐守洛陽、兵權在握的吳佩孚將軍發出的那封請求其率兵討奉的電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讓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親戚雖親,不如自己親。”這個時候,與籠中之囚幾近相同的龍雲,看來真的是到了“尚能飯否”的烈士暮年,糊塗得可以了。所謂時勢互動,此一時彼一時。儘管龍云自以為與盧漢親如兄弟,但兄弟再親也比不上自己親,盧迫於形勢和為自己的前途考慮,早已暗中和蔣介石達成了協議,哪裡還管什麼率部回昆回滇,拉桿子率兵造反起事?因而,盧對龍雲提出的策略支支吾吾不置可否。此舉令龍大感失望,但仍幻想其他入越的滇軍將領能起來反蔣,使自己東山再起,重新登上“雲南王”的寶座。

未久,赴越受降的滇軍第六十軍軍長曾澤生,第九十三軍軍長盧浚泉,連同五個師長潘朔端、隴耀、白肇學、許儀浚、李韻濤和參謀長佴曉清等均被電召到重慶開會。龍雲請諸位將領吃飯,談話中除了指責10月3日昆明事變時入越滇軍沒有回救外,又對他們說:“政協將開會,時局很快有變化,滇軍不能盲從,千萬不能開到東北,應該回到雲南,不能聽任李宗黃、關麟徵等摧殘地方。”飯後又特別約請曾澤生、盧浚泉兩人密談,指示三點(一)回越後召集全體將領開會,宣布蔣介石獨裁罪狀,公開反蔣;(二)把越南受降的事交給胡志明,你們帶領滇軍打回昆明,拯救故鄉;(三)蔣介石正在佈置反共內戰,10月3日就是內戰的第一槍。他搞掉雲南後就要打共產黨了,雲南子弟兵不能去當反共內戰的砲灰。所謂落地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川遭狗欺。同盧漢的表現一樣,幾位滇軍將領對這位早已剝鱗斷尾、奄奄一息,只有幾根黑黃鬍鬚於怒氣中微微顫動的干癟“土龍王”,表面上哼哼哈哈虛與委蛇,內心卻想著各自的心事,打著有利於自己的算盤,哪裡還顧及這位落魄的昔日上司一相情願和不識時務地瞎嘮叨?未久,世人看到的事實是,入越受降的滇軍全部調去東北參加內戰,龍雲得知後痛心不已。 1946年5月,第六十軍第一八四師師長潘朔端率部在海城起義;1948年10月,第六十軍軍長曾澤生率部在長春起義,投向共軍,算是為滇軍保存了一點家底,但這一切與龍雲沒有什麼關係了。 1949年12月9日,在中共大軍壓境下,盧漢以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方式,率部舉行了昆明起義,雲南宣告和平解放。當然,這是後話。

且說盧漢接受了蔣介石的命令,沒帶一兵一卒,如同被拔掉毛的鳳凰,剝了皮的老虎,光桿一人回到雲南任職。 12月1日上午8時許,李宗黃在省政府大廳與盧漢草草交接,即匆匆返回省黨部,指使手下黨徒衝殺而出。尚不知內情的盧漢專門命人在昆明最著名的酒店茶樓訂了豐盛的午宴,準備為自己坐上“雲南王”這把虎皮交椅好好慶賀一番。就在諸客到齊,盧漢舉杯欲說未說之時,手下的小二慌慌張張地飛奔來報,說大事不好,李宗黃等指揮的一干人馬與學生們鬧將起來,刺刀、捅條、手榴彈、燒火棍,外加烤牛肉串的鐵釬全用上了,且鬧出了人命……盧漢於震驚中細聽原委,才得知迎接他的不是鮮花美酒,而是四具屍體和一條鮮血淋漓的大腿。面對慘案,盧漢大為震怒,咬牙切齒地大罵著“好一個黃鼠狼,把你娘的”,當場摔掉手中的酒杯,踹翻了兩把椅子三個花盆外加兩個酒瓶子。盧氏認為,此舉顯然是李宗黃為給自己難堪而採取的借刀殺人之計。但鑑於已經形成的局面,自己立足未穩,只好強壓火氣,集中精力小心慎謹地周旋於上下左右,靜觀待變。

血案發生後,雲南省警備總司令關麟徵以軍事大員的身份煞有介事地到校園視察,以遮人耳目。據當時學生自治聯合會編印的一份報告載:“關麟徵於十二月一日來聯大新校舍詢問'一二·一'慘案真相,當經本人向他說明真相後,關麟徵說:'這一切由我負責,我負責治安的,一定代你們把這件事查明,兇犯抓到手後,我當你們面把他殺了。我一到這裡來,就倒霉,首先是匪警,現在又是學生們發生事情。學生的事情最不好辦了,我對付你們這件事,比對付十萬大敵還要困難,真傷腦筋透了,學生髮生事情,沒有理也是有理的。'(同學大哄:'我們絕對講理。')接著同學要求他負責醫藥棺材費用,關滿口承認,拍著胸脯說:'不成問題,一切由我負責。'隨後又有同學提議說:'沒有汽車把受傷同學運到醫院去。'關說:'沒有問題,到警備司令部去,我們派一輛車送他們走。'後來,關就走了。”從這段記載中可以看出,此時的關氏還沉浸在一派趾高氣揚的亢奮加糊塗中,尚沒有意識到這一慘案的嚴重後果。

12月2日,葉企孫以西南聯大代常委的名義給教育部部長朱家驊發電,報告了慘案發生經過和死傷人員數量,並云“已將事實經過就近通知鈞部周司長及雲南警備司令部,請求察看,及採取處置外,理合據實陳報鈞部,仰祈鑑核,除分呈蔣主席宋院長外,並請鈞座來昆,親加處理,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未久,國民黨中央宣傳小組匯報會也得知昆明慘案情形,並有所討論。蔣介石侍從室專門負責情報工作的唐縱會後立即與關麟徵通了電話,並於當晚趕寫報告呈送蔣介石。這個時候,昆明方面的軍政大員已嗅出校園血案對自己前途命運兇多吉少的氣味,於是關麟徵與李宗黃之間,國民黨特務派系的“中統”與“軍統”之間,三青團與便衣隊之間開始亂將起來。為保護自身,推卸責任,攻打聯大師範學院的李宗黃系統的黨團分子、特工人員與關麟徵、邱清泉系統的第五軍便衣隊、軍官總隊學員吵作一團,由互相推諉到相互指責,直至發生互毆和惡鬥。結果是近百人又以槍刺、板凳、鐵鏟、燒火棍等器械斗在了一起,打成了一團。與這一打斗場景相映成趣的是,原本團結一致,積極對外的李、關之間也爆發了激烈爭吵。李宗黃仍是剛愎自用,驕狂狷介外加幾分奸猾狡詐。關麟徵具有武人的特殊氣質,兇猛激烈,一副砲筒子脾氣,頭腦相對簡單。在11月25日那天佈置破壞學生夜間集會遊行的聯席會議上,關麟徵就擺出一副好勇鬥狠的架勢,聲色俱厲地對入會者發號施令道:你們“如果今晚不能完成使命,應當自殺”,從這句話的基調看,關氏不愧是黃埔一期生,蔣介石禀性的忠實承繼者。蔣以革命軍人自居,經常聲色俱厲地斥罵他的部下,並伴有“你們趕快去死”等責難之語,關的“自殺”說,實乃蔣氏“去死”之延續,其霸道蠻橫之態盡在此言中。

26日晚,在雲南省政府召集的中等以上學校校長會議上,關麟徵更是坦承25日晚士兵開槍是他下的命令,並極富霸氣又很傻、很天真地說道:“他們有開會自由,我就有放槍自由。”因入會者大都知道關的砲筒子性格和說話無遮攔的脾氣,當時一聽而過,沒有太作計較。然而,當事情發展到軍隊向學校投擲手榴彈並釀成血案時,關的這句話就被大家再度憶起,並很快在大眾中傳開,最終演釋成“軍隊有殺人的自由”。此語一出,眾口紛傳,關麟徵則有口難辯,莫可奈何。到了這個時候,關氏在身邊謀士的點撥下,靜下心來一想,才覺得過去的所作所為,完全上了李宗黃這位老政客的當,後悔自己作為一個軍隊高級將領,不該莽撞地捲入這種地方性的事件,特別是學潮中來。而事實上,作為軍隊一方被推出來主持25日以後成立的聯合行動委員會(反罷課委員會)之人,乃是中央軍第五軍軍長邱清泉,並不是他警備總司令關麟徵,直接調派軍官總隊學員參與“一二·一”暴力行動的同樣也不是他關某人。當血案發生,事情鬧大之後,關麟徵最記恨的不是邱清泉而是李宗黃。邱清泉外號“邱瘋子”,其性格比關麟徵還暴戾不馴,且為人處世總是瘋瘋癲癲令人感覺不踏實。關認為邱作為一位比自己還要直來直去的武人,同樣是上了李宗黃這位老黨棍的大當,懵懵懂懂鑽進了李的褲襠,不知不覺成了他支使的“老二”。於是,在即將需要有人出面承擔指使殺人責任時,關麟徵自然地站在了邱清泉一邊,並竭力設法替邱與所有參與此事件的軍人辯白與解脫,因為只有軍人得以解脫,他才有解脫的可能,可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此後他在向重慶拍發的密電和對外公開談話中,一再強調李宗黃與其手下的三青團、特工分子才是導致這次血案真正的罪魁禍首,並明言所有情報都來自於李手下的特工部門,而這些人又不在他的管轄之下,因此對於這類事情他“控制不了局勢”,只能坐觀其愈演愈烈而無力加以阻止。端坐省黨部椅子上惶惶不安的李宗黃,忽見昔日的盟友關麟徵欲金蟬脫殼,反戈一擊,把所有的罪過一股腦地安到他的頭上,想置自己於死地,立時大怒,驅車奔向警備司令部要與關氏理論個明白。

在警備司令部會客廳,李宗黃倚老賣老,以保定軍校的老資格,欲教訓這位後進的黃埔一期生(南按:黃埔的許多首長和教官都來自於保定軍校。從廣義上說,保定與黃埔兩校有著師承關係)。想不到此時的關麟徵已顧不得輩分落差,家長里短了。且目前是文武兩官,各管一邊,大家都是爺,誰也別把誰當孫子看待。見李宗黃主動找上門來又吵又鬧,關麟徵怒髮衝冠,驀地從腰間拔出手槍,“咣當”一聲拍在桌子上,蹦著高兒對李宗黃咆哮遭“我不想當屠夫,這屠夫就留給你去當吧!” 李宗黃一看小關在自己這位革命老前輩面前耍起了威風,遂以“永遠不為惡勢力低頭的革命精神”衝上前來,喊了一聲:“媽拉個巴子的小關,你想造反不成?!”照準對方那圓滾肥胖得如同西瓜一樣的腦袋(南按:關氏身高體壯,江湖上人送外號關胖子,或關老爺)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戎裝在身,氣勢如虹,在年齡上正如狼似虎的關麟徵,一看這個老渾蛋竟敢跑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撒野耍潑,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佛頭抹糞,灶王廟裡撒尿,頭上的火苗“哧”地躥將上來。憤怒至極的關總司令顧不得多想,猛地後撤一步,做虎步塌腰狀,用盡力氣照準李宗黃的小腹部就是一個下勾拳。隨著“噗”的一聲悶響,本來就瘦弱不堪,年近六十的李氏應聲倒地,四爪朝天,蹬歪不止。關胖子見狀餘恨未消,趁勢上前又照李的臀部猛踹兩腳,直踹得李宗黃嗷嗷叫著大呼“救命”。眾位軍官衛士圍將上來,連拉帶扯,總算把盛怒中的關麟徵拉到了一邊停止攻擊。李、關雙方互毆後,為了替自己辯白,關麟徵派人把聯大兩位英籍教授找來,專門向其解釋事件經過,希望兩位教授能站在局外人立場上,理性、公正地分析、看待這次事件的是非曲直,並把真實情況轉告國際社會。關一再聲明:25日夜晚放槍不是他的指使,自己更不是12月1日慘案的策劃人。最後大罵李宗黃不懷好意地設計圈套害了自己,並怒氣沖沖地說:“無論出了什麼事他們都會把罪名加給我。”

就在雲南軍政當局內部陷入混亂時,12月3日上午,蔣介石向侍從室的唐縱詢問昆明學潮情況,聞後大怒,當即表示“對投彈兇手,飭即電令槍斃”。唐馬上用電話向關麟徵與省主席盧漢傳達了蔣的意旨。下午四時,蔣再次詢問昆明局勢,表示自己的焦慮與關切,謂:“此次學潮與過去不同,有血案,必須追查殺人兇手以平息民憤和國內外輿論,否則學生的罷課不會停止。” 迫於重慶最高當局的壓力,4日上午,雲南省地方當局於警備司令部軍事審判庭正式開庭“公審”投彈罪犯。審判長由新上任的省主席盧漢擔任,邱清泉第五軍的軍法處長擔任主審法官,李宗黃、關麟徵為陪審官。昆明各校均沒有派代表參加,聯大個別教授僅以私人身份旁聽。庭審之後,當場宣布陳奇達、劉友治兩退伍軍官為凶犯,判處死刑,立即槍決;判處從犯陳雲樓解渝法辦。為把事情與其一貫宣傳的共黨煽動破壞聯繫起來,李宗黃又指使黨徒畫蛇添足地編造了一個離奇故事,大致內容是:據陳、劉二犯交代,他們之行凶,純為事前在街上偶然遇到一自稱姜凱的共產黨員所唆使,手榴彈亦為該人所提供,姜凱還給了每人三萬法幣的報酬云云。這一拙劣的虛構故事用密電傳到重慶後,連深居大內的蔣介石都不相信。 5日上午,蔣召見侍從室唐縱等人聽取昆明慘案的匯報,明確指出:“昆明學生慘案之公開審訊消息,公開指明共產黨所為一點,頗不妥。該姜凱如何與陳奇達相遇,其詳情應予公佈。”其意在於暗示李宗黃等不要繼續丟人現眼,捏造的故事太小兒科了,等把故事編造得圓一點再對外公佈,否則將為世人所不齒,弄不好還要惹火燒身,牽扯出說不清、道不明、越抹越黑的大亂子。

這個時候蔣介石尚不知道,所謂公開會審與宣判死刑和槍決罪犯,整個過程都是關麟徵、邱清泉等玩弄的騙局。所謂兇手陳奇達,系搶劫黃金的第五軍砲兵營營長;另一個系搗賣軍服的第五軍上尉軍需。當時二人均關押在第五軍軍法處。經關、邱等高級將領授意,軍法處威逼利誘,二犯同意公開露面並當眾承認為慘案的“兇手”。庭審之中,二犯被稀里糊塗地押入囚車在郊外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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