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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十一~三十六

神捕的遊戲 江湖大 16091 2018-03-13
又是夏天。 池塘里的荷花密密麻麻地開著,花園裡一片花團錦簇。 雖然已經身懷六甲,司馬無鹽還是特地起了個大早,到花園裡來看陳溪橋練劍。 司馬無鹽嫁入陳家轉眼兩年過去了,陳家終於恢復了當年鼎盛時的氣派。陳家的這一代,又出了兩個名動江湖的名捕,一個是陳溪橋,一個是陳無鹽。 兩年間,陳溪橋誅殺了遭刑部通緝的"十二噁神"。雖然當年謝三捉拿十二噁神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但畢竟陳溪橋完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時,才二十出頭,跟謝三當年比,足足年輕了二十歲,因此江湖中人都不得不承認,陳溪橋未來的成就已肯定不在當年陳謝兩大傳奇名捕之下。 而陳家的媳婦已經改姓的司馬無鹽也並不比陳溪橋差。雖然不太拋頭露面,但她儼然已經成了年輕一代捕快公認的領袖人物。在她的運籌帷幄之下,近年來各地發生的奇案大案,都已一一告破,女諸葛陳無鹽的名聲在江湖上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現在,連名捕陳家的下一代都已經快要誕生了。 司馬無鹽少女時代的夢想幾乎都一一實現了。但她的心裡卻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 這時,陳家大狂風劍法的第八十一劍已經發動起來。陳溪橋的身影和劍像雕塑一般凝立不動。 但司馬無鹽卻看得出,陳溪橋正動得十分厲害。只因他動的速度太快,所以反而看上去像是沒有動過一樣。 兩年來,陳溪橋的劍法已經愈發精湛。花哨玄妙的露水之劍變成了樸實深沉的不測之劍。 露水之劍的威力是看得出來的,而不測之劍的殺招卻是無形的。 陳溪橋的人和劍雖然一點也沒有動,但是花園裡所有的花,已經不知什麼時候,不再怒放,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全部收攏起來,好像又重新變成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而嘶鳴不已的蟬聲,也突然不知了去向。

司馬無鹽忽然覺得有些冷,好像現在不是盛夏三伏天,而是數九寒冬。熱辣辣的太陽沒有了溫度,花園裡刮起了蕭瑟的寒風。 除了冷,司馬無鹽甚至覺得自己心裡也有些發毛,好像手指甲劃在了一片寒冷的劍鋒上。她的胎氣已動,竟不住地嘔吐起來。 不知為何,司馬無鹽一直都不喜歡這威力驚人的不測之劍。這一劍實在太可怕。 大狂風劍法的第八十一劍,本就是一招劍隨人變的奇劍。劍不可測,那麼人豈非更不可測? “無鹽妹子,你怎麼了?”陳溪橋忽然收起劍,躍到司馬無鹽跟前扶住了她。 剛才壓在心頭的那些壓力一下子不見了。司馬無鹽又直起了腰。她故作輕鬆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懷孩子的正常反應吧。”“哦,是這樣啊,”陳溪橋好像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被劍氣傷到了。”“難道連你自己都控制不了你的劍氣?”司馬無鹽有些不相信地問。

“不能。”陳溪橋茫然若失地搖了搖頭,“這一劍只要發動,就已經不再受我控制。所以,它才會叫做'不測之劍'。”“那這一劍豈不是很可怕?”“不錯。”陳溪橋凝重地點了點頭。 “也許這只是因為你剛剛練成這一劍,等你把它練熟了,就一定能收發自如了。”司馬無鹽故作歡顏,安慰一臉沮喪的陳溪橋。 “但願如此。”陳溪橋若有所思地說。 “陳家哥哥……”司馬無鹽欲言又止。雖然跟陳溪橋已經成婚多年,司馬無鹽還是喜歡像以前那樣叫他陳家哥哥。 “嗯?”“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心事?沒有啊。”陳溪橋一臉無辜地看著司馬無鹽,手輕輕地揉了揉鼻子。 “是不是因為謝三的事情?”“放心,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我不會去招惹謝三。”陳溪橋輕輕地摟住司馬無鹽的腰,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何況,我還沒有見過你肚子裡的小寶寶,怎麼捨得現在就去送命?”“送命?難道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對付謝三的把握?”“沒有。”陳溪橋沉思良久,然後一臉沮喪地搖了搖頭。

“少爺,少奶奶,”正在此時,三思興沖沖地闖進了花園,“王公子來了。”“哪個王公子?”陳溪橋不解地問。 “就是以前那個常常會到府上來有些怪怪的王船行王公子。”“哦,他回來了嗎?太好了。”陳溪橋面露喜色,“走,無鹽妹子,我們一起去見見王兄去。”“我有些不舒服,想回房歇息去了。你替我向他問好吧。”司馬無鹽的神色看上去果然很疲憊的樣子。 陳溪橋點了點頭:“好,那你就好好歇息去吧。” 酒已盡,菜已冷,夕陽已西下。但是陳溪橋與王船行還是沒有說過一句話。 經過這麼多年的江湖生涯,陳溪橋已經明白,一個人跟你的關係如何,並不在於他和你說過多少句話。 沉默了太久,陳溪橋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他本就是一個好動的人,和王船行這樣靜坐半天本就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所以,現在他決定讓自己稍微動一動,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制錢,不斷地拋起接住。

“王兄,這兩年都到哪裡去了?”“我回師門重修武功去了。”王船行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為什麼?”“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對付劉輝的事情嗎?”“記得,不過那次我不是真的想讓那個農婦死,只是形勢所迫……”陳溪橋不由得有些慌亂。 “我知道,”王船行打斷了陳溪橋的解釋,“所以,我只怪自己學藝不精,如果我的武功勝過劉輝,事情就會很簡單。”“呵呵,沒想到這件事情對王兄的刺激怎麼大?你做人實在太認真了。”陳溪橋輕飄飄地笑了笑。 “該認真時,就一定要認真。”王船行正色說。 陳溪橋撇了撇嘴,然後一本正經地說:“看來,王兄的武功一定又精進了不少吧?”“如果劉輝現在就在面前,我有十二分的把握,讓他一刀斃命。”“厲害厲害,如果週羅衣在世,看來王兄的短刀一定能上她的兵器榜了。”陳溪橋恭維道。

“唉,只可惜我在山里才呆了兩年,天下的惡人差不多都已經給你殺光了。”王船行目光閃動,意味深長地看著陳溪橋。 “惡人是殺不光的,隨時都會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陳溪橋神色蕭索地搖了搖頭。 “不過,有一個人你還沒有除掉。”“你是說謝三?”“我查過了,這兩年你所殺之人,都是'十二噁神'中的人,這些人以前都被謝三抓到過。”王船行一動不動地逼視著陳溪橋的雙眼,“所以你和謝三之間一定有一種奇怪的默契,如果現在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找到謝三,我敢打賭,這個人一定是你。”“這只不過是個巧合,王兄實在太多慮了。”陳溪橋的眼睛慢慢眯縫起來,警惕地看著王船行。 “是不是巧合,你自己心裡明白。我只想跟你聯手,再去和謝三決一死戰。”王船行緊緊握住陳溪橋的手,臉上滿是誠懇和決心。

陳溪橋將王船行的手甩開,苦笑了兩聲:“你以為我了解謝三嗎?我根本不了解他!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了解謝三,而他卻能了解每個人。謝三太強大了,憑你我的道行,根本對付不了他。”“你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不能?”“你根本沒有機會去試,只要你動了這樣的念頭,他便已經知道。”陳溪橋的神情變得越來越煩躁。 “看來,謝三早已摧毀了你的自信,你早就輸給他了。”王船行凝視著陳溪橋,一字一句地說道,然後站起身來,“對不起,我實在不該來找你的。”王船行正欲離座而去,陳溪橋的筷子卻已經向他攻了過來。 王船行看得出,陳溪橋這一劍的功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露水之劍,一剎那間,他身體的一百零八個大穴都已經被罩在了這平淡無奇的一劍中,而更可怕的是,這一劍除了劍招,還會彌散出一種可怕的壓力,劍招還未出盡,王船行卻已經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血液變涼。

王船行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讓人毛骨悚然的劍招,但是他卻已經看出了這一招的破綻。 破綻就在劍上。劍招雖然強大,但是用劍的人心思浮動,所以本來應該最強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弱的地方。 萬分之一的剎那,王船行已經從桌上拿起了另一根筷子,輕輕地磕在了陳溪橋的筷子上。陳溪橋手上的筷子像根枯草一樣,折成了兩段。 王船行心頭的壓力頓時立減。 陳溪橋的眼睛卻已經開始發亮,他停頓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記住,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一次已經足夠。”王船行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喘息。汗水。纏綿。身體在窗口漏進的月光下,閃爍著飄忽不定的油色。 無休無止。在百合花幽深的香氣中,連時間都已好像被遺忘在了慾望中。 紫荷覺得此刻自己手腳已經無力。昨天晚上一來到這里後,陳溪橋就開始不斷地向她要求著。

跟了這個男人這麼多年,紫荷現在已很清楚,每次他慾望最強烈的時候,也就是他心事最重恐懼最深的時刻。 雖然,她的男人這些年名氣越來越大,武功越來越強。但是只有她真正清楚,他和小時候的陳溪橋並無太大的不同,依然是那個怯懦、六神無主的大孩子。她既是她的女人,也是他惟一的保護人。 陳溪橋的動作也終於慢了下來。他翻了一個身,從她的身上落到了床上。他四肢攤開,兩眼憂鬱地盯著天花板,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是不是,這次又要去辦什麼大案了?”紫荷展開懷抱,將陳溪橋的腦袋攏在自己柔軟的胸前,手輕輕地撫摸著他披散的頭髮。 “是。”陳溪橋的鼻子使勁地蹭著紫荷的胸,像是一個正在尋找安慰的孩子。 “對方很厲害?”“嗯。”“你的劍法不也越來越強了嗎?”“但是,在那個人眼裡,我的劍法就像孩子可笑的把戲。”陳溪橋眼中的懼色已越來越深。

“那個人?那個人是誰?”紫荷警覺地看了陳溪橋一眼,“你說的該不會是謝三吧?”陳溪橋痛苦地點了點頭:“不錯,就是他。”“兩年前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找他報仇了嗎?”“我也想,但是我有得選擇嗎?”陳溪橋苦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是說過,我現在是陳家的一家之主,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為自己而活。”紫荷憐惜地用自己的臉碰了碰陳溪橋的臉:“但是,你根本沒把握,為什麼還要去冒險。”“因為我忽然發現,再等下去,我只會越來越沒有把握。只要你越了解謝三,你就越是會發現他深不可測。”“這麼說,這兩年你還在和他呆在一起?”紫荷的臉色此刻看上去有些陰沉。 “不錯,在和你回到這里後沒多久,我就重新去找他了。”陳溪橋一臉慘然地坦承。 “為什麼?”紫荷將陳溪橋的頭從自己的胸前推開,一臉惱怒地看著他,“為什麼你還去找他?為什麼你要騙我?”“姐姐,你不知道,我根本身不由己,你想像不到謝三有多可怕,不僅我的所作所為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連我的心神都好像已經被他控制住了。”陳溪橋兩眼失神、可憐巴巴地望著紫荷,“只要謝三一日不死,我就永無安寧之日。”看著陳溪橋無助的神情,紫荷的心早已軟了下來,又將陳溪橋擁回了懷裡:“唉,算了,現在怪你也沒有用了。反正姐姐也沒什麼用,根本幫不上你,但不管你生也好死也好,做好人也罷,做壞人也罷,這一生姐姐總是橫豎跟定你了。”“姐姐,你對我太好了。”陳溪橋鼻子一酸,忍不住快要哭出來了。 清晨。雖然是盛夏,但山上的樹林裡還是寒意正濃。 每天謝三都喜歡在這時候一個人出來散散步。 早晨是一個能讓人頭腦清醒的時刻,每一絲空氣裡都帶著一種催人奮發的氣息,沒有人會在這樣一個時刻產生疲倦、懷疑和動搖的心情,整整一天的信心就被建立了起來。從入行做捕快的那天起,謝三就已經讓自己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 捕快行業是一個容易讓人對人性產生懷疑的行當,與罪犯接觸越多交手越多,謝三對自己的懷疑也就越深,善與惡之間的界線實在太過脆弱,突破它其實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對當年的謝三來說,早晨無疑是一個用來辨善惡的時刻,讓他可以有勇氣繼續去當一個懲惡揚善的捕快。 後來他對辨善惡也產生了深深的厭倦,但是清晨的散步活動還是被保留了下來。對現在的謝三來說,早晨是一個可以讓他克服厭倦的時刻,讓他能夠產生一些新的靈感。 但是,最近謝三卻發現,自己對早晨竟也產生了厭倦之情。 前面的小木屋裡,蕭憔悴又在彈琴了。 然而,他卻突然沒有了那種茫然若失的惆悵。 蕭憔悴之所以能折磨他,只是因為他想讓她折磨自己。 得不到的愛情,從來都讓人刻骨銘心。 但是,現在謝三卻對這件事情也沒有了感覺。 現在惟一讓謝三還有點興趣的,就是他和陳溪橋之間的遊戲。 陳溪橋已經把“十二噁神”全部殺掉,接下來應該是他們兩個人對決的時候了。謝三不知道,在經過自己兩年的栽培之後,陳溪橋是不是能把這個遊戲玩得更精彩一些。 謝三忽然心中一動,輕輕地推開了蕭憔悴家的柴扉。陽光穿過樹林的間隙和謝三寬大的肩背,照在了蕭憔悴有些蒼白的臉上。 蕭憔悴沒有抬頭,好像全部的精神都已投入到了案上的長琴中。琴聲悠長得就像她披落在地上的黑髮,讓人不由自主地會產生出一絲憐惜之意。 霜秋波、雪無痕、冰至清、藍惜惜、蕭憔悴本都是江湖上最驕傲的女人,但是她們卻偏偏愛上了一個比她們更驕傲的男人。所以最後只能落得個淒淒慘慘的結局。 “唉……”謝三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琤……琮……,蕭憔悴手中的琴弦因為這一聲嘆息,忽然斷了。蕭憔悴抬起頭,在烏油油黑髮的襯托下,她的臉更加蒼白了。她的眼神很疲倦,分不清究竟是仇恨多一點,還是幽怨多一點。 “有什麼事?”蕭憔悴冷冷地問。 “陳溪橋最近有沒有找過你?”“他有沒有找我,關你什麼事?”“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他最近想了解有關我的情況,你務必知道多少,就告訴他多少。”“甚至連我以前跟你上過多少次床都告訴他?”蕭憔悴怨毒地說。 “不錯,”謝三苦笑著停頓了片刻,“甚至連我以前跟你上過多少次床都告訴他。”“你到底想怎樣?”“想讓他來殺我時,把握更大一些。”“你為什麼不肯放過他?”“不是我不肯放過他,而是他自己放不過自己。”“我一定會阻止他,不讓你得逞。”“唉,悴兒,你還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和陳溪橋的這一戰,不是我想還是他想的問題,從兩年前他來拜我為師時,這件事情就已經註定了。我提醒你這些只不過想讓這件事情更公平一些。而且,你豈不是也一直希望他能殺了我?”“我真是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像你這樣的瘋子?”“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個瘋子,我只不過是把他放出來了而已。其實你自己又如何?如果你不瘋的話,為什麼放著平西王府的郡主不當,要到這個骯髒的江湖中來?”“滾!你現在就給我滾!”蕭憔悴像一隻受了刺激的母貓,嘶聲叫喊起來。 “說句實話,你生氣的時候,比你不生氣的時候更漂亮一些。”謝三臉上的神情更加輕鬆了,好像已經吃定了蕭憔悴。 蕭憔悴已經走了。 房間裡還瀰漫著一股忘憂草的氣味。 陳溪橋和王船行還在煙霞鎮的客棧裡發呆,濃烈的煙味讓王船行很不習慣,他小心翼翼地吸著氣,好像生怕吸進了這些讓人精神委靡的氣味。 “這個蕭憔悴可靠嗎?”王船行警覺地看著陳溪橋,問道。 “絕對可靠。”“但她不是謝三的情人嗎?”“不過,她比你更想謝三死。”“為什麼?”“因為她已經被謝三殺過一次了。現在除了她的腦袋是蕭憔悴的,她身體別的部位都是謝三從別人身上拿下來的。”“什麼,謝三竟有這等能耐?”王船行的嘴張得大大的,臉上滿是不信。 “如果撇開別的不說,謝三絕對是一個世不二出的天才。”“但是,根據剛才蕭憔悴的情報,謝三豈不是連一點弱點也沒有了嗎?那你又怎樣用所謂的'攻心大法'對付他?”“蕭憔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陳溪橋目光閃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謝三身上還有一個弱點。” “也許?”王船行不解地看著陳溪橋。 “因為我並不敢保證,看上去,他好像已經治癒了他的心病。”“你先說說看。”“謝三很喜歡書法。”“他喜歡書法?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平心而論,他的字寫得很好,大概可列入當世十大高手之列,但他自己卻不知道這一點。他太在乎自己的字了,所以反而沒有了自信,常常會為此事心神不定。不過這兩年裡,他好像很少再這樣了。”“好吧,我們現在做一個假設,他還沒有除掉這塊心病,你有什麼辦法引發它?”“聽說過'筆仙'胡墨嗎?”“就是那個人稱天下第一書法高手的胡墨嗎?”“不錯,我可以向胡墨求字,然後帶給謝三,告訴他這是一個普通高手寫的。如果他因為看了這幅字而心神不定,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很好,就這樣決定了。”“不過那可能只是一剎那,而且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也不能帶更多的幫手去。如果不能擊倒他,就只能坐以待斃了。”陳溪橋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拿出了蕭憔悴送給他的忘憂草,狠狠地吸了一口。 夜已經很深,司馬無鹽卻還沒有睡。 陳溪橋又神秘地離開了陳府。這兩年來,他住在外面的時候,要比在家裡更多。但是,司馬無鹽心中卻沒有一點妒意。 這場婚姻,本就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成功和名望,所以就必須付出另一些代價。 更何況,在陳溪橋之外,她的心裡還一直記著另一個男人,一個讓她一輩子魂牽夢繞的男人。 現在,她正坐在梳妝台前,為自己畫蛾眉挽宮髻,只為在兩年以後,再去見一次這個男人。她遍布於江湖的眼線早已在暗地里報告她,陳溪橋和王船行最近正好像在謀劃著什麼大事。不用猜,司馬無鹽就知道,他們之所以這麼神秘和緊張,是因為他們這次要去對付的是謝三。這本就是一項兇多吉少的任務,也許過了今夜,她就再也見不著這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了。 門外,三思已經為她備好了馬車。細碎的馬蹄聲,在深夜裡聽上去像她的心跳一樣清晰而凌亂。 馬車穿過一條條寂靜的大街,來到了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一個卑瑣、落魄、窮困的角落,路上歪歪扭扭地走著一些買醉而歸的苦力,還有年華已逝、臉傅重粉的低級流鶯,街面上瀰漫著一股劣質燒酒和脂粉混合的氣味。 街上黑得嚇人,只有街角一個用草蓆搭出來的小酒棚還在亮著燈,一些苦力打扮的男人,正在吵吵嚷嚷地喝著烈得辣嘴的燒酒。 最後一個桌子前的客人,好像已經完全醉了,他的面前已經放了整整十個空掉的大酒壇子,一頭趴在了桌子上,眼角竟有水光閃動,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從壇子裡濺出的酒水。 自王船行回來後,司馬無鹽就得到了線報。這個在人前一向克制、沉默的男人,每到深夜,常常會一個人跑到這個都是陌生人的角落裡,喝個爛醉,然後隨便找一個醜得無人問津的低級流鶯,在這條又髒又臭的街巷過一晚上。 一個清高如王船行這樣的人之所以會這樣自甘墮落,可能的理由只有一條,他的心裡一定藏著一件不能對外人道的傷心事。 司馬無鹽知道他的傷心事是什麼。因為這本也是她的傷心事。現在,這個男人的落拓樣子,讓她至少明白了他愛她有多深。 司馬無鹽覺得自己的心此刻柔軟得就像一汪顫抖的春水。她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目光,挺著大肚子在王船行身邊坐了下來。 過了很久,王船行好像重新醒了過來。睜開懵懵懂懂的眼簾,他看見了那張他做夢都在想著的臉龐。他的心裡一驚,酒好像已完全地醒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王船行努力地抬了抬頭。 “你們明天就要出發了嗎?”司馬無鹽也收起關切的神情,緩緩說道。 “你知道?”“我知道。”“所以,你特地來這裡看我。”王船行一陣感動。 “不錯,”司馬無鹽停頓片刻,然後點了點頭,“另外,我還有一事相求。”“你說。”“如果這次你們兩個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我希望那個人不是你。”司馬無鹽咬了咬牙,絕決地說道。 “為什麼?”“因為這一世我總是要負了你,所以,索性就負個夠。如果有來世,我再還你。”“哈哈哈……”王船行大笑,聲音竟有些哽咽,“好一個索性負個夠,有你這一句,我死也瞑目了。”司馬無鹽不語,狠狠心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連頭也不敢回。她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捨不得走了。 黃昏。 謝三的小木屋暗極了,陳溪橋坐在小屋的角落裡,等著謝三回來。他垂著頭,好像打起了瞌睡。 謝三像個鬼魅,無聲無息地進了屋子,已經站在陳溪橋的身後。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謝三緩緩地說。 陳溪橋一驚,睜開了眼睛。 “我還沒有準備好。”“你已經準備了兩年,我的攻心大法你也已用得很嫻熟了。”“但是我對你還是不夠了解,所以我準備呆在這裡,再好好地觀察你一段時間。”陳溪橋懶洋洋地說。 “哦?”“反正我們有約定,只要我不動手,你就不能動手。所以我不妨一直在你身旁等下去。當然,從現在開始,你可是每時每刻都要小心了,千萬不要給我機會。”“很好!”謝三目光閃動,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理會陳溪橋,自顧自在一邊收拾起桌上的東西來。 謝三鋪開筆墨紙硯,仔細地洗了洗手,開始研墨。忽然他發現,桌上放著一張捲起的宣紙。 “這是什麼?”謝三警覺地問。 “哦,忘了告訴你,這次我特地從京城給你帶回了一幅字。”陳溪橋不經意地說。 “是嗎?”謝三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桌上的宣紙,沉默了片刻,欲伸手去攤開這卷宣紙,但不知為何還是停下了動作,然後繼續自顧自研起墨來。 “什麼人寫的?”謝三故作輕鬆地問。 “一個也喜歡寫字的朋友。”“水平如何?”“大概能擠進當世前五百名吧。”謝三點了點頭。研完墨,開始練字。練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宣紙,手慢慢地伸了過去。 謝三的手將宣紙一點一點地攤開,呼吸卻越來越亂,目光不斷在胡墨的字和自己的字之間移來移去。陳溪橋漫不經心地瞟了謝三一眼,手卻已經握在了劍上。 謝三煩躁地將自己的字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然後,另外找了一張宣紙紙,照著胡墨的字,一筆一畫臨摹起來。 終於臨摹完畢,謝三又定神比較了一下。雖然寫出來的字已有胡墨九分的神韻,然而畢竟是差了一點。原來緊緊握在手裡的筆一下子從指縫間滑落下來,謝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好像渾身的精血都已那滑落的筆從他身上洩了出去。 這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陳溪橋的劍卻已經發動。 “嗡”,陳溪橋的劍是一把開了聲槽的鳴琴劍,快劍帶起的勁風劃過聲槽,發出了銳利的尖嘯。 謝三心中一凜,反倒一下子平靜下來。 但是已經來不及,真正致命的一擊來自身後。 後面的牆壁已經崩坍,一把無聲的快刀逼近了他的後心。 除了當年陳六的昨日之劍,謝三還沒有見到過這樣看上去很慢而實際上卻快得驚人的殺招。 謝三知道自己擋得住陳溪橋的劍,卻躲不過這一刀。 先機已失,他惟一的選擇,就是用自己的肩硬挨這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謝三氣沉督脈,竟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左肩往下沉了兩寸。 但是不知為何,謝三的脅下卻先感到了一陣劇痛。 王船行的刀雖快,但是更快的卻是他的左掌。這一掌比短刀晚發,卻比短刀更早擊中了謝三。 謝三覺得自己的五臟都快要裂開,他悶哼一聲,將最後的一點力氣全部聚到了袍袖之上。謝三的袍袖像一把鐵鎚,直直地向陳溪橋籠罩過來,把不測之劍的劍芒都奪了過去。 王船行卻已擋了過來。謝三的袍袖重重地擊在了王船行的胸口。王船行飛起來,向陳溪橋砸去,正落在陳溪橋已收不住的劍上,像條被釣起的魚似的掛在了劍上。大口大口的鮮血順著王船行的嘴角,噴了出來。 陳溪橋滿頭滿臉都是血,他的嘴角在抖,手也在抖。凶險萬分的不測之劍好像被淋醒了,連一絲殺氣都沒有。陳溪橋手中的劍垂了下來。 “他中了我的無影掌,快,殺了他!”王船行從劍尖上滑了下來,連吐字都已艱難。 陳溪橋一臉惶惑地看著奄奄一息的王船行,手腳都已冰涼。他抬起頭向謝三望了過去。 謝三已經整好了凌亂的衣衫,像沒事人一樣,又拿筆練起字來。 “從看見你帶回來的那幅字開始,我就知道你要幹什麼了。”過了一會,謝三不動聲色地說。 陳溪橋緊緊握著手中的劍,冷汗已經佈滿他的手心。 “這個人武功不錯,難得年輕輕輕,就能有這樣的修為,你實在不該用他做賭注,否則再過幾年,不用你施詭計,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殺了我。”謝三沒有抬頭,繼續說。 “殺了他!”王船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催促道。 陳溪橋一動不動地看著謝三,拿劍的手微微向上抬了抬。 “你看著我幹嗎?你把事情搞成這樣,難道還要我來收拾殘局?”陳溪橋目光閃動,連額上也已沁出了冷汗,腦子裡卻只剩下一片空白。 謝三搖了搖頭,嘆道:“唉,看來只能我自己動手了。”謝三放下手中的筆,揀起王船行掉在地上短刀,隨隨便便地向王船行走了過來。 陳溪橋咽了口唾沫,勉強乾笑了幾聲:“好,我這就把事情解決了。”他的手下意識地輕輕一送。劍刺透了王船行還在蠕動的咽喉。 月明如鏡,把山崗照得發白。陳溪橋目光呆滯,雙手不斷地刨著身邊的泥土。他的指甲已經開裂,鮮血不斷從指尖流了出來。然而他卻好像全無感覺,身邊的土坑已經越挖越深。 王船行的屍體正靜靜躺在土坑的另一側,晦暗的臉上依然帶著一絲深深的遺憾。 陳溪橋的思緒好像終於甦醒了過來。腦子裡不斷地閃現王船行的掌擊在謝三脅下的那一幕。 他的頭上突然大汗淋漓,像受了驚嚇一樣,迅速地躍了起來,握著劍,迎著月亮的方向一路狂奔著。 他的嘴裡已越來越苦,心好像沉入了一片黑暗中。他不停地奔跑,而時間卻顯得漫長而又漫長。 謝三的小屋終於就在眼前。陳溪橋闖進屋子,卻發現裡面早已空空如也。 地上留著兩灘血跡,一處是剛才王船行留下的,一處留在了謝三剛才的所站之處。 他不僅出賣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還錯過了手刃謝三的最佳時機。 陳溪橋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 一個白衣勝雪的女人嘆著氣進了屋子,臉上滿是不屑和冷嘲。 “你現在醒悟,已經太晚了。”蕭憔悴慢條斯理地說道,“謝三已經走了。臨走前,他讓我轉告你,三個月後他一定會來找你。”陳溪橋捂著臉,終於哭出聲來。 “謝三說得不錯,你是個被慣壞的孩子,本不該和他玩這個遊戲的。”蕭憔悴失望地搖了搖頭,把陳溪橋一個人留在了屋裡。 又在村口站了整整一天,陳溪橋卻還是沒有出現。 黃昏已近,除了回家,紫荷別無選擇。 陳溪橋失踪已經一個月。江湖中人都在傳說,名捕陳家的少爺和六扇門裡的另一位年輕高手王船行,都已命喪謝三之手。 但不知為何,紫荷的心裡卻隱隱覺得陳溪橋還活著。所以這一個月來,只要有時間,她就會跑到村口顧首翹盼,希望能等到她的情郎。 夜越來越深,燈油已快燒盡。紫荷打了個哈欠,又一天即將過去。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了枕頭里,希望能埋儘自己心中的無限憂慮。 忽然,房間的窗戶被一隻臟得嚇人的手推開了一條縫。一個頭髮蓬亂、鬍子拉茬的人順著窗縫跳進了屋子。他渾身戰栗,驚弓之鳥一樣地向四處張望了一番。然後偷偷地在紫荷身邊躺了下來,蜷縮著,啜泣起來,淚水在他滿是污垢的臉上洗出了兩道白痕。 紫荷沒有動,因為她不必看清楚,就已經猜出,這個不速之客正在她這些天一直都在等的那個人。 陳溪橋越哭越厲害,已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紫荷不語,只是輕輕地摟著他,像哄著一個受了驚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打著他。 不一會兒,陳溪橋便在紫荷的懷裡睡著了。看著熟睡的陳溪橋,紫荷搖了搖頭,心裡卻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這個長不大的男人這次一定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秋天已在眼前。百花凋零,黃葉滿地。 這樣的季節總會讓人比平時更加憂鬱一些。 紫荷的心情卻比秋天還要憂鬱十倍。 從陳溪橋回來的那天起,紫荷就發現自己的男人已經徹底垮掉。他雖沒有被謝三殺死,但他的信心、自尊甚至求生的意志都被謝三抽空了。他已生不如死,只剩下了一具沒有生命的空殼,每天只能在酒肆和青樓打發掉所有的時間。 秋風狂舞,院子裡的樹上落葉還在簌簌落落地掉著,任紫荷怎樣掃也掃不干淨。然而紫荷好像沒有放棄的意思,還是不厭其煩地用笤帚清理著一片又一片落葉。 陳溪橋回來了。他已喝得爛醉如泥,嘴裡哼哼著,手上還拿著個酒壇子,剛穿過竹籬笆,就踉蹌著倒在了地上。他好像已不准備爬起來,躺在地上,就著壇子一口一口地狂飲起來。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謝三你來殺我吧……你來啊……來啊……”一邊喝著酒,一邊他還在那裡喃喃自語。 紫荷沒有搭理陳溪橋,只是神情冷漠地掃著落葉。落葉和笤帚不斷地拂過陳溪橋憔悴的臉龐。 陳溪橋沒有反應,只是看著紫荷,呵呵傻笑著,忽然腦袋一歪,竟呼呼睡去了。 紫荷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力氣,失神地坐在了地上。 有人慢慢踱進了院子,腳踩在落葉,沒有一絲聲音。 張橫舟的背已經越來越佝僂,怎麼看都可算是一個正在苟延殘喘的老人。 “管家,你來了?”紫荷無精打采地問。 “我來了。”張橫舟不動聲色,一字一句地說。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一年多前,我就已經知道少爺常常會來這裡跟你會面。”“哦?那你為什麼不來拆散我們?”紫荷慘然地笑了笑。 “你雖然沒有住在陳府,但在我眼裡,你幾乎就是陳家的另一位少奶奶。”“謝謝。”紫荷感激地看了張橫舟一眼。 “不過,今天我想把少爺從這裡帶走。”“你以為你能讓他振作起來?”“也許。”張橫舟目光閃動,緩緩地點了點頭,“六哥臨死前,把少爺託付給了我,所以他現在這樣我不能不管。”“好吧。”紫荷點了點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一大桶涼得徹骨的水沒頭沒腦地灑在澆在了陳溪橋身上。這樣的情況下,他不想醒都不可能。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不是紫荷,而是張橫舟。 “對不起,少爺。”張橫舟還是那副一絲不苟的樣子,畢恭畢敬地向陳溪橋躬了躬身。 “張大叔,你怎麼會在這裡?”陳溪橋揉了揉眼睛。 “少爺,你現在已經回家了。”“回家?”疑惑中,陳溪橋向四周望了一眼,赫然看見頭頂上方掛著的正是那塊陳家祖傳九代的御賜金匾。 “少爺,現在你清醒了嗎?”“清醒?什麼意思?”“因為我要給你看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首先要保證你現在是清醒的。”“什麼東西?”“一封信。”張橫舟頓了一頓,“當年六哥去救你前,給你留下的信。” 信已被打開。陳溪橋讀了一遍又一遍。 信是這樣寫的: 溪橋吾兒,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的努力已經白費,我只剩下這最後一個賭注了。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有些人注定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你是名捕陳家的惟一傳人。家族用了幾百年時間,犧牲了很多人的生命,才會有今天,我不能讓這傳統中斷。 我知道你是一個膽小敏感的孩子,並不適合從事這种血腥的職業。作為父親,我也希望你能按自己的意願生活。但問題是,我是陳六,你是陳溪橋,我們都不可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一直在努力設法改變你,但你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總是不願長大。 其實,我早就發現你和紫荷之間的事了。你對她過於依賴了,這是你不能長大的原因所在。其實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把紫荷從你的身邊趕走,更極端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但是我找不到可以這樣幹的理由,問題出在你身上,更出在我這個當爹的身上,我不能把自己的問題轉嫁給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我的原則就是要對所有的人公平。 所以我決定去賭一賭自己的運氣。去對付謝三前,我已身中奇毒,將不久於人世。在夢村的時候,我已知道謝三詐死,而且我也猜得出不久後他會報復我。謝三知道,我最大的弱點就是你,所以他一定會利用你來報復我。 果然,這一切都按我的預想發生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了,就是用我的命去換你的命。但願這能激勵你,讓你下決心去承擔起家族的命運。 我已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如果不成功的話,我想我也無愧于列祖列宗了。至於你當然也可以去選擇自己想走的路了。 從清晨到黃昏,陳溪橋已能把這封信倒背如流。 他無力地抬著頭,出神地望著頭頂那塊寫著“名捕世家”的牌匾,信已從他的手上滑落在了地上。 秋風將信吹到庭院裡,信紙和落葉飛舞在了一起。 雨下得很大,陳溪橋被淋得濕透了。 但是陳溪橋卻好像全無感覺,只是茫然地行走在黑得嚇人的雨夜裡,他的手上拿著一塊紅布,裡面好像藏著什麼東西。 他已經來到紫荷住的地方。 紫荷此刻正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神色平靜地在為自己梳妝打扮。 陳溪橋推門走了進來,他憂傷地看了鏡子裡的紫荷一眼,然後走到了她背後。 紫荷並沒有回頭。 陳溪橋手上的紅布滑落在了地上,露出明晃晃的匕首。紫荷並沒有看見匕首。 “你的身上有殺氣,你是來殺我的。”紫荷的臉上露出了怪異的微笑。 陳溪橋的眼中已經掉下了兩行眼淚。 “老爺去救你之前,曾要我離開你,他怕有一天,你會來殺我。不過,我沒有走。好吧,現在你動手吧。”紫荷閉上了眼睛。 陳溪橋握匕首的手突然松下。匕首掉在了地上。 紫荷張開眼睛,猛一回頭,發現陳溪橋已經離開了。 對著鏡子,紫荷失聲痛哭起來。她意識到,從這一刻起,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她的情郎。 風越刮越大,雨也越下越大。 房間裡只有陳溪橋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外面的雨聲,久久難以入眠。 雨聲變成了鬼哭狼嚎。 陳溪橋的喘息聲也越來越大。他手足無措地坐起,又躺下,又坐起,又躺下,他甚至用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漸漸的,他平靜了下來,喘息聲輕了,鬼哭狼嚎的聲音也漸漸消散了。陳溪橋臉上的笑意已經越來越濃。 從那一刻起,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是陳溪橋了。 只有雨聲還在繼續。 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場無休無止的秋雨已經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三天來,蕭憔悴幾乎沒有出過門。 屋子裡的鳥羽已被滲進來的水汽浸濕,蕭憔悴的心情就像這些失去了光澤和輕盈的鳥羽一樣糟糕。 青煙裊裊,她一手托腮,一手拿著忘憂草捲起的旱煙,斜臥在窗前的床榻上,一邊吸著煙,一邊看著窗外漫天漫地的雨,心裡空空的,不知道這天地間還有什麼值得牽掛的事情。不知不覺中,已有兩滴清淚掛在了眼角邊上。 前方的林子裡,走來了一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人影。龐大的斗笠把來人的臉龐藏在了一片陰影之中。 蕭憔悴從未見過有人行走在雨中時,還能讓自己的步態保持如此的優雅,每一步的大小緩急都有規有矩,好像他不是行走在泥濘中,而是行走在一片鮮花簇擁的波斯地毯上。風雖然很大,卻一點也沒有吹動他身上的蓑衣。蕭憔悴都看呆了,未見到此人之面,就已經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了好感。 來人終於走到了她的屋前,吱呀一聲,屋門已被打開,隨著人影一起進來的,還有一股清新逼人的風。 蕭憔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這被帶進來的新鮮空氣。 她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竟是兩個月前她以為已經崩潰的陳溪橋。 然而這個陳溪橋已經跟兩個月前完全不同。他的眼神很溫柔,臉上始終都帶著很優雅的微笑,好像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親近的魅力。 但是蕭憔悴卻隱隱感到,這個笑得很優雅的陳溪橋已經比以前那個帶著許多戾氣的陳溪橋更可怕了。 蕭憔悴甚至覺得他已經變成了另一個謝三,一個甚至比謝三還要危險和可怕的謝三。 “你還敢到這裡來。”蕭憔悴努力地靜了靜神,冷冷地問。 “我不得不來。”陳溪橋慢條斯理地說,臉上的微笑愈發地溫柔起來,好像蕭憔悴是他最親密的愛人一樣。 蕭憔悴覺得自己正在被這至媚至惑的笑容所融化。 “你有什麼事情?”“想讓你看一看我的劍。”“你的劍?”“不錯,我的劍。”陳溪橋打量了一下屋子四周,然後點了點頭。 “這裡好像太小了一些,我還是出去吧,你趴在窗前看看就行了。”還是那樣的節奏,還是那樣的優雅,轉眼間,陳溪橋就已經走到了外面的雨中。 不知為何,蕭憔悴竟按照他的吩咐,趴在床上,像個小女孩一樣將腦袋支在了窗台上。 陳溪橋終於站定了下來。忽然,對蕭憔悴燦爛地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這時蓑衣竟像兩片貝殼,突然打開。蓑衣裡面已經沒有陳溪橋,只剩下了一片白色的光芒。 白色的光芒從蓑衣裡面脫落了出來,慢慢地向四周發散出去,變得越來越大。光芒所到之處,雨就停了下來,好像連太陽也突然被這白色的光芒打通了,從上面普照了下來。 而白色的光芒之外,雨卻越下越大了。 看著這白色的光芒,蕭憔悴的嘴角邊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動情的微笑,好像那白色光芒所照之處,是一個溫暖、幸福的天堂。 被它吸引,蕭憔悴竟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越出窗子,無怨無悔地向窗外的那片白光飛了過去。 轉眼間,她就進到了白光裡面,裡面好像是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而她正像天使一樣向這個世界的中心飛去。 越接近中心,那里便越亮。蕭憔悴的心都已經醉了。 終於她到達了終點。但是不知道為何,她渾身上下突然被一陣陰風裹住了,每一根汗毛都已經豎了起來,她看見光芒的中心是一把冷冷的劍和一個冷冷的人。而她自己正在迎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劍飛去,她已避無可避。 就在她的胸已經快要穿過劍刃時,陳溪橋突然收住了劍。 白色的光芒一下子不見了,蕭憔悴跌落在了地上,大雨劈頭蓋臉地砸在了她的身上,她茫然若失,大聲痛哭。 陳溪橋還在微笑,一直等到蕭憔悴的哭聲漸漸輕了下來之後,才又重新開了口:“我的劍如何?”“劍是好劍,只是它的媚惑之力對謝三是不是有用,連我也不敢保證。”蕭憔悴依然若有所失,低著頭緩緩說道。 “如果有你在一旁協助,也許我就有五成把握。”“你要我怎麼做?”“我想請你在對付謝三的時候,當著謝三的面自盡。”“什麼意思?”“對謝三來說,你是他的心血之作,沒有人會看著自己的心血之作被當場毀滅而不心亂。”“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幫你這麼做?”“因為我知道你已了無生趣,既對謝三恨得入骨,又對他愛得要死。所以,我可以答應你,只要我殺了謝三,我一定把你和他合葬在一起,讓你們不能同生卻能共死。”“你這麼有把握讓我答應。”“不錯。”陳溪橋誠懇地點了點頭,好像現在在提出要求的不是他,而是蕭憔悴。他的目光已經跟蕭憔悴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 “好,我答應你。”陳溪橋溫柔的眼神讓蕭憔悴竟不想再跟他使小性子了,而是乾脆點頭答應了。 蓑衣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陳溪橋的身上,他又開始不慌不忙地踱起了優雅的方步。 蕭憔悴好像突然醒悟了似的,發了瘋似的向陳溪橋跑過去。扯住他的蓑衣,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 “雖然我答應幫你,但是我不喜歡你這種利用別人不當回事的態度。”蕭憔悴恨恨地說道。 “這世上又有誰不是在被別人利用呢?”陳溪橋沒有停下來,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蕭憔悴忽然發現,他笑容的深處竟好像有著無盡的憂傷。 天氣終於重新放晴,陽光好得讓人心醉。 謝三又回到了啼破山上的小屋子裡面。木房子已被重新修好。屋子裡的擺設跟從前沒有兩樣。 謝三看著這一切,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他走到了桌子旁邊,又開始練起字來。看上去,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陳溪橋扛著一捆柴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像小媳婦一樣抱著一盆衣服的蕭憔悴。 “果然是你。”謝三沒有抬頭,輕輕地說。 “當然是我。”陳溪橋也笑著說。 “你不必這麼早趕來,離三個月的約定,還有七天。”陳溪橋突然跪在了地上。 “你現在就殺了我吧。”陳溪橋的臉上滿是誠懇之色。 謝三驚訝地看著陳溪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的眼珠子不斷地轉著,然後做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乾笑了幾聲:“我明白了,你的腦子裡一定正在轉什麼壞念頭?”“你不是會攻心大法嗎?我的事情你都知道,所以你也一定知道我在轉什麼念頭。”陳溪橋臉上的笑容愈發地天真了。 謝三的心底卻升起了一股寒意。 “你敢取笑我。”“不敢。”陳溪橋站起身來,向謝三逼近過來:“好,你現在就動手吧。”陳溪橋的舉動讓謝三反而不知所措起來,他緊鎖眉頭,一步一步向後退卻。忽然他的腳好像踩到了什麼,竟是蕭憔悴拖在地上的裙袂。 嗤……,蕭憔悴的裙子被撕破了,她像個赤裸的嬰孩一樣,迎著謝三走來,手上還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謝三一驚,已在掌中運滿真氣。 “他還要你動手,我卻可以自己動手。”蕭憔悴嫵媚地笑著,手輕輕地揮了一揮,她完美無缺的身體上已經被自己剖開,她撲在了謝三的懷裡,正在變涼的唇吻在了謝三的唇上。鮮血把謝三整個地染紅了。 就在這一刻,謝三的眼中已有熱淚湧了下來。 “悴兒,你為何要這樣對我。”謝三把蕭憔悴緊緊地抱住了,用手不斷的撮合著蕭憔悴身上的傷痕,但還是止不住她身上向外奔湧的熱血。蕭憔悴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冷變僵,她的美麗像即將熄滅的火花,正在一點一點地凋謝著。 謝三的魂魄好像一下子掉了,失聲大叫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的?”這一剎那,陳溪橋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剛才站著的地方竟有一束白光在閃耀,白光越來越大,把蕭憔悴從謝三的懷裡吸了過去。 已經死去的蕭憔悴在這白光的作用下,好像又重新恢復了生氣,胸腹處那條長長的傷口正在慢慢地癒合,蕭憔悴又活了過來,正顰笑著向謝三揮手。 謝三好像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飛了起來,張開懷抱向光芒中心的蕭憔悴撲了過去…… 陳溪橋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即使聰慧高強如謝三也擋不住這一招修羅之劍。 但是,就在他以為就要得償所願時,他忽然發現劍已經不在他手上,面前的謝三也已經沒有了踪影。 “你真的以為你贏定了嗎?”謝三的聲音在陳溪橋身後響了起來,陳溪橋的劍現在已經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我錯在哪裡?”陳溪橋嘆了一口氣,臉上卻還在笑。 “你的計劃不可謂不嚴密,你這一招新悟出的修羅之劍也幾乎是當世最具威力的殺招,只是你算錯了一步。”“哪一步?”“我本來確實把蕭憔悴當做是我最偉大的傑作。”“難道現在不是了?”“不是。”謝三緩緩說道,“因為後來我突然發現,我創造了一個更完美的傑作。”“哦?”“當年我剛進捕快這一行時,領我進門的師傅曾經對我說,想要打敗對手,通常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比他更強,一個是比他更壞。你就是我的這一個新的傑作。”陳溪橋的臉上滿是無奈而苦澀的笑容,冷汗從他額頭冒了出來,他使勁咽了口唾沫,將被汗浸濕的手在衣服上不斷地擦了又擦。然後閉上了眼睛,等著謝三來殺自己。 謝三看著陳溪橋,眼中充滿疲倦。他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一副怪異的笑容。 “所以我們的遊戲已經結束,我贏了,所以我死,你繼續替我活下去。”謝三突然抽回了手上的劍。陳溪橋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哼,他睜開了眼睛,回頭望去,發現他的劍已經刺進了謝三自己的小腹。 謝三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他爬到蕭憔悴的身邊,牽著她的手仰臥著,看著天花板,臉上帶著微笑,嘴裡還在喃喃自語:“生又何歡,死又何懼。生又何歡,死又何懼……”陳溪橋看著謝三,不知所以地狂笑起來,連聲音都已嘶啞:“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謝三已經不理他,繼續自顧自地念念有詞。 陳溪橋把劍從謝三的身上拔了出來,發狂似的砍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就像當年謝三的劍砍在他父親身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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