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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四節法國公司有點蒙

暗訪十年·第二季 李幺傻 3441 2018-03-04
黑磚窯,千夫所指,陰森恐怖。而黑工廠,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天,我找到了報社領導,報告了思想家說給我的這個選題。在每天下午都要召開的編前會議上,大家認為,寫黑工廠不如寫黑中介,因為南方黑工廠的工人都是黑中介介紹過去的。這里和北方不同,全國各地的人都湧來這裡打工,這裡的工廠從來不缺工人,而黑工廠不需要從車站等地去拉人搶人。 很多剛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很多剛剛來到南方的打工仔,他們都是通過職業中介尋找工作的,如果揭露出黑中介的騙術伎倆,稿件的服務性和社會反響更大。 我欣然接受。 那天我來到了火車站旁邊的一條街道上,汽車引擎聲、人們說話聲、店鋪音樂聲,將這裡爆炒成了凌晨時分的森林公園。在這裡,即使面對面說話,也要用很大的聲音才能夠聽清楚。

街邊的店鋪中間有一條過道,過道處放著一個黑色的音箱,音箱裡反複播放著一家職介所的廣告,說他們是經過市工商局和勞動局批准的正規中介機構,有著十多年經營的放心職業中介。音箱旁站著一個女孩子,手持一大把傳單,我剛剛走近,她就把一張傳單塞進我手中。我一看,上面全是各種職位和薪水,還有很多跨國公司,諸如什麼微軟、諾基亞等等公司的名稱。女孩拉著我的胳膊說,她能夠幫助我找到跨國公司的工作。 我跟著女孩走進小巷,然後又走上狹窄逼仄的台階,左拐右拐,終於上到了樓頂。這間沒有任何招牌、任何標誌的房間就是女孩子所說的能夠介紹我到跨國公司去上班的職介所。 職介所裡找工作的人很多,都是一張張年輕而膽怯的面孔。職介所的牆上貼滿了各種用人信息:司機包吃住,2000元;業務員,2000至3000元,包底薪;打字員,包吃住,1500元……這些信息看起來都很誘人。但是,我在牆上沒有看到這家職介所的營業執照和收費標準,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沒有出示任何證件。

接待我的是一個瘦瘦的、長著一張南方臉孔的女孩子,身材矮小,皮膚黝黑,鼻子扁平,嘴唇微凸,卻口齒伶俐,喋喋不休。她拿出一張印刷粗糙的表格讓我填寫,上面的內容僅有姓名、年齡、民族、婚否、聯繫方式、身份證號碼,至於文化程度、家庭地址、工作經歷等等內容,一概沒有。 我填寫好了以後,女孩子就說:“交200元。”她說得理直氣壯,好像黃世仁在向楊白勞討要200元地租一樣。我給了200元錢,她給我開了一張收款收據。 此前,為了這次暗訪,我向報社申請了500元採訪經費。 女孩問:“你想找什麼工作?” 我說:“什麼工作賺錢多,我就做什麼。” 女孩從抽斗裡拿出一個軟皮筆記本,隨手翻著,而和她相隔一張桌子的我,不知道她在查看什麼,那上面記載著什麼。她看了一會兒後,似乎很慷慨大度地說:“這家公司招人,工資3000元以上,你的情況完全合適。現在只剩下最後幾個名額了。”

她從沒有問過我一句做過什麼工作,沒有問過我的學歷和專業,她連我的文化程度也不知道,居然就信口開河地說我“完全合適”。真是滑稽! 她在一張紙上寫了那個公司的地址,又告訴我怎麼乘公交車,最後還不忘說一句:“這個好機會我讓給你了,我看你是一個老實人。”她想讓我說句感謝她的話,我偏不說。 我問:“如果這家公司不合適,還能不能回來再找你?” 她厭煩地擺擺手:“肯定合適,你以後努力工作吧。” 我轉了兩趟公交車,來到了一家小區裡,拿出女孩寫給我的紙條,和保安交涉後,找到了這家位於居民樓裡的公司。 這家公司門外沒有任何標誌,和那家黑中介一樣。我敲門進入,看到客廳的牆上掛著一條橫幅,上面是我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兩個女子長得很漂亮,身材高挑,化著淡妝,穿著黑色的職業套裙。

高個子的女子在看過了黑中介寫給我的“介紹單“後,就介紹說她們公司是一家跨國企業,總部是巴黎頂尖服裝公司,“巴黎是世界時裝之都,你應該知道吧?”她問。 我點點頭。 “公司要在國內開拓市場,需要人員,公司實力不容懷疑,它在歐美與皮爾·卡丹一樣馳名。公司的待遇也很高,底薪3000元,以後逐年增加。”高個子的女子說。 高個女子和我交談,矮個女子一直在旁邊發短信。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了敲門聲,進來了兩個男子,也是來應聘的。矮個女子在交談幾句後,對那兩名男子說:“你們被錄取了,公司統一著裝,先交300元服裝費,再交100元照相費,要辦理證件和胸卡。”兩名男子毫不猶豫地掏出400元,遞到了矮個女子的手中。

高個女子一直背對著他們,但她好像一直在聽著他們交談,一直在看著他們。兩個男子交過錢後,高個女子溫柔地說:“你考慮一下,本來不想要你交錢,但是這是公司規定,全球幾十萬員工都是這樣。”她好像在替我著想,滿臉都是真誠。 我說:“我沒有錢。” 她問:“你有多少錢?先交一部分,其餘的工作後再交。”她邊笑著說,邊向我拋出一個媚眼。 那個媚眼確實很讓人動心,像漁網一樣勾住了你魚兒一樣亂闖亂撞的心,但是我沒有動心。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高大豐滿的女人,是一條美女蛇。她們的目的絕不僅僅是這400元,交過400元之後,還會以種種藉口,不斷地要求你交錢,直到有一天,你無法承受,你恍然大悟,你身無分文,你只能選擇離開。

而我現在就想離開。 我走向門口。 高個女子在身後很氣憤地說:“來了還走什麼?真沒見過你這種男人,這麼小氣,不就幾百元錢嗎?” 我一邊含糊其辭地說自己沒有那麼多錢,一邊移動腳步。走到門口,剛準備拉門出去,門突然被從外面推開了,兩個膘肥體壯的男人闖進來,幾乎要將我撞倒在地。 他們一人拉著我一條手臂,將我拉進了臥室裡。 來到臥室後,先前各交了400元的兩名男子也進來了。他們四個人站在四角,將我圍在中間。我現在才明白,那兩個男子是托兒。 他們威逼我掏出身上所有的東西。 就在這時候,掛在腰間的傳呼響了,我拿出來,上面顯示出天氣預報,我隨手刪除了。一名頭髮染成黃色的男子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他一把搶過傳呼,看了看後,問:“誰呼的?”那時候傳呼已經幾近古董。

我裝出一副很輕鬆的神情說:“我姑姑喊我回家吃飯。” “你是哪里人?”黃頭髮問,他手指笨拙地翻看著我傳呼上的一個個留言。 那時候我還不會說當地話,就老老實實地說家在北方,姑姑大學畢業後,工作分配到了這裡,後來在這裡成家了,姑父是工商局長。 站在身後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子譏笑說:“你他媽真會吹牛,我姑父還是克林頓呢。” 我說出了這個城市工商局局長的名字。我說:“你們不相信,就去打電話問吧。” 他們四個人都不說話了,過了幾秒鐘,小鬍子說:“你姑父是工商局局長,你還用找工作?” 我說:“我剛剛從北方過來,我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工作。我誰也不想依靠。” 小鬍子出去了一會兒,然後又進來了,我想他一定是去用外面的電腦查找本市工商局局長的姓名。小鬍子進來後就一句話不說,像被冷霜打過的紫茄子。他一定相信了我是工商局局長的親戚。

我裝著沒有看到小鬍子的神情變化,我相信這些小毛賊一定都沒有見過工商局長,也一定沒有聽過工商局長,就開始吹噓自己這個“姑父”的能耐。我把他演繹成了一個從基層民警幹到局長的資深警察,編造出他出生入死的經歷,後來,他調到工商局當局長,我甚至還編造出他的習慣用語,他喜歡吃的飯菜,他喜歡穿的運動裝的品牌…… 為了讓他們進一步確信,我隨口說出了一個電話號碼,我說這就是我姑姑家的電話,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撥打。我相信他們是沒有膽量撥打的。 他們果然害怕了。他們聽我講著,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就像課堂上回答不出問題的劣等學生,而我就是他們的老師。 後來,小鬍子把傳呼還給我,他說:“我們也不認識,無冤無仇,也沒有拿你一分錢,你快點走吧。”

我慢慢騰騰地走到門邊,他們跟在我的身後,就像我的隨從一樣,誠惶誠恐,俯首帖耳。高個女子怒氣沖沖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說:“我又沒有把你怎麼樣,你把你姑父叫來,我也不怕。”因為激動,她的臉像猴子屁股一樣。 我心想,我又沒有讓你害怕。 我一言不發,拉開門,獨自走進電梯裡。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走進另一部電梯,然後監視著我,看我走向哪裡。我不在乎他們,我一個人走在花樹夾道的小區裡,走在他們凝望的視線裡,走得不慌不忙,走得從容自如,就像老農走在自家成熟的田地裡。 走出小區後,我打的離開了。 在這家報社,跑工商口的記者與工商局局長同名。報社里流傳著很多關於他們兩個的趣事。他們說,這名記者一走進工商局大院裡,就有人開玩笑說:“局座駕到,有失遠迎,贖罪贖罪。”工商局開會的時候,這名記者坐在下面做記錄,有人故意開玩笑說:“局座,請您老主席台上就坐。”而工商局長也是一個很風趣的人,有一次,他對記者說:“我給你們報社寫了那麼多稿子,我是你們的記者,怎麼不給我發稿費?”

沒想到,一撮小毛賊被一個名字嚇破了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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