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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節我也被打了

暗訪十年·第二季 李幺傻 3078 2018-03-04
我和畫家開始了偵察。我們懷疑“地老鼠”在做黑生意。 有一次,我們走進了那個胖子開設的商店裡,就是那個我們誤以為會有一場血戰的胖子。胖子一般都比較老實憨厚,人就是這樣,心寬才能體胖,勞神必定體弱。 畫家問胖子:“我弟弟在另外一座城中村里開有一家煙店,生意總是不好。想進點假煙賣,哪裡才有假煙?” 胖子圓滾滾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轉,笑著說:“哎呀,這可是違法的事情啊,不敢做。”他說得一本正經,就好像他沒有賣過假煙似的。 畫家說:“我絕對保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現在的生意都不好做。” 胖子說:“那我要問一問別人啊,我也就只賣過你那一盒假煙。上當了,別人送給我的。” 第二天,畫家又走進了胖子的小商店,這次,胖子說,村子裡的閩南人都是做假煙生意的。他還說,只要你開商店,就有人上門問你要不要假煙。 “不過,外地人進假煙,就要到他們店鋪。”

畫家問:“他們的店鋪在哪裡?” 胖子說:“閩南人開的店鋪都在做假煙批發,不過到了晚上才會有,白天沒有。” 我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地老鼠”就是閩南人! 我們開始尋找假煙的流通渠道。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裡,午夜過後,總會像接受檢閱一樣停滿了各種各樣的高檔轎車。我們先要偵察明白,這些車子是乾什麼的?為什麼會來到這條窄窄的巷子裡? 這些轎車不屬於這個村子裡的,因為它們總是在午夜過後,偷偷來臨,最多只停留二三十分鐘,又匆匆離去。我曾經在凌晨兩點左右,坐在村口的樹林裡,看見這些高檔轎車,一輛接一輛地駛上了城中村附近的高速公路。那條高速公路從這座南方沿海城市,一直通往遙遠的北方,通往北京、瀋陽、哈爾濱,它沿途經過幾十座上百座大小城市。

城中村的附近有一個停車場,位於一座大廈的地下室。本來,我是不會注意到那個停車場的,可是,有一天,我在停車場的出入口,看到了“地老鼠”。 “地老鼠”開著一輛奔馳跑車,駛出地面後,他從車子裡鑽出來,指著保安破口大罵,保安唯唯諾諾,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以前做過保安,我清楚保安的苦衷,保安絕對不能得罪業主,面對業主的無理取鬧也只能一再忍讓。因為業主的投訴會讓保安丟掉飯碗。 “地老鼠”罵完保安後,又意猶未盡地向地面上吐了幾口唾沫,然後才鑽進跑車裡。跑車一溜輕煙,消失在了遠處。 我走過去問保安,保安滿臉沮喪和痛苦,臉色像一盤燒茄子。保安說,就因為他把橫桿扶得慢了一點,就遭到了“地老鼠”的辱罵。 “他媽的,出門讓車撞死。”沒有地位沒有錢財的保安,只能在“地老鼠”離開後,望著那個方向狠狠地咒罵。

我掏出黃紅梅,遞給了保安一支。保安眼睛含著淚花說:“他媽的,老子當了四年兵,守衛邊防。這些龜孫子們坑蒙拐騙,現在都發了大財。老子退伍了,還要給這些孫子當保安。” 我問,這個停車場都停哪裡的車?保安說,你進去看看吧,都是城中村的車。 我走進了地下室的停車場,驚得目瞪口呆,這裡簡直是豪華轎車博覽會,價值幾百萬的車子應有盡有,有些車子我從來沒有見到過,而有些車子也只在電視畫面上看到過。 走出了停車場,保安向我介紹,哪一種車子是保時捷,哪一種車子是勞斯萊斯、路虎、雷諾、凱迪拉克……我以前只知道奔馳和寶馬是高檔車,不知道高檔車子還有這麼多。 “這些車主都是乾什麼的?”我好奇地問。 “做假煙生意的啊,就住在城中村。”保安說。

真不敢相信,城中村的住戶除了像我和畫家這樣的窮人,還有一批百萬千萬富翁。他們有這麼多錢,為什麼會選擇在城中村居住?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裡,所有的門店都是批發假煙的。這是我在午夜觀察了很久後才知道的。 午夜過後,城中村的村口就出現了大量的打手,他們在盯梢、在放哨、在窺探,他們密切注視著每一個走進城中村的人,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都會讓他們警覺。這時候的城中村到處都是眼線,城中村變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堡壘。 然後,巷子裡有了疾步奔走的扛著箱子的人,箱子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我一直不知道這些人是從什麼地方走出來的,他們就好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突然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的背後,然後又像狐狸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踪。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跟踪一個扛著箱子的人,距離只有十幾米。扛箱子的人轉過彎,我也急忙向轉彎處走去,突然,斜巷裡衝出來一個彪形大漢,將我狠狠地撞倒在地上。我爬起來後,向前張望,扛箱子的人已經找不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彪形大漢怒氣沖沖地問道:“你幹什麼?” 我驚魂未定,這個人肯定一直就埋伏在黑暗中,一直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而我卻全然不知。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說:“廁所在哪裡?我找廁所。” 彪形大漢罵罵咧咧的,唾沫星子噴到了我的臉上。小巷的兩邊又走過來兩個人,打著手電筒,強烈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努力辨認,才看清他們穿著迷彩服,他們是城中村的聯防隊員。突然,彪形大漢一把從後面抱住了我,喊道:“小偷,我抓住了一個小偷。”

兩名聯防隊員衝過來,一人一個胳膊,架起了我。我喊道:“你們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彪形大漢對著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罵道:“打死你這個小偷,老子盯你半天了。”我又喊道:“你憑什麼打人?”彪形大漢又是一拳打過來:“老子就打你了!” 吵吵鬧鬧的聲音招來了巷口很多人,一個嘴邊有顆黑痣的女人站出來指證說:“這就是小偷,經常在這裡轉悠,賊眉鼠眼的,不知道偷了多少東西。” 黑痣女人操著含混不清的閩南普通話,她在那條距離村口最近的巷子裡開有一家檔口。這些檔口都是掛羊頭賣狗肉,幾包口香糖和幾卷衛生紙向別人昭示著,這是一間小商店,而每當午夜來臨,它們就露出了本來面目,變成了一家家假煙批發部。 我大聲說:“我不是小偷。”

彪形大漢說:“被我現場抓住了,你還敢嘴硬。” 我依然說:“我不是小偷。” 聯防隊員說:“先帶回派出所。” 兩名聯防隊員將我帶到了村委會,村委會是一幢樓房,樓房的頂層是治安室。而這間治安室就是他們口中的派出所。 一進治安室,聯防隊員就凶相畢露,他們把腰間的武裝帶解下來,狠狠地敲擊著桌子,勒令我老實交代。他們問我是乾什麼的,我說目前還沒有工作。他們要身份證,要暫住證,我都拿不出來。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是報社的,知道了我是報社的,會惹來更多的麻煩。而且,暗訪也無法再進一步進行。 我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沒有偷東西,他們就無可奈何。 但是,我低估了他們的殘暴,他們將我當成了沙袋,在我的身上肆意擊打,我被他們打得頭暈目眩。我問:“你們憑什麼打人?”

他們說:“我們從來不打好人,我們只打壞人。” 我說:“憑什麼說我偷東西?” 他們說:“有人證,人證都看到了。” 我說:“就算我偷了東西,也輪不上你們處理。我要去派出所。” 他們說:“這裡就是派出所,進了派出所你還敢嘴硬。” 他們嘴巴上回答著我的問題,而手腳卻一刻沒有停止。我當時真想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可是,這是在村委會,這是他們的地盤,我是無法和他們抗衡的,我只能忍耐,只能忍受。 後來,他們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吸煙。再後來,他們出去了,將我鎖在了治安室裡。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們上班的時候,聯防隊長過來了,這是一個裸露肚皮的胖子,讓他來演土匪都不用化妝。他又重複了一遍昨晚的問話,然後要求我繳納1000元的治安處罰,才能放我走。我沒有錢,苦苦哀求,他最後終於將標準降到了100元。

沒有辦法,我只好讓他們跟著我,來到了我租住的出租屋,取出了100元交給了他們。他們凶神惡煞地對我說:“以後夜晚再不准出來,老老實實在房子裡睡覺。”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這個城中村里,聯防隊員和假煙販子沆瀣一氣,假煙販子每月定時給聯防隊員繳納保護費,聯防隊員就會“保護”這些坑人的假煙販子。而所謂的聯防隊員,其實都是村子裡的地痞流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在這個城中村里,貓鼠一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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