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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四章抗聯教導旅

雪冷血熱 张正隆 10574 2018-03-04
1942年8月1日,抗聯教導旅正式成立。編入蘇聯遠東軍序列的教導旅,其正式番號為“蘇聯遠東紅旗軍步兵獨立第88特別旅”,對外番號是8461步兵特別旅。蘇軍為區別東歐一些國家在蘇聯組建的國際旅,又稱其為中國旅,或中國特別旅。 據說,成立教導旅是斯大林親自批准的。原報方案是教導團,斯大林認為一個團的供應標準太低,改為旅。 教導旅1500人,其中抗聯人員643人,共編為4個步兵營、1個無線電營、1個迫擊砲連。每個步兵營有兩個連,單號為中國連,雙號為蘇聯連,每連3個排。蘇聯連即由蘇聯人(多為遠東少數民族)組成的連隊,無線電營則由雙方人員共同組成。 旅長周保中,政委(後改為政治副旅長)張壽籛,副旅長、參謀長為蘇聯人,副參謀長崔石泉(並任旅黨委書記)。 4個步兵營和中國連的軍政主官都是抗聯人員,副職為蘇聯軍官。 1營營長金日成、政委(後改為政治副營長,下同)安吉,2營營長王效明、政委姜信泰,3營營長許亨植(後為王明貴)、政委金策,4營營長柴世榮(後為姜信泰)、政委季青(後為姜健)。無線電營多為蘇聯軍官。旅長、政委軍銜少校(後周保中晉升中校),副參謀長和營長、政委為大尉,連一級為上尉,排長為中尉或少尉。

旅司令部設參謀部、政治部、後勤部,馮仲雲為政治部新聞科長,陳雷為政治部秘書,宋明為組織幹事。除政治部有少量抗聯人員外,其餘各部都是蘇聯軍官。 官兵均著蘇軍服裝,武器為蘇軍步兵配備,每排輕機槍一挺,每班衝鋒槍兩支,其餘為步槍。 周保中在7月22日的日記中,寫道: 午後八時由王新林同志導引餘與壽籛、金日成前往遠東紅軍司令部謁見總司令A(阿巴納申科大將——筆者),參謀長H,談話約四十分鐘。 A總司令同誌有以下指示: A.中國旅之成立(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在乎養成中國東北各省之民族革命軍事幹部,一旦滿洲大變轉處於新環境時,中國特別旅應起重大作用,成為遠東紅軍與中國紅軍之連鎖,使中國東北各省人民從日本帝國主義壓迫下解放出來。因此旅的建立,必須加速訓練,完成任何時期的戰鬥準備。

.對於旅之指揮員、政治工作人員的養成,不但領會戰略戰術與游擊運動的原則原理與經驗,同時必須精通現代各種兵器技術技能。 B.構成戰鬥的神筋系的通信聯絡,必須特別注意,因此旅應培養數目眾多的無線電通信技術幹部。 復次,總司令同志說:旅的全員應是將來東北建大軍之基幹。希望努力完成此項任務。 1940年底後,陸續過境的抗聯部隊,相繼建立兩個被抗聯稱之為“野營”的駐屯所。在伯力附近的稱為北野營(又稱A野營),在雙城子附近的稱南野營(又稱B野營)。先建營房,然後訓練。教導旅成立前,南野營人員搬來北野營,也是先擴建營房,然後集中精力訓練。 蓋房子,搞營區建設,大多數官兵都不陌生。論打游擊戰,一些老人頗瞧不起日本關東軍,眼下那些和他們穿著同樣軍裝的蘇聯戰友,也趕不上這些換皮沒換瓤的中國同志。他們中許多人是神槍手,身上的傷疤見證著他們的經歷。而那些邁著整齊的齊步、正步的蘇聯軍人,有幾多見過敵人長得什麼樣兒?

可現在,被蘇軍稱為“游擊隊”的抗聯,毫無疑問是正規軍了。 每天6點鐘(星期天為7點)起床,23點40分熄燈,其間依次為朝操、盥漱、早餐、新聞(讀報)、上課(軍訓,從8點40分至14點40分)、午飯、休息、勞動、群眾政治工作、晚飯、自習、點名,一切都是定點定時的。 這是在野營。教導旅成立後就更正規了,一切都是蘇軍的節奏、步調,按照步兵訓練大綱進行。 隊列訓練,主要為原地各種轉法和行進間隊形變換。實彈射擊,100米臥射,200米跪射,150米全身靶行進射,衝鋒槍點射、連射等。刺殺訓練,蘇軍輕重武器火力都比日軍強,而日軍強調“白兵主義”,三八大蓋的設計也體現著這一點,所以蘇軍也有針對性地予以側重。投彈訓練,要求遠而準,30米為合格,中國連一般都在40米以上。游泳訓練,教導旅駐地離黑龍江很近,就武裝泅渡黑龍江,上岸後佔領陣地,實彈射擊,發起攻擊。東北江河很多,那時水又大,抗聯夏日游擊,過江過河的,叫大水沖走了,會游泳的就活下來,不會遊的就淹死了。至於滑雪訓練,就不用說了,更是抓住東北戰場的特點了。

還有個讓大家感到新奇而又刺激的課目,跳傘訓練——中國共產黨的武裝力量中最早的空降兵,應該說是在教導旅誕生的。 每年冬季,教導旅還組織一次為時兩週的拉練。這是一支滑雪兵,滑行到100公里外的荒野、山林,途中訓練戰鬥行軍隊形編組,行軍警戒的派出、搜索,以及遭遇戰等等。搭帳篷宿營後組織警戒,對其他連隊駐地進行偵察、偷襲、騷擾。還進行耐寒訓練。當然不是抗聯那種破衣爛衫的“打火堆”,而是全副耐寒裝備的雪地生存、作戰訓練。 曹曙焰老人說,那時那人見面問聲“吃了嗎”,也不一定是問吃飯了沒有,許多時候就是打個招呼,你總不能說“穿了”吧?參加抗聯後也是一樣,慢慢地,見了團長會叫聲“團長”。這回沒團長了,見到上級要敬禮,忘了要受批評、被罰站,就覺得不習慣。記得我剛上隊時,也搞過隊列訓練,練著練著敵人來了。敵人沒來,練著練著一些人煩了,說練這玩意兒有什麼用?那練什麼有用啊?練射擊。練這個是真有用,戰場上一槍一個,那多直接、痛快呀。那教官也七長八短、千奇百怪。像山林隊出身的,那槍打得真準,大家也真服氣,可有的為了出手快,把匣子槍的準星鋸掉了,你說能教出什麼樣的射手?扔下鋤頭拿起槍,班長、排長、連長告訴你幾句,對了錯了的,你就在實戰中悟去吧。抗聯培養許多游擊戰人才,游擊戰與正規戰有許多不同,但軍事技術應該是正規的。許多人不說身經百戰,也是大小幾十仗了,這回像個新兵似的從立正、稍息練起。

張瑞麟、李桂林老人說,我們是1944年初“過蘇聯”的,教導旅正在進行滑雪訓練,把我們看傻眼了。這東西不吃糧、不吃草,穿上“像箭打似的”(形容速度快),太好了。那時軍事訓練佔70%,還有政治教育、文化學習,你說這下子把我們落下多遠吧。好在這時不光蘇聯教官,就是一般戰士都能給我們當老師了。 李敏老人說,教導旅有60多女兵,頭一年讓我當護士。其實正兒八經的都是蘇聯護士,咱就是學習,多幹些粗活。第二年調到無線電營學報務。人力跑交通,幾天、十幾天、個把月,甚至幾個月跑一趟,這回幾分鐘就聯繫上了,那能不認真學嗎?李兆麟講藝不壓身,多學幾手,回國有用。學跳傘,選的都是身強力壯的,說我不合格,我去找李兆麟,他說你以工作人員名義跳。去伯力郊區飛行學校,先學一星期地面動作,然後聯繫從跳傘塔跳傘,半個月後就坐飛機上天了。我從小就愛跟男孩子玩打仗,哥哥參軍後就盼著當兵,沒想到這兵當到蘇聯來了,還上天了。飛機轟轟響,2000來米高吧,教官一揮手下去一個,像下餃子、扔土豆似的。剛下去頭朝下,傘一開就正過來了。手抓傘繩,風在耳邊呼呼響,山河大地越來越近。腳一著地,身上那汗像雨點子似的嘩地摔到地上,緊張呀,高興呀。有的風大,被傘拖著跑出好遠才能站住。有時被傘蓋住,拱半天才能拱出來。安全著地,就算合格了。

1938年底,3路軍1支隊松門山戰鬥失利後,張光迪、陳雷率隊“過蘇聯”,被安頓在海蘭泡城外一座兵營。半個月後,一個會說漢話的蘇聯軍官來找陳雷,說讓他去學習一段時間。部隊怎麼辦呀?那軍官說由支隊長帶著,已經安排好了。 這是陳雷第一次“過蘇聯”,對蘇聯充滿了神秘、神聖感。 一個穿便裝的蘇聯人,陪陳雷坐火車到伯力。一個穿便裝的小老頭,後來得知是蘇軍少校,把陳雷接到黑龍江邊一條小街的一棟二層樓。進一樓左拐3室1廚的男主人舒里科,是個鐵路上尉(當時蘇聯鐵路職工佩戴軍銜),女主人叫娜嘉。臨街的一面是個套間,外間為客廳,里間是臥室。陳雷就住在這裡。小老頭少校天天來看他,安排他的生活,娜嘉給他做飯,對他都很誠懇、熱情。

後來,抗聯管這種住進抗聯人員的蘇聯人家,叫“工作房子”。趙尚志1941年秋回國前,就在伯力住這種“工作房子”。 想想“過蘇聯”前的情景,眼下簡直就是天堂了。可部隊呢?他的學習又是怎麼安排的呀?還在佳木斯做地下工作時,他就知道滿洲省委和抗聯不時派人到蘇聯學習。那個小老頭少校每次推門進來,他就等著他告訴他去什麼學校學習,每次都是失望。窗外街上車來人往,室內書架上好多書,大都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而且都是中文版,就翻看起來。這一翻不要緊,就像老牛進了白菜地般如飢似渴讀起沒完了。 1997年筆者採訪時,已經八十高壽的陳雷老人說:“我這輩子的這點馬列主義水平,還真得益於在'工作房子'的那幾個月的學習。”

很快已是6月。這天來了兩個人,問詢生活、身體情況後,其中一個拿起書架上的一本《革命秘密工作者的經驗》,說這本書你看了嗎?陳雷說看了。那人說我們派你回去做秘密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陳雷心裡尋思,還沒安排我去學校學習呀。就說:我原來就是做地下工作的,是從大逮捕中逃出來的,上了敵人的黑名單,回去很容易暴露。 那人說:我們送你去個非常保險的地方,行不行? 陳雷說:我身上好幾處傷疤,不適合做秘密工作,我要回部隊。 幾天后,一個蘇軍少校帶陳雷上火車,行至與中國境內佛山隔江相對的一個小站,換乘汽車進到山里一個營地,一看全是抗聯的人——是趙尚志準備帶回東北的隊伍。 版圖橫跨歐亞大陸的蘇聯,一直把歐洲視為重點,情報工作也是一樣。 20世紀30年代初,受制於種種國際條件,非常活躍的西線情報活動被迫偃旗息鼓,在遠東地區則異軍突起,這自然就少不了中國人參與其間,先期主要利用生活在中蘇邊境地區的中國人。

上一章說過,蘇聯審查、核實過界人員的過程,也是選人的過程。認為你合適,本人也同意,經過一段學習、訓練,就派回東北做情報工作。 蘇軍在遠東有兩個情報系統,遠東軍系統和遠東邊防軍系統,各有各的活動範圍和任務,共同點是大量調用抗聯過境人員。有的派回東北做秘密工作,有的搞武裝偵察——像讓陳雷做的應該是前者,而大量的是後者。 蘇聯在極力避免兩面作戰的同時,知道日蘇遲早必有一戰,就需要獲取關東軍的情報。由於種族的關係,派蘇聯人到中國搞情報多有不便,不斷過界的抗聯人員就成了最佳人選,特別是武裝偵察。 其實,奉命去蘇聯學習、開會的人員,在過界被審查時已經為蘇軍提供了許多情報,儘管本人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至於派遣武裝偵察,應在1938年初3軍、6軍500騎兵過界被遣送新疆之後。像3軍4師32團團長李銘順,1939年1月後長期率小部隊回國偵察,屢屢出色完成任務。而派秘密工作人員則早已有之,像方未艾1935年夏在海參崴列寧學院畢業,秋天即被派回東北。

抗聯以蒐集日軍情報為主,既堅持了抗戰,又保存了實力,還為日後蘇聯出兵東北提供了戰略情報,應該說是雙贏的。問題在於蘇軍的一些行為、方式、態度,讓人難以接受。 彭施魯老人說,教導旅成立前,蘇聯軍官往往半夜三更把人叫走,派去執行偵察任務。第二天連長、指導員發現人沒了,也不知道哪去了,趕緊報告。野營實行雙重領導,蘇聯人是主任,他就認為可以指示一切。報告到周保中、李兆麟那兒,有的他們也不知道。季青指示南野營,不經抗聯領導批准,誰也不能調人。雙城子駐軍再調人被拒絕,蘇聯軍官很惱火,說季青情緒不對,有沙文主義色彩。後來跟王新林商定,調人必須由周保中書面通知野營黨委,這個問題才算解決。 還有,老人說,除了從野營調人外,蘇軍還直接控制著一些人。野營成立前後陸續過界的一些人,特別是零散人員,有的送去集體農莊勞動,有的經過訓練,派回國內搞偵察,咱們不知道。那時一支部隊沒了音信,就想是不是打散了,人都犧牲了、失踪了,後來也想是不是“過蘇聯”了?楊靖宇犧牲後,敵人大肆宣傳,周保中半年左右才知道,我們下邊的知道得就更晚了。抗聯消息太閉塞,蘇軍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人,這些人也不知道成立野營了,後來回國偵察碰一塊了才知道。周保中向王新林要人,開頭好像要回來一些,很少。後來掌握的名單越來越多,再要,遠東軍就不置可否了。 王雲慶老人說,我1939年冬“過蘇聯”,說我是小孩,送去伯力孤兒院,半年後到農場勞動,學開拖拉機。我記性好,學得快,那個烏克蘭師傅可喜歡我了。每天牆上貼個表,昨天你幹多少活,一個定額11個盧布,給你10.6盧布,那0.4用於社會福利。開頭看不懂,去商店買東西也說不明白,蘇聯人幫你。蘇聯人挺文明,可解放東北的一些蘇聯紅軍,就沒法提了。那個農場有20多個中國人,都是富人,因為男的女的都是光棍兒,自己掙錢自己花。蘇德戰爭爆發後,動員我們加入蘇聯籍。我們大夥商量,說不行,那就回不了家了。 野營派回國內的第一支小部隊,是金日成率領的,主要是尋找魏拯民。楊靖宇、魏拯民犧牲後,1路軍就是金日成負責了。 之後,小部隊就陸陸續續進出國境內外,1942年僅南野營就派出11支。每支5至10人,進出一次為3個月左右,也有半年以上的,主要是完成蘇軍交給的偵察任務。戰鬥、犧牲是免不了的,還經常主動襲擊、騷擾敵人。本書前面寫過的戰鬥,有的就是這期間發生的。紅地盤東寧縣二道溝,張傳福和他的鄉親們舍生忘死支援的抗聯,後期都是回國的小部隊。據1943年1月不完全統計,南野營犧牲近30人,被俘5人。 1942年12月,陳雷帶6個人回國偵察。全套日軍裝束,攜帶步槍、手槍、手榴彈和電台。每支小部隊都攜帶電台,有1名電報員,譯電密碼由隊長親自掌握。吃的是和了糖的炒麵,每人兩盒肉罐頭,一袋熟土豆干。每人還帶幾盒固體油脂燃料,還有日本的豬腰子飯盒,以及茶缸、勺子什麼的。 陳雷老人說,這次任務很簡單,去偵察北黑鐵路每天的運行情況。一個蘇軍上尉把我們送到黑龍江邊,對面是奇克縣東遜河口。一夜急行軍,迅速脫離國境地帶,然後在山里走了10來天,到達辰清。辰清是北黑線上的一個車站,北面是孫吳,南面是北安。這一帶森林茂密,我們在山上選了個既隱蔽,又便於觀察的地方,我用望遠鏡觀察,派兩個戰士抵近觀察。一天24小時,往來車輛的時間、車種和運送敵人、物資情況,一一記錄下來,隔幾天用電台向指揮部報告一次。當然還得注意周圍敵情,隨時準備戰鬥。 東滿、吉東、北滿的鐵路、公路,除運輸情況外,公路、橋樑的質量、寬窄度,都要搞清楚。在建的鐵路、公路,起止點,沿途經過什麼地方,已經完工、正在修築和計劃實施的,何時通車,道路幅寬,路基狀況,路石種類,多少工人做工,誰家公司承包,要求詳細、具體,重要地段、橋樑、隧道還要拍照。敵人駐軍、軍事設施、通訊設施、軍需倉庫、機場等等,自然都是重點目標。當時東北許多縣都有機場,東寧縣有幾個,都要一一偵察,有的還要反复偵察,繪圖拍照。 關東軍沿著中朝、中蘇、中蒙邊境,修築了17個被其稱做“築壘地域”的要塞群,成為日後蘇聯出兵東北的第一道屏障,抗聯小部隊不斷進出其間。 1路軍2方面軍連長呂英俊,1941年3月後,曾和戰友7次偵察東寧縣的要塞群。待巡邏隊過去後,首先爬過鐵絲網,越過一人多深的反坦克壕,然後又是幾道掛著罐頭盒子的鐵絲網,進入交通壕,接近要塞。能拍照拍照,不能拍照繪圖,把碉堡、洞口的位置,設置在洞口、有軌道可進出洞道的大砲的口徑,鋼筋水泥洞道的洞口的長寬,記錄下來。有時還要砸下塊水泥塊子帶回去。 無論十四年抗戰,還是蘇聯紅軍對日本關東軍的最後一擊,東北抗聯都盡其所能地作出了傑出的貢獻。 1943年夏秋之交,教導旅4營營長柴世榮,被內務部逮捕。 1944年,4營政治副營長、當年在5軍也跟柴世榮搭檔的季青,也被秘密逮捕。 據說,季青的罪名,是率小部隊回國偵察時,私藏了一部電台。電台壞了,或是電池用光了,又斷糧了,背不動,找個地方插起來,這種情況別的小部隊也有。據說,季青被關押期間曾經跑過一次,又被抓了回去。他1955年才得以回國,“文化大革命”中,又被審查在蘇聯搞了些什麼“修正主義”。 據說,柴世榮被認為是回國搞偵察“過蘇聯”時,帶過去個“日本特務”。 小部隊回國偵察,人熟地熟,免不了通過熟人了解敵情。柴世榮有個救國軍時期的部下,是穆棱人,知道些東寧、虎林要塞群的情況,柴世榮找過他。據說,這個人也被內務部認為是日本特務。遠東軍嚴防死守,唯恐我中有敵。那內務部是乾什麼的?蘇聯元帥、原遠東紅旗軍司令布留赫爾,是怎麼死的? 布留赫爾恢復了名譽,季青也理所當然地平反了,但是柴世榮好像用不著——前面已經說過了。 本書有許多難解之謎——敬請有關專家和知情人指教。 1945年2月,斯大林、羅斯福、丘吉爾在蘇聯雅爾塔舉行會議,達成對日作戰的秘密協定,蘇聯保證在對德戰爭結束後3個月對日作戰。 1939年8月23日,諾門罕戰事正酣,蘇聯與德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而1945年4月5日,蘇軍即將發起柏林戰役,蘇聯外交部長莫洛托夫宣布,《蘇日中立條約》由於日方破壞已經失效,也不再延期。 5月8日,德國宣布無條件投降。 東方戰線,美軍逼近日本本土,中國軍隊反攻。 1945年,抗聯教導旅官兵聽到聽不到的都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實實在在感受到的更是讓周身每個細胞都充滿著激動與亢奮。 6月,教導旅伙食標準提高,黃油、香煙、糖的供應增加,中級軍官原來要交1/4的薪金為伙食費,這回全免。這是實行戰爭期間二線部隊的伙食標準,意味著遠東已被確定為新的戰場了。接著,教導旅又來了一些從蘇德戰場上下來的軍官,抗聯官兵和蘇聯軍人對這些軍人格外敬慕,聽他們講課也格外來勁。 從7月開始,派往東北的小部隊越來越多,近300人被空降到20多個地區,準備配合蘇軍先遣部隊作戰。尚在伯力教導旅的官兵,則在烈日下,或雨中加緊訓練。 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 9日,延安新華通訊社廣播毛澤東關於蘇聯對日宣戰的聲明:《對日寇的最後一戰》。 同一天和此前的6日,美軍先後在廣島、長崎投下叫做“小男孩”、“胖子”的兩顆原子彈。 “諾門罕事件”發生時,關東軍司令部的參謀在地圖上找不到諾門罕。 關東軍北進蘇聯的計劃,難說在多大程度上止步於諾門罕之戰,但這場戰事肯定起了作用。如果蘇軍也像“九一八”事變時的東北軍那樣,關東軍應該毫無疑義地北進了。 日本防衛廳戰史室的《關東軍的特別大演習》中說,“對蘇行使武力已決定採取等待時機成熟的方針”,“大致使用22個師團的攻勢方案”,“一般來說,是以蘇聯在遠東全部戰力減少一半,作為發動武力的條件”。 “以上形勢是否出現,抑或陷入持久戰,至8月中將可作出判斷”。 “出乎預料,遠東蘇軍西調的動向並不明顯”。 而且,它肯定會想到,攻入蘇聯即便不被趕出來,也會像陷在中國戰場那樣,難以自拔。 “關特演”5個月後,太平洋戰爭爆發,關東軍即開始調出。 1945年8月蘇聯出兵時,關東軍在東北雖然還有22個師團、11個旅團,可與“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時的鬼子,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前面好像說過,同為剛入伍的二等兵,老的老,小的小,老的給小的當爹綽綽有餘,那戰鬥力自然可想而知了。 無論小日本多麼強大,它也是個小日本。 1944年後,關東軍設想蘇日開戰後,放棄3/4以上的東北,在長(春)圖(們)線以南、(大)連長(春)線以東、以中朝邊境為底邊的扁平三角形地區,利用山地進行持久戰。這時通觀周邊敵人,它最擔心蘇聯在西線脫身後加入東方戰線,因為它再也經受不起任何的外力了,更何況又是這樣一個對手。於是,就頻頻示好,希望能夠延長《日蘇中立條約》。 這回輪到日本鬼子了。 原來預想中的戰爭是長期而殘酷的。依照此前歐亞戰場的綜合情況分析,應在一年左右,快也得半年。結果是8日宣戰,日本政府10日發出乞降照會,15日即宣布無條件投降。 突然到來的勝利,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6月2日,在遠東第2方面軍司令普爾卡耶夫大將幫助下,抗聯教導旅制定了反攻東北的五條方針。一是東北是中國的一部分,東北黨和抗聯在中共黨的政治路線指導下反攻東北;二是擴編抗聯6萬至10萬人,準備長期抗戰;三是發展全民族統一戰線,恢復東北抗日救國總會;四是恢復東北黨委會對各地黨組織的領導,開展地方抗日鬥爭;五是東北黨要迅速與中共中央取得聯繫。 蘇軍對日作戰部署,主攻戰區為西線後貝加爾方面軍,東線遠東第2方面軍沿黑龍江和烏蘇里江進攻,第1方面軍在與朝鮮毗鄰的東北邊境地區展開。教導旅除已空降回東北的幾十支小部隊外,主力編入第2方面軍,向佳木斯地區進擊。教導旅中的一些朝鮮同志,則由金日成率領,隨第1方面軍挺進朝鮮,光復祖國。 8月26日,即日本投降11天后,遠東軍司令部軍事委員希金中將召見周保中,下達了遠東軍司令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的指示:88旅現有的中國官兵,要隨蘇軍各方面軍分別佔領東北戰略要點,並準備接受駐各城市蘇軍衛戍司令的任命。同時規定了抗聯返回東北後的任務,一是幫助蘇聯紅軍維持佔領地秩序,肅清敵偽殘餘和一切反革命分子,提高紅軍在群眾中的威信,促進中蘇友好;二是利用抗聯參與軍事管制的合法地位建立黨組織,開展群眾運動,在主要的佔領地以外建立人民武裝和根據地。 希金還同周保中一起估計了回到東北後可能出現的情形:一、黨中央和八路軍向東北分佈力量,準備迎接黨中央和八路軍;二、八路軍被新的反動勢力隔斷,國民黨統治東北時,準備做長期的游擊戰爭;三、在東北處於十分不利的情況下,可隨同紅軍撤退,再回蘇聯。 從9月6日起,連續4天,抗聯教導旅330多人分4批乘飛機分赴東北各地,搶占包括瀋陽、長春、哈爾濱在內的57座大中小城鎮。 為了搶占重點城鎮,接收東北,抗聯在蘇聯就把人員鋪散開了,也就沒有留下一支建制部隊。 14年抗戰參加了13年的王鈞老人,說: 我這輩子有兩個日子刻骨銘心,一個“九一八”事變,一個“八一五”光復。 “九一八”事變是個把月後才聽說的,心頭咯噔一下。那時就是個十七歲的莊稼人,不懂什麼,那也知道自己是個中國人,不能當亡國奴呀! “八一五”光復了、勝利了,那是多少人拿命換來的呀!光我們6軍,我們12團、3支部隊,一茬茬就死了多少人哪! 8月9號早晨,我們在廣播中聽到蘇聯對日本宣戰了,你說什麼叫“歡聲雷動”、“熱淚盈眶”?媽個巴子小日本,這回看我們怎麼幹死你!可日本都投降了,也沒我們什麼事。我們是東北抗聯、中國軍隊,解放自己的祖國、家鄉,應該多出力、多流血呀!當時說什麼的都有。勝利來得太快,許多部署、計劃都變了,對抗聯這支隊伍如何使用也變了幾次。 我左腿傷還沒好,離不開拐棍,讓我留在營地管理傷員、家屬,這下子可把我急壞了。找這個,找那個,光李兆麟就不知道找了多少遍,讓我帶12個人去北安。北安是偽省會,還有克山、拜泉、通北、德都4個縣,再分成4個組,每組2個人。我是北安衛戍司令部副司令,4個組長是4個縣的衛戍副司令,司令都是蘇聯軍官。 曹曙焰老人說: 我是勃利縣衛戍副司令,我是中尉,司令是個蘇軍上尉,比我小一歲,脾氣挺好,我們合作得挺好。他愛喝酒,有時有不同意見,又不能照他的辦,我就給他弄酒喝,喝得迷迷糊糊的就忘了。有時想起來了,解釋幾句就行。 回國前都發了蘇聯軍官證書,為保密,證書上都改了姓名,我叫“張洪彬”。李兆麟原來叫“張壽籛”,這回改名換姓“李兆麟”。 “過蘇聯”的抗聯,少說改過兩次,參加抗聯得改吧,這回是集體改的,一下子都改了。那時我們是雙重身份,既是東北抗聯,又是蘇聯軍官。 8月14日,就是日本投降前一天,蘇聯政府和國民黨政府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條件》,國民黨政府下令讓共產黨軍隊原地駐防,不得擅自行動,它好搶奪勝利果實。我們有了這樣的身份,就能合理合法地開展活動,接管城市。 有的縣就派去兩個人,衛戍副司令固定是抗聯,有的戰士還當了縣長。勃利縣人多,算我7個,那也不夠用呀。縣大隊大隊長、政委,還有中隊長,公安局也得派人呀。勃利是老游擊區,地下黨和打散的抗聯人員找上門來,認識的、不認識的,聽幾句就能明白真假,至於是不是開小差、投降、叛變過,那就得慢慢了解、調查了。在蘇聯就說好了,抗聯要組織10萬大軍,跟國民黨幹,搶東北。那時就盼關里的八路軍、新四軍快點兒來,這地方我們已經佔住了,八路軍、新四軍再從關里開過來,那就妥啦! 盧連峰老人說,我在通河縣當副司令,縣城北二道街有個“德順祥”商號,我哥的老丈人在那兒站欄櫃。我說你想法捎個信,告訴我爹我媽我還活著。參加抗聯打游擊,常在家“巴拉”(附近)轉悠,參加小部隊回國偵察也路過,可哪敢回去呀,這回行了,又忙得腳跟打後腦勺。我小名叫“金福子”,“盧連峰”是參軍後起的名,家里人不知道。我說你告訴我爹我媽,就說“金福子”還活著。 郝鳳武老人說,我在依蘭衛戍區,想回家看看,沒工夫。我在縣街上學過成衣,有人認出我了,告訴我媽,30多里路,我媽一雙小腳就找來了。我不知道呀,一看,是我媽。 “媽呀!”我一下跪那兒,就那麼跪著跑了20來米。我媽抱著我的腦袋,說:兒啊,我這眼淚哭了幾“水筲”(水桶)了。 胡真一老人說: 教導旅一批批回國了,女的利手利腳的也走了,就剩下些傷員和像我這樣有吃奶孩子的,說等東北穩當了再來接我們。抗戰勝利了,高興啊,可一想到老柴心裡就不是滋味兒。中國人,蘇聯人,那兩年找這個,問那個,問老柴哪去了。說實話的,不說實話的,弄得我都快瘋了。唉,別說了吧。 等了兩個來月沒動靜,我說別等了,咱們自己回去。金伯文說,對,“滿洲國”時都沒怕日本子,現在還怕什麼。說走就開始張羅,突然想起集體農莊還有咱們的人,不能把她們扔下呀。這些人大都是談戀愛不被批准犯“錯誤”,被送去農莊勞動的。教導旅在伯力有個辦事處,從辦事處要輛汽車就往農場跑。 先找到金善。一長排房子,隔成一間一間的,一間10來平方米,一張鏽了吧唧的鐵床,地上堆著一堆土豆。金善剛下班回來,衣服臟兮兮的,手上都是泥,裂開好多口子,正在洗手要做飯。她是延吉人,朝鮮族,2軍的,1930年就參加兒童團,老革命了,原是看護排的,可能乾了。弄這農莊里,一天光幹活,也不懂俄語,什麼不知道,人都弄傻了。聽說回國,她挺激動,尋思尋思又說,我犯錯誤了,開除了,回去還能要我嗎?我說那算什麼錯誤,抗戰打日本是天大的功。她瞅著地上的土豆和屋裡的東西,我說有什麼捨不得的,快點兒一起走吧,說不定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又問她農莊里還有誰,附近農莊里有沒有抗聯的人,讓她找找這些人,明天傍晌來接她們。 算上金善,找回5個人。 我跟你說過杜慶雲,刁翎人,一家人上隊,她爸當團長時犧牲了。她愛上個人,實際是讓人家“熊了”(騙了、欺負了),懷孕了,送去農莊勞動,扔那邊了。她比我小兩歲,1984年來重慶看我,老的那個樣呀。嘮著嘮著就哭,說這抗聯當的,當成蘇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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