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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拼著我們白的骨頭紅的血”

雪冷血熱 张正隆 12055 2018-03-04
傅天飛,別名傅世昌、傅崇禮,1911年生於吉林省雙城縣(今屬黑龍江省),1927年初中畢業,考入哈爾濱商船學校。 位於松花江江橋北端東側,掛著“商”字招牌的船校,是東北軍“造就海軍將校人才”的軍官學校。校園環境、建築、設施一流,學生吃穿用一律官費,而且是罕見的高標準。一年四季,學生輪換白、黃、黑三色軍服,吃的是名牌“雙合盛”高級麵粉,用的鋼筆是美國“派克”,教材是英國的。東北當局把這些未來的海軍將校當成寶貝,精心呵護、培養,矚目的當然是與黑土地別樣色彩的藍天樣的海洋。 在清一色男性的船校,傅天飛堪稱帥男,英俊瀟灑,青春健朗。他的同學、著名作家舒群,形容他“彷彿一座歷年虔心保存的石窟的精琢石雕,古剎的彩繪塑像,是明確無誤的,完美無缺的”。同樣引人注目的是學業,自以優異成績考上船校後,始終名列前茅。有軍籍、無軍籍的教師都喜歡他,校長王時澤對他也青睞有加,認為他前途無量。

那種年代能讀中學,光憑聰明、勤奮顯然是不夠的。不知他家境如何,而他看到沿街乞討的人,經常是傾囊相助。一次在道外十六道街一家大煙館門口,看到副對聯“多抽點少抽點多少抽點,早進來晚進來早晚進來”,橫批“進來抽點”,他怒不可遏,上去就撕。 1930年秋,馮仲雲來到船校,以教學為掩護從事地下工作,自然不能不關注到傅天飛。學制三年半,即將畢業的英俊青年,如錦的前程正在朝他招手,他卻加入了共產黨,開始了職業革命者的生涯。 1933年上半年,作為團滿洲省委巡視員,傅天飛兩次去吉林、磐石、海龍巡視工作。同年秋,又隨1軍獨立師南下輝發江。主持召開南滿團員代表大會,在隊伍內發展團員(年底達109人),召集群眾大會進行講演,同時主編《人民革命軍報》和《反日青年報》,口才筆才皆得好評。尤其難能可貴的是,當時許多人都以背誦幾句導師語錄為能,這個精力充沛的熱血書生說的寫的,都是普通士兵和百姓大眾一听就懂的。

同年冬,傅天飛回團省委開會,在哈爾濱正陽街口“獨一處”飯館,巧遇老同學舒群。 以往唇紅齒白的傅天飛,這一刻眼角甚至出現了皺紋,紋路里嵌著泥垢。一雙大手黑黢黢的,裂開不少口子。進飯館坐下,就從衣兜里摸出個煙口袋,用報紙捲好吸了一口,道:老同學,今兒個俺當客了。 太陽島、水上俱樂部、中央電影院、極樂寺等等,哈爾濱那些好玩好看的去處,當年他們這些時代驕子,哪兒沒去過?夏天在松花江游泳,冬天去溜冰場溜冰,在輕曼的音樂中吃比洛斯卡(炸包子),喝牛奶、布扎(飲料),暢談人生、理想。這個要當航海家,那個要指揮艦隊駛向大洋。回想當年,無論如何,舒群也難以把眼前的這個人,與那個西裝革履,或白、黃、黑三色嗶嘰軍裝,白淨的手指夾著老巴奪煙草公司的俄式長管“大白杆儿”的傅天飛,聯繫起來。

趁著傅天飛狼吞虎咽的工夫,舒群去門口的煙棚子,盡其所能買了10包“大白杆儿”。 吃喝得差不多了,舒群問他這一段的經歷,自稱“老傅”的傅天飛,拍拍肚子說:你要寫什麼大作呀?磐石游擊隊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驚天動地,可歌可泣,全在這裡。 兩個人談了一天一夜,舒群又把他介紹給蕭軍、蕭紅。後來蕭軍、蕭紅轟動一時的長篇小說《八月的鄉村》、,素材基本都是傅天飛提供的。 之後,傅天飛先後到南滿、珠河巡視。 1934年重返南滿,先後任桓仁特支書記、桓興縣委委員、1軍1師4團政委、1師軍需官、1師宣傳部長兼南滿省委秘書處編輯部主任,主編《中國報》(周刊)、《列寧旗》(季刊)和不定期的《東邊道青年先鋒》。

省委秘書處在桓仁縣海拔800多米高的牛毛溝大西岔原始森林的一個山洞裡。洞壁上吊盞油燈,油沒了就點松樹明子,石板、膝蓋是桌子,墨水是用搗爛的薊草擠出汁液自製的。洞裡冬暖夏涼,潮濕陰暗,冷了,搓搓手,跺跺腳,或是到洞外伸展活動一下,同時也換換新鮮空氣。累了困了,就在那樹枝樹葉床上瞇一覺。 叢茂山老人說,俺見過那報紙,淨是說抗聯打日本子的事,識字的人給大傢伙兒念。有一回還提到俺,說俺機關槍打得好。班長挺高興,說6號同誌上了報紙,大傢伙兒要向6號學習,都使勁往報紙上上。俺還精心收起一張,尋思打走日本子,拿回去給家里人看。 安昌勳被俘叛變,根據他的口供,長島工作班判斷出省委秘書處的位置。 1938年2月24日,敵人搜山,首先發現省委青年部長小劉,聽到槍聲,傅天飛和同志們立即轉移,抱著扛著將文件和設備藏到石人砬子的山洞裡。黑燈瞎火,幾個人走散了,傅天飛和一個同志,翻山越嶺到了柞木台。半夜時分在個農民家裡吃飯,有漢奸告密,被八里甸偽警察逮捕,然後押送到普樂堡長島工作班。長島笑瞇瞇地請他坐下,又遞上一杯酒。傅天飛接過來,喝了一口,冷不防全噴到了長島臉上。

一陣暴打,安昌勳、胡國臣讓長島把傅天飛交給他們“勸導”。 又是“上級”、“領導”,還是磐石游擊隊時期的“老戰友”,安昌勳、胡國臣,還有個叛徒陳鳳官,3個人把嘴皮子都磨薄了,傅天飛不理睬。安昌勳把自己的“自供書”拿來,讓傅天飛“參考”,傅天飛就拿筆寫了起來。寫完了,安昌勳一看,與自己的“自供書”一模一樣,只是把“30人”寫成“卅人”,“一五○人”變成了“150人”。 3月5日,長島把傅天飛提到密探室,讓傅天飛繼續寫“自供書”。這回傅天飛提筆就寫,開篇即道:“我是中國共產黨員,是與日寇勢不兩立的黨的政治、軍事、宣傳工作幹部”,然後奮筆疾書: 日本人們!混蛋們!你們認為共產黨員都怕死嗎?你們認為中國的抗日戰士都是可憐的人嗎?你們的想法錯了!

你們在這次革命的大風暴中,將失掉你們的那一條狗命! 人本來是不願意死的,我被捕以後,曾想過再苟延殘喘的活著,但事實證明了,革命與反革命的中間,沒有其他的道路,我過去的幻想,只不過是一種可恥的夢想! ……我不能不死,留此而死別!老傅留字。 接著是一聲槍響,趁看守廉應澤不備,老傅奪過手槍自殺了。 仙人洞老人說,傅天飛是從滿洲省委來的,都叫他“傅省委”,說“傅省委”那小伙長得“華堂”(英俊)呀,人也“響快”(爽快),說話辦事可“咔嚓”(痛快)了。 馮仲雲與傅天飛最初的接近,是不無試探性地送他幾本進步書籍,他看了,就認准了這條路。 1930年底船校畢業,同學大都分配到青島第三艦隊,他因組織需要,留在了哈爾濱船務局。同樣也是組織需要,1932年底,又毫不猶豫地辭去了待遇優厚的輪船副船長職務。他青春煥發,快人快語,容不得錯誤的或被他視為錯誤的東西。 “北方會議”後,他被視為右傾遭到批判,險些被開除黨籍,此為重要原因之一。

可到了這非常時刻,一向快人快語的老傅,好像“拖泥帶水”了。 有人落入敵手,就坦然篤定,從容赴死。有人也曾下定決心,結果在淫威下屈服了。老傅曾猶豫、遲疑、動搖,心跳咚咚地在生與死之間搖擺、抉擇,“曾想過再苟延殘喘的活著”,最終是一聲氣沖牛斗的“我不能不死”! 快人快語、文如其人的老傅,似乎給自己留下了一筆瑕疵。可誰能斷言那些從容赴死的英雄,內心深處就未曾掀起一點兒波瀾,戰勝過自我的怯懦? “人本來是不願意死的”,因為生命只有一次。倘若還有一次,甚至可以無限地揮霍,那世上還有幾多英雄?而企圖在他身上立功的,竟然是曾經的上級、領導,是不是更能襯托出他的明確無誤、完美無瑕? “老傅留字”,一聲槍響,非常英雄,矗立人間。

1方面軍指揮曹亞範,細高個,長臉,尖下頜,眼睛不大,說話時總愛眨巴,人稱“曹卡巴眼睛”。 與傅天飛同歲的曹亞範,北平人,家貧,稍懂事即被送進香山慈幼院。慈幼院設有幼兒園、小學、中學和大學部,還有共產黨的地下支部,很活躍。堪稱幸運兒的窮孩子曹亞範,在這裡接受教育的同時,也受到革命思想的洗禮。 1928年,北平黨組織利用東滿招教師的機會,通過合法手續,將慈幼院一批黨團員和進步學生派去那裡。曹亞範到和龍縣一所小學任教,化名王××,尊師重教的朝鮮(族)人,都親切地稱他為“王先生”、“小王先生”。 1931年曹亞範入黨,同年夏調到東滿特委。 “九一八”事變後,以特委巡視員身份巡視各地,後任和龍縣委書記、特委秘書長。 2軍成立時調任2團政委,再任3師政委。 1937年初調到南滿1軍,任2師師長。

由地方到軍隊,從政治到軍事,曹亞範對游擊戰領悟很快。 1936年8月16日夜,為配合主力攻打撫松縣城,曹亞範指揮3師部分兵力,一舉攻入松樹鎮。待敵援軍趕到,1師政委早已率部攜帶大批戰利品沒影了。 1938年春節,曹亞範率部攻打臨江縣七道溝部落,將20多偽警察堵在屋子裡全部繳械。部隊轉移到板石溝,被敵伏擊。敵人佔據一座小山頭,山下一片開闊地,官兵被壓在雪地上,局勢十分危急。曹亞範命令機槍掩護,自己率領部分兵力,從側翼向敵人後面的製高點上沖擊。山坡上雜木叢生,雪深及膝,不斷有人倒下,曹亞範仍大呼衝鋒。官兵不顧一切衝了上去,居高臨下猛烈射擊。機槍突然卡殼了,曹亞範一揮手槍,官兵端著刺刀衝殺下去。逃回去的敵人,後來有被活捉的,說他們嚇破膽了,夢裡還喊“曹亞範來了,快跑”。

老嶺緊急會議後,由1軍2師和3師餘部編成的1方面軍,主力在臨江、金川、通化一帶活動,籌集越冬物資,另一部在輯安老嶺堅持游擊,掩護1路軍主力北進。 1939年2月初,除夕夜,攻下輯安縣城附近一個部落,得到些糧食。敵人聞訊,南北夾擊,曹亞範指揮官兵將南面敵人擊潰,潛入山中。之後,再打部落,再被敵人追打,再隱入山中。敵人驅趕老百姓進山,這山那山呼號著搜山。 一個冬天,不打部落沒吃的,打下部落拼命背出一些糧食,敵人腳跟腳也到了。 待到野副“大討伐”時,就更艱難了。 12月底,在金川縣回頭溝,與楊靖宇所率主力會合,決定攻打臨江縣林子頭和八道江鐵路工地,奪取越冬物資。途中與敵遭遇,為掩護楊靖宇和總部轉移,曹亞範部一個中隊全部戰死。之後,1方面軍開赴四方頂子一帶單獨活動,不斷與敵作戰——與前敘楊靖宇一路情境大同小異。 楊靖宇犧牲後,1方面軍孤軍苦鬥,有據可查的戰鬥不下10次。 4月8日,在濛江縣龍泉鎮村西翁圈,曹亞範被叛徒殺害。 3個叛徒,為首的是個姓全的班長,朝鮮(族)人。這是一場卑怯的屠殺。這時曹亞範身邊還有20多人,飢寒交迫,疲憊不堪,在山坡上睡著了,被叛徒用機槍射殺。 有老人說,東滿反“民生團”時,曹亞範是積極分子,被害可能與此有關。 據說,將他從2軍調到1軍,也與此有關。 日本鬼,遭了殃, 出門遇著陳翰章。 日本鬼,要挨槍, 出門碰著李紅光。 日本鬼,該槍崩, 出門遇上周保中。 日本鬼,難逃生, 出門見著金日成。 這是一首流傳於長白山地區的抗戰歌謠。 3方面軍指揮陳翰章,中等個頭,圓臉,濃眉大眼,虎虎有神,英姿勃勃。 1913年,陳翰章生於吉林省敦化縣半截河屯農家,有十幾垧地,家道小康。後因祖父患病,久治不愈,花錢頗多,逐漸貧困。陳翰章自小聰明過人,十三歲小學未畢業參加全縣會考得第四名,一時傳為美談,被破例保送進入敖東中學。敖東中學是敦化縣最高學府,外面世界的各種新思想,在這裡會聚、傳播。父母把振興家業、光宗耀祖的希望,寄託在陳翰章身上,而他則從孫中山到馬克思,如飢似渴地吸納著新思想、新知識。待到“九一八”事變後,熱血書生會如何動作,也就可想而知了。 陳翰章的中學同學範廣明的父親,是救國軍前方總司令吳義成的好友,推薦陳翰章投奔吳義成。這樣一個英俊後生,是誰都不能不喜歡的,當即被委任為司令部秘書。 1933年底,蹲在東寧縣老黑山的吳義成,派陳翰章去關內,一為經濟援助,二是摸摸國民黨政府的底。事變兩年多了,溥儀“執政”也快兩年了,不見一兵一卒出關抗戰,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呀? 在北平救國會召集的座談會上,東北國民救國軍總司令部特派代表陳翰章,介紹了東北抗戰情況,呼籲國內同胞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流落關內的東北男人拿起刀槍,重返關東,慷慨激昂,熱淚盈眶。救國軍創始人王德林老將軍,在天津接見陳翰章,把募得的8000塊大洋交給他。回到寧安,他把這筆錢交給了以周保中為主席的綏寧反日同盟軍軍委。 這應該是東北抗聯14年抗戰中,從關內獲得的唯一援款。 1935年,不知什麼季節,在寧安鬥溝子,陳翰章見到闊別已經三年左右的父親和妻子。 這時,他是5軍2師參謀長、黨委書記。敵人探得他的家鄉,威逼利誘,讓他的父親和妻子勸他投降。翁媳倆千辛萬苦,從敦化一路尋到寧安。 陳翰章撲通跪到父親膝前,慟哭失聲。 他說自古忠孝難兩全,請求父親饒恕他這個不孝兒。他要父親隱姓埋名,帶家人遠走他鄉。又勸妻子趕快擇人另嫁,別因他受株連。妻子後來改嫁了。父親回去後,三天兩頭被日本憲兵隊傳訊,還被吊在樹上示眾,裝在麻袋裡踢著在街上滾。鬼子的如意算盤,就是折磨陳翰章的神經,使他崩潰、屈膝。 不知道已經與家人永別的陳翰章,能否通過什麼渠道獲得這種信息,那顆心是什麼滋味兒,我們知道的是四年後的春天的一件事。 部隊在敦化縣大蒲柴河活動時,抓了漢奸李相文的弟弟,李相文用一車糧食、鹽和衣服、膠鞋,將弟弟贖了回來。偽縣警務科指導官永田善男,偽省警務科駐敦化治安工作班的福田素直,聽說此事,詳細詢問,覺得有機可乘,決定進山勸降。途經敦化縣的偽省警務科長西瀨戶秀夫,偽副縣長三島,也不甘人後。 6月24日,由李相文做嚮導,4個鬼子,外加1個翻譯官,帶著“慰問品”,驅車進山,直奔牛心頂子。 在這幫東西的心目中,這樣一支破衣爛衫、靠樹皮維持呼吸運動的隊伍,已經不堪一擊,只需動用三寸不爛之舌,就可馬到成功。 於是,七年前在鳳城縣紅旗堡上演的一幕,又在敦化縣牛心頂子重演。 1938年春,由日軍守護的鏡泊湖北湖頭水電站,破土動工。 2軍2師師長陳翰章,經常率部在鏡泊湖一帶活動,遠遠地看著工地上的熱鬧景象,官兵都氣得牙根癢癢:媽個巴子,早晚給你點顏色瞧瞧。 7月的一天,星星在天上閃爍,魚兒在湖面上跳躍,陳翰章指揮部隊悄然摸近。槍聲大作,鏡泊湖水滾沸了似的,倉促應戰的鬼子,有的連褲子都沒穿上,丟下十幾具屍體跑了。在燭天的大火中,陳翰章給勞工們講話,當即就有人喊著要跟隊伍走,打日本子。 1939年8月下旬,魏拯民調集3方面軍全部、2方面軍9團,另有5軍部分兵力,共900多人,兵分三路,一路攻打安圖縣大沙河部落,兩路阻援。拂曉時分,陳翰章指揮3方面軍打下大沙河,繳獲大批給養。這時,小沙河方向阻援部隊吃緊,從安圖縣城趕來的日軍搶占有利地勢,3方面軍副指揮侯國忠在戰鬥中犧牲。陳翰章率主力趕到,將敵擊退。 魏拯民指揮的一路,已在南溝擊退援敵。陳翰章率部來到,兩人分析,認定敵人肯定來追。幾輛滿載敵人的汽車真的來了,根本沒想到對手還會在原地張網等著,結果沒回去幾個。 9月,在向敦化轉移途中,陳翰章先在大蒲柴河設伏,全殲偽軍一個連。月底又在寒蔥嶺伏擊,殲滅包括松島(又說是助川)少將在內的百餘日偽軍。 《東北抗日運動概況》中說,1939年下半年,“擁有陳翰章等第三方面軍匪幫活動最為顯著”。 楊靖宇犧牲後,“活動最為顯著”的3方面軍,自然就成了敵人的重點“討伐”對象。 1940年10月,為解決越冬給養,3方面軍主力100多人向三江地區轉移,陳翰章率60餘人的小部隊在鏡泊湖地區牽制敵人。 12月6日,陳翰章率隊從鏡泊湖學園出發,順著鷹膀子山,奔往鏡泊湖東南的小灣灣溝密營,那裡是3方面軍僅存的幾個最隱秘的小密營之一。到密營後,發現少了一個姓張的士兵。 又是叛徒! ——陳翰章,你沒路走了,投降吧,投降過來讓你當大官! 應聲回答的是飛嘯的子彈。 楊靖宇、趙尚志,以及前面寫過和後面將要寫到的烈士,凡是被鬼子視為“匪首”的,只要掠獲遺體,幾乎沒有例外的都要割下頭顱。魏拯民病逝後,還要把他從墓裡扒出來,割去頭顱,掛到樺甸城頭。而陳翰章,不但要割去頭顱,還要剜去雙眼。 “斬首示眾”,不知最早始於哪個國家、民族,中國是早已有之。只是被稱做“日本鬼子”的人,在繼承、發揚人類的這方面遺產時,總能進入到一種登峰造極的境地。 趙尚志頭顱的發現者,瀋陽軍區政治部電視藝術中心編導,我的朋友姜寶才,一位曾長期致力於東北抗聯題材創作的作家,寫過一篇懷念楊靖宇將軍的散文《頭顱作花》。而一篇介紹魏拯民英雄事蹟的文章,題目叫《樺甸城頭的“星”》。 1935年秋,朝鮮革命軍3方面軍司令趙化善,帶著幾個警衛員走到桓仁縣馬圈子附近,見到一幫帶著紅胳膊箍的人。這自然是紅軍了。後來參加了1軍的趙化善,這時很想見見紅軍的領導人。紅軍說行啊,就把他們的槍下了,眼睛蒙上,再綁上,帶進山里,卻聽見外面有人說日本話。壞了!是假紅軍。趙化善說,別慌,瞅機會,跑。 逐個審訊,認定他們是鬍子,押著他們去橫道川偽警察署。走到一處路邊像懸崖似的陡坡旁,趙化善抱住一個偽軍滾了下去。那個小子摔得半死不活,趙化善什麼事兒沒有,跑到樹叢稀疏處,大喊:老子在這呢。未等敵人開槍,他早閃進密林裡,跑上個小山頭,又喊老子在這呢,逗得敵人惱羞成怒,胡亂開槍。早已解開綁繩,虛抓在手裡的幾個警衛員,個個身手了得,乘機打倒身邊的敵人,都鑽進林子跑了。 趙化善經常帶小部隊越境,去朝鮮襲擊敵人。 1936年春,在朝鮮偷襲了一個警察所,回到鴨綠江邊時,日軍追了上來。趙化善命令戰士們背扛著戰利品先撤,他兩支匣子槍斷後,兩挺小機關槍似的把敵人壓制在岸上,誰一露頭,非死即傷。 江心已經開化,一尺多厚的冰層發酥了,被前面的戰士踩踏斷裂,一塊塊漂浮在江面上,水流湍急。只見趙化善飛身躍上一塊浮冰,就在那塊浮冰即將沒入水中的瞬間,另一隻腳已經躍上另一塊,像練就一身輕功似的,腳尖在江面上輕盈地一點一點,那身影就飄閃過去了。鬼子看傻眼了,放一陣槍,趙化善毫髮無傷。 一次越界回來,晚上在輯安縣麻線溝一戶人家吃飯,敵人來了。機槍封住房門,沖不出去,就把後牆刨出個洞,和一家人鑽到後面的包米地裡。敵人見屋子裡不還擊了,不敢進來,放火燒了房子。火光中,趙化善看清是3個“黑帽子”,4個“白帽子”。他和5個戰士一人瞄住一個,槍響人倒,剩一個跑了。槍彈收起來,6具屍體扔進火裡。後來老百姓扒出燒焦的屍體,都以為是趙化善他們,後來再見,嚇壞了,說見鬼了。 趙化善樂呵呵地道:閻王爺那老頭說了,日本子還沒打完,你小子別總沒皮臉地來煩俺,快回去吧。 1938年4月,趙化善在桓仁縣牛毛嶺見到楊靖宇,不久被任命為軍部副官長。 1940年底,在輯安附近的鴨綠江面上,趙化善被砲彈掀進冰窟窿裡,他爬上來,繼續戰鬥。人凍在冰上,手腳都凍壞了。 被仙人洞人稱為“偏口魚”的韓仁和,1913年生於吉林省永吉縣烏拉街,家貧,高小畢業後輟學當兵。前面寫過的煙筒山偽迫擊砲連起義時,任班長,之後為1軍獨立師秘書、軍部秘書長、1路軍總部參謀兼警衛旅政委。他文雅、沉穩,又精明幹練。 1軍的文件,許多出自他手,並協助楊靖宇研究決策軍事行動、作戰方針。在濛江與楊靖宇分兵後,和1團長黃海峰率60人佯作主力,誘敵北上。之後,率部轉戰五常、穆棱、寧安、東寧、汪清、延吉、安圖、和龍等地。 1941年3月13日,在寧安鏡泊湖上灣溝戰鬥中犧牲。 黃海峰,朝鮮族,1916年生於吉林省磐石縣石嘴村,中學未畢業趕上“九一八”事變,是磐石游擊隊的早期隊員。 1軍成立後,任軍部保衛隊長、教導團政治部主任、政委。韓仁和犧牲前9天,在寧安大煙筒溝戰鬥中犧牲。 許國友,1914年不知生於東北何地,黃海峰之後的軍部保衛隊長,黃海峰在教導團警衛旅1團任政委時的搭檔。梨樹甸子伏擊邵本良,許國友頭部中彈,腦漿子都流出來了,昏迷不醒,都說這人不行了,沒想到送密營治療不到一個月就好了。 1939年3月,在攻打樺甸縣木箕河戰鬥中犧牲。 樸先鋒,朝鮮族,警衛旅3團團長,岔溝突圍戰中,在掩護主力突圍時犧牲。 除了姓名、性別、民族外,趙化善那履歷表中的其他欄目,都無法填寫,卻留下那麼多傳奇故事。而韓仁和、黃海峰、許國友、樸先鋒,筆者只能寫成這樣子。像猛將許國友,算上標點符號,當年留下來的只有專家才能考證出來的28個字:“宿××、一團團長、黨,一九三九年三月在樺甸縣木其河犧牲。” 他們一直跟隨楊靖宇轉戰南滿,他們的生動鮮活的傳奇故事的缺失,也使楊靖宇缺失了許多生動鮮活的傳奇故事。 就說韓仁和、黃海峰率60人誘敵北上後,從冬天到冬天,轉戰五常、穆棱、寧安、東寧、汪清、延吉、安圖、和龍等地,戰死、凍死、餓死,那是什麼樣的情景,會有多少像趙化善那樣的令人難以想像的故事?而趙化善又有多少傳奇故事不為人知? 侯國忠,1904年生於吉林省琿春縣大荒溝。 “九一八”事變後參加救國軍“姚團”任班長,“姚團”投降日寇,他拉出24名士兵,報字“四季好”,在琿春二道溝、三道溝、金場一帶活動。之後,率隊加入琿春游擊隊,歷任2軍3團連長、4團團長、5師副師長兼4團團長、3方面軍副指揮。 前面寫了,大荒溝迫使一連偽軍起義,是他一手策劃、指揮的。代馬溝襲擊日本軍列,他是指揮員。 王仁齋、周建華犧牲後,柳萬熙率3師餘部在西豐縣活動,伏擊軍車,襲擊部落,活捉鬼子軍官田村,擊斃龜井、青島。 1940年初,轉移到臨江縣活動,負傷患病,仍在山林中與敵周旋、戰鬥。 3月24日,曹亞範被害的一幕,又在黑瞎子溝上演。叛徒金增順利用站崗之機,用機槍將睡著的柳萬熙和幾名戰士打死。 隋相生,桓仁海青夥洛(“夥洛”為滿語,意為山溝)人,中等個頭,瘦,因缺乏營養,兒時蛻牙後再未長齊,說話漏風,人稱“隋沒牙子”。家貧,四十六歲沒娶上媳婦,一輩子孑然一身。 1軍獨立師到桓仁後,他怕年紀大,不讓他抗日,跑去找楊靖宇。 1936年4月,在桓仁、興京農民自衛隊,青年義勇軍基礎上,1師組建了4團,他任團長。 一個土生土長的團長,率領全為桓興子弟的4團,論武器裝備和戰鬥經驗,當然不如3團、6團,卻是人熟地熟,打了就跑,無影無踪。襲擊小股日偽軍,截擊敵人運輸車輛,抓特務漢奸。 1師主力西征後,4團仍在桓興地區頻繁出擊,襲擾、牽制敵人。 1937年12月上旬,隋相生帶十幾個戰士在桓仁倒木溝密營休整,胡國臣也帶人來到密營。拂曉,哨兵生火取暖,暴露目標。左右和後面都是敵人,隋相生指揮部下抗擊敵人,掩護胡國臣等人向溝口撤離。溝口是被當地人稱做“冰湖”的大片冰面,敵人幾挺機槍早等在那裡,胡國臣負傷倒地。隋相生怒不可遏,指揮戰士以猛烈火力射擊敵人機槍陣地,終於使胡國臣脫險。待隋相生準備突圍時已經不可能了,幾個戰士也犧牲了,敵人還割去了他的頭顱。 高維國,山東人,大個子,紅臉膛,部下幾十人,被1師改編為獨立營。程斌叛變後,到處收降統戰部隊,少有聽他的,大都恢復原來的字號,各自為戰,後來都垮了。 《本溪縣志》載:“鹼廠的趙明廉及湯二膀子揚言與高維國相識,能前往勸降,日軍命他二人前往說降,到達高駐地,立即被槍決。高維國幫被日偽追擊勢急,化作僧人遠走隱去。” 有老人說,隋相生參加抗聯,他的本家孫子隋文斌也參加了,這爺孫倆都沒了。爺爺讓日本子打死了,孫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沒啦。 以上都是有名有姓的。 1936年7月,1軍兵力達3000餘人,2軍為2000餘人。 1942年8月,由陸續過界的1路軍官兵編成抗聯教導旅1營,已不足百人。 1路軍倖存者最少,留下姓名的也最少。 白山黑水有許多烈士陵園,卻極少抗聯烈士的墳墓,許多時候連用雪埋一下的機會都沒有。沒人知道他們忠骨何處(許多人還身首異處),更難知曉那些“拼著我們白的骨頭紅的血”的傳奇故事。 只有大山知道。 1938年6月19日和24日夜,楊靖宇指揮1軍教導團和2師部分部隊,兩次襲擊通(化)輯(安)鐵路的土口子隧道工地,解放勞工200多人,當即有百餘人參軍,其中還有個日本工人福間一夫。 福間一夫三十多歲,個子不高,瘦,長臉,有點兒羅圈腿。他是日本東亞土木會社的綁架子工,從不打罵中國勞工,還出頭為勞工要錢、爭待遇。被俘後,勞工都說他是好人,釋放他,他卻不走,要求參加抗聯。楊靖宇親自接見他,問他為什麼要參加抗聯,他說:“日本侵略中國是不好的,俺也是個受苦人,俺反對這種做法。” 福間被編入總部警衛旅1團機槍連,為8號戰士,大家都親切地叫他“老8號”。 老8號,你在日本家有沒有老婆呀? 有,還有兩個孩子。 大家更感興趣的是:你是日本子,咋還幫著俺們打日本子呀? 開頭,福間的中國話說不大好,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日本侵略中國是不好的,俺反對這種做法。 等到把日本子趕走了,中國革命成功了,你咋辦呢? 你們的革命成功了,中國共產黨給俺開個證明書,證明俺在中國沒幹壞事,俺拿著回日本去鬧革命——俺們日本也有共產黨。 有老人推測,福間可能是日本共產黨員。 抗聯有個日本戰友,大家覺得挺有意思,更受鼓舞。看他吃煮包米粒子吃得挺香的樣子,更覺開心、貼心、親近。對於這樣一個“日本抗聯”,是誰都想幫一把、照顧一把的,更何況“8號”前面還有個“老”字。福間不干,體質不算好,行軍不落後,誰想替他扛會兒槍,他就臉紅脖子粗地拒絕。不過,這年深秋旅裡把布和棉花分發到個人手裡,各自動手縫做棉衣,福間可是真的傻眼了。那也不肯白受照顧,他給幫他做棉衣的人站崗。 1939年3月攻打木箕河木場,福間和戰友們剪斷鐵絲網,機槍掩護,衝到炮樓前投彈、射擊。偽警察隊長被打死了,福間和大夥一齊高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槍聲很快就停息了。幾個作惡多端的鬼子卻沒影了。天亮後,在他們的房間發現個地洞,一個戰士想下去探個究竟,剛到洞口,就被飛出的子彈打傷了。 福間走到洞口旁,用日語衝裡面喊話:我們是抗日聯軍,你們被包圍了,頑抗下去沒有出路,不要替日本帝國主義賣命了,投降不殺。 喊了幾遍,裡面不時打槍,有的子彈就從頭前幾寸飛過。 福間恨恨地道:投降不殺,不投降就殺! 野副“大討伐”中,楊靖宇在濛江縣不斷分兵迷惑敵人,福間是隨韓仁和的一路誘敵北上的。輾轉幾縣,籌糧、作戰,福間和姜殿元等十幾個人主要是背糧。有人把糧食送到山邊指定地點,他們再背到密營裡。要把糧食分散藏在幾處秘密地點,這樣出了叛徒多少也能剩點,隊伍全靠他們背的糧食熬冬、活命。 雪大,前面要有個身強力壯的人蹚道。這個福間從來不爭,卻經常有意落在最後,因為最後的一個人要多出一份力——埋溜子。 1940年11月,在東寧縣二道溝裡的密營,一個全連長帶個女兵下山去老黑山投敵了。寧安縣四道河子有個密營,這個全連長去過那裡。負責籌集給養的軍醫處長徐哲,讓姜殿元帶3個人去那裡,把被服廠的兩台縫紉機藏起來,再把糧食背回來。大雪漫天中緊趕慢趕,也沒趕過敵人的汽車輪子,縫紉機被砸壞了,200多斤稻子也被燒了。 路過穆棱縣大石頭河子,那兒有個鬼子經營的木場。姜殿元覺得不能空手回去,等到下半夜悄悄摸進去,每人扛出袋麵粉。黑燈瞎火走出十幾公里,天亮了,福間沒了。 姜殿元,離休前為東寧縣政協常委,吉林樺甸縣人,1936年參加1軍。老人說,誰也不知道福間有痔瘡,還那麼厲害。飢一頓,飽一頓,常吃樹皮,好人都拉不出屎,他受得了嗎?俺連跑帶顛趕回去幾里地,發現他趴在那袋麵上,說俺不行了。俺一聽完了,他什麼時候說過熊話呀?脫褲子一看,老天爺呀,脫肛了,出來手指長一截子,血漬糊拉的。老8號呀老8號,你怎麼不早說呀?他笑笑,說歇會兒就好了。俺攏堆火,讓他撅腚烤著,用手指慢慢給他托回去,撕塊棉襖裡子墊在烤熱的膠鞋底子上,按在那兒。那兩天,有點兒工夫就這麼給他整治。當時行了,一走道,一用點兒力氣又不行了,有時咳嗽一聲又下來了,更不用說還得拉屎了。 又走了兩天,來到“甩地點”附近的一座山上,百多日偽軍跟了上來。他們把手榴彈埋在雪裡,拉火繩拴在路邊樹上,敵人到那兒絆響了,再打上一陣子,然後交替掩護扛著面袋子撤退。 子彈蝗蟲樣追逐著,小戰士萬順負了重傷,福間也不行了。 兩個人各自扶架著一個人,另一隻手拖拽著一袋麵粉——那就是營地戰友的命呀! 小萬順已經不行了,福間把顆手榴彈拿在手裡,圓睜雙目:你們不走,統統的死了死了的! 當姜殿元和同志們再趕回那裡時,林中雪地上血糊糊的,福間一夫和小萬順的遺體被敵人肢解了,頭顱掛在樹上,骨肉扔得到處都是。 1933年3月下旬,日寇調集延吉、和龍、琿春、汪清4縣守備兵力,“討伐”汪清根據地,重點為吉東局駐地馬家大屯一帶。戰後,在一片松林裡發現一輛軍車,附近有具日軍屍體,還有封信: 親愛的中國游擊隊同志們: 我看到你們撒在山溝裡的宣傳品,知道你們是共產黨的游擊隊。你們是愛國主義者,也是國際主義者。我很想和你們見面,同去打倒共同的敵人,但我被法西斯野獸包圍著,走投無路,我決心自殺了。我把我運來的十萬發子彈贈送貴軍。它藏在北面的松林裡。請你們瞄準日本法西斯射擊。我雖身死,但革命精神長存。祝神聖的共產主義事業早日成功! 關東軍間島日本輜重隊 共產黨員伊田助男 1936年7月,有8個日軍士兵從寧安城出來,找到唐頭溝農民廖長發,說要參加陳翰章的隊伍。中國話說得磕磕巴巴,還拿著槍,老百姓胡亂指路,進山就迷路了,第二天又轉了回來,被追捕的日本憲兵發現。一場激戰,8個人非死即傷,抓回去被殺害了。 單立志老人說,在抗聯教導旅聽1路軍的人講,鴨綠江上游日軍一個班,反戰,要投抗聯,進山沒找到,都自殺了。 胡真一老人說,好像是1937年吧,5軍軍部來了4個日本人,跟軍部活動半個多月,到哪兒就宣傳我們是日本人打日本鬼子,中國人更要團結起來抗戰。當時傳說他們是日本共產黨,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後來哪去了。 有1軍老人說,好像是1937年吧,記不大準了,1軍有3個蘇聯人,怎麼來的,後來哪去了,是不是犧牲了,不知道。 筆者在東邊道採訪,也聽說此事,但在文字資料中並無記載。 “九一八”事變後,在東北的外國傳教士,幾乎都支持義勇軍。 興京英國傳教士韓德利,將米字旗鋪在院子裡,讓老百姓到他那兒避難,做大鍋粥救濟難民,給義勇軍傷員療傷。他還去奉天給義勇軍買藥,買鋼管造炮,用馬車拉回來,車上插著英國國旗。最後一次是給義勇軍買電台,從奉天回來,走到馬兒墩下面的山路時,被化裝成鬍子的鬼子殺害。 韓德利和福間一夫等人,是為東北抗戰犧牲的烈士,是人類良知與正義的化身。 福間一夫等人當然不會進靖國神社,他們把自己的名字鏤刻在人類反法西斯戰爭的豐碑上。我被他們感動,被那些為平頂山“照相”打官司的日本律師感動,為當年和今天那些熱愛和平的日本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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