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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鮮血培養新世界”

雪冷血熱 张正隆 14726 2018-03-04
金伯陽,1907年生於大連旅順金家屯一個富裕農家,十歲上學讀書,十四歲考入旅順師範附屬公學堂。自1905年日俄戰爭結束後,旅(順)大(連)地區就成了日本的附屬地,日本人就成了這片土地上的人上人。學校當然也是一樣。一次,日本學生罵中國學生“亡國奴”,金伯陽回敬一句“倭寇”。這還了得,日本學生動起手來,一場群毆,人數佔優的中國學生大勝。金伯陽按住一個大塊頭,手上打,嘴里道:你們日本子跑俺中國來作威作福,你們是倭寇、是強盜! 1925年畢業後,再考入南滿鐵道株式會社大連沙河口工廠技工養成所。同年“五卅”運動,他積極投身其中。第二年春天,又組織、參加福島紡織廠幾千工人大罷工,堅持95天,迫使日本老闆屈服,答應了工人的合理要求。

1927年8月,金伯陽被滿洲省委調到哈爾濱,在三十六棚工廠和電業工人中活動。曾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獄,未暴露任何機密,後逢東北易幟實行大赦獲釋。 1932年2月5日上午,金伯陽和《東三省商報》副刊編輯方未艾,帶著宣傳品到三棵樹一帶前線慰問義勇軍官兵。下午,他們去地下黨黃吟秋家裡刻蠟板、印傳單,日軍進城了。步兵、騎兵,血紅的膏藥旗,閃亮的刺刀,看得見侵略者獰笑的牙齒,軍靴、馬蹄踏著路上的積雪,踐踏著他們的心。金伯陽噴火冒煙的眼裡,盈滿淚水。 在每年有半年時光飄雪的哈爾濱,負責職工運動的滿洲省委常委金伯陽,通常是一件藍布袍,一頂灰氈帽,一副工人打扮。魁梧身軀,寬大肩膀,劍狀眉毛,敏銳目光,他雖然擁有白皙膚色,特別是文雅談吐,卻總能避開憲兵、暗探的追捕。一天大雨,他被特務盯住,帶到個點心鋪搜身。文件就在身上,脫下水泡的布鞋,在脫襪子時就勁一拽,弄得特務一臉泥水,趁這小子擦呀抹的工夫,把文件藏好了。一次被追捕,眼看難脫身了,閃身進了一家舞廳。天生的英俊青年,那天正穿套西服,立即有人迎上來邀請。一曲終了,幾個特務還在四處傻乎乎地張望,金伯陽在衣帽間換套衣服,大模大樣地從大門出去了。

1933年夏,金伯陽到磐石中心縣委和南滿游擊隊巡視工作。同年秋,1軍獨立師南下東邊道,11月15日途經金川縣鹼水頂子附近時,後衛部隊被邵本良的“大尾巴隊”襲擊,金伯陽的鮮血染紅了紛紛揚揚的第一場冬雪。 東北抗戰十四年,金伯陽是黨內職務最高的烈士。 一切似乎都平淡無奇,連使他轟然倒地的那顆罪惡的子彈,好像也帶著一種偶然性,令人扼腕不已。 擁吻著他無限熱愛的生他養他的黑土地,永遠二十六歲的生命,與此前此後那些同樣鮮活的生命,相擁著化作關東的山魂水魄。 1938年2月,毛澤東在延安回答美國合眾社記者時說:“中國共產黨和東三省抗日義勇軍確有密切關係。例如有名的義勇軍領袖楊靖宇、趙尚志、李紅光等等,他們都是共產黨員。”

1師師長兼政委李紅光,又名李宏海、李義山,中等個頭,清瘦面龐,目光銳利。他漢話講得不算太好,漢字卻寫得漂亮,一口流利的日語。 1910年,李紅光生於朝鮮京畿道龍任郡丹山洞一個貧苦農家,十六歲隨父母越過鴨綠江,來到中國吉林省伊通縣留沙嘴子屯,在山岡上蓋兩間茅屋安家。在磐石地區那樣火熱的鬥爭環境中,熱血少年是不可能無動於衷的,先是參加農民協會,之後入黨,成為雙陽、伊通特支組織委員,磐石中心縣委委員,磐石黨領導的最早的抗日武裝“打狗隊”(又稱“除奸隊”、“特務隊”)隊長。 “打狗隊”,顧名思義,就是對付走狗的。一些“保民會”頭子、骨幹,到處捕殺共產黨員和抗日分子,猖狂得很,甚至誰家來個客人,多把菜刀,也向日本人報告。開頭,“打狗隊”7個人,只有1支“鐵公雞”(一種老式單發手槍),就人手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晚上摸黑“掏狗窩”。輕者警告一番,罪大惡極和屢教不改的抓回來,公審後處死。老百姓拍手稱快,走狗聞風喪膽,“打狗隊”威名遠揚。

1932年春,“打狗隊”繳了呼蘭鎮二道崗子大排隊20多支長短槍,磐石工農義勇隊正式成立,李紅光任隊長,省委派來的楊君武為政委。 有人也很聰明,還讀過軍校,理論一套一套的,到戰場上就找不到北了。李紅光除聰明外,別的正好相反。他平時話語不多,腦子裡總是思考問題。特別是擔任獨立師參謀長後,每到一地,看地形,向群眾和山林隊了解敵情,還要派出偵察員。無論什麼地方,只要走過一遍,再不會忘記。一次戰鬥,戰前戰後,地形、敵情我情和兵力部署,很快就能勾畫出一幅示意圖——這在當時是不多見的。 可游擊隊剛成立時,一群莊稼人,幾個書生,誰打過仗呀?李紅光想起鬍子的辦法,做個木架吊根棍兒,在地上扶乩。有人說共產黨怎麼能搞這玩意兒呀,李紅光一想也是,臉就紅了。省委曾發過一本關於游擊戰的小冊子,磐石游擊隊沒見到,從一個私塾先生那兒弄本《孫子兵法》,孟杰民念,大家聽。正學著,一中隊日軍和兩連偽軍來“討伐”,李紅光和大家一商量,就照兵法上說的“強而避之”、“佚而勞之”。敵人白天鑽山溝,晚上一住下,游擊隊就去打槍。這樣折騰了兩天,把敵人引進黑石鎮東北的一條山溝裡。槍聲一響,游擊隊向兩頭的偽軍喊話,集中火力打中間的鬼子,鬼子死傷幾個,爬上山頂後,游擊隊早沒影了。

改編為紅32軍南滿游擊隊後,下設3個大隊和1個教導隊,李紅光任教導隊政委。教導隊第一仗,李紅光化裝成日本軍官,率一隊“守備隊”,光天化日下進入通化縣六道江街里,將偽軍一個營部幾十人繳械。在東北各地屢見不鮮的這種化裝奇襲中,這是最早的一次。 兩個月後,又在駝腰嶺打了一次伏擊,活捉了偽通化縣縣長和兩名日本軍官,另有四十多偽軍。 1933年夏,游擊隊聯合幾支較大的山林隊,攻打大地主、鐵桿漢奸高錫甲的老巢呼蘭集場子。連攻兩天未下,從磐石城出援的敵人快到了,山林隊見勢不好都散了,就剩下游擊隊單打獨鬥。敵人連續發起衝鋒,李紅光率官兵奮力反擊,趁勢攻進集場子,將高錫甲和幾名日本軍官擊斃。此戰打出游擊隊的威名和信心,對日後1軍的發展意義非凡。山林隊都說:紅軍是真打日本子,不“賓服”不行。

獨立師挺進東邊道後,李紅光協助楊靖宇智取三源浦,攻克大荒溝、涼水河子、柞木台子等地。又在山城鎮附近設伏,擊毀11輛汽車,打死1名日軍大佐和幾名指導官,繳獲1挺輕機槍和百餘支步槍。 1934年冬,李紅光率1師百餘騎兵越過鴨綠江,奇襲朝鮮的界河城,繳獲日本警察50多支步槍,沒收數家日本、朝奸商店財物。不久再次過江攻打朝鮮的東興城,捕捉走狗12人,繳獲大量彈藥及軍用物資。兩次越界襲擊,日本關東軍報紙稱之為“國境警備史上的空前事變”。 1935年5月,李紅光率師部少年連和5團,從興京縣哈塘溝向老禿頂子轉移,途經嘎叭寨上邊的老嶺溝時,與200多名日本守備隊和偽軍遭遇。樹葉關門,視野不好,彼此距離幾十米才發現對方,雙方迅速展開激戰。日軍的機槍火力對1師威脅很大,李紅光手擎望遠鏡搜尋敵機槍陣地時,一串子彈射進他的胸膛,噴湧的鮮血和漫山遍野盛開的映山紅融成一色。

(4)一師師長是韓國同志,貧農的兒子,中學程度,軍事上堅定,軍事上有計劃與獨立領導能力,工作上積極,但政治上及黨領導上薄弱。 (5)一師副師長是韓國同志,富農的兒子,小學生出身,軍事上堅定,軍事領導勇敢,工作上積極,政治上薄弱,耍脾氣比任何人厲害。 以上是1934年12月29日由“特委代寫”的《楊司令(楊靖宇——筆者)關於軍事及乾部等問題給省委的報告》中的文字,“一師師長”即李紅光,“一師副師長”即李紅光犧牲後接任師長的韓浩。 從朝鮮到中國,從“打狗隊”到1師,個頭差不多、年紀大五歲的韓浩,與李紅光有著太多相同的人生和戰鬥經歷。同為磐石游擊隊的創始人,除紅32軍南滿游擊隊時期為同級,其餘均為下級的韓浩,比之李紅光,脾氣倔犟,戰場上頗有點兒猛張飛的味道。 1934年秋在桓仁縣龍爪溝,他帶領二十多人衝下山去,與二百多敵人拼刺刀。之後戰鬥,有時打著打著,敵人就跑了。怎麼回事?抓住俘虜一問,說是韓浩來了。

李紅光犧牲後,韓浩率1師在桓仁、興京、通化一帶活動。 7月的一天,獲知日寇大泉源守備隊要去桓仁“討伐”,他就把隊伍帶到通化至桓仁公路上的崗山、二道溝等上了。敵人進入伏擊地域,一陣排子槍響過,部隊發起衝鋒。戰鬥進行了約半個小時,突然背後槍聲大作,又一股敵人上來了。韓浩指揮部隊向前猛衝,終於殺開一條血路,突出包圍,他卻中彈犧牲了。官兵奮力去搶師長的遺體,三個傳令兵傷了兩個,沒搶回來。 兩個月間,1師連失兩任師長。 革命烈火,永在焚燒, 戰士們的頭顱作燃料, 萬丈光芒在照耀。 生命雖犧牲,精神永照耀, 鮮血培養新世界, 趕快來到。 …… 1師成立後,每次戰後掩埋了烈士遺體,李紅光就領著大家在墓前唱這支《鮮血培養新世界》。

李紅光犧牲後,被秘密安葬在興京縣大青溝裡的一棵核桃樹底下,官兵們流著熱淚唱著這支歌。 現在,官兵又為他們的師長韓浩唱起這支歌。 磐石縣煙筒山鎮,是座僅次於縣城的大鎮,有500餘戶人家。一條吉(林)海(梅河口)鐵路從鎮中穿過,一條十字街,一家家雜貨舖、飯館、旅店從十字中心向外排開,門上字號,半空中挑著幌子。一家朝鮮(族)人開的醫院,還有日本妓院和大煙館,穿著和服的妓女在行人中邁著碎步。牛車、馬車在有兩道車轍溝的路上顛簸,不時可見偽軍和日本憲兵的身影。一輛插著膏藥旗的摩托車馳過,夾雜著馬糞末子的塵土揚向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因離鎮不遠有座像根煙筒似的山峰而得名的煙筒山鎮,要出大事了。 這是1933年的4月,鎮子裡開來一個偽迫擊砲連,住在鎮南“成德源”燒鍋大院裡。這個連有3個共產黨員,曹國安在連部當“貼寫”(文書),宋鐵岩和張瑞麟分別在2排、1排當兵。他們是根據黨組織指示,藉這個連招兵之際當的兵,準備組織譁變。

這個連為偽鐵道警備第5旅14團迫擊砲連,原是東北軍,“九一八”事變後曾一度抗日,後被日軍收編。老兵一般都有反日情緒,只是覺得抗日無望,當官的都降了,咱小兵蛋子能咋的?這世道兵荒馬亂的,到哪兒也不得安生,披身狗皮混日子吧。後來當兵的許多是找不到活干,也就沒活路了,“當兵吃糧”吧,每月還有幾元錢補貼家用,餓不死就行了。 曹國安和宋鐵岩是大學生,張瑞麟念過三年書。全連一百多人,別說大學生,連張瑞麟這等文化的也沒幾個,就常給大家代寫家信,來信當然還要念的,什麼事有求必應。當官的打罵當兵的,老兵欺負新兵,能製止就制止,不能製止背後也勸勸。兵們覺得他們知書達理,仁義,仗義,一些人就要和他們拜把子,一下子結拜二十多人。有了這層關係,“反日救國”就可以出口了,逐漸地全連大多數人都心中有數了,什麼都說“聽大哥的”。 “盟兄弟”中,曹國安年紀最大,排行老大。 迫擊砲連原來駐在舒蘭縣烏拉街,調防煙筒山後條件就更好了,離南滿游擊隊近,離山也近,樹葉也快關門了,起義後很快就能進山。 連長是大漢奸吉興的外甥,端午節這天一下子提升為少校團長,大辦宴席,三個營長和機關槍連連長都來慶賀,兵們還是高粱米飯,連點兒肉腥都沒有。曹國安、宋鐵岩和張瑞麟湊些錢,買些酒肉,給大家過節。席間,兵們都罵連長,說這小子不是個物,眼裡只有日本子。曹國安即決定當天晚上行動,並分頭通知骨幹,作好準備。 半夜時分,3個人在3個排的宿舍同時高喊:弟兄們快起來,日本子來繳械了! 假睡的骨幹翻身躍起,抓起槍頂上子彈。兵們抓衣服、套褲子、拿槍、挎子彈袋,跟著往外跑。 “成德源”燒鍋大院,炸營般亂成一團。 應該是團長了的偽連長出來,罵著媽個巴子,大聲喊:弟兄們,你們上當了!日本子來繳械,俺怎麼不知道?都給俺回去睡覺,排長、班長到連部開會。 3個人,兩個書生,誰見過這種陣勢呀?卻也明白讓這小子再講下去就毀了。 3支槍幾乎同時響起,連長應聲倒地。曹國安高喊:弟兄們,日本子要來了,快跟俺走。一些骨幹也跟著喊,兵們就跟著往南大門外跑。 除了死的傷的,一個連基本跑光了。最終參加南滿游擊隊的是60多人,帶去60多支步槍,另有1門迫擊砲和幾十發砲彈。 曹國安和宋鐵岩,都是吉林省永吉縣大綏河區人,1900年出生,比宋鐵岩大十歲的曹國安,是宋鐵岩的舅舅。兩個人先後就讀於吉林省立第一、第二師範學校,之後曹國安考入北平毓文學院,宋鐵岩考入北平中國大學,積極投身學生運動,並加入共產黨。 震動南滿的煙筒山偽迫擊砲連起義後,被編為紅32軍南滿游擊隊迫擊砲大隊,曹國安任大隊長,宋鐵岩為政委。獨立師成立後,宋鐵岩為師政治部主任,曹國安為3團長。 1軍成立後,宋鐵岩為軍政治部主任,曹國安是2師師長兼政委。 挺進東邊道後,3團、2師就在輝發江南北活動,攻克三源浦、涼水河子,伏擊日軍車隊,並曾深入桓仁境內。 1936年春,曹國安指揮2師殲滅了奉天偽騎兵教導團。後與2軍4師、6師轉戰長白、臨江一帶,襲擾敵人,策應1師、3師西征。 1937年初,在臨江縣七道溝伏擊日軍戰鬥中,曹國安身負重傷後犧牲。 作為1師、1軍政治部主任,宋鐵岩的作為主要是在政治工作上。為了提高官兵的文化知識水平,他親自編寫課本,組織識字班和讀書報告會。還辦了油印的《反日民眾報》和《人民革命畫報》,印製一些口號傳單,向群眾散發,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 1937年2月11日,是大年初一,宋鐵岩在和尚帽子密營病逝。為了讓官兵過個快樂年,幾天前他還在組織秧歌隊。這時,他連進食都困難了,每天只能勉強喝下多半碗小米粥。 1師西征前,宋鐵岩的肺病已經很嚴重了,動員講話總咳嗽,痰中帶血。同志們勸他留下休養,他不肯。一路艱辛,大雨瓢潑也只能在山林中歇息,到遼陽境內不行了,一口口吐血,被抬回和尚帽子。 有老人說,宋鐵岩曾用過好多名字,其中一個是“老鐵”,那時俺們不知道。可也巧了,那時俺們都叫他“老鐵”、“鐵主任”。他年紀輕輕,卻是個“老病包子”(老病號),就那麼挺著,把命熬乾了,真是個“老鐵”呀。憑他和曹國安那學問,在社會上找個安逸享受的差事還難嗎?這甥舅倆是鐵心抗日救國呀。 王仁齋,1906年生於山東省文登縣,1924年畢業於省立青州甲種農業學校,1927年入黨,受黨派遣到東北,先在撫順煤礦做工,後到奉天《平民日報》、平旦中學任職,又到柳河縣三源浦小學任教,利用各種身份從事地下工作。 比王仁齋小五歲的劉山春,山東省章丘縣人,讀中學時投身革命,1928年到東北,在三源浦小學任教。 機緣不僅在於兩個山東老鄉的命運交疊,還因為三源浦小學校長包景華,就是前面寫過一筆的後來的遼寧民眾自衛軍第9路軍司令,身為地主、國民黨員,卻頗同情共產黨,劉山春、王仁齋的工作自然少多羈絆。 1932年春,劉山春首先組建了柳河游擊連,接著又和王仁齋拉起海龍工農義勇軍,不久兩支隊伍合併,根據黨的指示加入包景華的9路軍。北方會議後,省委巡視員要求打倒這位“國民黨司令”,兩個人默默地依然支持這位愛國者。這是個非常複雜、險惡的非常時期,就像剛拉起隊伍時,周圍都是虎視眈眈的各種武裝,人少槍破,又沒經驗,稍有差池,就可能萬劫不復。可是,歷史留存下來的東西實在有限,像許多先烈一樣,筆者只能這樣三言兩語地敘述。同年秋9路軍潰散,兩個人拉出一支三十餘人的隊伍,大都為黨團員,重樹海龍工農義勇軍旗幟,在東邊道一帶游擊。楊靖宇到海龍巡視,將其改編為紅37軍海龍游擊隊,王仁齋為隊長,劉山春任政委。 獨立師挺進東邊道後,在攻打三源浦戰鬥中,劉山春犧牲,年僅二十二歲。 王仁齋的搭檔,3師政委周建華,比劉山春小兩歲。他是吉林省雙陽縣人,在吉林一中讀高中時趕上“九一八”事變,第二年入團入黨,曾任團吉林支部書記、吉林地下聯絡站站長、獨立師南滿第1游擊大隊政治部主任、軍部教導2團政委。之後即與王仁齋指揮3師,在清原、興京、西豐、開原、撫順、奉天等地進行游擊戰,並率師西征。 西征受挫,一冬整訓,春暖花開,3師就像舔好傷口的老虎出動了。兵分三路,王仁齋帶一路,周建華、柳萬熙帶一路,楊俊恆又一路,四處游擊,重新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前面寫過的周建華、柳萬熙指揮的東松木嶺伏擊戰。 王仁齋帶人在奉天、撫順活動,化裝進城與地下黨聯繫,購買彈藥。東陵附近有所砲兵學校,有個日本軍官每天乘車從城裡來回上下班,不知什麼官銜,坐小汽車,肯定是個大官。得知這個情況,王仁齋就帶人在路邊一塊香瓜地等上了。這天上午8點來鐘,小汽車如期而至,司機停車下去買瓜。一個姓盧的排長假裝賣瓜的,拿著兩個香瓜上前讓“太君嚐嚐”,一把抓住日本軍官拖將下來。幾個人一擁而上,拖死狗般把這小子拖進高粱地裡。 1937年9月的一天,王仁齋帶傳令兵小朴和另一個戰士,從清原縣筐子溝到楊大堡子籌集彈藥、給養,行至釣魚台時被敵伏擊。王仁齋大名鼎鼎,在撫順煤礦做工時煤窯塌方,受傷落下殘疾,有點兒駝背,特徵明顯。槍聲響過,他就倒了,雙腿被打斷了。小朴背起他,另一個戰士掩護,拼命往山上跑去。後來戰友們在山坡上發現他們時,3個人都犧牲了。王仁齋身中數彈,一隻燒壞的公文包空了,文件、印鑑和錢化作身邊一攤灰燼。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血人似的師長和兩個士兵,3支槍噴吐著火焰,阻擊敵人,搶奪空間,爭取時間,以待身邊那簇火焰熄滅。 3個月後,在清原縣夾皮山戰鬥中,周建華犧牲。 楊俊桓和柳萬熙,分別於1938年、1940年犧牲。 3師雖然成立較晚,可從兵力到戰績,都是1軍主力。而自西征失利,3師作為師,其實已經名存實亡了。 不死的是3師魂。 從海龍游擊隊創始人到3師領導,共5人,都犧牲了。犧牲時間,或某年某月的“一天”,或“某年春”(或夏或秋或冬)。至於怎麼犧牲的,像劉山春、周建華、楊俊恆就是在“某地”一次戰鬥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沒有留下任何想像的空間,但他們都是戰鬥到最後一刻的。 樸翰宗,1911年生於朝鮮慶尚道陝川郡,1919年隨叔叔到中國奉天省清原縣定居,1927年參加革命活動,“九一八”事變後加入中國共產黨。 1932年春,曾成功組織駐磐石偽軍宋國榮營譁變。紅32軍南滿游擊隊成立後任1大隊大隊長,1軍獨立師成立後任1團政委,隨楊靖宇轉戰磐石、伊通、樺甸等地。獨立師主力挺進東邊道後,樸翰宗率團在磐石老游擊區活動,之後任1軍參謀長。 1935年1月12日,在臨江紅土崖戰鬥中犧牲。 李松坡,不知其祖輩何時因何跨越國界闖關東,他1904年生於磐石縣驛馬泊子,是最早的“打狗隊”成員,李紅光任隊長時,他是參謀長。他是磐石游擊隊的主要創始人之一,紅32軍南滿游擊隊成立時為代理參謀長,之後為獨立師1團參謀長、2師參謀長,轉戰輝發江兩岸。 1935年9月,在攻打樺甸縣紅石砬子戰鬥中犧牲。 之所以寫下這些像履歷表中的簡歷似的文字,一是因為他們在1軍歷史上的地位、作用,二是期望有朝一日,或許能使這些文字生動鮮活起來。 1軍軍需部長韓震,中上個頭,方臉膛,濃眉大眼。仔細看,不對了,右眼珠怎麼不動呀?原來是只假眼。 除“韓部長”外,1軍官兵還叫他“高麗大學生”。仙人洞老人則叫他“瞎部長”,說“瞎部長”心明眼亮。 韓仁和也因傷瞎隻眼,仙人洞人叫他“偏口魚”。那時鄉下人難得有個“官名”,自然外號盛行,對韓震、韓仁和、李明山這些人,也一樣信手拈來。這在今天是難以想像的,那時卻叫得親切,應得響快。 “偏口魚”韓仁和甚至哈哈大笑,說這三個字怎麼想的呀,太有才了。 韓震出身富豪之家。那時沒有福布斯排行榜,不知在朝鮮半島什麼位置,在漢城是數一數二的。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知書達理,他認准的理是驅逐日本侵略者,爭取朝鮮的獨立、解放。 1919年“三一”運動中,十九歲的韓震融入街頭的人流,高呼“反對外奴”、“獨立萬歲”。運動被鎮壓後,他和一些愛國青年準備到中國東北從事反日活動,父親卻給他娶了個漂亮媳婦,想攏住他的心,繼續讀書,繼承家業,光宗耀祖。 1928年,他終於掙脫了家庭的羈絆,來到磐石縣,以教師身份作掩護,進行革命活動。 1932年冬,妻子從朝鮮趕來,勸他回家,他則勸妻子留下。他愛妻子,妻子也愛他,只是同樣出身豪門的妻子,如何吃得了他那種苦呀?一咬牙,離婚了。 韓震這軍需部長,是在挺進東邊道後就任的。今天的解放軍也有軍需部,為聯勤部屬下的二級部,主要掌管衣食類軍需。 1軍的軍需部則無所不包,不但囊括了整個聯勤部,還有司令部、政治部、裝備部的職能,乃至政府和黨的工作。抗聯的軍需來源,除了戰場繳獲,還要靠在民間大量籌集。初來乍到,你得發動群眾,建立根據地,就得發展黨員,建立黨組織,以及反日會、婦女會和青年義勇軍、農民自衛隊等等。對於反日的大小山林隊,還要搞統一戰線,聯合抗戰。當然還要動員青年參軍參戰,抗聯的軍需不能見物不見人。 古今中外,再難見到這樣的軍需部。 而桓興地區的“中國地”那麼紅火,一靠李明山、樸金華這對假夫妻的兩個人的縣委,再就是韓震這位軍需部長在那兒拳打腳踢。 筆者採訪到的老人,都說韓震性格豪爽,精明果斷。什麼事到他那兒,行,立馬就乾。不行,為什麼不行,應該怎麼辦,總有個一二三,讓你心悅誠服,受益匪淺。 這期間,韓震比較艱難而又突出的貢獻,是建立了以老禿頂子為中心的密營網。有的是木棚子,像老禿頂子的二層頂子上的幾個大木棚,能住幾百人。有的是利用天然石洞,修整一下,冬暖夏涼。還有一種稱做“戧子”的地窨子,為修在山坡上的地下或半地下建築,比較隱蔽。通常是迎著地勢向裡挖掘10米左右,然後向兩邊擴展。兩側和頭上,用木頭一根根排列支架,除過道外,裡面都是炕。煙道是接著炕洞,在外面山坡上挖條1公里左右長的淺溝,上面鋪上木頭再覆土,煙就一路順溝滲出地表,不易暴露目標。從散煙道和地窨子裡挖出來的土,堆到低窪處,去遠處挖來草皮、小樹栽上,使之與周圍地貌一致。 韓震剛到仙人洞時,晚上在那兒召集積極分子開會,不點燈,來個人,摸黑找個地方坐下,彼此不能說話。後來根據地建起來了,在“中國地”見到他,就喊“瞎部長”來了,大人孩子都往家里拉。 1936年3月2日晚上,在仙人洞二道嶺子一個農家開會,研究將幾支地方武裝合併,成立1師4團。有壞人告密,下半夜兩點來鐘,興京縣平頂山日本守備隊將房子包圍。打一陣子突圍,十幾個人大都犧牲,韓震倒在一片撂荒地裡。 “前堵後憋八九連,衝鋒陷陣少年連。”這是獨立師挺進東邊道前後經常掛在官兵嘴邊的一句話,說的是8連、9連善打圍殲戰,少年連的小戰士衝鋒陷陣不要命。 後來擴編為少年營的少年連,是李敏煥創建的。 1928年,在延吉縣讀中學的十五歲的李敏煥,加入共青團,並擔任學校兒童團總團長。第二年被派到清原縣做地下工作,為團縣委負責人。 1933年春,他拉起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大都是青少年,不久被改編為獨立師直屬少年連。 少年連(營)的戰士,小的十四五歲,大的十七歲,所以又稱“小孩隊”。 1師西征時,少年營每人一長一短兩大件,長的馬槍,短的手槍(或匣子槍),裝備一流。可少年連剛成立時,只有幾支步槍,其餘都是棍棒、長矛、大刀。第一次奪槍,是在柳河去往三源浦的路上,看到十幾個偽軍看押老百姓修公路,李敏煥就有了主意。這天傍晌時分,幾個化裝成小販的小戰士,提筐挎籃路過那裡,先是兩個挎匣子槍的當官的,接著兵們也都湊上來,幾個人圍住一個籃子,花生糖果光頭餅子什麼的就吃開了。李敏煥一聲令下,早已混在人群中的假裝修路的官兵一齊動手,當即繳獲長短槍15支。 同年夏,偵察得知,通化憲兵隊一輛滿載軍裝的汽車,從山城鎮回通化。師部和少年連準備在滴台打伏擊,李敏煥在公路上看地形,汽車突然來了,躲避不及,就迎了上去。他穿著鬼子的黃軍裝,3個鬼子以為是自己人,停車下來伸胳膊扔腿地活動身子骨,一邊嗚哩哇啦地跟他搭話。隱蔽在路邊樹叢中的官兵,看得大眼瞪小眼,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說時遲,那時快,李敏煥手中的匣子槍響了,3個鬼子應聲倒地,一場“伏擊戰”就這樣結束了。 按團級單位配備幹部的少年連第一任政委李敏煥,中等個頭,勻稱身材,膚色白淨,文靜秀氣,膽大心細,文武雙全。從痛打邵本良,到奇襲窟窿榆樹,幾乎參加了獨立師、1師所有較大的戰鬥,而且經常是獨當一面的角色。像三源浦守備隊,獨立師幾次引蛇出洞,它就是不出來。李敏煥率少年連和保安連,今天在外圍抓走狗,明天派人潛入鎮內放火燒了日軍的柴火垛,敵人終於忍不住了。兩輛汽車馳上一座公路橋,那橋就塌了,第二輛剎不住車,也跟著栽了下去。那橋墩木樁子,早被李敏煥派人鋸斷了,只是虛撐著。沒費幾顆子彈,30多鬼子、偽軍就報銷了。 摩天嶺大捷後,日軍瘋狂報復,調集重兵圍追堵截。程斌、李敏煥帶師部和保安連,在摩天嶺與敵周旋、戰鬥。激戰中,李敏煥身邊的機槍手犧牲,師參謀長抱起機槍射擊,也中彈倒地。 李敏煥生前記有日記,那日記是在7月15日,即摩天嶺大捷當天,戛然而止的。 1937年7月中旬,楊靖宇率軍部直屬隊200人左右,從桓仁夾道子西進清原,準備與3師會合,並相機截擊吉(林)奉(天)鐵路上的列車。夜行曉宿,行至興京縣黃寺八九道溝時,嚮導迷失方向,部隊轉來轉去,天亮後發現是在永陵街東10公里左右的黃土崗子。這時,300多敵人已經跟了上來,大都為日軍,都穿著朝鮮族的白衣服,在青枝綠葉間特別顯眼。有人說“是高麗人”,大家也都這麼以為,待到覺出不對了,槍響了。一場激戰,隨行的南滿省委組織部長李東光等30餘人犧牲。 同時犧牲的還有教導團政委安昌勳,二十五歲出頭,個子不高,都叫他“小老安”。他也是朝鮮(族)人,具體不詳。但寫到抗聯人物,這一筆是不可忘卻的。 犧牲時三十四歲的李東光,和李敏煥一樣,都出生在朝鮮鹹鏡北道,十四歲隨父母跨國移居琿春縣大荒溝,十八歲讀中學時加入朝鮮共產黨。之後就像本書寫到的許多朝鮮(族)同志一樣,根據共產國際“一國一黨”的原則,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後任磐東區委書記、磐石縣委書記、南滿特委書記。南滿省委成立後任組織部長,承擔了省委的大部分組織領導工作,是楊靖宇的得力助手。 當我寫著這些幹部簡歷似的文字時,眼前總是一片血樣的紅雲。每年4月中旬,在東邊道,在我的家鄉遼東山區,山野大地一派枯瘦的黃褐色,背陰處還殘留著積雪,映山紅就雲霞般鋪滿山野,愈是懸崖險峻處愈是璀璨爛漫,紅紅火火地爆發出生命的歌唱。 朝鮮族人管映山紅叫“金達萊”。 這個隊伍,在軍事上有比一般抗日軍都多的經驗,所以戰鬥力很強。戰斗上有時比我們隊伍還有經驗,三分之一的隊員是經過二年以上的與日本子殘酷的戰鬥,所以政治水平較高。 這是1934年9月28日《×××關於南滿遊區與人民革命軍活動情況的報告》中的一段,說的是1軍所屬南滿游擊隊第1大隊,因大隊長叫蘇劍飛,人們習慣地稱之為“蘇營”。 同年8月,《團磐石中心縣委關於磐石團的工作給團省委的報告信(第四號)》中說: 南滿游擊隊(蘇營)在輝南、濛江一帶活動,戰鬥力最強。 蘇劍飛,吉林省雙城縣(今屬黑龍江省)人,1907年生人,父親是吉林省警官講習所所長兼教官,伯父在河南鎮守使手下當團長。幼年喪母,父親將他送去伯父家,由伯母撫養成人。中學畢業後返鄉,先當警察,翌年當兵,三年後入吉林軍官訓練所學習,畢業後到676團當排長。 “九一八”事變後,團長投降日寇當漢奸,蘇劍飛拉起一支隊伍。時值駐蛟河偽軍營長田霖率部起義,聲勢頗大,蘇劍飛率隊投奔,被委任為1團1營長,隨田部轉戰東滿、西滿、南滿。 1933年夏,田霖在清原蘭木橋戰鬥中犧牲,蘇劍飛收拾餘部到柳河縣游擊,聽說有支共產黨領導的海龍游擊隊,與劉山春一見如故。不久,兩支隊伍合編,蘇劍飛任大隊長,劉山春為政委。 蘇劍飛在軍人家中長大,本身又是科班出身,對戰略戰術頗有心得,在田霖部下時即以驍勇善戰著稱,曾率部攻克阜新縣城。到1軍後,身為游擊隊長,有時卻受命指揮師長作戰。楊靖宇常和他研討軍事,制定作戰方案。 蘇劍飛擅長伏擊、奇襲,“蘇營”被敵人稱做“草上飛”,形容動作迅速,來去如風。 講智謀,又勇猛。 1934年6月攻打樺甸縣重鎮會全棧,久攻不下。關鍵時刻,蘇劍飛親自抱挺歪把子,殺開一條血路,衝了進去。 1935年2月在爭奪老坡口西南高地的戰鬥中,又抱著機關槍衝上高地。 在老坡口戰鬥中,蘇劍飛腹部中彈,楊靖宇仍委以重任,讓他指揮2師和1、2兩個游擊大隊,在撫松縣開闢根據地。 萬良鎮位於撫松縣城北部,是連接東南滿游擊區的交通要衝。平時,鎮子裡有偽警察和自衛團200多人,4月20日夜又開進百餘偽軍,這時攻擊部署已經停當。怎麼辦?蘇劍飛一咬牙,打。部隊很快攻進鎮子,將敵人包圍,偽警察游擊隊長等多人被打死。突然背後響起槍聲,又一股援敵到了,腹背受敵。蘇劍飛當即指揮部隊撤出戰鬥,命令曹國安率主力向樺甸轉移,自己帶1大隊斷後。激戰中,尚未痊癒的傷口崩裂,血流不止。官兵們抬著他邊打邊撤,敵人緊追不捨。 22日中午,在撫松縣北崗鎮高四爺小山南坡被敵包圍,突圍時身中數彈犧牲。 李向山原名李瑞林,字祥山。高個,大眼睛,長方臉,高鼻樑,說話脆快,為人坦率,辦事果斷。平常一身農民打扮,外出時好穿長袍戴禮帽,騎匹大青馬,一副學者紳士風度,初識者敬而遠之,接觸後方知其平易近人。 這是筆者曾經求教過的桓仁縣黨史辦負責人李戎和他的同事,在一篇介紹李向山的文章中的文字。 李向山是桓仁縣鏵尖子鄉人,家有土地500多畝。這在北滿應屬中小地主,在東邊道就是富足大戶了。他自小聰明伶俐,讀書成績過人,青年時代崇仰孫中山,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李向山。曾任縣民立學校校長、桓仁地區教育界稽查員、勸學員兼縣土地委員、建道委員,為官清正,尤以辦學業績突出。他認為要想國富民強,必須消除貧困愚鈍,而這首推教育。辦學方針以建國強民為宗旨,所培養學生多具愛國思想。當時農村公辦學校很少,他自費在鏵尖子辦所“三樂學校”,意即國家樂意,鄉親樂意,黎民百姓樂意。許多農民只顧養家糊口,不想讓孩子讀書,他到處勸學,講道理不聽,掄起馬棒就打,人稱“李大馬棒”。 聞聽“九一八”事變,李向山寢食難安,仰天長嘆:這麼大個中國,讓小日本子欺負成這個樣子,恥辱,恥辱啊! 唐聚五在桓仁舉義,李向山在鏵尖子組織大刀會,參加唐部,被委任為團長。在坎川嶺阻擊戰中,大刀會曾重創敵人。日軍佔領桓仁後,李向山拉隊伍上山,因民間有“小鬼怕老家錢”之說,報號“老家錢”,在桓仁、興京一帶活動。這種隊伍,通常在老百姓眼裡就是鬍子。可因為李向山是首領,連鬍子都不認為“老家錢”是鬍子,日本人則稱之為“政治匪”。 1933年冬,李向山聽說磐石、海龍有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曾幾次派大兒子李再野前去聯繫。轉過年2月,韓浩率獨立師先遣隊到桓仁後,在海青夥洛西岔柴火垛溝找到李向山,李向山激動不已,當即跟韓浩走了。 10多天后回來,高興地對妻子說:俺見到了楊司令,大高個,關里人,歲數不大,有能耐,中國有這樣的英雄好漢是不會亡的。 李向山參加1軍,被任命為1師副官,協助師長工作。 李向山當紅軍的消息不脛而走,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同尋常的廣告效應,桓仁縣有幾多人不知道李向山呀?而在許多人眼裡,他的行動就是一種標杆、榜樣。他的學生和許多欽佩他的人,在他的影響下參加了紅軍。當時桓仁地區大小山林隊幾十股,有義勇軍殘部,有抗日不抗日的鬍子,在他的說服帶動下,大都投靠了紅軍,聽從紅軍指揮,有的還接受改編。 獨立師能在桓興地區迅速發展壯大,李向山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1935年,日偽當局在桓興地區實行“集甲並村”,一年後1師西征,當地鬥爭環境越發惡劣。長期的山林生活,李向山得了疝氣,愈來愈重,行走不便,又難騎馬。軍部向北轉移前,決定他留下堅持鬥爭。 自李向山拉隊伍抗日後,為了躲避敵人抓捕,他的家人就開始流離轉徙。桓仁、興京、本溪、寬甸,先是投親靠友,後是什麼地方僻靜奔什麼地方。 1936年4月,日偽特務抓住了李再野。李再野是東北大學學生,“九一八”事變後隨父抗日,以在鏵尖子開大車店為名,去奉天、蘇家屯購買槍械彈藥。 1軍密營中的兵工廠、被服廠、醫院的許多設備和原料,都是他買來的。特務問他李向山在哪兒,他說300里以內沒有,去哪了不知道。特務把他放了,經過9個月的秘密盯梢,在發現李向山的同時把他逮捕,押去縣城日本憲兵隊,點“天燈”後,填進渾江的冰窟窿裡。 李向山不斷轉移藏身地點,被捕時躲在興京縣黑瞎望的一個地窖裡。臘月天,裡面冰窖似的。疾病折磨,頭髮老長,五十三歲的人,看模樣少說也在七十以上。一點兒高粱和包米粒吃光了,這天傳令兵“李大耳朵”出去弄吃的,李向山聽到外面有動靜,未等把那支左輪手槍抓到手裡,敵人就進來了。 押往縣城途中,趕上修路堵車,被綁在汽車上的李向山,趁機向民工高聲講道:鄉親們,同胞們,俺李向山沒當過一天亡國奴!俺死了不要緊,東北有三千萬同胞,中國有4萬萬人民,中國不會亡! 在桓仁日本憲兵隊,敵人軟硬兼施,一無所獲。敵人對楊靖宇最高懸賞後來曾達1萬元,這時抓到李向山是5000元,自然如獲至寶,豈會輕易罷手。用飛機把他送到奉天,什麼手段都使了,仍是枉費心機,才下了毒手。 趙文喜,滿姓伊爾根覺羅氏,1906年生於興京縣平頂山鄉。其祖輩是守護永陵(清太祖努爾哈赤的曾祖和六世祖的墓地)的親兵,到其祖父晚年淪為破落旗人,租種土地,生活窘迫。因他從小聰明過人,兄弟姐妹7個,唯獨讓他讀書,成為重點培養對象。高小畢業後,種過地,當過飯館跑堂,身體強健,相貌英俊,思維敏捷,性格豪放,能言善辯。 “九一八”事變時,趙文喜在平頂山保甲隊當班長。唐聚五舉兵抗日,趙文喜帶十幾個保甲兵參加自衛軍,失敗後拉桿子成為山林隊,報號“大喜字”。獨立師到仙人洞後,他分析敵偽宣傳和群眾傳說,認為紅軍不尋常,能成事,應該參加紅軍。七梁八柱都不同意,他就帶著個弟兄下山了。 見到軍需部長胡國臣,胡國臣說當紅軍歡迎,空手不行。趙文喜覺得這要求不過分,“大喜字”也不是什麼人來了都要的。也巧了,八里甸子偽警察署到縣城拉供給,5個偽警察押車路過暖河子,要在一家大戶吃午飯。趙文喜善交際,是個自來熟,就去這家幫著里外忙活,趁警察喝得臉紅脖子粗,把5支槍一划拉背走了。 先被任命為軍需部司務長,接著是農民自衛隊游擊大隊大隊長。 1935年春的一天,得知桓仁守備隊有6輛汽車要從大四平經過,趙文喜就帶上游擊大隊在鬧子溝等上了。不到半小時解決戰鬥,活捉30多偽軍,繳獲40餘支長短槍和大量糧食,還有魚、糖等物。 在桓興反日農民自衛隊中,被人稱為“趙大隊”的游擊大隊最能打,配合主力和獨自打的仗最多,戰果也最大。 日寇實行“集甲並村”,分離抗日軍民,進行經濟封鎖,給抗聯造成極大困難。趙文喜善交際,朋友多,路子廣,組織上決定讓他轉業做地方工作。今天長袍禮帽,進縣城找商會會長黃金來、商人王少岩、蘇炳千等人,通過他們為抗聯募捐。明天又一身短打扮,去撫順、奉天聯繫地下黨。他和平頂山偽警察署的葉巡官拜把子,經葉巡官手給抗聯買子彈。葦子峪西山廟道長,撫順五龍口西山頭閔家店店主,褡褳嘴子西街飯店店主,糧棧街牛肉店店主,奉天南門偽審判庭庭長等等,都被他發展為地下聯絡員,提供情報,購買軍需。 1936年初冬,趙文喜從那爾呼去偏砬河,在一山腳拐彎處,迎頭碰上兩輛日偽搜查班的汽車。他把禮帽往下一拉,想混過去,被一偽軍認出來,幾十支槍口對准他。日本指導官拔出指揮刀,嗚哩哇啦喊著抓人。趙文喜把禮帽正了正,望著他微微一笑:你小子瞅准了,俺就一個人,還值得你詐唬成這副熊樣? 在平頂山偽警察署,日本指導官講了一通官位金錢美女,趙文喜只是冷笑。 兩個月前,敵人抓住趙文喜的妻子史氏和八歲的兒子小喜子,脅迫他投降不成,就把母子倆都殺害了。 指導官問:你們的衣服和槍彈是從哪兒弄的? 趙文喜道:是日本子和漢奸隊給的。 你有多少兵? 100多人。 都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一個人一個號,100人就100號。 他們都住在什麼地方? 你自己訪去。 一字一句像一塊塊石頭,砸得敵人惱羞成怒,開始動刑。 皮鞭抽,灌涼水,坐“老虎凳”,用開水澆後背,把紙沾上煤油點著後,扔進褲襠裡。用燒紅的烙鐵燙生殖器,再用鉗子將其一塊塊夾下來。日本人說他是中國的“鐵人”、“男人”、“好漢”,就對他用這種刑。他神誌不清時會下意識地叫喚兩聲,明白過來,立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趙文喜被捕,所有的關係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敵人還把草盆村三個地方工作人員抓來,讓趙文喜辨認。這回他開口了,就是三個字:“不認識。” 葦子峪警察署的日本指導官,要見見這個中國“鐵人”。敵人把他綁在大車上,再用大鐵釘子將雙手分別釘在兩個車廂板上。馬車在鋪層薄雪的山路上顛簸,趙文喜除了罵日本子,就是喊口號、唱歌,人越多喊唱得越歡。 有老人說,那人沒模樣了,兩隻手血饅頭似的,車廂板上都是血,黏糊糊的。那時俺才十來歲,也不知道他是誰,看一眼就不敢看了。回家問俺爹:那人還唱歌,他不疼嗎?唉,那可真是個好漢、硬漢啊! 去刑場路上,還在唱歌、喊口號。 有老人回憶,那天雪花漫天飄,銅錢大小,人們都說那是老天爺給他撒的紙錢,讓他到那邊過好日子。他唱那歌俺學不上來,反正都是打日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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