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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回穩若磐石

邊城浪子 古龙 6992 2018-03-12
黃昏。 斜陽從小窗裡斜照進來,照在傅紅雪的腿上,使他想起了前夜輕撫著他大腿的,那雙溫暖而又柔軟的手。 他躺在床上,疲倦得連靴子都懶得脫了。 但只要想起那雙手,那個女人,那光滑如絲緞的皮膚,那條結實修長的腿,和腿的奇異動作…… 他心裡立刻就會激起一種奇異的衝動。 他知道如何解決這種衝動。 他做過。 可是現在他已不同,因為他已有過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本不該想這件事的——他所受的訓練也許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嚴厲艱苦。 但他也是男人,被這種見鬼的夕陽曬著,除了這件事外,他簡直什麼都不願想——他太疲倦。 雨是什麼時候停的? 驟雨後的夕陽為什麼總是特別溫暖? 他跳下床,衝出去!

他需要發洩,卻偏偏只能忍耐! 街上很安靜。 山城裡的居民,彷彿都已看出這地方將要有件驚人的大事發生,連平常喜歡在街上游蕩的人,都寧可躲在家裡抱孩子了。 葉開站在屋簷下,看著街上的泥濘,似在思索著件很難解決的問題。 然後他就看到傅紅雪從對面的小巷裡走出來。 他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傅紅雪卻像是沒有看見他,蒼白的臉上,彷彿帶著種激動的紅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一道窄門。 門上的燈籠已燃起。 傅紅雪的眼睛似也如這盞燈一樣,也已在燃燒。 他手裡緊緊地握著他的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去。 葉開忽然發現這冷漠沉靜的少年,今天看來竟像是變得有些奇怪。 一個人若是忍耐得太久,憋得太久,有些時候總難免會想發洩一下的,否則無論誰都難免要爆炸。

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他的確應該痛痛快快地喝頓酒了。” 最好能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那就等他醒來時,雖然會覺得頭痛如裂,他精神卻一定會覺得已鬆弛了下來。 當然最好還能有個女人。 葉開在奇怪,也不知道這少年一生是不是也會接觸過女人。 若是完全沒有接觸過女人,也許反倒好些——完全沒有接觸過女人的男人,就像是個嚴密的堤防,是很難崩潰的。 已有過很多女人的男人,也不危險——假如已根本沒有堤防,又怎會崩潰。 最危險的是,剛接觸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堤防上剛有了一點缺口,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讓洪水沖進來。 傅紅雪慢慢地穿過街道,眼睛還是盯著那扇門,門上的燈籠。 燈籠亮著,就表示營業已開始。

今天的生意顯然不會好,這地方主要的客人就是馬場中的馬師和遠地來的馬販子,今天這兩種人只怕都不會上門。 傅紅雪推開了門,喉結上下滾動著。 屋子裡只有兩個剛和老婆嘔過氣的本地客人,蕭別離已下了樓,當然還是坐在那同樣的位子,正在享受著他的“早點”。 他的早點是一小片烤得很透的羊腰肉,一小碗用羊雜湯煮的粉條和一大杯酒,好像是從波斯來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裡。 他是個懂得享受的人。 傅紅雪走進去,遲疑著,終於又在前夜他坐的那位子上坐下。 “喝什麼酒?” 他又遲疑了很久! “不要酒。” “要什麼?” “除了酒之外,別的隨便什麼都行。” 蕭別離忽然笑了笑,轉頭吩咐他的伙計。

“這裡剛好有新鮮的羊奶,給這位傅公子一盅,算店裡的敬意。” 傅紅雪沒有看他,冷冷道:“用不著,我要的東西,我自己付賬。” 蕭別離又笑了笑,將最後一片羊腰肉送到嘴裡,慢慢地嚼著,享受著那極鮮美中微帶羶氣的滋味,他絕不是個喜歡爭執的人。 但他卻知道已有個喜歡爭執的人來了。 急驟的馬蹄聲停在門外。 “砰”的,門被用力推開,一條高山般的大漢,大步走了進來,不戴帽子,衣襟散開,腰上斜插著把銀柄彎刀。 公孫斷! 蕭別離微笑著招呼,他也沒有看見。 他已看見了傅紅雪。 他的眼睛立刻像是一隻發現了死屍的兀鷹。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鮮。 這種飲料只有邊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邊城的人才懂得享受。

傅紅雪勉強喝了一口,微微皺了皺眉。 公孫斷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 傅紅雪聽不見,端起羊奶,又喝了一口。 公孫斷大聲道:“難怪這裡有羊騷臭,原來這裡有條臭羊。” 傅紅雪還是聽不見,可是他握著刀的手,青筋已凸起。 公孫斷忽然走過去,“砰”地一拍桌子,道:“走開!” 傅紅雪目光凝視著碗裡的羊奶,緩緩道:“你要我走開?” 公孫斷道:“這裡是人坐的,後面有羊欄,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傅紅雪道:“我不是羊。” 公孫斷又一拍桌子,道:“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都得滾開,老子喜歡坐在你這位子上。” 傅紅雪道:“誰是老子?” 公孫斷道:“我,我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我。” “波”的,碗碎了。

傅紅雪看著羊奶潑在桌子上,身子已激動得開始顫抖。 公孫斷瞪著他,巨大的手掌也已握住刀柄,冷笑道:“你是要自己滾,還是要人抬你出去?” 傅紅雪顫抖著,慢慢地站起來,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看他。 公孫斷大笑道:“看來這條臭羊已要滾回他的羊欄去了,為什麼不把桌上的奶舔乾淨再滾?” 傅紅雪霍地抬起頭,瞪著他。一雙眼睛似已變成了燃燒著的火炭。 公孫斷的眼睛也已因興奮而佈滿紅絲,獰笑道:“你想怎麼樣?想拔刀?” 傅紅雪的手握著刀,握得好緊。 公孫斷道:“只有人才會拔刀,臭羊是不會拔刀的,你若是個人,就拔出你的刀來。” 傅紅雪瞪著他,全身都已在顫抖。 本來在喝酒的兩個人早已退入角落裡,吃驚地看著他們。

蕭別離慢慢地啜著杯中酒,拿杯子的手似也已因緊張而僵硬。 屋裡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傅紅雪的呼吸聲輕而短促,公孫斷的呼吸聲長而短促,蕭別離的呼吸聲長而沉重。 別的人卻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傅紅雪忽然轉過身,往外走,左腿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拖了過去。 公孫斷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原來這條臭羊還是個跛子。” 傅紅雪的腳步突然加快,卻似已走不穩了,踉蹌衝了出去。 公孫斷大笑道:“滾吧,滾回你的羊欄去,再讓老子看見你,小心老子打斷你的那條腿。” 他拉開椅子坐下來,又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拿酒來,好酒。” 突聽門口一人大聲道:“拿酒來,好酒。” 葉開已走了進來,手里居然還牽著一條羊。

公孫斷瞪著他,他卻好像沒有看見公孫斷,找了個位子坐下。 他找的位子恰好就在公孫斷對面。 公孫斷冷笑,又指著桌子道:“酒呢?趕快。” 葉開也拍著桌子,道:“酒呢?趕快。” 在這種情況下,酒當然很快就送了上來。 葉開倒了杯酒,自己沒有喝,卻捏著那條羊的脖子,將一杯酒灌了下去。 公孫斷的濃眉已皺起,蕭別離卻忍不住笑了。 葉開仰面大笑,道:“原來人喝奶,羊卻是來喝酒的。” 公孫斷的臉色變了,霍然飛身而起,厲聲道:“你說什麼?” 葉開淡淡笑道:“我正在跟羊說話,閣下難道是羊?” 蕭別離忽也笑道:“這地方又不是羊欄,哪來的這麼多羊。” 公孫斷轉過頭,瞪著他。 蕭別離微微笑道:“公孫兄莫非也想打斷我的腿?只可惜我的兩條腿都早已被人打斷了。”

公孫斷緊握雙拳,一字字道:“只可惜還有人的腿沒有斷。” 葉開笑道:“不錯,我的腿沒有斷。” 公孫斷怒道:“好,你站起來!” 葉開悠然道:“能坐著的時候,我通常都很少站起來。” 蕭別離道:“還能夠站著的時候,我通常都很少坐下去。” 葉開道:“我是個懶人。” 蕭別離道:“我是個沒有腿的人。” 兩人忽然一起大笑。 葉開輕拍著羊頭,眼角卻瞟向公孫斷,笑道:“羊兄羊兄,你為什麼總是喜歡站著呢?” 公孫斷是站著的。 他額上已暴出青筋,突然反手握刀,大喝道:“坐著我也一樣能砍斷你的腿。” 銀光一閃,刀已出鞘。 “噗”的一響,堅實的桌子竟已被他一刀劈成了兩半! 桌子就在葉開面前裂開,倒下。刀光就在葉開面前劈下去。

葉開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還是微笑著,淡淡道:“想不到你的刀是用來劈桌子的。” 公孫斷怒吼一聲,銀刀畫成圓弧。 葉開全身都已在刀光籠罩中,眼睛裡彷彿也有銀光閃動。 “叮”的一響,火星四濺。 一根鐵拐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架住了銀刀。 蕭別離用一根鐵拐架住了銀刀,另一根鐵拐已釘入地下五寸。 這一刀的力量好可怕。 但蕭別離的身子卻還是穩穩地站著,手裡的鐵拐還是舉得很平。 因為這一刀的力量,已被他移到另一根鐵拐上,再化入大地中。 公孫斷的臉上已無血色,瞪著他,一字字道:“這不干你的事。” 蕭別離淡淡道:“這裡也不是殺人的地方。” 公孫斷脖子上的血管不停跳動,但手裡的刀卻沒有動。 鐵拐也沒有動。 忽然間,刀鋒開始磨擦鐵拐,發出一陣陣刺耳的聲音。 另一根鐵拐又開始一分分向地下陷落。 但那蕭別離還是穩穩的掛在這根鐵拐上,穩如磐石。 公孫斷突然跺了跺腳,地上青石裂成碎片,他的人卻已大步走了出去。 他連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葉開長長地嘆了口氣,讚道:“蕭先生好高明的內功!” 蕭別離道:“慚愧。” 葉開微笑說道:“無論誰若已將內功練到'移花接木'這一層,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慚愧的事了。” 蕭別離也笑了笑,道:“葉兄好高明的眼力。” 葉開道:“公孫斷的眼力想必也不錯,否則他怎麼肯走?” 蕭別離目中帶著深思的表情,道:“這也許只因為他真正要殺的並不是你。” 葉開嘆道:“但若非蕭先生,今日我只怕已死在這裡了。” 蕭別離微笑道:“今日若不是我,只怕真的要有個人死在這裡,但卻絕不是你。” 葉開道:“不是我?是誰?” 蕭別離道:“是他。” 葉開道:“怎麼會是他?” 蕭別離也嘆了口氣,道:“他是個莽夫,竟看不出葉兄你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 葉開又笑了笑,彷彿聽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搖著頭笑道:“蕭先生這次只怕算錯了。” 蕭別離淡淡道:“我兩腿雖斷,兩眼卻未瞎,否則我已在這裡忍了十幾年,今日又怎會出手?” 葉開在等著他說下去。 蕭別離道:“數十年來,我還未看見過像葉兄這樣的少年高手,不但武功深不可測,而且深藏不露,所以……” 他停住嘴,好像在等著葉開問下去。 葉開只有問道:“所以怎麼樣?” 蕭別離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一個無親無故的殘廢人,要在這里活著並不容易,若能結交葉兄這樣的朋友……” 葉開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笑道:“若結交我這樣的朋友,以後你的麻煩就多了。” 蕭別離目光灼灼,凝視著他,道:“我若不怕麻煩呢?” 葉開道:“我們就是朋友。” 蕭別離立刻展顏而笑,道:“那麼你為何不過來喝杯酒。” 葉開笑道:“你就算不想請我喝酒,我還是照樣要喝的。” 一個人騎馬馳過長街,突然間,一隻巨大的手掌將他從馬上拉下,重重地跌坐地上。 他正想怒罵,又忍住。 因為他已看出拉他下馬的人正是公孫斷,也看出了公孫斷面上的怒容,正在發怒的公孫斷,是沒有人敢惹的。 公孫斷已飛身上馬,打馬而去。 他自己的馬呢? 公孫斷的馬正在草原上狂奔,那鞍上的人卻是傅紅雪。 他衝出門,就跳上這匹馬,用刀鞘打馬,打得很用力。 就好像已將這匹馬當做公孫斷一樣。 他需要發洩,否則他只怕就要瘋狂。 馬也似瘋狂,由長街狂奔入草原,由黃昏狂奔入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星群猶未升起,他寧願天上永遠都沒有星,沒有月,他寧願黑暗。 一陣陣風刮在臉上,一粒粒砂子打在臉上,他沒有閃避,反而迎了上去。 連那樣的羞侮都已忍受,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受的? 他咬著牙,牙齦已出血。 血是苦的,又苦又鹹。 忽然間,黑暗中有一粒孤星升起。 不是星,是萬馬堂旗桿上的大燈,卻比星還亮。 星有沉落的時候,這盞燈呢? 他用力抓住馬鬃,用力以刀鞘打馬,他需要發洩,速度也是種發洩。 但是馬已倒下,長嘶一聲;前蹄跪倒。 他的人也從馬背上竄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上沒有草,只有沙。 砂石磨擦著他的臉,他的臉已出血。 他的心也已出血。 忍耐!忍耐!無數次忍耐,忍耐到幾時為止? 有誰能知道這種忍耐之中帶著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 他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帶著血的淚,帶著淚的血。 星已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馬踩著砂粒奔來,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燦爛。 鸞鈴清悅如音樂——馬芳鈴。 她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眸子裡充滿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無論什麼時候看來都美。 這並不是因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為夜色淒迷,而是因為她心裡的愛情。 愛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變得嫵媚,最醜陋的女人變得美麗。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忽然又來了,他一定比什麼都高興。” 她本不該出來的。 可是她心裡的熱情,卻使得她忘去一切顧忌。 她本不能出來的。 可是愛情卻使得她有了勇氣,不顧一切的勇氣。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別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風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覺中,連這冷風都是溫柔的,但就在這時,她已聽到風中傳來的啜泣聲音。 是誰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啜泣? 她本已走過去,又轉回來,愛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 她忽然變得很仁慈、很溫柔、很容易同情別人,了解別人。 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馬,然後就看見了傅紅雪。 傅紅雪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他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馬蹄聲,也沒有看見她跳下馬走過來。 他正在忍受著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他的臉在星光下蒼白如紙,蒼白的臉上正流著帶血的淚,帶淚的血。 馬芳鈴已看清了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是你?” 她還記得這奇特的少年,也沒有忘記這少年臉上被她抽出來的鞭痕。 傅紅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亂,就像是一匹將瘋狂的野馬。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四肢卻彷彿被一雙看不見的巨手擰絞著,剛站起,又倒下。 馬芳鈴皺起眉,道:“你病了?” 傅紅雪咬著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是那匹死馬嘴角流出的白沫。 他的確病了。 這種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幾年,每當他被逼得太緊,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時,這種病就會突然地發作。 他從不願被人看到他這種病發作的時候,他寧可死,寧可入地獄,也不願被人看到。 他身子的抽動和痙攣卻漸漸平息。 但是他還在不停地顫抖,抖得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抖得就像是個受了驚駭的孩子。 馬芳鈴目中的恐懼已變為同情和憐憫。 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個孤獨的孩子…… 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走了過去,輕撫他的頭髮,柔聲道:“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這個樣子折磨自己?” 她的聲音溫柔像慈母。 這孤獨無助的少年,已激發了她與生俱來的母性。 傅紅雪的淚又流下。 無論他多麼堅強,多麼驕傲,在這種時候也已被深深打動。 他流著淚,突然嘶聲大叫,道:“我錯了,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 呼聲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哀。 馬芳鈴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同情和憐憫有時也像是一根針,同樣會刺痛人的心了。 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將他抱在懷裡,柔聲道:“你用不著難過,你很快就會好的……” 她沒說完這句話,因為她的眼淚也已流了下來。 風在呼嘯,草也在呼嘯。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來就像是浪濤洶湧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會被它吞沒。 但人類情感的澎湃衝擊,豈非遠比海浪還要可怕,還要險惡? 但現在他卻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緊咬著牙,用刀鞘抽打著自己。 他恨自己。 一個最倔強,最驕傲的人,老天為什麼偏偏要叫他染上這種可怕的病痛? 這是多麼殘忍的煎熬折磨? 馬芳鈴也看出這種病了,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何必打自己?這種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還很快就會……” 傅紅雪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滾,快滾,否則我就殺了你!” 他第一次拔出了他的刀。 好亮的刀! 刀光映著他的臉,帶著血淚的臉。 蒼白的刀光,使他的臉看來既瘋狂,又獰惡。 馬芳鈴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目中也已露出了驚懼之色。 她想走,但這少年四肢突又一陣痙攣,又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掙扎著,又像是一匹落在陷阱裡的野馬,孤獨、絕望、無助。 刀還在他手裡,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 刺得好深。 鮮血沿著刀鋒流出。 傅紅雪的顫抖已停止,喘息卻更急更重。 馬芳鈴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熱氣,已透過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漸漸發熱。 一種毫無自的,全無保留的同情和憐憫,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著的是個男人。 那本來是人類最崇高偉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記一切。 但現在,她心裡卻忽然有了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來得竟是如此強烈。 她幾乎立刻推開他,卻又不忍。 傅紅雪忽然道:“你是誰?” 馬芳鈴道:“我姓馬……” 她聲音停頓,因為她又感覺到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頓。 她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麼。 沒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麼強烈,有時遠比愛情更強烈。 因為愛是柔和的、溫暖的,就像是春日的風,春風中的流水。 仇恨卻尖銳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你的心臟。 傅紅雪沒有再問,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一把撕開了她的衣裳。 這變化來得太快,太可怕。 馬芳鈴已完全被震驚,竟忘了閃避,也忘了抵抗。 傅紅雪冰冷的手已滑入了她溫暖的胸膛,用力抓住了她…… 這種奇異的感覺也像是一把刀。 馬芳鈴的心已被這一刀刺破,驚慌、恐懼、羞侮、憤怒,一下子全都湧出。 她的人躍起,用力猛摑傅紅雪的臉。 傅紅雪也沒有閃避抵抗,但一雙手卻還是緊緊地抓住她。 她疼得眼淚又已流出,握緊雙拳,痛擊他的鼻樑。 他一隻手放開,一隻手捉住她的拳。 她的胸立刻裸露在寒風中,硬而堅挺。 他眼睛已有了紅絲,再撲上去。 她彎起膝蓋,用力去撞。 也不知為了什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呼喊,呼喊在這種時候也沒有用。 兩個人就像是野獸般在地上翻滾、掙扎、撕咬。 她身上裸露的地方更多。 他已接近瘋狂,她也已憤怒得如同瘋狂,但卻已漸漸無力抵抗。 忽然間,她放聲嘶喊:“放開我,放開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她知道這時絕不可能有人來救她,也知道他絕不會放過她。 她這是向上天哀呼。 傅紅雪喘息著,道:“這本就是你自己要的,我知道你要。” 馬芳鈴已幾乎放棄掙扎,聽了這句話,突然用盡全身力氣,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疼得全身都收縮,但還是緊緊壓著她,彷彿想將她的生命和慾望一起壓出來了。 她的嘴卻已離開他的肩,嘴裡咬著他的血,他的肉…… 她突然嘔吐。 嘔吐使得她更無力抵抗,只有高呼:“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能這麼樣做。” 他已幾乎佔有她,含糊低語:“為什麼不能,誰說不能。” 突聽一人道:“我說的!你不能!” 聲音很冷靜,冷靜得可怕。 憤怒到了極點,有時也反而會變得冷酷——刀豈非也是冷靜。 這聲音聽在傅紅雪耳裡,的確也像是一把刀。 他的人立刻滾出。 然後他就看見了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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