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停著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見到方怡的下屬手揮青巾,便放了一艘小船過來,先將韋小寶和方怡接上大船,再將餘人陸續接上。於八見要上船,說道自己暈船,說什麼也不肯出海。韋小寶也不勉強,賞了他一百兩銀子。於八千恩萬謝的回山西去了。 韋小寶進入船艙,只見艙內陳設富麗,腳下舖著厚厚的地氈,桌上擺滿茶果細點,便如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廳一般,心想:“好姊姊待我這樣,總不會有意害我。”船上兩名僕役拿上熱手巾,讓二人擦臉,隨即送上兩碗麵來。面上鋪著一條條雞絲,入口鮮美,滋味與尋常雞絲又是不同。只覺船身晃動,已然揚帆出海。 舟中生涯,又別有一番天地。方怡陪著他喝酒猜拳,言笑不禁,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後,才到隔艙安睡,次日一早,又來幫他穿衣梳頭。韋小寶心想:“她此刻還不知我不是太監,只道我們做夫妻畢竟是假的,甚麼時候才跟她說穿?” 舟行數日,這日兩人偎倚窗邊,同觀海上日出,眼見海面金蛇萬道,奇麗莫名。方怡嘆道:“當日我去行刺韃子皇帝,只道定然命喪宮中,哪知道老天爺保佑,竟會遇著了你,今日更同享此福。好弟弟,你的身世,我可一點也不明白,你怎麼進宮,又怎樣學的武功?” 韋小寶笑道:“我正想跟你說,就只怕嚇你一跳,又怕你歡喜得暈了過去。” 方怡又向他靠緊了些,低聲道:“倘若我聽了歡喜,那是最好,就算是我不愛聽的,只要你說的是真話,那……那……我也不在乎。”韋小寶道:“好姊姊,我就跟你說真話,我出生在揚州,媽媽是妓院裡的。”方怡吃了一驚,轉過身來,顫聲問道:“你媽媽在妓院裡做事?是給人洗衣、燒飯,還是……還是掃地、斟茶?” 韋小寶見她臉色大變,眼光中流露出恐懼之色,心中登時一片冰涼,知她對“妓院”十分的鄙視,倘若直說自己母親是妓女,只怕這一生之中,她永不會再對自己有半分尊重和親熱了,當即哈哈一笑,說道:“我媽媽在妓院裡時還只六七歲,怎能給人洗衣燒飯?” 方怡臉色稍和,道:“還只六七歲?”韋小寶順口道:“韃子進關後,在揚州殺了不少人,你是知道的了?”延挨時刻,想法子給母親說得神氣些。方怡道:“是啊。”韋小寶道:“我外公是明朝大官,在揚州做官,韃子攻破揚州,我外公抗敵而死,我媽媽那時是個小女孩,流落街頭,揚州妓院裡有個豪富嫖客,見她可憐,把她收去做小丫頭,一問之下,好生敬重我外公,便收了我媽媽做義女,帶回家去,又做千金小姐。後來嫁了我爸爸,他是揚州有名的富家公子。”方怡將信將疑,道:“原來如此。先前嚇了我一跳,還道你媽媽淪落在妓院之中,給人做女傭,服侍那些不識羞恥、人盡可夫的……壞女人。” 韋小寶自幼在妓院中長大,從來不覺得自己媽媽是個“不識羞恥的壞女人”,聽方怡這麼說,不由得心中有氣,暗道:“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嗎?他媽的,我瞧一般的是不識羞恥、人盡可什麼的。”他原想將自己身世坦然相告,這一來,可甚麼都說不出口了,索性信口胡吹,將揚州自己家中如何闊綽,說了個天花亂墜,但所說的廳堂房舍、家具擺設,不免還是麗春院中的格局。 方怡也沒留心去聽,道:“你說有一件事,怕我聽了歡喜得暈了過去,就是這些麼?”韋小寶給她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又見她對自己的吹牛渾沒在意,不禁興味索然,自己不是太監的話也懶得說了,隨口道:“就是這些,原來你聽了並不歡喜。”方怡淡淡的道:“我歡喜的。”這句話顯然言不由衷。 兩人默默無言的相對片刻,忽見東北方出現一片陸地,座船正在直駛過去。方怡奇道:“咦,這是什麼地方?”過不了一個時辰,已然駛近,但見岸上樹木蒼翠,長長的海灘望不到盡頭,盡是雪白細沙。方怡道:“坐了這幾日船,頭也昏了,我們上去瞧瞧好不好?”韋小寶喜道:“好啊,好像是個大海島,不知島上有甚麼好玩物事。” 方怡將梢公叫進艙來,問他這島叫甚麼名字,有甚麼特產。梢公道:“回姑娘的話:這是東海中有名的神仙島,聽說島上生有仙果,吃了長生不老。只不過有福之人才吃得著。姑娘和韋相公不妨上去碰碰運氣。” 方怡點點頭,待梢公出艙,輕輕的道:“長生不老,也不想了,眼前這等日子,就比做神仙還快活。”韋小寶大喜,道:“我和你就在這島上住一輩子,仙果什麼的,也不打緊,只要你永遠陪著我,我就是神仙。”方怡靠在他身邊,柔聲道:“我也一樣。” 兩人坐小船上岸,腳下踏著海灘的細沙,鼻中聞到林中飄出來的陣陣花香,真覺是到了仙境。方怡道:“不知島上有沒有人住。”韋小寶笑道:“人是沒有,卻有個美貌無比的女仙,帶了個小廝,到島上來啦。”方怡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是我的小廝,我是你的丫頭。”韋小寶聽到“丫頭”兩字,想起雙兒,回頭一望,不見她跟來,這些日來冷落了雙兒,心下微感歉疚,但想她如跟在身後,自己不便跟方怡太過親熱,還是不跟來的好。 兩人攜手入林,聞到花香濃郁異常。韋小寶道:“這花香得厲害,難道是仙花麼?”向前走得幾步,忽聽草中簌簌有聲,跟著眼前黃影閃動,七八條黃中間黑的毒蛇竄了出來。 韋小寶叫道:“啊喲!”拉了方怡轉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條蛇擋路,全身血也似紅,長舌吞吐,嗤嗤發聲。這些蛇都是頭作三角,顯具劇毒。 方怡擋在韋小寶身前,拔刀揮舞,叫道:“你快逃。我來擋住毒蛇!”韋小寶哪肯如此不顧義氣,獨自逃命?忙拔出匕首,道:“從這邊走!”拉著方怡,斜刺奔出,跨得兩步,頭頸中一涼,一條毒蛇從樹上掛了下來,纏住他頭頸,只嚇得他魂飛天外,大聲驚叫。方怡忙伸手去拉蛇身。韋小寶叫道:“使不得!”那蛇轉過頭來。一口咬住了方怡手背,牢牢不放。韋小寶急揮匕首,將蛇斬為兩段。便在此時,兩人腿上腳上都已纏上了毒蛇。韋小寶揮匕首去斬,只覺左腿上一麻,已被毒蛇咬中。 方怡拋去單刀,抱住了他,哭道:“我夫妻今日死在這裡了。”韋小寶仗著匕首鋒利,每一刀揮去,便斬斷一條毒蛇。但林中毒蛇愈來愈多,兩人掙扎著出林,身上已被咬傷了七八處。韋小寶只覺頭暈目眩,漸漸昏迷,遙望海中,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駛去,相距已遠。方怡叫了幾聲,船中水手卻哪裡聽得到? 方怡捲起韋小寶褲腳,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韋小寶驚道:“不……不行!” 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有人說道:“你們到這裡來幹甚麼?不怕死麼?”韋小寶回過頭來,見是三名中年漢子,忙叫:“大叔救命,我們給蛇咬了。”一名漢子從懷中取出藥餅,拋入嘴中一陣咀嚼,敷在韋小寶身上蛇咬之處。韋小寶道:“你……你先給她治。”這時自己雙腿烏黑,已全無知覺。方怡接過藥來,自行敷上傷口。 韋小寶道:“好姊姊……”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向後摔倒。
待得醒轉,只覺唇燥舌乾,胸口劇痛,忍不住張口呻吟。聽得有人說道:“好啦,醒過來啦!”韋小寶緩緩睜眼,見有人拿了一碗藥,餵到他嘴邊。這藥腥臭異常,他毫不猶豫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藥後,道:“多謝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沒事嗎?”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們只須遲來得片刻,兩個人都沒命了。你們忒也大膽,怎地到這神仙島來?”韋小寶聽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沒口子的稱謝,這時才察覺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被窩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雙腿兀自麻木。 那漢子相貌醜陋,滿臉疤痕,但在韋小寶眼中,當真便如救命菩薩一般。他籲了口氣,道:“船上水手說道,這島上有仙果,吃了長生不老。” 那漢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們自己又不來採?”韋小寶叫道:“啊喲,這些水手不懷好意,船上我還有同伴,莫要……莫要著了歹人的道兒。大叔,請你想法子救她一救。”那醜漢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開了,卻到哪裡找去?”韋小寶不解,茫然道:“三天之前?”那醜漢道:“你已經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罷?”韋小寶想起雙兒,她雖武功極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脫眾惡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那醜漢安慰道:“此時著急也已無用,你好好休息。這島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藥七日,方能消毒。”他問了韋小寶姓名,自稱姓潘。 到得第三日上,韋小寶已可起身,扶著牆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醜漢帶了他去看方怡。原來她另有婦女照料,但見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頓。兩人相見,又是歡喜,又是難受,不由得抱著哭了起來。此後兩人日間共處一室,說起毒蛇厲害,都是毛髮直豎。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說道:“我們島上的大夫陸先生出海回來了,我已邀他來給韋兄弟看看。”韋小寶謝了。不多時進來一人,四十來歲年紀,文士打扮,神情和藹可親,問起韋小寶被毒蛇所噬經過,說道:“島上居民身邊都帶有雄黃蛇藥,就是將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決不敢咬人。”韋小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們都不怕。”陸先生給他看了傷,取出六顆藥丸,道:“你服三顆,另三顆給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顆。”韋小寶深深致謝,取出二百兩銀票,道:“一點兒醫金,請先生別見笑。” 陸先生吃了一驚,笑道:“哪用得著這許多?公子給我二兩銀子,已多謝得很了。”韋小寶執意要給,陸先生謝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賜,卻之不恭。公子在這裡恐怕住得也氣悶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韋小寶大喜,一口答應。 傍晚時分,陸先生派了兩乘竹轎來接韋小寶和方怡。這竹轎其實只是一張竹椅,兩邊穿了竹槓,前後有人相抬,島居簡陋,並沒真的轎子。 兩乘竹轎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頗感心曠神怡,只是韋方二人一見大樹長草,便栗栗危懼,唯恐有毒蛇竄將出來。轎行七八里,來到三間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牆壁屋頂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編,看來甚是堅實。江南河北,均未見過如此模樣的竹屋。 陸先生迎了出來,請二人入內。到得廳上,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出來迎客,是陸先生的妻子。那婦人拉著方怡的手,顯得十分親熱。陸先生邀韋小寶到書房去坐,書房中竹書架上放著不少圖書,四壁掛滿了字畫,看來這陸大夫是個風雅之士。 陸先生道:“在下僻處荒島,孤陋寡聞之極。韋公子來自中原勝地,華族子弟,眼界既寬,鑑賞必精,你看這幾幅書畫,還可入方家法眼麼?” 他這幾句文縐縐的言語,韋小寶半句也不懂,但見他指著壁上字畫,抬頭看去,見圖畫中一張畫的是山水,另一張畫上有隻白鶴,有隻烏龜,笑道:“這隻老烏龜倒很好玩。” 陸先生微微一怔,指著一幅立軸,道:“韋公子,你瞧這幅石鼓文寫得如何?”韋小寶見這些字彎彎曲曲,像是畫符一般,點頭道:“好,很好!”陸先生指著另一幅大字,道:“這一幅臨的是秦琅玡台刻石,韋公子以為如何?” 韋小寶心想一味說好,未免無味,搖頭道:“這一幅寫得不大好。”陸先生肅然起敬,道:“倒要請韋公子指點,這幅字的弱點敗筆,在於何處。”韋小寶道:“敗筆很多,勝筆甚少!”他想既有“敗筆”,自然也有“勝筆”了。 陸先生乍聞“勝筆”兩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指著西壁一幅草書,道:“這幅狂草,韋公子以為如何?”韋小寶側頭看了一會,搖頭道:“這幾個字墨乾了,也不醮墨。嗯,這些細線拖來拖去,也不擦乾淨了。”陸先生一聽,臉色大變。草書講究墨法燥濕,筆潤為濕,筆枯為燥,燥濕相間,濃淡有致,因燥顯濕,以濕襯燥,陰陽映帶,如雲霞障天,方為妙書。至於筆劃相連的細線,畫家稱為“游絲”,或聯數筆,或聯數字,講究賓主合宜,斜角變幻,又有飄帶、折帶種種名色。韋小寶數言之間,便露了底。 陸先生又指著一幅字道:“這一幅全是甲骨古文,兄弟學淺,一字不識,要請韋公子指點。” 韋小寶見紙上一個個字都如蝌蚪一般,宛似五台山錦繡峰普濟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念一動,道:“這幾個字我倒識得,那是'神龍教洪教主萬年不老,永享仙福,神通廣大,壽與天齊!'” 陸先生滿臉喜容,說道:“謝天謝地,你果然識得此字!” 眼見他欣喜無限,說話時聲音也發抖了,韋小寶疑心登起:“我識得這幾個字,他為甚麼如此高興?莫非他也是神龍教的?啊喲,不好!蛇……蛇……靈蛇……難道這里便是神龍島?”衝口而出:“胖頭陀在哪裡?” 陸先生吃了一驚,退後數步,顫聲道:“你……你已經知道了?”韋小寶點了點頭,其實他是甚麼也不知道。陸先生臉色鄭重,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書桌邊,磨墨鋪紙,說道:“請你將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譯將出來。哪一個是'洪'字,哪一個是'教'字。”提筆醮墨,招手要他過去。 要韋小寶提筆寫字,那真比要他性命還慘,韋小寶暗暗叫苦,但見陸先生神色難看,不敢違拗,硬著頭皮,走過去在書桌邊坐下,伸手握管,手掌成拳。他持筆若像吃飯拿筷,倒也有三分相似,可是這麼一握,有如操刀殺豬,又如持鎚敲釘,天下卻哪有這等握管之狀? 陸先生怒容更盛,強自忍住,緩緩的道:“你先寫自己的名字!” 韋小寶霍地站起,將筆往地下一擲,墨汁四濺,大聲說道:“老子狗屁不識,屁字都不會寫。什麼'洪教主壽與天齊',老子是信口胡吹,騙那惡頭陀的。你要老子寫字,等我投胎轉世再說,你要殺要剮,老子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陸先生冷冷的道:“你什麼字都不識?” 韋小寶道:“不識!不識你烏龜的'龜'字,也不識你王八蛋的'蛋'字。”他西洋鏡既給拆穿,不由得老羞成怒,反正身陷蛇島,有死無生,求饒也是無用,不如先佔些口舌上的便宜。 陸先生沉吟半晌,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個蝌蚪文字,問道:“這是甚麼字?” 韋小寶大聲道:“去你媽的!我說過不識,就是不識。難道還有假的?” 陸先生點點頭,道:“好,原來胖頭陀上了你的大當,可是此事已禀報了教主,你這小賊!”突然一躍而前,扠住韋小寶的頭頸,雙手越收越緊,咬牙切齒的道:“你害得我們矇騙教主,人人給你累得死無葬身之地,大家一起死了乾淨,也免得受那無窮無盡的酷刑。” 韋小寶給他扠得透不過氣來,滿臉紫脹,伸出了舌頭。陸先生眼見手上再一使勁,這小孩便得氣絕斃命,想到此事干係異常重大,心中一驚,便放開了手指,雙手一推,將他摔在地下,恨恨出房。 過了良久,韋小寶才驚定起身,“死烏龜,直娘賊”也不知罵了幾百聲,心想身在這毒蛇島上,無處可逃,倘若逃入樹林草叢之中,只有死得更快。走到門邊,伸手推門,那竹門外面反扣住了,到窗外一望,下臨深谷,實是無路可走,轉頭看到壁上的書畫,心道:“這些屁字屁畫,有什麼好?”拾起筆來,醮滿了墨,在一幅幅書畫上便畫,大烏龜、小烏龜畫了不計其數。 畫了幾十隻烏龜,手也倦了,擲筆於地,蜷縮在椅上,片刻間就睡著了。睡醒時天已全黑,竟然無人前來理會,肚中餓得咕咕直響,心想:“這只綠毛烏龜要餓死老子。” 過了好一會,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門縫中透進燈光,竹門開處,陸先生持燭進房,側頭向他凝視。韋小寶見他臉上不示喜怒,心下倒也有些害怕。 陸先生將燭台放在桌上,一瞥眼間,見到壁上所懸書畫已盡數被他塗抹得不成模樣,忍不住怒髮如狂,叫道:“你……你……”舉起手來,便欲擊落,但手掌停在半空,終於忍住怒氣,說道:“你……你……”聲音在喉間憋住了,說不出話來。 韋小寶笑道:“怎麼樣?我畫得好不好?” 陸先生長嘆一下,頹然坐倒,說道:“好,畫得好!” 他居然不打人,還說畫得好,韋小寶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見他臉上神色淒然,顯是心痛之極,倒也有些過意不去,說道:“陸先生,對……對不起,我塗壞了你的畫。” 陸先生搖搖頭,說道:“沒……沒什麼。”雙手抱頭,伏在桌上,過了好一會,說道:“你想必餓了,吃了飯再說。” 客堂中桌上已擺了四菜一湯,有雞有魚,甚是豐盛。跟著方怡由陸夫人陪著出來,四人共膳。韋小寶大奇:“莫非我這十幾隻烏龜畫得好,陸先生一高興,就請我吃飯?”但他一點兒自知之明倒還有的,看情形總似乎不像。幾次開口想問,見陸先生臉上陰晴不定,深恐觸怒了他,飯未吃飽,便被奪下飯碗,未免犯不著。當下一言不發,悶聲吃了個飽。 飯罷,陸先生又帶他進書房。 陸先生從地下拾起筆來,在紙上寫了“韋小寶”三字,道:“這是你自己的名字,你會不會寫?” 韋小寶道:“他認得我,我可認不得他,怎麼會寫?” 陸先生嗯了一聲,眼望窗外,凝思半晌,左手拿了燭台,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仔細打量,指著一個個字,口中念念有辭,回到桌邊,取過一張白紙,振筆疾書,伸指數了數蝌蚪文字的字數,又數紙上字數,再在紙上一陣塗改,回頭又看那幅蝌蚪文字,喃喃自言自語:“那三個字相同,這兩個字又是一般,須得天衣無縫,才是道理。”沉思半天,又在紙上一陣塗改,喜道:“行了!” 韋小寶不知他搗甚麼鬼,反正飯已吃飽,也就不去理會。只見陸先生又取過一張白紙,仔仔細細的寫起字來。 這一次他寫得甚慢,寫完後搖頭晃腦的輕輕讀了一遍。韋小寶只聽到有什麼“神龍島”、“洪教主”、“壽與天齊”等等語句,最後則是第一部在何地何山,第二部在何地何山。他心下恍然,這些話都是他在普濟寺中向胖頭陀信口胡吹的,哪知胖頭陀居然信以為真,回來大加傳揚。又想:“那日胖頭陀邀我上神龍島來見洪教主,我說什麼也不肯,不料鬼使神差,這船又會駛到了這裡,眼下西洋鏡拆穿,洪教主又已知道了。他當然要大發脾氣,只怕要將好姊姊和我丟入蛇坑,給幾千幾萬條毒蛇吃得屍骨無存。”想到無窮無盡的毒蛇纏上身來,當真不寒而栗。 陸先生轉過身來,臉上神色十分得意,微笑道:“韋公子,你識得石碣上的蝌蚪文,委實可喜可賀。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齊天,才天降你這位神童,能讀蝌蚪文字。” 韋小寶哼了一聲,道:“你不用取笑。我又識得什麼蝌蚪文、青蛙文了?老子連癩蛤蟆文也不識。我是瞎說一番,騙那瘦竹篙頭陀的。” 陸先生笑道:“韋公子何必過謙?這是公子所背誦的石碣遺文,我筆錄了下來,請公子指點,是否有誤。”說著讀道: “維大唐貞觀二年十月甲子,特進衛國公李靖,右領軍大將軍宿國公程知節,光祿大夫兵部尚書曹國公李績、徐州都督胡國公秦叔寶會於五台山錦繡峰,見東方紅光耀天,斗大金字現於雲際,文曰:'千載之下,爰有大清。東方有島,神龍是名。教主洪某,得蒙天恩。威靈下濟,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輔佐,吐故納新。萬瑞百祥,罔不豐登。仙福永享,普世崇敬。壽與天齊,文武仁聖。'須臾,天現青字,文曰:'天賜洪某《四十二章經》八部,一存河南伏牛山蕩魔寺,二存山西筆架山天心庵,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觀,四存河南嵩山少林寺,五存湖北武當山真武觀,六存川邊崆峒山迦葉寺,七存雲南昆明沐王府,八存雲南昆明平西王府。'靖請恭錄天文,雕於石碣,以待來者。” 陸先生抑揚頓挫的讀畢,問道:“有沒讀錯?”韋小寶道:“這是唐朝的石碣,怎會知道後世有個平西王吳三桂?”陸先生道:“上帝聰明智慧,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既知後世有洪教主,自然也知道有吳三桂了。”韋小寶暗暗好笑,點頭道:“那也說得是。”心想:“不知你在搗什麼鬼?” 陸先生道:“這石碑上的文字,一字也讀錯不得。雖然韋公子天賦聰明,但依我之見,那也是聖靈感動,才識得這些蝌蚪文字,日後倉卒之際,或有認錯。最好韋公子將這篇碑文讀得滾瓜爛熟,待洪教主召見之時,背誦如流,洪教主一喜歡,自然大有賞賜。” 韋小寶雙眼一翻,登時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料知胖頭陀和陸先生禀報洪教主,說有個小孩識得石碑上的文字,洪教主定要傳見考問。哪知道這件事全是假的,陸先生怕教主怪罪,只得假造碑文,來騙教主一騙。 陸先生道:“我現在讀一句,韋公子跟一句,總須記得一字不錯為止。'維大唐貞觀二年十月甲子……'” 事到臨頭,韋小寶欲待不讀,也不可得,何況串通了去作弄洪教主,倒也十分有趣,便跟著誦讀。他生性機伶,聽過一段幾百字的言語,要再行複述,那是半點不費力氣,說到讀書,可就要他的命了,這篇短文雖只寥寥數百字,但所有句子都十分拗口,含義更是全不明白,什麼“丕赫威能”、“吐故納新”,渾不知是甚麼意思,只得跟著陸先生一遍又一遍的讀下去。幸虧陸先生不怕厭煩的教導,但也讀了三十幾遍,這才背得一字無誤。 當晚他睡在陸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誦。陸先生聽他已盡數記住,甚是歡喜,於是取過紙筆,將一個個蝌蚪字寫了出來,教他辨認,哪一個是“維”字,哪一個是“貞”字。這一來韋小寶不由得叫苦連天,這些蝌蚪文扭來扭去,形狀都差不多,要他一一分辨,又寫將出來,當真是難於登天,苦於殺頭。他片刻也坐不定,如何能靜下心來學蝌蚪文? 韋小寶固然愁眉苦臉,陸先生更加惴惴不安。陸先生這時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另有含義,他數了胖頭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數,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湊上去,只求字數相同,碣文能討得洪教主歡心,哪管原來碣文中寫些什麼。如此拼湊,自然破綻百出,“維大唐貞觀二年”這句中,“二”字排在第六,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筆劃共有十八筆之多,無論如何說不上是個“二”字,第五字只有三筆,與那“觀”字也極難拉扯得上。但顧得東來西又倒,陸先生才氣再大,倉卒間也捏造不出一篇天衣無縫的文章來。洪教主聰明之極,這篇假文章多半逃不過他眼去,可是大難臨頭,說不得只好暫且搪塞一時,日後的禍患,只好走著瞧了。 這天教韋小寶寫字,進展奇慢,直到中午,只寫會了四個蝌蚪文,幸好蝌蚪文本來奇形怪狀,在韋小寶筆下寫出來難看之極,倒也不覺如何刺眼,若是正楷,由一個從未學過寫字的孩子寫將出來,任誰一看。立知真偽。 下午學了三字,晚間又學了兩個字,這一天共學了九個字。韋小寶不住口的大吵大嚷,幾次擲筆不學。陸先生又是恐嚇,又是哄騙,最後叫了方怡來坐在旁邊相陪,韋小寶這才勉強耐心學下去。陸先生一面教,一面暗暗擔心,只怕洪教主隨時來傳,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學全,便給教主叫了去,韋小寶這顆腦袋固然不保,自己全家難免陪著他送命。 可是這件事絲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學會,韋小寶反而越學越慢,腦子中塞滿的這許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糾纏游動一般,實在是難以辨認。 學得數日,韋小寶身上毒蛇所噬的傷口倒好全了,勉強認出的蝌蚪文卻還只二三十個,而且纏夾不清,十個字中往往弄錯了七八個。 陸先生正煩惱間,忽聽得門外胖頭陀的聲音說道:“陸先生,教主召見韋公子!”陸先生臉如土色,手一顫,一枝醮滿了墨的毛筆掉在衣襟之上。 一個極高極瘦的人走進書房,正是胖頭陀到了。韋小寶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來見我?我等了你好久啦。”胖頭陀見到陸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韋小寶的話,喃喃自語:“我早該知道這小鬼是在胡說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竅,要想立什麼大功,以求自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陸先生冷笑道:“你不過是光棍一條,姓陸的一家八口,卻盡數陪了你送命。”胖頭陀一聲長嘆,道:“大家命該如此,這叫做劫數難逃。就算沒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們多活得幾日。” 陸先生向韋小寶瞧了一眼,道:“是他們這種人當時得令,我們老了,該死了,那又有什麼法子?”語氣中充滿憤憤不平。胖頭陀嘆道:“也是我見他年紀小,投其所好,就這麼不顧前、不顧後的禀報了上去,唉!”陸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過了份。”胖頭陀道:“陸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懼?” 韋小寶拍手道:“胖尊者這話說得是,是英雄好漢,怕甚麼了?我都不怕,你們更加不用怕。” 陸先生冷笑一聲,道:“無知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遲了。”出神半晌,道:“胖尊者請稍待,我去向拙荊吩咐幾句。” 過了一會,陸先生回入書房,臉上猶有淚痕。胖頭陀道:“陸兄,你的升天丸,請給我一粒。”陸先生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倒出一粒紅色藥丸給他,說道:“這丸入口氣絕,非到最後關頭,不可輕舉妄動。”胖頭陀接過,苦笑道:“多謝了!胖頭陀對自己性命也還看得不輕,不想這麼快就即升天。” 韋小寶在五台山上,見胖頭陀力敵少林寺十八羅漢,威風凜凜,此刻討這毒藥,顯是當洪教主怪罪之時便即自殺,才明白事態果真緊急,不由得害怕起來。 三人出門,韋小寶隱隱聽得內堂有哭泣之聲,問道:“方姑娘呢?她不去麼?”胖頭陀道:“哼,你小小年紀,倒是多情種子,五台山上有個雙兒,這裡又有個方姑娘。”左手一把將他抱住,喝道:“走罷!”邁開大步,向東急行,頃刻間疾逾奔馬。 陸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韋小寶見他顯得毫不費力,卻和胖頭陀並肩而行,竟不落後半步,才知這文弱書生原來也是身負上乘武功,說道:“胖尊者、陸先生,你們二位武功這樣高強,又何必怕那洪教主?你們……”胖頭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口,怒道:“在這神龍島上,你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韋小寶給他這麼一按,氣為之窒,心道:“他媽的,你怕洪教主怕成這等模樣,還自稱是英雄呢,狗熊都不如。” 三人向著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時,只見樹上、草上、路上,東一條,西一條,全是毒蛇,但說也奇怪,對他三人卻全不滋擾。轉過了兩個山坡,抬頭遙見峰頂建著幾座大竹屋。胖頭陀抱著韋小寶直上峰頂。 這時山道狹窄,陸先生已不能與胖頭陀並肩而行,落後丈許。胖頭陀將嘴湊在韋小寶耳邊,低聲問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經》呢?”韋小寶道:“不在我身邊。”胖頭陀道:“那還用說?你身邊早已搜過了幾遍。到哪裡去啦?”韋小寶道:“少林寺十八羅漢拏了經書,自然去交了給他們方丈。”心想這瘦竹篙頭陀打不過少林十八羅漢,聽得經書到了少林寺方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給人家攆了出來。 那日胖頭陀親手將經書交在澄心和尚手中,對韋小寶這句話自無懷疑,低聲道:“待會見了教主,可千萬不能提到此事。否則教主逼你交出經書來,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將你丟入毒蛇窠不可。” 韋小寶聽他語聲中大有懼意,而且顯然怕給陸先生聽到,低聲道:“你明明已搶到了經書,又還給了少林寺和尚,教主知道了,非將你丟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暫時不罰你,派你去少林寺奪還經書,也有得夠你受的了。” 胖頭陀身子一顫,默然不語。 韋小寶道:“咱哥兒倆做樁生意。有什麼事,你照應我,我也照應你。否則大家一拍兩散,同歸於盡。” 陸先生突然在身後接口問道:“什麼一拍兩散,同歸於盡?” 韋小寶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心想此刻處境之糟,已是一塌胡塗,能把這兩個好手牽累在內,多少有點依傍指望。 胖頭陀和陸先生都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兩人齊聲長嘆。 又行了一頓飯時分,到了峰頂。只見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來,每人背上都負著一柄長劍。左首一人問道:“胖頭陀,這小孩幹什麼的?” 胖頭陀放下韋小寶,道:“教主旨令,傳他來的。” 西首三名紅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來,背上也負著長劍,見到三人,迎了上來。一個少女笑道:“胖頭陀,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麼?”說著在韋小寶頰上捏了一把。胖頭陀道:“姑娘取笑了。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緊事情問他。”另一個圓臉少女捏了一下韋小寶的右頰,笑道:“瞧這娃娃相貌,定是胖頭陀的私生兒,你賴也賴不掉的。” 韋小寶大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兒子。你跟胖頭陀私通,生了我出來。” 一群少年少女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那圓臉少女臉上通紅,啐道:“小鬼,你作死啊!”伸手便打。韋小寶側頭避開。這時又有十幾名年輕男女聞聲趕到,都向那圓臉少女取笑。那少女又羞又惱,左足飛起,在韋小寶屁股上猛力踢了一腳。韋小寶大叫:“媽,你幹麼打兒子?”眾少年笑得更加響了。 突然間鐘聲噹噹當響起,眾人立即肅靜傾聽,二十多名年輕男女轉身向竹屋中奔去。 胖頭陀道:“教主集眾致訓。”向韋小寶道:“待會見到教主之時,可千萬不能胡說八道。”韋小寶見他神色鬱鬱,這些年輕男女對他又頗為無禮,心想他武功甚高,幹麼怕了這些十幾歲的娃娃,不由得對他有些可憐,便點了點頭。 只見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頭陀和陸先生帶著韋小寶走進屋去。過了一條長廊,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大廳。這廳碩大無朋,足可容得千人之眾。韋小寶在北京皇宮中住得久了,再巨大的廳堂也不在眼中。可是這一座大廳卻實在巨大,一見之下,不由得肅然生敬。 但見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個方位。青、白、黑、黃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紅的則是少女,背上各負長劍,每一隊約有百人。大廳彼端居中並排放著兩張竹椅,鋪了錦緞墊子。兩旁站著數十人,有男有女,年紀輕的三十來歲,老的已有六七十歲,身上均不帶兵刃。大廳中聚集著五六百人,竟無半點聲息,連咳嗽也沒一聲。 韋小寶心中暗罵:“他媽的,好大架子,皇帝上朝麼?”過了好一會,鐘聲連響九下,內堂腳步聲響。韋小寶心道:“鬼教主出來了。” 哪知出來的卻是十名漢子,都是三十歲左右年紀,衣分五色,分在兩張椅旁一站,每一邊五人。又過了好一會,鐘聲鏜的一聲大響,跟著數百隻銀鈴齊奏。廳上眾人一齊跪倒,齊聲說道:“教主永享仙福,壽與天齊。”胖頭陀一扯韋小寶衣襟,令他跪下。 韋小寶只得也跪了下來,偷眼看時,見有一男一女從內堂出來,坐入椅中。鈴聲又響,眾人慢慢站起。 那男的年紀甚老,白髯垂胸,臉上都是傷疤皺紋,醜陋已極,心想這人便是教主了。那女的卻是個美貌少婦,看模樣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微微一笑,媚態橫生,艷麗無匹。韋小寶暗讚:“乖乖不得了!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還要美貌。皇宮和麗春院中,都還沒這等標致角色。” 左首一名青衣漢子踏上兩步,手捧青紙,高聲誦道:“恭讀慈恩普照、威臨四方洪教主寶訓:'眾志齊心可成城,威震天下無比倫!'” 廳上眾人齊聲念道:“眾志齊心可成城,威震天下無比倫!” 韋小寶一雙眼珠正骨碌綠的瞧著那麗人,眾人這麼齊聲念了出來,將他嚇了一跳。 那青衣漢子繼續念道:“教主仙福齊天高,教眾忠字當頭照。教主駛穩萬年船,乘風破浪逞英豪!神龍飛天齊仰望,教主聲威蓋八方。個個生為教主生,人人死為教主死,教主令旨盡遵從,教主如同日月光!” 那漢子念一句,眾人跟著讀一句。韋小寶心道:“什麼洪教主寶訓?大吹牛皮。我天地會的切口詩比他好聽得多了。” 眾人念畢,齊聲叫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無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勁。洪教主一張醜臉上神情漠然,他身旁那麗人卻笑吟吟地跟著念誦。 眾人念畢,大廳中更無半點聲息。 唐末羅紹威取魏博鎮,將其五千精兵盡數殺死,事後深為懊悔,自知是極大錯誤,說:“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也。”王莽時錢幣以銅鐵鑄作刀形,刀上文字鍍以黃金,稱為“錯刀”。羅紹威以錯刀之“錯”喻錯誤之“錯”,此錯之大,聚天下之鐵,也難以鑄成。 戰國時秦國商鞅變法,法令初頌時恐人民不遵,立三丈之木於南門,宣稱若能搬出北門者賞五十金,眾皆不信。有一人試行搬木,商鞅果然依令照賞,於是人人皆信其法。商鞅立法嚴峻,民不敢違。 “九州聚鐵鑄一字”,此“一字”為一個大“錯”字,本書借用以喻韋小寶受騙赴神龍島,悔之莫及。 “百金立木招群魔”句,本書用以喻神龍教教主先以甜頭招人歸附,然後施行嚴刑峻法,部勒教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