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四壁蕭然,除一張竹幾外,只地下三個蒲團。一燈命黃蓉在中間一個蒲團上坐了,自行盤膝坐在她身旁的蒲團上,向竹簾望了一眼,對郭靖道:“你守著房門,別讓人進來,即令是我的弟子,也不得放入。”郭靖答應了。一燈閉了雙眼,忽又睜眼說道:“他們若要硬闖,你就動武好了。關係你師妹的性命,要緊,要緊。”郭靖道:“是!”心下更是大惑不解:“他的弟子對他這般敬畏,怎敢違抗師命,硬闖進來?” 一燈轉頭對黃蓉道:“你全身放鬆,不論有何痛癢異狀,千萬不可運氣抵禦。”黃蓉笑道:“我就算自己已經死啦。”一燈一笑,道:“女娃兒當真聰明。”當即閉目垂眉,入定運功,當那線香點了一寸來長,忽地躍起,左掌撫胸,右手伸出食指,緩緩向她頭頂百會穴上點去。黃蓉身不由主的微微一跳,只覺一股熱氣從頂門直透下來。 一燈大師一指點過,立即縮回,只見他身子未動,第二指已點向她百會穴後一寸五分處的後頂穴,接著強間、腦戶、風府、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臺一路點將下來,一枝線香約燃了一半,已將她督脈的三十大穴順次點到。 郭靖此時武功見識俱已大非昔比,站在一旁見他出指舒緩自如,收臂瀟灑飄逸,點這三十處大穴,竟使了三十般不同手法,每一招卻又都是堂廡開廓,各具氣象,江南六怪固然未曾教過,《九陰真經》的“點穴篇”中亦未得載,真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只瞧得他神馳目眩,張口結舌,只道一燈大師是在顯示上乘武功,哪裡想到他正以畢生功力替黃蓉打通周身的奇經八脈。 督脈點完,一燈坐下休息,待郭靖換過線香,又躍起點在她任脈的二十五大穴,這次使的卻全是快手,但見他手臂顫動,猶如蜻蜓點水,一口氣尚未換過,已點完任脈各穴,這二十五招雖然快似閃電,但著指之處,竟無分毫偏差。郭靖驚佩無已,心道:“咳,天下竟有這等功夫!” 待點到陰維脈的一十四穴,手法又自不同,只見他龍行虎步,神威凜凜,雖然身披袈裟,但在郭靖眼中看來,哪裡是個皈依三寶的僧人,真是一位君臨萬民的皇帝。陰維脈點完,一燈大師徑不休息,直點陽維脈三十二穴,這一次是遙點,他身子遠離黃蓉一丈開外,倏忽之間,欺近身去點了她頸中的風池穴,一中即離,快捷無倫。 郭靖心道:“當與高手爭搏之時,近鬥凶險,若用這手法,既可克敵,又足保身,實是無上妙術。”凝神觀看一燈的趨退轉折,搶攻固然神妙,尤難的卻是在一攻而退,魚逝兔脫,無比靈動,忽然心想:“那瑛姑和我拆招之時,身法滑溜之極,與大師這路點穴法有三分相像,倒似是跟大師學的一般,但高下卻是差得遠了。” 再換兩枝線香,一燈大師已點完她陰蹻、陽蹻兩脈,當點至肩頭巨骨穴時,郭靖突然心中一動:“啊,《九陰真經》中何嘗沒有?只不過我這蠢才一直不懂而已。”心中暗誦經文,但見一燈大師出招收式,依稀與經文相合,只是經文中但述要旨,一燈大師的點穴法卻更有無數變化。一燈大師此時宛如現身說法,以神妙武術揭示《九陰真經》中的種種秘奧。郭靖未得允可,自是不敢去學他一陽指的指法,然於真經妙旨,卻已大有所悟。 最後帶脈一通,即是大功告成。那奇經七脈都是上下交流,帶脈卻是環身一周,絡腰而過,狀如束帶,是以稱為帶脈。這次一燈大師背向黃蓉,倒退而行,反手出指,緩緩點她章門穴。這帶脈共有八穴,一燈出手極慢,似乎點得甚是艱難,口中呼呼喘氣,身子搖搖晃晃,大有支撐不住之態。郭靖吃了一驚,見一燈額上大汗淋漓,長眉梢頭汗水如雨而下,要待上前相扶,卻又怕誤事,看黃蓉時,她全身衣服也忽被汗水濕透,顰眉咬唇,想是在竭力忍住痛楚。 忽然刷的一聲,背後竹簾捲起,一人大叫:“師父!”搶進門來。郭靖心中念頭尚未轉定,已使一招“神龍擺尾”,右掌向後揮出,拍的一聲,擊在那人肩頭,隨即回過身來,只見一人身子搖晃,踉蹌退了兩步,正是那個漁人。他鐵舟、鐵槳被奪,無法自溪水中上峰,只得遠兜圈子,多走了二十餘里,從山背迂迴而上。待得趕到,聽得師父已在為那小姑娘治傷,情急之下,便即闖入,意欲死命勸阻,不料被郭靖一招推出,正欲再上,樵子、農夫、書生三人也已來到門外。 那書生怒道:“完啦,還阻攔甚麼?”郭靖回過頭來,只見一燈大師已盤膝坐上蒲團,臉色慘白,僧袍盡濕,黃蓉卻已跌倒,一動也不動,不知生死。郭靖大驚,搶過去扶起,鼻中先聞到一陣腥臭,看她臉時,白中泛青,全無血色,然一層隱隱黑氣卻已消逝,伸手探她鼻息,但覺呼吸沉穩,當下先放心了大半。 漁、樵、耕、讀四弟子圍坐在師父身旁,不發一言,均是神色焦慮。 郭靖凝神望著黃蓉,見她臉色漸漸泛紅,心中更喜,豈知那紅色愈來愈甚,到後來雙頰如火,再過一會,額上汗珠滲出,臉色又漸漸自紅至白。這般轉了三會,發了三次大汗,黃蓉“嚶”的一聲低呼,睜開雙眼,說道:“靖哥哥,爐子呢,咦,冰呢?”郭靖聽她說話,喜悅無已,顫聲道:“甚麼爐子?冰?”黃蓉四下一望,搖了搖頭,笑道:“啊,我做了個惡夢,夢到歐陽鋒啦,歐陽克啦,裘千仞啦,他們把我放到爐子裡燒烤,又拿冰來冰我,等我身子涼了,又去烘火,咳,真是怕人。咦,伯伯怎麼啦?” 一燈緩緩睜眼,笑道:“你的傷好啦,休息一兩天,別亂走亂動,那就沒事。”黃蓉道:“我全身沒一點力氣,手指頭兒也懶得動。”那農夫橫眉怒目,向她瞪了一眼。黃蓉不理,向一燈道:“伯伯,你費這麼大的勁醫我,一定累得厲害,我有依據爹爹秘方配製的九花玉露丸,你服幾丸,好不好?”一燈喜道:“好啊,想不到你帶有這補神健體的妙藥。那年華山論劍,個個鬥得有氣沒力,你爹爹曾分給大家一起服食,果然靈效無比。”郭靖忙從黃蓉衣囊中取出那小袋藥丸,呈給一燈。樵子趕到廚下取來一碗清水,書生將一袋藥丸盡數倒在掌中,遞給師父。 一燈笑道:“哪用得著這許多?這藥丸調製不易,咱們討一半吃罷。”那書生急道:“師父,就把世上所有靈丹妙藥搬來,也還不夠呢。”一燈拗不過他,自感內力耗竭,於是從他手中將數十粒九花玉露丸都吞服了,喝了幾口清水,對郭靖道:“扶你師妹去休息兩日,下山時不必再來見我。嗯,有一件事你們須得答應我。” 郭靖拜倒在地,咚咚咚咚,連磕四個響頭。黃蓉平日對人嘻皮笑臉,就算在父親、師父面前,也是全無小輩規矩,這時卻向一燈盈盈下拜,低聲道:“伯伯活命之德,侄女不敢有一時一刻忘記。” 一燈微笑道:“還是轉眼忘了的好,也免得心中牽掛。”回過頭來對郭靖道:“你們這番上山來的情景,不必向旁人說起,就算對你師父,也就別提。”郭靖正自盤算如何接洪七公上山求他治傷,聽了此言,不禁愕然怔住,說不出話來。 一燈微笑道:“以後你們也別再來了,我們大夥兒日內就要搬家。”郭靖忙道:“搬到哪裡去?”一燈微笑不語。黃蓉心道:“傻哥哥,他們就是因為此處的行踪被咱們發見了,因此要搬場,怎能對你說?”想到一燈師徒在此一番辛苦經營,為了受自己之累,須得全盤捨卻,更是歉然無已,心想此恩此德只怕終身難報了,也難怪漁、樵、耕、讀四人要竭力阻止自己上山,想到此處,向四弟子望了一眼,要想說幾句話賠個不是。一燈大師臉色突變,身子幾下搖晃,伏倒在地。 四弟子和靖、蓉大驚失色,同時搶上扶起,只見他臉上肌肉抽動,似在極力忍痛。六人心中惶急,垂手侍立,不敢作聲。過了一盞茶時分,一燈臉上微露笑容,向黃蓉道:“孩子,這九花玉露丸是你爹爹親手調製的麼?”黃蓉道:“不是,是我師哥陸乘風依著爹爹的秘方所製。”一燈道:“你可曾聽爹爹說過,這丸藥服得過多反為有害麼?”黃蓉大吃一驚,心道:“難道這九花玉露丸有甚不妥?”忙道:“爹爹曾說服得越多越好,只是調製不易,他自己也不捨得多服。” 一燈低眉沉思半晌,搖頭道:“你爹爹神機妙算,人所難測,我怎猜想得透?難道是他要懲治你陸師兄,給了他一張假方?又難道你陸師兄與你有仇,在一包藥丸之中雜了幾顆毒藥?”眾人聽到“毒藥”兩字,齊聲驚呼。那書生道:“師父,你中了毒?”一燈微笑道:“好得有你師叔在此,再厲害的毒藥也害不死人。” 四弟子怒不可抑,向黃蓉罵道:“我師父好意相救,你膽敢用毒藥害人?”四人團團將靖、蓉圍住,立刻就要動手。 這下變起倉卒,郭靖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黃蓉聽一燈問第一句話,即知是九花玉露丸出了禍端,瞬息之間,已將自歸雲莊受丸起始的一連串事件在心中查察了一遍,待得想到在黑沼茅屋之中,瑛姑曾拿那丸藥到另一室中細看,隔了良久方才出來,心中登時雪亮,叫道:“伯伯,我知道啦,是瑛姑。”一燈道:“又是瑛姑?”黃蓉當下把在黑沼茅屋中的情狀說了一遍,並道:“她叮囑我千萬不可再服這丸藥,自然因為她在其中混入了外形相同的毒丸。”那農夫厲聲道:“哼,她待你真好,就怕害死了你。” 黃蓉想到一燈已服毒丸,心中難過萬分,再無心緒反唇相稽,只低聲道:“倒不是怕害死我,只怕我服了毒丸,就害不到伯伯了。”一燈只嘆道:“孽障,孽障。”臉色隨即轉為慈和,對靖、蓉三人道:“這是我命中該當遭劫,與你們全不相干,就是那瑛姑,也只是要了卻從前的一段因果。你們去休息幾天,好好下山去罷。我雖中毒,但我師弟是療毒聖手,不用掛懷。”說著閉目而坐,再不言語。
靖、蓉二人躬身下拜,只見一燈大師滿臉笑容,輕輕揮手,兩人不敢再留,慢慢轉身出去。那小沙彌候在門外,領二人到後院一間小房休息。房中也是全無陳設,只放著兩張竹榻,一張竹幾。 不久兩個老和尚開進齋飯來,說道:“請用飯。”黃蓉掛念一燈身子,問道:“大師好些了麼?”一個老和尚尖聲道:“小僧不知。”俯身行禮,退了出去。郭靖道:“聽這兩人說話,我還道是女人呢。”黃蓉道:“是太監,定是從前服侍段皇爺的。”郭靖“啊”了一聲,兩人滿腹心事,哪裡吃得下飯去。 禪院中一片幽靜,萬籟無聲,偶然微風過處,吹得竹葉簌簌作聲,過了良久,郭靖道:“蓉兒,一燈大師的武功可高得很哪。”黃蓉“嗯”了一聲。郭靖又道:“咱們師父、你爹爹、周大哥、歐陽鋒、裘千仞這五人武功再高,卻也未必勝過一燈大師。”黃蓉道:“你說這六人之中,誰能稱得上天下第一?”郭靖沉吟半晌道:“我看各有各的獨到造詣,實在難分高下。這一門功夫是這一位強些,那一門功夫又是那一位厲害了。”黃蓉道:“若說文武全才、博學多能呢?”郭靖道:“那自然要推你爹爹啦。”黃蓉甚是得意,笑靨如花,忽然嘆了口氣道:“因此這就奇啦。” 郭靖忙問:“奇甚麼?”黃蓉道:“你想,一燈大師這麼高的本領,漁、樵、耕、讀四位弟子又都非泛泛之輩,他們何必這麼戰戰兢兢的躲在這深山之中?為甚麼聽到有人來訪,就如大禍臨頭般的害怕?當世六大高手之中,只有西毒與裘鐵掌或許是他的對頭,但這二人各負盛名,難道能不顧身分、聯手來跟他為難麼?”郭靖道:“蓉兒,就算歐陽鋒與裘千仞聯手來尋仇,現下咱們也不怕。”黃蓉奇道:“怎麼?” 郭靖臉上現出忸怩神色,頗感不好意思。黃蓉笑道:“咦!怎麼難為情起來啦?”郭靖道:“一燈大師武功決不在西毒之下,至少也能打成平手,我瞧他的反手點穴法似乎正是蛤蟆功的剋星。”黃蓉道:“那麼裘千仞呢?漁、樵、耕、讀四人可不是他對手。”郭靖道:“不錯,在洞庭君山和鐵掌峰上,我都曾和他對過一掌,若是打下去,五十招之內,或許能和他拚成平手,但一百招之後,多半便擋不住了。今日我見了一燈大師替你治傷的點穴手法……”黃蓉大喜,搶著說道:“你就學會了?你能勝過那該死的裘鐵掌?” 郭靖道:“你知我資質魯鈍,這點穴功夫精深無比,哪能就學會了?何況大師又沒說傳我,我自然不能學。不過看了大師的手法,於《九陰真經》本來不明白的所在,又多懂了一些。要勝過裘鐵掌是不能的,但要和他多耗些時刻,想來也還可以。”黃蓉嘆道:“可惜你忘了一件事。”郭靖道:“甚麼?”黃蓉道:“大師中了毒,不知何時能好。”郭靖默然,過了一陣,恨恨的道:“那瑛姑恁地歹毒。”忽然叫道:“啊,不好!” 黃蓉嚇了一跳,道:“甚麼?”郭靖道:“你曾答應瑛姑,傷愈之後陪她一年,這約守是不守?”黃蓉道:“你說呢?”郭靖道:“若是不得她指點,咱們定然找不到一燈大師,你的傷勢那就難說得很……”黃蓉道:“甚麼難說的很?乾脆就說我的小命兒一定保不住。你是大丈夫言出如山,必是要我守約的了。”她想到郭靖不肯背棄與華箏所訂的婚約,不禁黯然垂頭。 這些女兒家的心事,郭靖實是捉摸不到半點,黃蓉已在泫然欲泣,他卻是渾渾噩噩的不知不覺,只道:“那瑛姑說你爹爹神機妙算,勝她百倍,就算你肯傳授術數之學,終是難及你爹爹的皮毛,那乾麼還是要你陪她一年?”黃蓉掩面不理。郭靖還未知覺,又問一句,黃蓉怒道:“你這傻瓜,甚麼也不懂!” 郭靖不知她何以忽然發怒,被她罵得摸不著頭腦,只道:“蓉兒!我本是個傻瓜,這才求你跟我說啊。”黃蓉惡言出口,原已極為後悔,聽他這麼柔聲說話,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的懷裡哭了出來。郭靖更是不解,只得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安慰。 黃蓉拉起郭靖衣襟擦了擦眼淚,笑道:“靖哥哥,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不罵你啦。”郭靖道:“我本來是傻瓜,你說說有甚麼相干?”黃蓉道:“唉,你是好人,我是壞姑娘。我跟你說,那瑛姑和我爹爹有仇,本來想精研術數武功,到桃花島找我爹爹報仇,後來見術數不及我,武功不及你,知道報仇無望,於是想把我作為抵押,引我爹爹來救。這樣反客為主,她就能佈設毒計害他啦。” 郭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啊,一點兒也不錯,這約是不能守的了。”黃蓉道:“怎麼不守?當然要守。”郭靖奇道:“咦?”黃蓉道:“瑛姑這女人厲害得緊,瞧她在九花玉露丸中混雜毒丸加害一燈大師的手段,就可想見其餘。此女不除,將來終是爹爹的大患。她要我相陪,那就陪她,現下有了提防,決不會再上她當,不管她有甚麼陰謀毒計,我總能一一識破。”郭靖道:“唉,那可如伴著一頭老虎一般。”黃蓉正要回答,忽聽前面禪房中傳來數聲驚呼。
兩人對望一眼,凝神傾聽,驚呼聲卻又停息。郭靖道:“不知大師身子怎地?”黃蓉搖了搖頭。郭靖又道:“你吃點飯,下歇一陣。”黃蓉仍是搖頭,忽道:“有人來啦!” 果然聽得幾個人腳步響,從前院走來,一人氣忿忿的道:“那小丫頭鬼計多端,先宰了她。”聽聲音正是那農夫。靖、蓉二人吃了一驚,又聽那樵子的聲音道:“不可魯莽,先問問清楚。”那農夫道:“還問甚麼?兩個小賊必是師父的對頭派來的。咱們宰一個留一個。要問,問那傻小子就成了。”說話之間,漁、樵、耕、讀四人已到了門外,他們堵住了出路,說話也不怕靖、蓉二人聽見。 郭靖更不遲疑,一招“亢龍有悔”,出掌向後壁推去,只聽轟隆隆一聲響亮,半堵土牆登時推倒。他俯身負起黃蓉,從半截斷牆上躍了出去,人在空中,那農夫出手如風,倏來抓他左腿。黃蓉左手輕揮,往農夫掌背“陽池穴”上拂去,這是她家傳的“蘭花拂穴手”,雖然傷後無力,但這一拂輕靈飄逸,認穴奇準,卻也是非同小可。那農夫精熟點穴功夫,眼見她手指如電而至,吃了一驚,急忙回手相格,穴道終於未被拂中,但就這麼慢得一慢,郭靖已負著黃蓉躍出後牆。 他只奔出數步,叫一聲苦,原來禪院後面長滿了一人來高的荊棘,密密麻麻,倒刺橫生,實是無路可走,回過頭來,卻見漁、樵、耕、讀四人一字排開,攔在身前。郭靖朗聲道:“尊師命我們下山,各位親耳所聞,卻為何違命攔阻?” 那漁人瞪目而視,聲如雷震,說道:“我師慈悲為懷,甘願捨命相救,你……”靖、蓉二人驚道:“怎地捨命相救?”那漁人與農夫同時“呸”的一聲,那書生冷笑道:“姑娘之傷是我師捨命相救,難道你們當真不知?”靖、蓉齊道:“實是不知,乞道其詳。” 那書生見二人臉色誠懇,不似作偽,向樵子望了一眼。樵子點了點頭。書生道:“姑娘身上受了極厲害的內傷,須用一陽指再加上先天功打通奇經八脈各大穴道,方能療傷救命。自從全真教主重陽真人仙遊,當今唯我師身兼一陽指與先天功兩大神功。但用這功夫為人療傷,本人卻是元氣大傷,五年之內武功全失。”黃蓉“啊”了一聲,心中既感且愧。 那書生又道:“此後五年之中每日每夜均須勤修苦練,只要稍有差錯,不但武功難復,而且輕則殘廢,重則喪命。我師如此待你,你怎能喪盡天良,恩將仇報?” 黃蓉掙下地來,朝著一燈大師所居的禪房拜了四拜,嗚咽道:“伯伯活命之恩,實不知深厚如此。” 漁、樵、耕、讀見她下拜,臉色稍見和緩。那漁人問道:“你爹爹差你來算計我師,是否你自己也不知道?”黃蓉怒道:“我爹爹怎能差我來算計伯伯?我爹爹桃花島主是何等樣人,豈能做這卑鄙齷齪的勾當?”那漁人作了一揖,說道:“倘若姑娘不是令尊所遣,在下言語冒犯,還望恕罪。”黃蓉道:“哼,這話但教我爹爹聽見了,就算你是一燈大師的高徒,總也有點兒苦頭吃。”那漁人一哂,道:“令尊號稱東邪,行事……行事……嘿嘿……我們本想西毒做得出的事,令尊也能做得出。現下看來,只怕這個念頭轉錯了。” 黃蓉道:“我爹爹怎能和西毒相比?歐陽鋒那老賊乾了甚麼啦?”那書生道:“好,咱們把一切攤開來說個清楚。回房再說。” 當下六人回入禪房,分別坐下。漁、樵、耕、讀四人所坐地位,若有意若無意的各自擋住了門窗通路,黃蓉知道是防備自己逃逸,只微微一笑,也不點破。 那書生道:“《九陰真經》的事你們知道麼?”黃蓉道:“知道啊,難道此事與《九陰真經》又有甚麼干係了?唉,這書當真害人不淺。”不禁想起母親因默寫經文不成而死。那書生道:“華山首次論劍,是為爭奪真經,全真教主武功天下第一,真經終於歸他,其餘四位高手心悅誠服,原無話說。那次華山論劍,各逞奇能,重陽真人對我師的一陽指甚是佩服,第二年就和他師弟到大理來拜訪我師,互相切磋功夫。” 黃蓉接口道:“他師弟?是老頑童周伯通?”那書生道:“是啊,姑娘年紀雖小,識得人卻多。”黃蓉道:“你不用讚我。”那書生道:“周師叔為人確是很滑稽的,但我可不知他叫做老頑童。那時我師還未出家。”黃蓉道:“啊,那麼他是在做皇帝。” 那書生道:“不錯,全真教主師兄弟在皇宮裡住了十來天,我們四人都隨侍在側。我師將一陽指的要旨訣竅,盡數說給了重陽真人知道。重陽真人十分喜歡,竟將他最厲害的先天功功夫傳給了我師。他們談論之際,我們雖然在旁,只因見識淺陋,縱然聽到,卻也難以領悟。” 黃蓉道:“那麼老頑童呢?他功夫不低啊。”那書生道:“周師叔好動不好靜,數日在大理皇宮里東闖西走,到處玩耍,竟連皇后與宮妃的寢宮也不避忌。太監宮娥們知道他是皇爺的上賓,也就不加阻攔。”黃蓉與郭靖臉露微笑。 那書生又道:“重陽真人臨別之際,對我師言道:'近來我舊疾又發,想是不久人世,好在先天功已有傳人,再加上皇爺的一陽指神功,世上已有克制他之人,就不怕他橫行作怪了。'這時我師方才明白,重陽真人千里迢迢來到大理,主旨是要將先天功傳給我師,要在他身死之後,留下一個克制西毒歐陽鋒之人。只因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向來齊名當世,若說前來傳授功夫,未免對我師不敬,是以先求我師傳他一陽指,再以先天功作為交換。我師明白了他這番用意之後,心下好生相敬,當即勤加修練先天功。重陽真人學到一陽指後,在世不久,並未研習,聽說也沒傳給徒弟。後來我大理國出了一件不幸之事,我師看破世情,落髮為僧。”黃蓉心想:“段皇爺皇帝不做,甘願為僧,那麼這必是一件極大的傷心之事,人家不說,可不便相詢。”斜眼見郭靖張口慾問,忙向他使個眼色。郭靖“噢”的答應一聲,忙閉住了口。 那書生神色黯然,想是憶起了往事,頓了一頓,才接口道:“不知怎的,我師練成先天功的訊息,終於洩漏了出去。有一日,我這位師兄,”說著向那農夫一指,續道:“我師兄奉師命出外採藥,在雲南西疆大雪山中,竟被人用蛤蟆功打傷。”黃蓉道:“那自然是老毒物了。” 那農夫怒道:“不是他還有誰?先是一個少年公子跟我無理糾纏,說這大雪山是他家的,不許旁人擅自闖入採藥。大雪山周圍千里,哪能是他家的?這人自是有意向我尋釁無疑。我受了師父教訓,一再忍讓,那少年卻得寸進尺,說要我向他磕三百個響頭,才放我下山,我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和他動起手來。這少年功夫了得,兩人鬥了半天,也只打得個平手。哪知老毒物突然從山坳邊轉了出來,一言不發,出掌就將我打成重傷。那少年命人背負了我,送到我師那時所住的天龍寺外。” 黃蓉道:“有人代你報了仇啦,這歐陽公子已給人殺了。”那農夫怒道:“啊,已經死了,誰殺了他的?”黃蓉道:“咦,別人把你仇家殺了,你還生氣呢。”那農夫道:“我的仇怨要自己親手來報。”黃蓉嘆道:“可惜你自己報不成了。”那農夫道:“是誰殺的?”黃蓉道:“那也是個壞人,功夫遠不及那歐陽公子,卻使詐殺了他。” 那書生道:“殺得好!姑娘,你可知歐陽鋒打傷我師兄的用意麼?”黃蓉道:“那有甚麼難猜?憑西毒的功夫,一掌就能將你師兄打死了,可是只將他打成重傷,又送到你師父門前,當然是要大師耗損真力給弟子治傷。依你們說,這一來元氣耗損,就得以五年功夫來修補,那麼下次華山論劍,大師當然趕不上他啦。” 那書生嘆道:“姑娘果真聰明,可是只猜對了一半。那歐陽鋒的陰毒,人所難料。他乘我師給師兄治傷之後,玄功未復,竟然暗來襲擊,意圖害死我師……”郭靖插嘴問道:“一燈大師如此慈和,卻難道也與歐陽鋒結了仇怨麼?”那書生道:“小哥,你這話可問得不對了。第一,慈悲為懷的好人,跟陰險毒辣的惡人向來就勢不兩立。第二,歐陽鋒要害人,未必就為了與人有仇。只因他知先天功是他蛤蟆功的剋星,就千方百計的要想害死我師。”郭靖連連點頭,又問:“大師受了他害麼?” 那書生道:“我師一見我師兄身上的傷勢,便即洞燭歐陽鋒的奸謀,連夜遷移,總算沒給西毒找到。我們知他一不做,二不休,決不肯就此罷手,於是四下尋訪,總算找到了此處這個隱秘的所在。我師功力復元之後,依我們師兄弟說,要找上白駝山去和西毒算帳,但我師力言不可怨怨相報,不許我們出外生事。好容易安穩了這些年,哪知又有你倆尋上山來。我們只道既是九指神丐的弟子,想來不能有加害我師之心,是以上山之時也未全力阻攔,否則拚著四人性命不要,也決不容你們進入寺門。豈知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唉,我師終於還是遭了你們毒手。”說到這裡,劍眉忽豎,虎虎有威,慢慢站起身來,刷的一聲,腰間長劍出鞘,一道寒光,耀人眼目。 漁人、樵子、農夫三人同時站起,各出兵刃,分佔四角。 黃蓉道:“我來相求大師治病之時,實不知大師這一舉手之勞,須得耗損五年功力。那藥丸中混雜了毒丸,更是受旁人陷害。大師恩德,天高地厚,我就算是全無心肝,也不能恩將仇報。” 那漁人厲聲道:“那你們為甚麼乘著我師功力既損、又中劇毒之際,引他仇人上山?” 靖、蓉二人大吃一驚,齊聲道:“沒有啊!”那漁人道:“還說沒有?我師一中毒,山下就接到那對頭的玉環,若非先有勾結,天下那有這等巧事?”黃蓉道:“甚麼玉環?”那漁人怒道:“還在裝痴喬呆!”雙手鐵槳一分,左槳橫掃,右槳直戳,分向靖、蓉二人打到。 郭靖本與黃蓉並肩坐在地下蒲團之上,眼見雙槳打到,躍起身來右手勾抓揮出,拂開了橫掃而來的鐵槳,左手跟著伸過去抓住槳片,上下一抖。這一抖中蘊力蓄勁,甚是凌厲,那漁人只覺虎口酸麻,不由自主的放脫了槳柄。郭靖回過鐵槳,當的一聲,與農夫的鐵耙相交,火花四濺,隨即又將鐵槳遞回漁人手中。漁人一愕,順手接過,右膀運力,與樵子的斧頭同時擊下。郭靖雙掌後發先至,挾著一股勁風,襲向二人胸前。那書生識得降龍十八掌的狠處,急叫:“快退。” 漁人與樵子是名師手下高徒,武功非比尋常,這兩招均未用老,疾忙收勢倒退,猛地裡身子一頓,倒退之勢斗然被抑,原來手中兵刃已被郭靖掌力反引而前,無可奈何,只得撤手,先救性命要緊。郭靖接過鐵槳鋼斧,輕輕擲出,叫道:“請接住了。” 那書生讚道:“好俊功夫!”長劍挺出,斜刺他的右脅。郭靖眼看來勢,心中微驚,已知一燈四大弟子之中這書生雖然人最文雅,武功卻勝於儕輩,當下不敢怠慢,雙掌飛舞,將黃蓉與自己籠罩在掌力之下。這一守當真是穩若淵停嶽峙,直無半點破綻,雙掌氣勢如虹,到後來圈子愈放愈大,漁、樵、耕、讀四人被逼得漸漸向牆壁靠去,別說進攻,連招架也自不易。這時郭靖掌力若吐,四人中必然有人受傷。 再鬥片刻,郭靖不再加催掌力,敵人硬攻則硬擋,輕擊則輕架,見力消力,始終穩持個不勝不負的均勢。 那書生劍法忽變,長劍振動,只聽得嗡然作聲,久久不絕,接著上六劍,下六劍,前六劍,後六劍,左六劍,右六劍,連刺六六三十六劍,正是雲南哀牢山三十六劍,稱為天下劍法中攻勢凌厲第一。郭靖左掌擋住漁、樵、耕三人的三般兵器,右掌隨著書生長劍的劍尖上下、前後、左右舞動,儘管劍法變化無窮,他始終以掌力將劍刺方向逼歪了,每一劍都是貼衣而過,刺不到他一片衣角。 堪堪刺到第三十六劍,郭靖右手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之下,看準劍刺來勢,猛往劍身上彈去。這彈指神通的功夫,黃藥師原可算得併世無雙,當日他與周伯通比玩石彈、在歸雲莊彈石指點梅超風,都是使的這門功夫。郭靖在臨安牛家村見了他與全真七子一戰,學到了其中若干訣竅,彈指的手法雖遠不及黃藥師奧妙,但力大勁厲,只聽得錚的一聲,劍身抖動,那書生手臂酸麻,長劍險些脫手,心中一驚,向後躍開,叫道:“住手!” 漁、樵、耕三人一齊跳開,只是他們本已被逼到牆邊,無處可退,漁人從門中躍出,農夫卻跳上半截被推倒的土牆。那樵子將斧頭插還腰中,笑道:“我早說這兩位未存惡意,你們總是不信。”那書生收劍還鞘,向郭靖一揖,說道:“小哥掌下容讓,足感盛情。” 郭靖忙躬身還禮,心中卻是不解:“我們本就不存歹意,為何你們起初定是不信,動了手卻反而信了?”黃蓉見他臉色,料知他的心意,在他耳邊細聲道:“你若懷有惡意,早已將他們四人傷了。一燈大師此時又怎是你的對手?”郭靖心想不錯,連連點頭。 那農夫和漁人重行回入寺中。黃蓉道:“但不知大師的對頭是誰?送來的玉環又是甚麼東西?”那書生道:“非是在下不肯見告,實是我等亦不知情,只知我師出家與此人大有關連。”黃蓉正欲再問,那農夫突然跳起身來,叫道:“啊也,這事好險!”漁人道:“甚麼?”那農夫指著書生道:“我師治傷耗損功力,他都毫不隱瞞的說了。若是這兩位不懷好意,我等四人攔阻不住,我師父還有命麼?” 那樵子道:“狀元公神機妙算,若是連這一點也算不到,怎能做大理國的相爺?他早知兩位是友非敵,適才動手,一來是想試試兩位小朋友的武功,二來是好教你信服。”那書生微微一笑。農夫和漁人橫了他一眼,半是欽佩,半是怨責。 就在此時,門外足步聲響,那小沙彌走了進來,合十說道:“師父命四位師兄送客。”各人當即站起。 郭靖道:“大師既有對頭到來,我們怎能就此一走了事?非是小弟不自量力,卻要和四位師兄齊去打發了那對頭再說。” 漁、樵、耕、讀互望一眼,各現喜色。那書生道:“待我去問過師父。”四人一齊入內,過了良久方才出來。靖、蓉見到四人臉上情狀,已知一燈大師未曾允可。果然那書生道:“我師多謝兩位,但他老人家說各人因果,各人自了,旁人插手不得。” 黃蓉道:“靖哥哥,咱們自去跟大師說話。”二人走到一燈大師禪房門前,卻見木門緊閉,郭靖打了半天門,全無回音。這門雖然一推便倒,可是他那敢動粗?那樵子黯然道:“我師是不能接見兩位了。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郭靖感激一燈大師,胸口熱血上湧,不能自已,說道:“蓉兒,大師許也罷,不許也罷,咱們下山,但見山下有人囉唣,先打他一個落花流水再說。”黃蓉道:“此計大妙。若是大師的對頭十分厲害,咱們死在他的手裡,也算是報了大師的恩德。”郭靖的話是衝口而出,黃蓉卻是故意提高嗓子,要叫一燈大師聽見。 兩人甫行轉過身子,那木門忽然呀的一聲開了,一名老僧尖聲道:“大師有請。”郭靖又驚又喜,與黃蓉並肩而入,見一燈和那天竺僧人仍是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兩人伏地拜倒,抬起頭來,但見一燈臉色焦黃,與初見時神完氣足的模樣已大不相同。兩人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不知說甚麼話好。 一燈向門外四弟子道:“大家一起進來罷,我有話說。” 漁、樵、耕、讀走進禪房,躬身向師父師叔行禮。那天竺僧人點了點頭,隨即低眉凝思,對各人不再理會。一燈大師望著裊裊上升的青煙出神,手中玩弄著一枚羊脂白玉的圓環。 黃蓉心想:“這明明是女子戴的玉鐲,卻不知大師的對頭送來有何用意。” 過了好一陣,一燈嘆了口氣,向郭靖和黃蓉道:“你倆一番美意,老僧心領了。中間這番因果,我若不說,只怕雙方有人由此受了損傷,大非老僧本意。你們可知道我原來是甚麼人?”黃蓉道:“伯伯原來是雲南大理國的皇爺。天南一帝,威名赫赫,天下誰不知聞?”一燈微微一笑,說道:“皇爺是假的,老僧是假的,'威名赫赫'更是假的。就是你這個小姑娘,也是假的。”黃蓉不懂他的禪機,睜大一雙晶瑩澄澈的美目,怔怔的望著他。 一燈緩緩的道:“我大理國自神聖文武帝太祖開國,那一年是丁酉年,比之宋太祖趙匡胤趙皇爺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還早了二十三年。我神聖文武帝七傳而至秉義帝,他做了四年皇帝,出家為僧,把皇位傳給侄兒聖德帝。後來聖德帝、興宗孝德帝、保定帝、憲宗宣仁帝,我的父皇景宗正康帝,都是避位出家為僧。自太祖到我,十八代皇帝之中,倒有七人出家。” 漁、樵、耕、讀都是大理國人,自然知道先代史實。郭靖和黃蓉卻聽得奇怪之極,心道:“一燈大師不做皇帝做和尚,已令人十分詫異,原來他許多祖先都是如此,難道做和尚當真比皇帝還要好麼?” 一燈大師又道:“我段氏因緣乘會,以邊地小吏而竊居大位。每一代都自知度德量力,實不足以當此大任,是以始終戰戰兢兢,不敢稍有隕越。但為帝皇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出則車馬,入則宮室,這不都是百姓的血汗麼?是以每到晚年,不免心生懺悔,回首一生功罪,總是為民造福之事少,作孽之務眾,於是往往避位為僧了。”說到這裡,抬頭向外,嘴角露著一絲微笑,眉間卻有哀戚之意。 六人靜靜的聽著,不敢接嘴,一燈大師豎起左手食指,將玉環套在指上,轉了幾圈,說道:“但我自己,卻又不是因此而覺迷為僧。這件因由說起來,還是與華山論劍、爭奪真經一事有關。那一年全真教主重陽真人得了真經,翌年親來大理見訪,傳我先天功的功夫。他在我宮中住了半月,兩人切磋武功,言談甚是投合,豈知他師弟周伯通這十多天中悶得發慌,在我宮中東遊西逛,惹出了一場事端。” 黃蓉心道:“這老頑童若不生事,那反而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