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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章水之影

荒原雪 沧月 5272 2018-03-12
蕭筠庭趕到渡口時,正看到石玉在船頭和那群突然來襲的刺客血戰。 這個掌管吹花小築多年的人,平日就喜怒不形於色,即便是遇到了猝不及防的襲擊也是絲毫不亂。他身邊幾個跟隨他去苗疆的樓中弟子,也正隨著他的指控紛紛拔刀,和那一行水底冒出的刺客交起手來。 蕭筠庭不等船停穩,便足尖一點掠了上去,翻腕拔刀。 船頭地方狹小,只能容下五六個人,一刀揮出便可以將整個船頭籠罩。此刻夕影刀一出現,頓時便有人受傷落水。 “樓主放心。”石玉且戰且退,聲音冷定,“這些傢伙,根本不妨事。” 他微微點頭,然而心頭尚未寬鬆,忽然覺得整個船身往下一沉! “船要沉了。”石玉繼續道,聲音還是沒有起伏,“快走!” 蕭筠庭一蹙眉,船艙裡的緋衣女子彷彿也聽到了這句話,直起身似乎要起身出艙,剛一動手,又咳嗽了幾聲,探出一隻手來,似乎想要讓他扶一把,好讓自己從艙裡上來——那隻手纖秀如玉,雖然已經褪去了中毒的青氣,卻蒼白的毫無血色。

“快帶蘇姑娘走!”石玉護住了船艙,頭也不回,“我來斷後!” “好!”蕭筠庭眼見情況危急,也不不及多說,連忙探出手扶住了船艙裡的蘇薇。 那隻手冰涼而柔軟,似沒有絲毫力氣。就在那個瞬間,他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就在他微微變色之際,耳後風聲微動,一道沉穩凌厲的刀刃破空之聲逼來——蕭筠庭來不及回頭,肩膀一沉,便閃電般地側身閃避。 然而他身形一動,腕脈便是微微一痛! 簾後探出的那隻手,纖秀得似沒有力氣,卻忽然一翻,牢牢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蕭筠庭只覺心裡猛然一震,知道事情不好。然而電光石火之際已經來不及避開,此刻背後的那一刀砍來,眼角瞥到,只見竟是沉默寡言的石玉在猝不及防之時動了手!他來不及甩開那隻扣住自己的手,只能提起一口內息,將真力注滿左肩,竟是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刀。

石玉一刀砍下,鮮血飛濺,卻依舊面無表情。 同一時間,那個剛將纜繩繫上的弟子忽然直起腰,鬆手、解纜、點篙、啟航——這一系列動作快到目不暇接,只是一瞬間,船猛然啟動,載著蕭筠庭如箭一般直劃江心而去! 是內鬼! 在剛剛竭盡全力應付完了兩場伏擊之後,誰都以為危機已過,卻不料還有一場絕殺在江上等著他!如果石玉已經叛變、如果舟上那緋衣女子不是薇兒,那麼——血薇真正的主人又在哪裡? 她,是不是如今已經遭遇了不測? 一念及此,他心里便是一冷,有一種難以抑制的不安。肩上的刀傷隱隱作痛,方才自己將全身內息凝聚在肩背硬生生受這一刀,雖然沒有砍斷經脈,卻也難以避免地傷了肌膚——更可怕的是,他能感到傷口附近迅速地有麻痺感蔓延開來。

有毒!石玉的刀上,居然還塗了劇毒! “樓主!”岸上弟子看到這番情況,大驚失色,紛紛躍上船來。 然而看到同門追了上來,撐船的那些聽雪樓子弟卻忽然間一起從袍袖底下翻出了刀劍,毫不留情地便向著追來的同門迎頭砍下! 躍上船的五六位聽雪樓弟子正和船上之人交手,然而此刻,船已經急速離岸。 “石玉?”蕭筠庭厲叱,回身應敵,一邊手起刀落,斬向那隻扣著自己腕脈的手。然而簾後探出的那隻手此刻仍然緊緊扣住他的腕脈,而對著疾砍而落的利刃,竟然彷彿看不見一般地不動分毫! 他毫不猶豫,一刀砍落。 咔啦一志,腕骨斷裂,然而令人驚詫的是簾後那個人彷彿不知疼痛,那一握之力竟然毫不減弱。他揮手甩開那人,那隻斷腕猶自牢牢握在他手上,竟深入手腕一指深!

此時,耳邊的第二擊又已經迫在眉睫。 “石玉!”他單手回刀格住,厲叱,“你瘋了?” 然而,那個面目冷肅的下屬還是毫無表情,一連串的攻擊還是隨之而來,狠辣凌厲,竟然的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那一瞬,蕭筠庭明白過來了,這……是傀儡之術!石玉,竟然已經被人操縱了! 一念及此,他再不猶豫。 那隻伶仃斷腕還緊握在他手上,蒼白纖細。生死頃俄,他顧不得血濺半身,夕影刀旋即全力施展,將石玉的攻勢擋在了身邊三尺之外。 此刻,船已經到江心。 洛水茫茫,半江夕陽殷紅如血,竟然隱約透出不祥的氣息。 “你們……”蕭筠庭眼光掃過,忽然間心頭一跳。 殺戮還在繼續——聽雪樓的兩拔子弟們相互殘殺,每個人都毫不留情,彼此殺紅了眼,窄小的船舷上已經濺滿了鮮血。

石玉同樣也在一刻不停地攻擊,每一招都是奮不顧身,似乎不顧一切地要與自己同歸於盡——然而,在那一瞬,蕭筠庭卻發現對方的眼睛裡流露出另外一種表情,那是他所熟悉的、屬於這個多年相處的真正石玉的眼神。 他在看著船舷底下。 這一刻的情形非常詭異。 那一個彷彿戰魔附身的人,手上一刻不停近乎瘋狂地在攻擊,然而他的眼睛裡卻彷彿藏著另外一個人,正在焦急萬分卻無法出聲地提醒著什麼。 他一直看著船艙底下。 忽然間,石玉眼裡掠過了一絲決然的光,嘴裡噴出一口血,竟是硬生生地咬破了舌尖!他一邊揮舞著刀,一邊回過另一隻手來,狠狠一拳擊在了自己胸口正中,只聽咔啦一聲,胸膛微微內陷,用力之重讓肺腑裡的血猛然從喉頭衝出。

“快走!”彷彿劇痛暫時令人清醒,石玉和血吐出了一聲短促的厲喝,“艙裡有炸——” 然而他那句話還沒有說完,隨之而來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哈哈哈……哈哈哈!” 酒館裡的老人狂笑起來,看著那一朵盛大的煙花在水面上綻放、消失、沉沒。一切只是一瞬間。血和火藥的味道瀰漫了整個水邊,破舊的小酒館屋樑被震得簌簌作響。 誰都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劇變。 那一艘載著蘇姑娘歸來的船忽然折返,又在駛離岸邊後旋即爆炸,將船上的所有人都一併帶入了江底——其中,也包括了聽雪樓的樓主。 艙底的火藥威力是如此強烈,整艘船在一瞬間的爆炸後灰飛煙滅,夕陽如血浸了半江,江面上空空蕩盪,只有一兩片破裂的木板還在水面上打著旋儿,鮮血從船沉沒的地方無聲無息地瀰漫開來,一圈圈地擴散,染得半江血紅。

那樣詭異淒烈的情景,放佛有著魔一樣的力量,讓所有人瞬間屏息。 “不!”寂靜中,只聽到一聲驚呼。趙冰潔放佛瘋了一樣從酒館里奪門而出,然而眼睛已經看不見,狂奔不到水邊便腳下一絆,踉蹌倒地:“不!” “不……不,”她跪在地上,喃喃道,“不!” 那一瞬,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抬手掩面,哭得全身顫抖、無法克制——很多年來,從來沒有人看到冷淡沉沒的趙總管這樣不顧一切地哭泣,放佛忽然一個冷酷的權謀者變回一個柔弱女子。 在總管發出哭聲的那一瞬,彷彿終於明白眼前的一切已經是無可置疑——驚天慘劇已然鑄成,樓主已然葬身江底。聽雪樓所有弟子都驚呆了,望著空無一人的江面,許久才發出一聲哭號。立刻便有人奮不顧身地躍下江,想要打撈起什麼。

然而水底瀰漫著鮮血,到處都是斷肢殘骸,慘不忍睹。 許久,才有一個弟子忽然冒出水面,握起一物,失聲驚呼。 那是一隻斷肢,從肘彎而斷,被炸得支離破碎——然而,就算那隻手上只剩下了兩隻手指,卻還緊緊地握著一個空了的刀鞘。 這……這,似乎是樓主的刀? 這所人都吃了一驚,卻無人敢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然而沉默很快被打破,另一個潛入水底搜索的聽雪樓弟子隨即浮出水面,同樣也是失聲驚呼,手裡卻捧了一把淡青色的刀。 “夕影刀!”一眼看到那把刀,所有聽雪樓弟子都變了臉色,終於喊出聲來。 ——夕影刀和主人向來生死不離,樓主自從繼承聽雪樓後,無論何種情況,人刀從未分離片刻。如今刀沈水底,主人身在何處可以想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一時間,某種不可思議的蒼涼宿命感在聽雪樓的弟子心裡浮起。那些年輕人面對著滔滔洛水長跪、哭號、叩首至流血——樓主永眠水底,蘇姑娘下落不明,傳了五代的聽雪樓,難道至此而絕麼? 在所有人哭聲越來越響、情緒幾近崩潰的時候,忽然聽到岸邊的酒館里傳出一聲慘呼。旁人無暇顧及,然而悲痛中的趙冰潔卻是一驚,扶著一個下屬顫巍巍地撐起了身子,在這種時刻猶自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回身到酒館裡看了一眼。 那個下屬一入酒館隨即面色大變:那個狂笑著的老人此刻橫屍室內,眼睛大睜著,臉上笑容未斂,然而花白的頭顱卻染滿了血——有誰竟然趁著對方片刻混亂,下了滅口的殺手! 趙冰潔臉色更加蒼白了,手指微微發抖,摸索著拔出了九公頭顱裡的暗器,咬牙沉默了片刻,用手捧住了頭顱,似是極其痛苦地思考著什麼。她忽然掙扎著衝出門外,一巴掌將跪在地上痛苦的樓中弟子打得怔住。

“大家起來!”她望瞭望洛陽城的方向,咬著牙,厲聲道,“沒有時間在這裡哭了!都給我起來!” 所有人震驚地回過頭來,聽雪樓的女總管已經重新站起來了,她抱著那把從水底打撈上來的夕影刀,容色蒼白如死。她緊緊咬著嘴角,直到一行血從唇齒之間滑落,殷紅刺目。一笑送上。然而,說出的話還是冷定如常——只是短短片刻,她竟然已經控制住了崩潰的情緒。 “聽著,如今大敵壓境,總樓危在旦夕!我們不能戀戰,必須回撤!” “留下十人一組,繼續在水面上搜救——剩下的人,立刻跟我撤回總樓援助四護法!絕不能讓那些人攻入總樓!” “可是……”弟子們望著空蕩蕩的江面,猶自戀戀不捨。 難道,就這樣讓樓主永眠江底? “可是什麼?!如今樓主不在,大家更要沉住氣!”那個一直文靜的盲女彷彿瘋了,嘶啞地厲聲道,“先保住總樓!再圖報仇雪恨!” “血債要用血來還!” “凡是今日害了樓主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趙冰潔橫轉夕影刀,緩緩抽出,刀光映照著她蒼白的臉。 “我趙冰潔以夕影刀為憑,在此發誓:只要我活著一日,就算只餘下一個聽雪樓子弟、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滅了天道盟,讓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 “如不守此約,人神共誅!” 她用刀割破手指,將血滴入了洛水之中,厲聲發誓。女人的聲音是冰冷而微弱的,然而聲音裡卻有著一股令人熱血沸騰的力量。所有聽雪樓子弟定定地看著她,從女人蒼白瘦弱的臉上彷彿看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不由一起舉刀,厲聲大呼: “為樓主報仇!” “誓與聽雪樓共存亡!” “血債血償!” 六月初七,洛陽聽雪樓遭到了三十年來未曾有過的重創。 本以為銷聲匿蹟的天道盟捲土重來,竟然收買了風雨組織的精英殺手,發動了巨大的力量反撲、突襲聽雪樓。這一場襲擊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縝密的策劃,趁著血薇的主人不在樓中的機會,將蕭筠庭從總樓裡誘出,從三個方向同時發動了襲擊。那三場襲擊一環套著一環,幾乎是不惜一切力量要置聽雪樓於死地。 蕭筠庭雖然也預料到了這次襲擊並預先作了安排,卻並未完全地破解。在趙總管的幫助下,他逃過了前面兩輪伏擊,卻最終未曾躲開江心的自殺式爆炸,和穿上所有人一起葬身湖底,屍骨無存。 那之後,聽雪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總樓裡,雖然由於蕭筠庭請出了四位護法出山坐鎮,在大變到來之日成功地擊退了以風雨組織老大袁青楓為首的襲擊,殲滅了前來襲擊的對方主力,保護了洛陽總樓,但此戰過後,樓中一時疲憊不堪,無力顧上散佈在全國的各處分舵。 除了長安分舵之外,位於全國各地的二十多處分舵同時遭到了襲擊。殺手們訓練有素、手段殘忍,先後有十六位舵主死傷,多個分舵被搗毀,一時間在全國各地的聽雪樓弟子星散流離,竟不能聯繫上總樓。 而在這樣的時刻,血薇的主人依舊不知下落。算一算三個月時間已經過去,遠赴滇南的石玉既然沒有帶回真正的蘇薇,那麼,孤身流落異鄉的她,估計也已經兇多吉少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今樓裡的靈魂人物均已遠逝,當此外敵壓境之時,傳了五代的聽雪樓難道就此覆亡?然而,令人吃驚的是,在此內外交困之際,失去了靈魂的聽雪樓卻並不曾亂了陣腳。 ——沒有人想到,那個盲眼的女子,竟然在那樣危機的關頭抗下了一切! 趙總管。銀狼。 那個毫無武功的盲眼的女子,竟然坐到了白樓裡,獲得了四護法的支持,將一切重擔都挑了下來——她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極敏銳凌厲,一方面堅守總樓,擊退了敵手的幾次進攻,用一切方法召喚散在各地分舵人馬撤回總部,一方面卻飛鴿傳書給聽雪樓盟友,向漠北神風堂、南海的龍家和嶺南羅浮山莊葉家求援。 江湖里的人,大都認為那些盟友不過是徒有虛名,在這種情況下只會袖手旁觀——然而令人吃驚的是,不知道那些門派經過了怎樣的秘密商議,居然都先後答允了趙總管的請求,派出人馬北上洛陽。 這樣一來,岌岌可危的形式得到了緩和。 風雨組織長於刺殺,卻不善長期明里與人作戰。當初猝不及防的一擊固然令聽雪樓損失不小,但此後,他們連月進攻均被聽雪樓擊退,風雨組織的人折損也不在少數。在聽聞外地陸續有高手將抵達洛陽支援聽雪樓後,袁老大終於下了撤走的命令。 就如一夕出現一樣,那些神秘的殺手在一夕之間撤離了。 洛陽城裡一片平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洛陽城裡那一場驚動江湖的襲擊發生時,千里之外的人卻毫無覺察。 外面天翻地覆,滇南深山里騰沖卻是一片安寧,日出日落,雞犬相聞,寧靜而祥和,從月宮回來已經兩個月了,蘇薇在這個邊陲古城裡過得很舒適,平日里給重樓打打下手,教蜜丹意說說漢語,偶爾的了空閒便去山里採摘草藥去藥舖賣錢,順便一路上打聽師傅的下落——日子過得充實自在,連睡眠都很沉穩甜美了許多。 漸漸地,她忘記了那個初次戀慕的男子,忘記了自己還有過一身驚動天下的武藝和一把叫做“血薇劍”的天下利器,更忘記了那一片腥風血雨的江湖。 山里的歲月是清泉一樣潔淨安寧,無聲無息地過去。 她的心在離開江湖後起了微妙而深遠的變化,已經不再是那個雨夜負劍而來、初入江湖的少女。然而,當她以為自己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的時候,卻不知道很多東西卻是冥冥中早已註定,無論怎樣逃避、掙扎、抗爭,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場空。 而這一點,直到多年後的深夜,一個人在洛水旁獨酌時,她才真正地明白過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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