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殺禪2·恐怖樂園

第13章 第五節

殺禪2·恐怖樂園 乔靖夫 5010 2018-03-12
富麗豪華的氣氛予人一種突然而至的不真實感。齊楚感到窒息。即使從前仍身為貴公子時,他也未曾看見過這樣的地方:每一盞鏤金的小燈上都精繪著各種花鳥圖畫,置燈的位置異常巧妙,構成柔和如春天黃昏的照明,在漆光鮮亮的牆壁和樑柱上,反映出層次分明的緋紅與桃紅色;廳堂地板上撒滿了剛採摘的七色花瓣,踩在上面有一種踏在雲上般軟綿綿的感覺;遠從關外運來的異族桌椅胡床,每一部位的造型都呈優美的彎弧,鋪上夢幻般的深紫色細絨,撫摸它們就像撫摸裸體的女人;閣樓朱欄下懸著成列的金漆鳥籠,說不出品名的鳥活躍地在籠裡跳躍,啾啾歌詠出任何樂器也演奏不了的音樂…… 當然,對客人而言這一切都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女人。 齊楚隨便掃視過去,看見的都是粉色而柔滑的頸項、剃得乾淨卻仍散發誘人微羶的腋窩、彷彿收藏無限秘密的乳溝……幾次有艷妓擠身而過,柔發撩在他臉頰和耳朵上……

這座廳堂就是一個巨大的美女,把齊楚緊緊擁抱著。 可是齊楚的心並沒有悸動。他還沒有看見他要見的人。 穿著一身淡藍布衣的齊楚為了進入這家“萬年春”,把身上一半的金子都掏了出來。他清楚看見黃金如何瞬間改變了鴇母的臉色。 齊楚坐在椅子上徬徨得像一隻突然遇上暴風雨的鴿子。他一動不動地握著已冷的酒杯,沒有喝過一口。幾個站在閣樓欄杆前的妓女發現了他俊秀的臉。他只回看了一眼便垂下頭。他感覺自己像市肆裡被婦人挑選的雞隻。 他坐著許久,完全想不到辦法。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這時客人間不知為何騷動了起來。他順著其他人目光的方向瞧過去。 廳堂其中一方建成了一個細小戲台的模樣。木台有三尺多高。每一個男人都微仰著頭,凝視台上正慢慢往兩邊張開的幕簾,那眼神就像看著處女的陰唇張開。

齊楚站在人群的最後頭,卻也感受到台上傳來的微微暖熱氣息。 出現在台上的是一個木製的大澡盆,裡面發出熱水攪動的聲音。菊花的淡香從澡盆散發出來。 一個女人正在澡盆中沐浴。但是沒有人看見女人的容貌和裸體。一頂薄紗華蓋從上面把澡盆完全罩住了。台後方打著燈,客人透過薄紗清晰看見女人的剪影。 女人在澡盆中站起來了。客人嘩然。他們看見了乳首的側影。赤裸的側影完美無瑕。那簡直是一種令人感到危險的美麗。一個富商模樣的客人緊抓著自己的頭髮,搥胸頓足。 在客人眼中這層薄紗彷彿就是處女膜。沒有比這更大的誘惑。五十多個男人同時勃起,臉色赤紅。身體散發出的熱力令整個廳堂的氣溫上升。 齊楚看見:女人的側影在笑。他認得這天真得令人心碎的笑容。

是她。 齊楚恨不得立刻親手把在場所有的男人殺掉。
一輛窗戶密閉的馬車緩慢行駛,排開安東大街上歡快興奮的行人,到達全大街最豪華的妓院“萬年春”門前。 “老么……”車裡“窒喉”陰七問:“真的是……點子……沒錯?” 坐在陰七身旁的黑狗八爺,看看對座正閉目養神的鐵釘六爺。 “他們說其中一錠金子有足一兩重。就算不是我們要的人,或許也知道些什麼。先抓了再說。只有一個人,外表看來不是強手。我已經派了十二人監視。畢竟也是大街,我不敢多派人來。” “嗯……六哥……”陰七看著鐵釘:“我怕……惹官府……的麻煩……我們不能……張揚……你在這兒……等著……我跟……老么去抓……他……” 鐵釘六爺閉目不語。


琥珀色的酒液傾注在佈滿優美瑕紋的小杯裡。 “請喝一杯。”一把比傾酒聲更動人清脆的聲音說。 坐在“萬年春”三樓一間小廳裡,齊楚低著頭什麼都不看。耳朵赤紅得像發光。 “為什麼不喝?” 齊楚像犯了過錯的小孩,急忙抓起放在小巧幾桌上的酒杯,一口喝乾了,匆匆放下酒杯,卻又垂下頭來。 “好。我也喝一杯。”一雙白皙的手拿起酒壺,把醇酒添進剛才齊楚喝過的酒杯。 半透明的酒液流進了淡紅唇片之間。酒氣在皓齒上蒸發。 齊楚想到與她共用一隻酒杯。心臟跳動得更急更亂。 “你為什麼不說話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兒嗎?說出來會舒服一點。” 齊楚仍然沉默。 “怎麼啦?” “你……你……”齊楚的牙齒在顫抖。 “你叫……小語?”

“嗯,寧小語。嗨,不是你指定要找我的嗎?” “……” “我們從前……見過面嗎?” “……” 小語稚氣地笑。 “不問啦。還是喝酒吧。多喝一杯啊。這酒可不便宜……奇怪,你不像來這種地方的人……” “我有錢!”齊楚惶急地說,卻發覺自己站了起來。坐在對面的寧小語驚異地看著他。 他這才真正第一次近距離瞧見小語的臉容。濃厚的胭脂掩不了少女氣息。青春也蓋不過令任何男人心動的風情。這種稚氣與艷惑的完美結合根本不應該存在於人間。這種美麗本身就是災禍。 齊楚再次有遇溺窒息的感覺…… “好吧。”小語的笑容令齊楚快要瘋狂。 “我看你喝多了。我要走了。”她站了起來。 “別桌的客人在等著呢,我叫乾娘——”

“別走!”齊楚的聲音像絕望的哀叫。剛才的緊張與惶恐感覺已被小語的親切態度融化了。 “怎麼啦?……乾娘說過,我只能夠每張桌子陪喝一會兒。你又不肯說話——” “我……我要娶你!” 齊楚也不相信自己竟說出這一句荒謬的話。 小語呆住了。 齊楚說了這句話後,彷彿已耗盡氣力,無力地跌坐垂頭。 小語無言走到門前,正要把門打開。 齊楚抬起頭,卻說不出半個字。他懷疑自己已經瘋了。腦袋無法組織任何有意義的思想,也無法分辨自己正身在何處,在乾著什麼。希望破滅了。既然再也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生存與死亡就再無分別…… 小語忽然回首,嫣然一笑。 “別忘了你這句話。” 她轉過身,把門打開——

一團黑影迅速地從門隙滾進小廳。 小語還沒來得及驚呼,來者以左手緊掩她嘴唇,右手拿著一根幼長麻繩,以極快手法繞轉了五圈,像縛豬般把小語的手腕足腕都緊捆在一起。 齊楚驚怒莫名。他就是身體被斬成碎片也要撲前搶救小語—— 一根幼得接近隱形的絲索自上方套在他頸項上。絲索收緊,齊楚眼睛暴突,氣管窒息。 他聽到上方傳來一聲陰惻惻的冷笑…… 在門前,身穿黑衣的“縛繩”黑狗八爺掏出一片布巾,塞住了小語的嘴巴。他伸出腥紅的舌頭,狠狠舐在小語的頸上,然後才把她輕輕放下,又輕輕把門掩上。 小語閉上眼睛,卻沒有感到任何恐懼。 ——她不相信世上有任何男人忍心殺她。 無法呼吸的齊楚雙手憤怒地亂抓,越掙扎頸上的絲索卻越緊。他已進入昏迷的邊緣。

“太容易了……早知如此不必我們親自動手……”黑狗從手腕上解下另一根麻繩,一步步走到齊楚面前。 “七哥,別下手太重。我們要活的——” 小廳一扇精緻的窗戶轟然破碎。一件東西帶著急嘯聲旋轉飛行進來。 黑狗反應及時,惶然抱頭下竄—— 來物把半空中緊繃的絲索斬斷。齊楚仆倒。那東西去勢不停,繼續往前旋飛,直至砍進一根柱子才頓然停止。 一柄銳芒閃爍的短斧。斧刃深陷在柱身之內。 齊楚的心只記掛著小語。他發揮出比平時高幾倍的體能,迅疾翻身起來。黑狗仍抱頭蹲在他面前。 齊楚踹出憤怒的一腿。 黑狗還沒有弄清楚變故,不敢胡亂閃避。他以肩頭硬吃了這一腿,身體順勢往後滾跌。他的眼睛不忘瞧向那扇破開的窗戶:

一條壯碩的手臂從窗戶伸進來,掃去窗上殘餘的木碎和紙片。來人以沉重的步伐跨過窗口進入小廳。 是殺氣充盈的鐮首。 “撤!”躲在樑上的陰七尖聲吶喊。接著傳來穿破瓦頂的聲音。 黑狗胖圓的身體繼續在地上滾動,撞開了廳門奔出。 齊楚轉身,扶起仍側臥在地上的小語,替她取下嘴裡的布巾。 小語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睛卻看著野獸般闖入的鐮首。 “四哥,快走。”鐮首朝齊楚招手。 “等我一會兒。”齊楚仍蹲著,替小語解開手足上的繩索。 小語的眼睛仍沒有離開鐮首。 “他是你的……弟弟?” “是拜把子的兄弟……”齊楚的手指觸摸到小語手腕的肌膚,感到興奮莫名。但不一會臉容又憂愁起來。 “對不起,連累了你……”

繩結解開了。小語撫摸著手腕上的赤印。 “你們是……道上的人?” 齊楚正憐惜地看著她雙手的腫痕,被這句話問得呆住了。 ——她會不會因此討厭我? …… 鐮首連瞧也沒有瞧寧小語一眼。 “四哥……走……吧……!”句子末尾的語氣突然生硬起來。 齊楚也察覺出鐮首語音有異。 “老五,怎麼了——”他看見鐮首恢復了戰鬥的眼神,緊盯向半掩的門。 齊楚也瞧向門口。毫無動靜。他再看看鐮首。鐮首仍牢盯著門,彷彿能透視門外的東西。 齊楚正要扶著小語站起—— “四哥別動——” 就在鐮首說這句話的剎那: 齊楚與小語仍以半蹲的姿勢,凝止在門口與鐮首之間。 左半邊門板猛地往內擺盪,鼓起一陣風。 鐮首雙腿發力。足跟離地。 門板繼續盪過來。 齊楚不明所以地瞧著鐮首。 鐮首的巨大身軀扑出。 齊楚惶然低頭,掩護在小語的身體上。 門板出現裂痕。 鐮首的身體越過齊楚和小語的上方。他身在半空,左臂舉起保護左臉頰,右臂往後拉弓。 齊楚摟著小語伏下。 門板破裂。碎片爆飛。 鐮首暴吼。右拳像流星般擊向門板。 破門板後透出一股銳風。 木屑紛揚。 “轟!” 齊楚擁著小語滾開。 木屑降下。 齊楚和小語驚恐地回頭,望向門前。 兩條幾乎同樣高壯的人形,一在門內,一在門外,相對而立。 在門內,鐮首左臂仍保護在臉頰前,前臂處赫然插著一枚粗鐵釘。釘尖入肉深達一寸,鮮血自創口汩汩而下。 在門外,橫壯的“穿腮”鐵釘六爺嘴角有一抹血漬。他伸手擦去鮮血,冷笑。 鐵釘六爺的眼中只有冰冷的殺意。他料想不到,剛才的一擊竟被對手接下了。 他的信心卻無絲毫動搖。他不單是征戰黑道十多年的“屠房八大屠刀手”之一,更是八人中最令人喪膽的鐵氏三兄弟中的老么。 至今仍有許多人深信:沒有鐵氏兄弟就沒有“屠房”。在十三年前的漂城黑道爭戰裡,“屠房”好幾次被趕入絕境,敵人的刀刃已幾乎遞到朱老總的胸口。那時候鐵氏兄弟做出最簡單的事:闖進敵對幫會的巢穴,把對方的頭領迅速殺掉。 沒有外人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麼方法。城裡流傳著各種荒誕甚至互相矛盾的說法:有的說他們會咒殺術;有的說他們跟劍仙學過藝,能夠御劍飛行,千里取人首級;有的說他們懂得請神靈附身,刀劍火焰不侵…… 但是鐵氏兄弟知道:當時沒有老總朱牙與老俞伯大爺的策謀,這些奇襲反擊不可能成功。 當然,多完美的策劃也需要貫徹的執行者。而只要是敵人數目不超過己方五倍的搏鬥,鐵氏三雄從沒有敗過一次。 鐵釘六爺此刻揚起眉毛。他許久沒有遇上過這樣的對手。 “我還有很多根釘子。你希望我把它們釘在你身上哪些地方?” 鐮首左臂垂下來,右手摸著了那牢牢插著的釘頭。 “你敗了。” “哦?”鐵釘六爺只覺有趣。他從腰帶上掏出另一枚五寸長的鐵釘。 鐮首緊握左拳。 “我已經看清了你的招數。” 鐵釘六爺冷笑,再掏出第二枚釘子。雙手各握一枚。 “那又怎樣?” 鐮首右手二指捏住左臂上的釘頭,咬牙把長針從創口拔出。 “沒有人能夠把同一招數用在我身上兩次。” 沾血的釘子跌在地上。 鐵釘六爺怒瞪的眼睛裡爆出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火花。他緊握雙拳。釘尖從食、中雙指之間突出。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鐮首雙臂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 鐵釘六爺把胸中氣息用力吐出。 鐮首凝立,閉起眼睛。全身都是空隙。 鐵釘六爺再次長吸一口空氣。氣息彷彿不是吸進了肺部,而是注進了雙臂裡。臂肌緩緩膨脹,與鐵釘六爺的軀幹更顯得不成比例。 齊楚和小語跪坐在廳裡,感覺呼息有點困難,就像廳裡的空氣已被鐵釘六爺吞去了大半…… 鐮首似已入定。 ——腦海裡再次燃點起那綠色的火焰…… 鐵釘六爺的一雙長臂已經膨脹至極限,準備發出震怖的一擊。 鐮首仍然閉目。臉容鬆弛,彷彿還帶著笑意。 ——綠色的火……森林。看見了。是一座會發光的大森林。光與影。樹木的排列。枝葉交錯的角度。葉上千變萬化的紋理。樹葉邊沿的彎弧形狀。葉上露珠反射的水光。水光倒映出壓縮了的森林……綠色的火—— 鐵釘六爺原本一直盯視著鐮首閉起的雙眼,視線卻不知何時開始轉移到鐮首額上那鐮刀狀的黑疤…… 鐮首:森林的一切,竟是如此清晰地呈現眼前…… 鐵釘六爺的眼神變得茫然。鐮首的黑疤彷彿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夠隔空接通鐵釘六爺的思緒,洞悉他的意圖…… 鐮首:森林一點一滴的微細處,都呈示出敵人心中所預想的一舉一動……無處可遁…… 鐵釘六爺有一種全身衣服被脫光的感覺…… 鐮首:你逃不了…… 鐵釘六爺感到冷了…… 鐮首:來吧…… 鐵釘六爺終於了解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鐮首睜開眼睛。 鐵釘六爺驚醒。 齊楚和小語同時閉目。 鐵釘六爺暴喝。 廳內物件晃動。 鐵釘六爺雙拳挾著鋒銳堅硬的五寸長釘,以轟斷丈高巨大杉樹的可怕力量,呈牛角狀左右兩邊勾擊向鐮首! 鐮首不動。 釘尖帶著劃破空氣的銳音,接近鐮首兩腮—— ——鐮首遞出雙掌。 一切動作停頓。 鐵釘六爺錯愕無比。 長釘穿透了鐮首的掌心。剛猛無儔的拳勁也化解在寬厚的肉掌內。 ——鐵釘六爺沒有想像過,有人會以這種方法徒手接下這必殺攻擊。 鐮首雙掌牢牢包覆著鐵釘六爺的拳頭。鐵釘六爺苦修三十多年的最強兵器被完全封鎖。 鐮首冷冷地說: “你死吧。” 鐵釘六爺的心已淪落在恐懼的深淵。 鐮首高壯的身體形成巨大的陰影,降臨在鐵釘六爺頭上。 黑暗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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