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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禪4·野望季節

殺禪4·野望季節

乔靖夫

  • 武俠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73971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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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

殺禪4·野望季節 乔靖夫 3560 2018-03-12
最遼闊的空間同時也是最狹小的囚籠。 鐮首策馬停駐在看不見盡頭的曠野上,心頭泛起這種無助的感覺。 挾著細砂的寒風彷彿冷得人骨髓凝固。半邊缺月升得很高,發光的邊緣銳利得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小刀。 藉著這稀微月光,鐮首僅僅能辨出西面遠處那模糊的棱線。那是曠野四周唯一指示出方向的東西。 鐮首想像:獨自走在這荒野是怎樣的感覺?看似永遠走不完的野地。風聲。酷熱的白天與冷徹的黑夜。是恐懼?還是絕望?沒有盡頭的地方就是世界盡頭。 可是鐮首並不孤獨。在他身後百步處有旺盛的營火,上面烘烤著分辨不出是何種動物的肉乾。圍坐在火堆前的三十個男人熱烈地談話:美食、酒與女人。在這片一無所有的空茫中,只有這三種東西是他們最懷念的。

鐮首從馬鞍上躍下來,輕輕撫摸被吹得蓬亂的馬鬃。他穿著一件染成銅鏽般淡青的寬鬆袍子,頭臉都包裹在漂白過的麻布巾裡,只有雙手與眼睛暴露在風中。 這身衣服是五天前停留那小鎮時,一位茶館老闆送他的。茶館賣的是一種加了羊奶、糖、薑和其他香料的茶——同行的“豐義隆”人馬都不喝,只有鐮首喝了四杯。 那老闆說:在西方遠處的國度裡,男人們都穿這種寬袍和頭巾。那兒的人們深信,天下大地都扛在一隻大海龜的甲殼上,而那海龜則由四頭大象扛著。 鐮首問:那四頭大象的腳底下又有什麼? “問問別的吧!”那老闆笑著拍拍鐮首壯碩的肩膊。 此刻鐮首閉上眼睛細聽風聲。營火在下風處,男人們的談笑聲並沒有傳到這兒來。鐮首在享受這黑暗中孤獨的時刻,風在他耳畔唱著意義不明的歌。

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隨同那歌曲浮現。白豆、老大、龍爺、小四,還有死去的葛老三。他記起他們一夥兒進入漂城的第一夜,六個餓壞了的大男人瑟縮街頭,分吃一塊熱薯……然後老大找到了藥舖的工作,把他們帶到破石裡那座小屋去。小四高興得哭了,龍爺取笑他,兩個打了起來;有一迴龍爺偷了白豆辛苦儲下來的錢,統統賠光在賭桌上,龍爺吃了白豆狠狠一記拳頭,右半邊臉腫得半天高;葛小哥偶爾從他幹活的飯館帶些好吃的東西回來,可是龍拜每次都問老三為什麼不順手偷瓶酒;老四有空就教鐮首寫字認字,他學得很認真,在門前的沙土地上練字,有時候卻畫出一些花朵飛鳥來…… “請你們跟我結義為兄弟,誓同生死。”於老大這樣說過。 “請你們都把生命和前途交託在我於潤生手上。”

“人死了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那為什麼有的東西又比活著更重要?”鐮首曾經這樣問狄斌。 “人生下來就想生存。這是沒有什麼原因的……活著就是想得到許多東西……”狄斌這樣說……但這是個答案嗎?那時候連白豆自己也不肯定。 鐮首胸腔裡有股澎湃的感覺,卻無法確定那感覺來自什麼。是想念兄弟們?是因為雙手沾過的血腥?是無數個解答不了的謎? 站在黑暗與空茫中,鐮首既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又深信自己正接近某種真理;他既自卑又驕傲。 天明時他們把帳篷拆下,繼續運鹽的旅程。四輛滿載私鹽的馬車上都插有金底黑字的“豐義隆”旗幟。 車隊的頭領叫馬光乾,坐在為首的馬車上呼呼抽著煙桿,一柄皮鞘殘舊的大砍刀平放在膝上。臉皮粗糙得彷彿刮得出鹽粒來。

鐮首的坐騎走到馬車旁,馬光乾把煙桿遞給他。辛辣的氣味進出喉嚨與鼻腔,鐮首從中找尋到那獨特的甘美。 “終於也學懂抽啦。”馬光乾咧嘴笑時露出焦黃的牙齒。自從第一代老闆韓東開山立道後不久他已加入“豐義隆”,被派到“噶拉穆分行”也有十二年了。他在噶拉穆的三個老婆十一個子女全都靠這鹽運吃飽。三兒子馬吉正坐在他身旁馭車。 這次旅程裡鐮首認識到“豐義隆”力量覆蓋之廣:從沿海的曬鹽場、關中的集散站到西南內陸的噶拉穆城,他眼看著海水曬成的鹽如何一站轉一站,每通過一道關卡價值就暴升一次。 在曬鹽場,鐮首初次目睹大海。他感動得流淚,看著拍岸的波濤許久許久。那壓倒性的力量,那撫慰心靈的聲音,那振奮精神的氣味,鐮首情不自禁脫去全身衣服,投進反射美麗粼光的藍色裡。

他差點溺死。七、八個曬鹽工用漁網把他救上岸,學懂游泳則是半個月後的事。 鐮首仍然很懷念那兒的生魚片味道。 他隨同鹽場出發的隊伍前往關中,途中經過幾個跟漂城差不多規模的城市。這時他又會格外想念兄弟們。城市都有相同的氣味。在每處的娼館裡他成了最受妓女歡迎的客人。 旅程中他一直帶著大鐵矛。可是從來沒有需要把包裹矛尖的布帛取下的時候。 “豐”字旗幟所經之處全是暢通大道。 有兩次鹽貨須移到船上沿大江運送,他自願加入了縴夫的行列,以粗麻繩把船逆流拉動。麻繩在他兩邊肩膊遺下了磨痕。他跟縴夫們一起打火煮飯,直至吃飽也沒有互相交談過一句,只是相視微笑。臨離去時他留下了一些銀子。 關中那個充當集散站的城市據說曾是古代某個王朝的首都。鐮首發覺城牆的確很高,有幾處因戰爭而坍塌的地方至今仍未修復。風沙把城裡一切蒙上淡黃色。除了看著不斷來往進出城門的各種貨物外,鐮首對這古城沒有什麼印象。連妓院裡的女人都平凡得很。酒很辣,可沒什麼味道。吃的東西都像隔夜的剩菜。他決定跟隨第一支鹽運隊離開。

前往西南的必經之地是羊門峽。他早聽說過,那兒是最後一次“平亂戰爭”的決勝地。策馬而過時他在想像,坐下馬蹄踏過了多少個沒有標記的墳塚…… 路過山腳處有個叫石寧的小鎮。處在如此偏僻的地點,石寧卻異常地富足。鐮首細心觀察,發現幾乎半個鎮都是鐵匠鋪子。後來他得知了答案:鋪子後面都存放了“關中大會戰”遺下的舊兵刃。 鐮首從中挑選了上好的幾把。有一柄雙刃匕首,柄上鑲著一顆貓眼石,他準備送給狄斌;一個雕刻得頗不俗的獸臉銅圓盾,掛在老大家是個不錯的裝飾…… 他感謝老大讓他走這一趟。 “大樹堂”草創之初,葛老三又在“屠房”戰役中去了,於老大對四個義弟都亟倚助。可是當鐮首提出要走時,老大馬上答應了,還說:“順道去看看人家的鹽運生意是怎麼做的。”

鐮首不是“豐義隆”的正式門生,本來沒有資格與運鹽隊同行。龐文英回答他時卻似乎比他還要興奮:“年輕人,出外面多看看天下,是好事。”更傳話下去要部下好好照顧這個充當押運護衛的大塊頭。 如此鐮首離開漂城已快八個月了。到達“噶拉穆分行”與馬光乾父子認識時,他已走過了三千四百多里的路途;身體瘦了十一斤;跟九十個女人睡過覺;學會了奏弦琴和吹短笛;增加了十三個刺青圖案—— 在左胸心房處是一隻三顆頭的兇猛黑犬,刺青師說這是異族神話中守護地獄門戶的妖犬;左小腿外側直列一串古怪彎曲的南蠻咒語,能預防肌肉抽筋;左邊肩頭上有一條躍起的海豚;右腕圍繞著三條交纏的細小鎖鏈;左手五指上爬滿了荊棘;以肚臍為中心刺著一隻憤怒的大眼睛;右大腿長了一叢有刺的薔薇;從後頸到背項,一個奇特的十字狀標記在火焰裡燃燒——他聽說這標記在西域遠方代表光榮的死亡……

鐮首沿途也看過許多佛像:像一座小山高的巨大石佛;在廟裡貼滿金箔、不斷給香火熏沐的精美佛像;當然也有荒廢廟宇里或山路上無人打理的許多佛像——缺去了頭或手臂的、給蔓藤纏滿了的、被風霜侵蝕得面目模糊的……鐮首雕刻佛像的手工又進步了,可是他刻的佛像仍然沒有臉孔。 “還有多遠?”鐮首問著,把煙桿還給運鹽隊的首領。 馬光乾從鼻孔噴出煙霧。他把煙桿指向遠方的山脈。 “快啦。過得這山,就是黎哈盆地。” 鐮首察覺馬吉露出憂心的表情。他聽說過發生了什麼事:黎哈盆地的原住民羅孟族,幾年前在附近發現了崖鹽礦——除了海鹽外,鹽湖、鹽井以至崖岩砂石也有產鹽。假如那崖鹽礦動手開發,將會嚴重危及“豐義隆”在西南地區的控制權。黎哈盆地一向是西南私鹽的集散站,“豐義隆”與羅孟族有良好關係,所以這矛盾一直沒有發作。

“勿害擔心。”馬光乾仍然平靜地抽煙。他已習慣馬車的顛簸,身子順著震動而搖晃。 “這族長瓦馮拉共吾是老朋友。恰似龐祭酒共何太師一樣。”馬光乾與龐文英是同期加入“豐義隆”的,他常常以此自豪。 鐮首伸長手臂,把煙桿從他手上取過來,笑著銜到嘴巴上,猛地又抽了一口。
狹隘的山路無法讓馬車行走,運鹽隊須在山腳下的小鎮停歇,並把鹽貨卸下改馱上馬背,把車子暫寄在鎮內唯一的客店旁。 鎮口有座木搭的瞭望台,不知過去有什麼用途。鐮首握住台基試試是否仍然穩固,然後攀上台頂,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眺看這個破陋的小鎮——它令他想起破石裡。 “大塊頭!”馬光乾站在台下仰首呼喊。 “你等在這鎮子,勿共吾們進山咯!”那奇異的口音加上隔得遠遠,鐮首僅僅聽得明白。出門以來他聽過許多不同方言口音,早已習慣靠表情和手勢猜度對方的意思。

鐮首從台上躍下來,嚇得馬光乾往後跳開。鐮首雙足猛然著地,膝蓋和臂腿深深屈曲,把大部分力量卸去了。待身體完全穩定了他才慢慢站直。 “你瘋上頭啦?”馬光乾一拳擂向鐮首上臂。 “為什麼不讓我一起去?” “羅孟族呢,勿愛見生面目。你面目生。”馬光乾說話時眼中有點閃爍。 ——看來“豐義隆”跟羅孟族的事,這老頭自己也頗擔心。 “勿要悶。吾們回頭共你四處耍。”馬光乾拍拍他的肩。 鐮首沉默。看來我的旅程要在這個小鎮終結了,他想。就在這兒待一、兩天吧。他要看著這個好心的老頭跟他的兒子平安下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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