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斌回到吉興坊的宅邸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指揮部下加強屋子里外和附近四周的守備。
他已從陳渡的部下口中得知鳳翔坊那邊的事情,可是現在沒有時間頓足或沮喪。原來的盟友變成了鬥爭對手——雖然這是早已預計會發生的事情,然而沒想到變化會來得這麼快。
在前廳裡,他看見於阿狗和黑子蹲在地上玩。阿狗執著黑子的小手,教他各種打石彈珠的技巧。
“已經晚了,快去睡吧。”狄斌蹲下身子,摸摸阿狗的頭髮。
“可是叔叔們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我們睡不著。”阿狗把玩著彩色的彈珠說。 “六叔叔,爹爹他好像……很不開心呀……”
“沒關係的……”狄斌說時若有所思,撿起一顆彈珠來看。 “你爹爹……是個很強的人。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他都能夠解決。”
“長大了後,我要幫爹爹做事。”阿狗咧齒笑著說,聲音雖然稚嫩,但是語氣十分認真。
狄斌捏一捏他的臉頰。 “有一天你會的……”
花雀五帶著“兀鷹”陸隼,從屋子那邊走過來。
“狄兄弟……”花雀五猶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真是……想不到。我認識蒙真那小子也許多年了,可是沒想到……他有這麼厲害……”
“老大他一定想到。”狄斌滿臉信心地說。 “也必定預先想定了要怎樣應付這種情況,不要擔心。”
“對,對……”花雀五看看跟在狄斌身後的田阿火,還有其他“大樹堂”的部眾在場,現在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 “我們還沒有敗陣啊……其實也沒有什麼損失。何況還有漂城這個大後盾,怎麼說也能守住好長一段日子。”
——不錯,還有漂城,還有二哥和四哥。我們仍然擁有強大的作戰本錢。
“我還要指揮手下繼續去外面探消息,這裡有足夠人手嗎?我把陸隼留下來幫忙好嗎?”
陸隼朝狄斌垂首。 “六爺儘管指揮我。”
陸隼雖然不算是頂尖的好手,但是在“漂城分行”時累積了豐富的指揮經驗——特別是從前常常要抵禦“屠房”的攻擊,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狄斌微笑拍拍陸隼的肩。 “有勞了。”又與花雀五互相點頭道別。
狄斌在宅邸里外走動,沿途下了好一些指示之後,不知不覺到了鐮首的房間前。
他用手掌揉著眉心,心裡掙扎了好一輪,最後還是決定伸手敲門。
開門的是滿臉歡喜的寧小語,可是她看見門外的並不是鐮首,笑容僵住了。
“可以進裡面跟你說幾句話嗎?”
寧小語感到很意外,可是沒有拒絕,把門再推開了一點。
狄斌示意田阿火和陸隼先離開。他走進房間裡,回身把門關上。這一舉動更令寧小語感到不自在。
“六叔叔……要喝茶嗎?”寧小語走到房間中央的幾子前,提起一隻鐮首從邊荒城鎮帶回來、造型像一頭大象的銅茶壺。
“你……”狄斌停頓了一會兒,最後像下定決心般說:“你愛五哥嗎?”
“當然。”寧小語的回答毫無矜羞猶疑。
“那麼你告訴我……”狄斌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把雙手按在幾面上。 “五哥不在家那段時間,你為什麼會在夜裡去'拔所'?”
銅壺落在地上,熱茶漫開了一灘,冒出白色的蒸氣。
寧小語的美麗面龐完全蒼白。嘴唇在顫抖,牙齒微微互擊。她雙臂緊緊交抱在胸前,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狄斌的白皙臉孔漲紅了。他憤怒地推去幾子,走上前抓著寧小語的肩。 “告訴我!為什麼?”
寧小語那雙明亮而濕潤的眼睛裡冒起了火焰。
“為什麼?”她失笑說。 “沒有什麼原因,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婊子!”
狄斌的手掌凝在半空。看見她激動而痛苦得扭曲的臉,他打不下去。
“你不會這麼笨吧?你以為單是用金子,可以收買魏一石那種地位的男人嗎?”寧小語像洪水突然決堤般繼續說:“男人除了黃金,只有另一個弱點!”
狄斌感到呼吸困難。
——是老大叫她去的。
“你……你為什麼不拒絕?京都裡沒有別的女人嗎?”
“幹這樣的事情,沒有比我更有把握的女人。”寧小語的眼淚把胭脂都染化了。 “你認識你老大多少年了?他是個讓人能夠拒絕的人嗎?而且……我……我確實欠了他……欠了你們義兄弟的債……”
——是四哥的事情……
“我做的跟你做的事情有分別嗎?”她猛地摔開狄斌抓著她的手。 “我……我告訴你,我們都是你老大手上的棋子!我們沒有選擇啊……”
“那麼……五哥他……不是很可憐嗎?”
“我就是為了他才答應的!我只希望他快點完成這裡的事情,然後帶我走……”寧小語像是已經耗盡力氣,整個人跪下來痛哭。
狄斌呆呆瞧著她。他這才發現:寧小語其實比他心目中堅強許多……
他忽然又想起李蘭嫂嫂。她們兩個都是為了深愛的男人,忍受著其他女人不必忍受的痛苦。
——當黑道男人的妻子就是這麼辛苦嗎……
狄斌把寧小語扶起來。
“五哥他快要回來了,你先洗個臉。”狄斌溫柔地說,伸手擦去她的眼淚。 “這件事情絕不能讓五哥知道!答應我,你一生也不要告訴他!”
寧小語以感激的眼神瞧著他,用力點頭。
狄斌把幾子和茶壺收拾好,打開房門步出。
——我們都是你老大手上的棋子……
這句話在狄斌心裡不斷迴響。
他回身把房門輕輕帶上。這時他發現手上染滿了混著胭脂的淚水。
像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