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殺禪6·食肉國家

第6章 第六節

殺禪6·食肉國家 乔靖夫 3234 2018-03-12
紋滿了荊棘刺青的碩大手掌,輕輕覆蓋在黑子那小小的額頭上,手指來回撫摸他烏黑柔軟而帶著微鬈的頭髮。黑子在日間玩得太累,渾然未覺地繼續甜睡。 鐮首側臥在兒子旁邊,凝視著他圓鼓而光滑的臉龐。帳篷裡一片寧靜,只有黑子的嘴巴吐出微微的鼾聲。聽著這麼可愛的聲音,鐮首心裡不禁在喟嘆。 這麼一個細小、美麗的生命就在自己懷中。那股安慰的感覺,跟擁抱著寧小語時又不盡相同。鐮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當父親,可是又深深感受到,過去這幾年沒有理會這個兒子,是錯失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些東西。 首都的家裡還有七個孩子,有兩個還未滿兩周歲。可是怎麼看,黑子都是最像他的一個。才五歲的人兒卻已顯露出異常寬大的肩架;眼睛常常定著神瞧向遠方;黝黑的皮膚不知道是遺傳自父親還是母親……

最初把黑子帶出來時,這孩子並沒有怎麼抗拒,卻怎也不願意親近鐮首,也從來不跟他說一句話。雖然聽李蘭嫂子說,這孩子比誰都早學會走路,可是鐮首仍為他異樣的沉默而憂心,生怕他是不是有什麼天生的毛病。 兩個月的旅途,讓黑子漸漸變得開朗了。好奇的小眼睛不斷觀察四周的山水風光。一棵特別的樹、一隻沒看見過的小動物、變幻無常的晨昏天色……都能引起這孩子的興趣。每次他伸出小手指著哪樣東西時,鐮首也就向兒子仔細解釋,又趁機會說些自己相關的經歷。尤其是從前在猴山上的時候:如何一個人從戰場活過來,逃進了山中;每天怎樣狩獵;怎樣遇上五個奇妙的男人…… 鐮首有的時候也沉進了往事裡,把這些故事越說越長,並不知道兒子有沒有聽明白。

可是他看見,黑子聽著時確實凝神瞧著自己。 不久後,黑子開始願意跟父親乘坐在同一副馬鞍上了。 有天到了一個河灘,鐮首教兒子怎樣游泳。黑子學得很快,光滑的赤裸身體,在陽光下像一條翻滾的魚兒。那時候這孩子第一次朝父親笑了。 鐮首知道,自己畢生都不會忘記那張濕淋淋的笑容。 ——雖然直到現在,黑子還沒有跟鐮首說過一句話。 確定兒子已經沉睡了,鐮首輕輕地坐起身子,爬出帳篷。 清朗月光映照在他的身軀上。他已幾近回復往日最巔峰時的體型——自從去年在桂慈坊市集那一戰之後,他持續每天都在鍛煉。 他知道茅公雷也必定跟他一樣。 星光密布的夏夜,天空彷彿帶著某種重量感,臨壓在鐮首的頭上,他心頭不禁泛起一股肅然。每當獨自一人面對虛空時,鐮首都有這種奇異的感覺。不是恐懼,也不是孤寂,忘卻了過去的記憶與未來的預算,只是強烈感覺到自己存在於此刻。心靈莫名地激烈翻湧,卻又一無思念。似乎面對著一個巨大無比的謎題,卻連題目問的是什麼也惘然無知……在每次激烈的搏鬥中,鐮首也有近似這樣的感覺。

——好像有些什麼在那兒等待著我…… 睡在帳外火堆旁的梁樁,察覺鐮首走了出來,馬上翻身站起。這小子的身材比一年前壯碩了不少,鐮首每天鍛煉都由梁樁作助手兼對手。對梁樁來說,那是既辛苦卻也快樂的工作。面對鐮首那驚人的力量和反應,梁樁感覺自己就像小孩子一樣,也吃了不少皮肉的痛楚。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請求鐮首教他一些搏鬥的要訣。 “我不懂得教你。”鐮首那時候回答他。 “我從來沒有跟誰學過,只是好像自然就知道應該怎麼動。” 梁樁不免感到有些沮喪。直到有一次,狄六爺半開玩笑地叫他跟田阿火比劃一下。結果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竟然能夠跟那個“鬥角”出身的狠角色纏鬥好一陣子!雖然最後還是給田阿火硬生生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現在我知道,'拳王'有多厲害了。”打完之後,田阿火喘著氣,握著梁樁的手說。 “你繼續睡吧。”鐮首朝梁樁揮揮手。 “我只是想看看星星。” 鐮首雖是這樣說,可是梁樁臉上沒有半點睡意。他走到鐮首的身後,學著也仰頭去看星空。雖然他並不知道鐮首在看哪一個星座,也不知道鐮首看著星星時,心裡在想些什麼。 一個如此強大的男人,只要努力追隨他,自己也就能夠變強——梁樁心中具有這樣的堅強信念。 其餘在這野地上棲宿的八十六個男人,他們的想法也是一樣。 他們許多原本就互不認識,甚至說著無法互相溝通的方言;各自擁有引以自豪的戰鬥技能,殺人和血鬥的經歷也都足以說上一整夜;其中二十三人在牢房裡蹲過;十一人因為犯了死罪而逃離家鄉;三個因為搏鬥而喪失了指頭;一人瞎了一隻眼睛……

把這麼一群危險的男人聚集在一起,本來就像把油酲放近灶火一樣的可怕;然而在這旅途上,他們相敬就如失散已久的親兄弟。 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通處:被鐮首那強大的光芒吸引,自願追隨而來。 這些人原都是“豐義隆”各外地分行的好手。鐮首奉了於潤生的命令出門,代表他巡視各州府的直轄“豐義隆”分行——於潤生雖已擢升為“總押師”,全權主持多條販運私鹽的路線,但畢竟他在“豐義隆”裡資歷太淺,難以保證命令能夠順利執行。 鐮首知道老大為什麼選他。面對這許多黑道的男人——特別是那些長居於氣候嚴酷的偏遠地區的漢子——要向他們宣示權威,單純的力量勝過任何演說。 此外,於潤生還給了鐮首另一項任務:從這些地方分行挑選出強悍的精英,把他們收服並帶回首都來。

這兩個任務,鐮首都毫不費力就順利辦妥。其間也出過幾次手,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可是“三眼”、“拳王”這些傳奇的外號,又因為這次旅程傳揚到更遠更荒僻的地區。 然而私底下,鐮首這趟出門還有第三個目的,到現在還是沒有著落…… 遠處傳來馬蹄的聲音,鐮首一听就知道只有兩匹。 雖是如此,營地上眾人還是馬上警覺戒備起來,瞧向蹄聲的方位。有的人已經拿起了弓箭。 蹄聲之間忽然夾雜了一陣古怪的哨音。 “是班坦加。”其中一個男人笑著呼喊。眾人隨即放鬆了下來。 班坦加身體裡流的是西部異族的血。據他自己說,他三歲已經懂得騎馬了——當然人們都認為那是吹牛。身穿鮮豔而古怪服裝的他騎著一匹快馬,另外再牽著無人策騎的一匹,不消一會兒就馳到了營地中央。

奇怪的是,那匹沒有人騎的馬反而顯得更疲倦。鐮首看見,在馬鞍旁掛著一個四、五尺的長佈包。 “不用這樣子趕夜路吧?”鐮首替班坦加牽著馬韁,掃撫馬兒的鬃毛。 “我說過會等你明天回來才出發,要是馬兒踏錯了步那可多危險。” 班坦加喘著氣躍下馬鞍。 “我找到了一件好東西,心急要帶來給五爺看看。”他回頭又朝夥伴們說。 “你們來幫幫忙,我一個人扛有些吃力。” 兩人上前協助班坦加,把那個布包從馬鞍卸下來。那兩人瞪著互看了一眼,想不到這麼一個小布包,竟然會這麼沉重。 班坦加把布包豎在地上,地面發出了沉沉的聲音。包口的繩子給解開來,布帛褪下,露出一根顏色暗啞的短杖。 沒有任何變化或裝飾,就只是一根簡單的圓柱體。對普通人來說可能太粗了一點,可是對鐮首的手掌而言,那粗細相當於尋常的刀柄。豎在地上時,高度僅僅超過鐮首的肚臍。

“這是什麼東西嘛……”眾人間有這樣的批評。 鐮首把短杖握在手上,一提起就聳聳雙眉。 即使是同樣體積的精鋼,也不可能這麼重。鐮首雙手拿起它,移近火堆照著看,只見杖上有自然分佈的細紋。 “這是什麼材料?……”鐮首撫摸著杖身。觸感很堅硬,但並不冰冷,顯然不是金屬。 “我也不知道。”班坦加說。 “我是在一間村莊的神廟裡看見它的。有的人說是木,有的人說是藤。聽說已經在那兒放了十幾代,誰也說不清從哪兒來。” 鐮首把短杖往地上一塊石頭敲下去。沒有怎麼使力,動作也很慢,但是石頭一碰上杖尖就裂成了五片。 鐮首指著其中一個拿斧頭的部下。那男人馬上會意,掄起斧頭就往杖身中央斫下去。沉沉的撞擊聲後,握斧的手因為抵不住反震而脫開,落在地上的斧刃崩掉了好一塊。

鐮首檢視杖身的碰擊處,連半絲花痕也沒有。 他又握著短杖的兩端,咬牙用盡力量把杖身彎折。短杖漸漸微彎拱起。鐮首一放鬆了手臂的力量,杖身又馬上恢復原本的筆直,展示出極強的韌度。 “五爺,怎麼樣?這東西還可以吧?”班坦加試探著問。 “我花了好多銀子和唇舌,他們都不肯賣,於是我索性等天黑後,就摸到廟裡把它弄到手……那些村民現在還在追我呢……” 鐮首雙手握著杖的一端,在頭上揮轉了兩圈。可怕的破風聲,令這些大膽的漢子也禁不住後退幾步。 鐮首以微笑回答了班坦加的問題。然後他背向眾人,像著了迷般把玩這短杖,嘗試各種握把的方式。最後他面對著虛空,擺出了一個定如止水的架式。 在他的眼中,面前的空氣裡浮現出茅公雷握著棒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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