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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獒兄狼弟

重返狼群 李微漪 8535 2018-03-04
一向相處和諧的獒群因為格林的加入變得不再平靜。最先挑起事端的是大公獒森格。森格是個厲害角色,在老林的獒場裡,森格的地位僅在皇帝之下。他長得身形偉岸,頭毛巨大蓬鬆,麒麟爪,鐵包金的毛色,昂首挺胸氣質超群。他的血統高貴,聽說在中國獒圈子裡都是掛了號的帥狗猛獒。他的眼裡,當然揉不得沙子。 早上,尼瑪照舊去開藏獒的籠子。往常一打開籠子,藏獒們都會迫不及待地沖向中場。而今天森格卻一反常態,撞出籠子就徑直向皇帝的籠子衝來,堵在籠門口,擺明了是衝格林來的。格林見他來勢洶洶,繞著籠子跑了一圈,仗著小巧靈活,“嗖”的一聲,從森格的肚子下面躥了出去。森格急忙掉頭追出去。皇帝不干了,自己剛認下的干兒子豈容他人白眼!皇帝怒吼著阻止森格!森格憋了一晚上的氣,哪里肯聽皇帝的招呼,掉頭就追狼。

格林飛奔到場中央,四周都是滿場亂跑的藏獒,不知道誰是誰,格林有點不知所措,猛地剎住車。就這一瞬間,森格已經撲了上來,一下掀翻格林,張嘴就往狼脖子咬去。尼瑪一看不妙,驚聲叫喊:“姐!你的狼!”我急忙奔到窗邊一看,嚇得腿都軟了,一把推開窗子大喊:“格林快跑!” 格林已經被牛犢似的森格壓倒在地,哪裡跑得了,眼看森格刀尖似的獠牙就要咬上狼脖子了,皇帝咆哮著撲來,整個身子夯過去一頭撞在森格的腰上,“嘭”的一聲沉重悶響,森格慘叫著翻滾在地,蜷著腰身連打了幾個滾。格林已趁著森格倒地的空當翻身逃跑,森格立刻又爬起來,以十倍的瘋狂再次撲過去,一口咬在狼尾巴上。格林慘叫一聲,奮力掙脫尾巴,拉掉一把尾毛,狼狽逃開。

我急忙拍打著窗戶呼喊格林快往我這邊逃!格林下意識地向我跑了兩步,突然站住腳,略一猶豫,扭頭跑回皇帝的身後,繞著皇帝左躲右閃地與森格兜圈子。 格林竟然拒絕我的保護?我又氣又急又想不通。但中場裡滿是藏獒,還沒混熟,有的還往我的窗戶撲過來,我無論如何不敢踏入。我急喊著:“尼瑪,快把格林抱回來!” 場子裡其餘的四隻藏獒一看皇帝和森格打了起來,早就把他們團團圍在中間,一圈一圈地衝來衝去,把尼瑪隔離在外,儼然這是獒群的家務事,外人少摻和!我急忙喊老林,才知老林已經出發回成都。我沒轍了。 森格吐掉嘴裡的狼毛,站在場中央虎視眈眈地瞪著皇帝,他沒想到皇帝會為了保護一個“外狗”跟自家兄弟動手。雖然這個場子裡包括森格在內的五隻藏獒都是皇帝從地震中救出來的,眾獒對皇帝都是尊崇有加,可排斥異類是獒群的本能,何況這只“外狗”身上充滿了讓藏獒憎恨的氣息。就算是獒王也不能包庇“外狗”啊!森格怒目圓睜,發出陣陣暴吼,震得鐵皮牆嘩嘩直響,左右獒場的藏獒也跟著大叫起哄,像鬥獸場看台上的觀眾。森格翹起尾巴,獒頭高昂,一副很得民心的樣子,公然跟皇帝叫板。他腳爪抓緊了地面,開始積聚力量,他不相信皇帝能把他怎麼著。

這邊,小不點趁著皇帝不注意,偷襲了格林一爪子。昨天老林不准她咬格林,可沒有不准抓他,她對格林的好奇勁兒還沒過呢。皇帝扭頭衝小不點吼了一聲,小不點頓時把頭低了下去,夾著尾巴,不敢再頑皮。森格趁著皇帝分神之際,猛然繞到皇帝身後,咆哮著抓格林。皇帝暴怒,後腿一蹬地,扭過身來,向森格撞去。森格被皇帝撞在後胯上,身子一側,撲擊頓時失了準頭。格林靈巧地尾隨皇帝,躲在他龐大的身後,像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森格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看來皇帝是鐵了心要護著格林。我和尼瑪提心吊膽地看著這場內訌,好幾次打鬥的藏獒都差點踩著格林,但格林總能閃躲開,我緊張得把窗框捏得咯吱響,希望格林靈巧些,再靈巧些! 森格聳起肩背,繃緊了後腿,奮力扒地,正要再撲。突然,皇帝暴吼一聲,迎面向森格對撲過來……“梆!”兩隻沉重的藏獒凌空對撞在一起,撞得觀戰的人和獒都心裡一緊,下意識地側頭閉眼。再看時,森格已經被撞翻在地,皇帝撲在他身上,像一堵厚牆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森格急了,張嘴就向皇帝胸口咬去,皇帝毫不躲避,反嘴一口就叼住森格喉嚨!

相互咬著對峙了片刻,森格突然嗚嗚啞啞像哭聲一樣叫起來,他邊淒涼地叫著,邊放開了嘴,他的大嘴裡全部塞滿了皇帝厚重糾結的長毛團,而皇帝卻牢牢叼穩了他的喉管,長毛獒和短毛獒打架的一大優勢顯現出來。此刻,皇帝的獠牙咬在森格喉管上反复揉搓,嚇得森格瑟瑟發抖,被壓住動也不敢動。雖然從小一起長大的藏獒打架絕不會往死裡掐,但“你的命在我牙縫裡”,皇帝也會用這種方式對挑釁者往死裡嚇! 其他四隻觀望的藏獒見“二當家”森格都被鎮壓下來,紛紛退開,衝皇帝搖搖尾巴,沒誰敢再挑戰皇帝的權威了。 我總算鬆了口氣,看來格林選擇的保護傘是對的,他即將有新的群體和生活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格林漸漸摸透了這六隻朝夕相處的藏獒:“黑虎”——老林的六隻藏獒中最兇猛狂傲的公獒,一歲,通體漆黑。其實他一直沒有名字,“黑虎”是我這樣叫他的。他“為獒”比較低調,不亂叫亂嚷卻是生人勿近,哪怕你拿著美食討好他,他也絕對不吃外人給的東西,對陌生人一律“咬無赦”,發動攻擊時那兩眼閃現的紅光讓人不寒而栗。

“風雪”——母獒,一歲,黑色體毛光滑如緞,柔軟的腰肢、渾圓的臀部、靈動的眼睛,是個十足的美女,因為四足尖上掛有點點白色,恰似踏著風雪而來,因此得名。 “紅眼睛”——小母獒,八個月大,個頭比皇帝和森格略小,漆黑的毛色,眼尾下垂,弄得眼神怪嚇人的,她的性格也比較情緒化,可以前一分鐘還在跟你玩鬧,後一分鍾立刻翻臉撲咬過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接觸紅眼睛的最初幾天我都很少用背對著她,始終有些防備。 “皇帝”——格林早就發現這位領袖好相處,所以第一個和他親近,皇帝也很寬容地讓這個異類乾兒子在身邊衛星似的轉悠,格林喜歡在皇帝身上亂爬亂咬,有時候乾脆笨拙地爬到皇帝的大腦袋上,肥嘟嘟的小狼屁股撅在前面,垂在屁股下的狼尾巴就像雞毛撣子一樣在皇帝鼻子上掃來掃去,癢酥酥的,掃得皇帝直打噴嚏,啥叫蹬鼻子上臉,就這了。有時皇帝一起身,就頂著格林晃來晃去,像戴了一頂滑稽的帽子。有時候皇帝還趴在地上,心甘情願讓格林把他當肉山一樣攀爬。皇帝不善表達,也很少去親舔格林,那似乎有損頭領的威嚴,但他卻很喜歡這小傢伙,他似乎也需要這樣一個依在懷中的開心果驅散囚籠中的寂寞,釋放他無處傾瀉的父愛,於是他常常護著格林,特別是嚴令禁止森格欺負格林,氣得森格蹦來跳去撕咬草皮發洩心中怨氣!

森格總會趁著皇帝不在一有機會就去追咬格林,一副急欲誅之而後快的瘋狂勁頭。母獒們有時也玩鬧似的追咬起哄一番,往往看見森格真的下嘴了,就停住不追了,她們可不願意公開去違背皇帝的意願。幼小的格林常常被身材高大的藏獒咬翻在地踩來踩去,似乎代替了玩具或者足球之類的角色。格林身上掛個彩、破個皮、掉撮毛,或者被沉重的藏獒們踩傷腿腳一瘸一拐是常有的事兒。黑虎則是冷眼旁觀,對這些不痛不癢的小打小鬧嗤之以鼻。 一天的蹂躪結束,格林往往會筋疲力盡一身是傷地鑽到我懷裡,舔著我的手背委屈地嗚咽。我心疼地撫摸他的傷處,重要的是檢查他的骨頭和腰肋有沒有傷到,格林的骨頭還比較脆弱,腰部更是柔軟異常,如果從側面攔腰托起格林的話,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就會像軟麵條一樣耷拉下去。如果檢查到有較重一點的傷,我才會給他擦一點消炎止血的藥,輕傷都不理會。狼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小傷小痛他自己舔舐一兩天就恢復了。

入夜,格林仍舊鑽回到皇帝的籠子裡去睡覺,雖然處於底層,總是被欺負,但格林還是渴望與同類群體生活。 第二天格林醒來照樣重複頭天的噩夢,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就沒見他贏過。但傷痛并非全無益處,天天被撲咬的經驗和教訓使格林的奔跑速度磨煉得一天比一天快,體格也在追逐和與藏獒們的日日周旋中逐漸強壯起來。格林屬於抗擊打能力和恢復能力都超強的那種,就像拳擊運動員要打人首先要學會挨打一樣,格林的沙袋生涯練就了他不倒翁般的意志和性格,同時也學會了怎樣盡量避免再去挨打。 格林可以躲得遠遠的,甚至離開獒場,這當然是個好辦法,但同時也意味著失去媽媽,失去對自己關愛有加的皇帝,失去食物,失去夜晚溫暖的依靠。而且,當逃兵絕不是狼的性格。論體力,莫說格林還年幼,就是一隻成年狼一對一也未見得是藏獒的對手,狼的力量在於團隊,在於智慧。當格林沒有狼的團隊可加入的時候,他唯一能憑藉的就是智慧。格林從小就在與“狐狸”的明爭暗鬥中長大,使陰招是狐狸教給他的拿手好戲。

格林像一個忍辱負重的戰士,開始利用所有藏獒沒有欺負他的時間在草地上努力地刨洞,洞的走向坐南朝北,太陽正好曬不著,口小內寬,身形瘦小的格林能進出自如,而頭大如斗的藏獒卻甭想鑽入。與此同時格林收集著一切有用的信息:每天早上八點左右,地面的露水一干,餵獒的工人尼瑪就會將吃過早餐的藏獒放到涼爽的草場上活動,這時的藏獒們剛吃飽了飯正有精力使不完,他們盡情欺負戲弄格林。尼瑪總會提前放一大盆水在草地上,供藏獒們飲用。到十點左右,高原火球般的太陽就升起來了,藏獒是出了名的耐寒不耐熱,他們厚重的黑皮毛既吸熱又保溫,像捆了一身的熱水袋,讓他們格外難受,必須找個陰涼地方喝水散熱。水,對獒們來說猶如救命甘露。這條生命線格林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三四天的時間,格林終於挖好了一個一米深的洞,再往下挖就是凍土了,洞口全是刨挖出來的新土,格林的爪子紅腫流血,看得我又佩服又心疼,他卻舔著爪子上的泥血對自己一手挖掘出來的防禦工事倍感自豪。洞外驕陽似火,洞內卻潮濕陰涼,格林在洞裡享受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清早,藏獒們照例飛奔出籠子開始了玩狼遊戲,皇帝雖然護著格林但也不是隨時都站出來主持正義,皇帝以為無傷大雅的玩鬧也是對孩兒們的一種操練,屬於犬類的正常社交行為。森格就不這麼想,在正常玩鬧的同時,常常冷不防地下狠口,在格林身上留下長久紀念。 但今天情況略有不同,格林遠遠地看藏獒們一沖出來就立刻起身從守望我窗戶的地方迅速撤離,鑽進洞裡,不吱聲也不出來,無論獒們如何狂吠挑釁,都是漫不經心地趴著,把頭放在一隻前爪上半閉著眼睛養神。氣得森格嗓子都吼啞了,趴下身子卻怎麼也不能把巨大的狗頭塞進洞去。

八點半左右,一聲呼哨,尼瑪把水端出來了,放在草地上,藏獒們都搖著尾巴慢悠悠地圍上前去喝水,格林立刻衝出洞,搶先跑到水盆前,尖嘴往水里一扎,一陣狂喝,然後迅速叼起盆角,猛一側身掀翻水盆,水立刻被乾涸的草地吸得一滴不剩,等到藏獒們圍過來的時候只有一個空空的水盆丟在原地悠悠打轉。 藏獒們大怒,以森格為首,黑虎第二,風雪、小不點、紅眼睛緊隨其後,一齊吠叫著追咬他,格林早已鍛煉得腿腳靈便,像幽靈般滑過草面。平時一群藏獒從四面圍過來格林才每每被堵得走投無路,咬得遍體鱗傷,現在同一方向的追逐藏獒哪裡追得上輕快的狼啊,如果藏獒也懂得包抄埋伏的團隊合作策略,格林便無處遁形了。可惜藏獒們都是驍勇的個人英雄主義者,格林胸有成竹地在草場上一圈一圈跑著,後面追隨著一群名副其實的狗仔隊。 一小時後,大口喘氣的狗嘴也不足以散熱了,狗仔隊成員銳減。兩小時後,森格乾渴得似乎血液都快流不動了。飢渴難耐的藏獒垂頭喪氣地望著空水盆咬牙切齒,卻又拿那追不上的野小子沒辦法,太陽已經很高,黑色的藏獒們體溫迅速攀升,個個無精打采像落了藤的蔫絲瓜,沒有水喝只好找一個陰涼地方先躲躲毒日頭。 藏獒們各自選好陰涼地方趴好,肚子和腳掌貼著太陽沒曬到的陰涼泥土以求得一絲涼意,正要打個盹兒,格林卻鬼魂似的上來了,這個咬一口,那個抓一把,報仇時間到!燥熱難當的藏獒實在不願意也無力站起來,況且站起來追不了幾步格林早已跑得遠遠的了,等藏獒們回陰涼處重新趴下,格林又陰魂不散地飄上來了。反反复复,除非藏獒待在陽光下烤著,否則狼牙就讓他們片刻不得安寧。無精打采的藏獒們只有忍氣吞聲地趴在陰涼處,任由格林爬在他們身上扯耳朵咬尾巴盡情報復。皇帝淡淡地看著這一切,那天除了皇帝,所有的藏獒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或是被揪掉了大把的毛。直到晚上尼瑪收走盆子,藏獒們也沒能喝上一口水,尼瑪當然以為水是被藏獒們喝完的,嗓子冒煙的藏獒們有口難辯。 第二天、第三天格林故伎重演,讓藏獒們在烤刑和咬刑中二選一。藏獒們終於徹底明白格林是蓄意掀翻水盆的,他們幾乎要發狂了。格林也不耗費他們的體力了,掀翻水盆以後就自己躲入洞穴,甚至還更囂張地屁股朝外睡覺,用還沒長多少毛的細細狼尾巴朝著圍在洞外狂吼大叫的森格慢悠悠地晃來晃去,看得到咬不到,把森格都快氣暈了。這一天不滿的叫聲中多了一個粗壯的聲音——皇帝。 第四天,格林照舊鑽出洞去喝水掀盆子,卻被一個獒爪及時踩住水盆底,抬頭一看是皇帝。皇帝喉嚨裡不滿地咕噥著,他的確太冤了,這幾天折騰得他也滴水未進,他招誰惹誰了?趁著這當口,森格他們加速圍了過來:“今天一定要收拾這小子!” 格林迅速低頭,“汪嘰”一口咬在皇帝踩水盆的腳上,乳牙跟釘子似的一扎,皇帝下意識地猛然抬起了腳,格林縱身一躍跳進水盆裡,一陣胡蹬亂踹,翻滾一圈後水盆自然又翻了,濕漉漉地扣在格林身上。已經圍攏來的藏獒們眼睜睜地慢了一步,今天又喝不成水了,氣急敗壞張口就要咬,格林渾身濕毛一甩,一層水霧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水珠濺在藏獒們張開的大嘴裡,一陣清涼感覺讓久渴的森格如乍逢甘霖一般,忙不迭地將撕咬改成了舔,如同酒鬼收拾打翻在桌面上的酒似的,貪婪地舔著格林身上的水,喉嚨裡討好地嗚咽著,唯恐他再甩毛浪費了那珍貴的水源,其他幾隻藏獒也狗模狗樣地舔起來。黑虎退到了一邊,他寧願渴死也不願意去和眾獒擠在一堆,俯首低眉舔一隻狼。他側頭看著皇帝,深沉內斂的皇帝自然也不願意放低身段去舔格林,他沒精打采地趴在一邊,無可奈何地把爪子搭在扣翻的水盆上,平時威嚴的皇帝此刻卻活像叫花子,唉,真是神仙打架皇帝遭殃。 格林高貴地仰著頭,隨著藏獒們親舔的轉移輕輕抬腳翹尾,儼然進了洗浴中心的貴賓般享受著眾獒周到的理毛服務。 第五天,藏獒們緊張極了,怕腿腳慢了還沒跑到水盆邊水又光了。格林已經在大口喝水了,喝完他照例叼起了水盆,森格邊跑邊可憐巴巴地祈求嗚咽起來,格林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他還是把水無情地倒了一半,但是客氣地留下了另一半,夠藏獒們潤潤喉嚨的,然後格林退到一邊,隨時做好開跑的準備,看搶完水喝之後的藏獒是不是會找他算賬。 皇帝、風雪、小不點和紅眼睛爭喝了幾口水就各自休息去了,黑虎喝完水默默地走到一邊,照例百事不問甚至也不看格林一眼。森格霸著水盆把盆底舔得乾乾淨淨以後轉過頭來盯著格林,牙齒咬得輕微作響,幾天來的惱羞怨恨在佈滿血絲的獒眼裡反复糾結,頸毛緩緩豎立起來,後腿慢慢繃直,前爪抓緊地面開始有了撲擊的前兆。格林的身子略略低伏下來,後腿彎曲到一定弓度,隨時準備像彈簧一樣彈射出去亡命逃竄。喝完水趴在一邊休息的皇帝立刻把大腦袋昂了起來,向森格發出威嚴而警告意味十足的低吼,意思明確:你敢動格林一根毫毛,我打到主人都認不出你來。格林也不失時機地慢慢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告誡他想喝水就老實點兒。 森格當然不想再重溫這種干渴的變相體罰了,而且他此刻也無論如何追不上這個鬼影狼的,眼看每隻獒喝了幾口水就見底了,還是省點力氣休息吧。森格緩緩放鬆下來,喉嚨裡泛出一陣詛咒的咕嚕聲,勉強接受了這個和平共處的基本條約,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一邊休息去了。 格林看藏獒們都沒了再迫害他的意思,這才輕快地繞過黑虎,走到皇帝的身邊,格林從不招惹黑虎,因為格林敏銳的感官在第一時間早已提醒他,那隻沉默的藏獒身上有股強烈的殺氣,少惹為妙。格林朝皇帝身邊湊了湊,皇帝偏過了大腦袋不看他,格林歉意地舔了舔皇帝大腳爪上昨天被他小獠牙咬傷的地方,皇帝抽回了爪子收在身下不領情,下巴放在草地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對皇帝而言面子極其重要,跟主人還要賭兩場氣呢,枉自我對你那麼好,你小子平白無故連累我跟著渴了好幾天,臨了還咬我一口,這心靈的創傷豈是一兩句話能夠抹平的? 格林見道歉不奏效,索性像小強盜似的順著脖子爬到皇帝身上抱定腦袋又親又舔,快樂地哼唧著,黏糊得像只纏綿的小貓,然後從皇帝的大腦袋上耍賴地滾下來,四腳朝天,把粉嫩粉嫩沒長幾根毛的小肚子亮出來貼在皇帝冰涼的鼻尖上摩挲,時不時地用小尾巴掃掃皇帝癢酥酥的唇吻,這是格林第一次甘於對藏獒露出肚子表示臣服的肢體語言。皇帝終於忍不住心動了,張嘴一口叼住那根調皮的小尾巴,格林也馬上轉過頭就像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個好玩的器官似的咬住小尾巴,滴溜溜轉起圈來。 皇帝漸漸高興起來,翻身側躺留出位置任由這個可愛又刁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小子鑽進他懷裡玩耍起來。 從此,只要有藏獒欺負了格林,格林就立刻掀水盆,養獒的工人尼瑪也很快發現了這一事件,很不高興:“這狼太討厭了,本來草原的水就金貴,再掀盆子我揍他!” 我微微一笑:“他掀盆子肯定有他的道理,缺的水我給你補上。” 那以後藏獒欺負格林的次數明顯少多了,雖然森格仍舊恨格林恨得牙根癢癢,黑虎照舊不理會格林,但他們知道要想安生就最好別得罪這個小傢伙,況且主人表明了態度向著小狼,誰敢造次?我給成都的亦風打電話講了格林智取獒群中一席之地的過程,亦風驚訝之餘也放心多了。 在獒場的時候,我幾乎每天天剛亮都會聽見窗戶上“咚”的一聲,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飛進我的屋子,掉在床前。我把這些石頭收撿起來,積了滿滿一盒,這都是格林的傑作。我一直沒想明白他為啥總是喜歡這樣:一大早就從草場裡撿來石頭,叼著石頭爬上窗戶扔到我房裡來,看著石頭落地的聲音把我從夢中驚醒,就開始咧著大嘴快樂地哼哼,或者得意地在場子裡又蹦又跳,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惡作劇。我還注意到,如果我表情平淡沒有被石頭嚇到,格林就會趴在窗戶上耷拉著耳朵,下巴一抖一抖顯得有些沮喪的樣子。如果我驚叫一聲拍著胸口做出被嚇到的姿態,格林就會樂不可支地翻身跳下窗去,像上了發條一樣地圍著場子瘋跑!這些日子裡,我已經在屋裡撿到了十多塊他扔進來的石頭,全部沒收了。後來他在附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石頭了,乾脆扔了好大一塊幹牛糞進來,真服了他!每天早上第一個爬上我窗戶,將我從睡夢中叫醒的必定是格林,牛糞和石頭都是他的簽到。第二個是皇帝,他會像熊一樣一巴掌把格林撓開,仗著身坯高大趴在我窗戶上,遮去我半窗的陽光,晃著腦袋要我給他撓耳根子。每當這時格林就會在皇帝身下焦急地叫喚,怎麼也擠不上來。我已習慣了這樣的Morning Call。 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格林就一直沒放棄過翻窗進屋的念頭,因為他知道屋裡有媽媽,有溫暖的被窩,最重要的是——有吃的!但是鋁合金的推拉窗對不足三個月的格林來說又高又重。蹦跳、打洞的策略費時費力不奏效之後,格林開始轉動他的鬼心眼兒。 我和藏獒們相處熟了,有時候會在窗前喚他們過來輪流趴在窗口上,然後把甜甜的鈣片挨個兒塞到一張張大嘴裡面。他們很樂意得到這樣的獎賞。排隊吃糖果,每張狗嘴塞一個,格林總能從藏獒的縫隙裡冷不丁地伸出尖嘴一口搶走鈣片,搶食之餘,格林把這些規律都一一記在了腦中。 這天中午為了透點氣,我小屋的推拉窗沒有完全關死,一邊留了大約三指寬的縫,格林轉悠過來開始了他的行動,他退到犬舍門口,然後故作激動地歡跳著奔跑到小屋的窗前,人立起來趴在我的窗戶上,尖嘴巴伸進窗戶半開的那道縫子裡,而後把嘴巴退出來,嘴裡吧嗒吧嗒地大聲嚼著,還回味無窮地舔著嘴唇,似乎吃到了什麼好東西。在草場上睡午覺的藏獒們本就被他一陣狂奔吸引了目光,再一看又有東西吃,紛紛起身激動地擁了過來,森格奔在最前面,跑到窗口把格林擠到一邊,站起來一爪就把虛掩的窗戶推開,大頭探進屋裡,愣住了,屋裡空無一人,哪來好吃的?森格還在發楞的時候,格林已經藉機躥上他寬厚的背,把森格當“肉梯”跳將上來,再從窗戶蹦進屋子,計劃天衣無縫! 沒人的屋子立刻成了格林的天下,憑著敏銳的嗅覺他很快找出了我藏在床下的鈣片和狗糧,還有一串珍藏的葡萄。狼對葡萄有著莫名的狂熱,只要條件允許,狼一次能吃掉幾公斤的葡萄,在產葡萄的西班牙每年都有狼和狐狸造訪葡萄園,因為這種水果富含糖分和維生素,而且味道鮮美。但是由於有人類的監守和看護,狼很難弄到這種水果。奇怪的是古老的傳說中並沒有提及狼的這種愛好。早期的伊索寓言裡曾經有一篇《狐狸和葡萄》的故事,溯其根源也並非空穴來風。草原上葡萄更是難得一見,格林這次無異於中了大獎,一串葡萄一顆不剩全部下肚。連滲出的糖水都舔乾淨了,真是大大的滿足。 窗外藏獒們看著格林在屋子里大快朵頤,自己身子又太笨重翻不進來,氣得一個個吹鬍子瞪眼,大叫起來。等我趕到一看,格林還在桌上忘情地舔著裝酸奶的塑料桶,並毫不客氣地在筆記本電腦上走來走去,給我還在寫的日記裡留下一行行“天書”。屋裡又是“一片狼藉”,氣得我直哆嗦,門一關就想上前教訓這個破壞之王。可格林看見我進來,並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麼錯,反倒比見了食物還高興地撲過來又抱又舔。看見格林親熱的樣子我立刻心軟了。的確,他想辦法找吃的似乎並不是錯事,在狼的成長過程中還應該是一大進步!小孩子貪玩好吃,天性如此,格林也不例外,這就更不能用人類的規範來責怪他。 我抱起格林,帶著他出門散步去了,留下一窗子的藏獒還在外面乾瞪眼。 很多人把狼和藏獒相提並論之時,總會糾結於狼和藏獒誰能把誰咬死的問題上。來草原之初,我也擔心狼和藏獒這對傳說中的宿敵不能相處,現在看來格林與藏獒們倒成了朝夕的玩伴,如果說狡黠的狐狸和格林的相處是暗地裡爭寵吃醋,那麼藏獒跟格林的相處就像敦厚的獒兄與淘氣的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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